《北京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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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爷们儿-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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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快到了,那年春节是二月初,没炮仗放的春节就跟大周末差不多,唯一不同是见了孩子要给压岁钱。今年方路和老妈决定要打破这一陋习,他们自觉自愿地把自己贡献给小卖部了。方路曾经偷偷地跟老妈说:“开买卖过节就是好,不用串亲戚,得省多少压岁钱呀?”老妈觉得儿子鼠目寸光:“光不花钱就行?咱们还能挣呢。春节别的买卖都关门,到时候全得到咱们家送钱来。”

结果老妈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春节期间至少东街是没一家买卖关门的,大眼儿的鸽子窝一直坚持到三十晚上夜里两点钟,连发廊里的好几个小姐都没回家。有一次方路奇怪地问狼骚儿:“正月里有活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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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怎么啦?”狼骚儿不解其意。

“正月剃头死舅舅。”方路道。

“现在这年月死舅舅算什么?”狼骚儿想起来了,他哈哈笑道:“你放心,再过二十年就没舅舅可死了,这句话自然作废。嘿嘿!再说了,来我这儿送钱的有几个是正经剃头的?都他妈……”本来他还想说下去,节子在发廊里招了招手,狼骚儿连声招呼都没打便跑了。

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那年春节方路家不仅没像预计的那样财源滚滚来,反而落了一肚子晦气。往年过节,亲戚们迎来送往,虽然厌烦倒也热闹。今年见方路家没人露面,亲戚们索性不上门了,偶尔有几个拜年的电话打过来,三句话没说完,就开始阴阳怪气地挖苦他们娘俩财迷转向,挣了大钱忘了亲戚。甚至有人把二十年前方路家粮票不够吃,四处拆借的事抖搂出来。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娘俩就是有经济头脑,将来发了大财可别把穷亲戚忘喽。”

初八那天,八爷风风火火地跑到小卖部。他一头撞进来,冲着柜台就嚷:“兄弟,快,快帮我想个办法。”

方路正坐在床上,他奇怪地笑道:“我在这儿呢。”

“啊?”八爷似乎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快,快帮我个忙。”

方路向外张望一眼,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便笑着说:“没着火呀?”

“着火我怕什么的?全北京都烧喽我都不着急,只要咱的饭馆儿没事就行。”八爷大瞪着俩眼说。

“是您的饭馆,可不是咱的。”方路知道这个儿子冒领不得,赶紧澄清。

八爷大手一挥,气度不凡地说:“甭管是谁的,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后天是情人节,咱得有点儿动作啊。”

方路掐手算来,后天果然是二月十四号。他仔细地端详了八爷一会儿,忽然觉得那脸上的环行山高深莫测了。“您还知道情人节哪?那可是外国人过的。”

“人家跟我说现在的人什么节都过,咱他妈是开饭馆儿的,管他是哪国的节呢,能挣钱就行。”八爷忽然极其认真地说。“是这么回事,过了春节就是饭馆的淡季,要想吸引客人,必须得有个名堂,情人节不是挺好的吗?”

方路明白了,这老小子又来找便宜了。他假装生气地说:“上回您还说请我吃火锅呢,现在火锅都快撤了……”

“我这么大人还能说了不算?”八爷厉声打断方路的话头,他手指自己的饭馆儿,颇有些恼火:“今儿晚上,你和你妈一块儿过去,要是舍不得小卖部,我就让他们把火锅端过来。兄弟,其实我挺心疼你们娘俩的,别太累了。瞧瞧你,现在瘦得跟条带鱼似的,干嘛呀?走,要不咱现在就去。”

“我一直就瘦,吃多少都不管用。”方路无奈地笑了,多说一句自己就变成带鱼了。其实他并不是贪图八爷的一顿饭,可自己总不能让人家白使唤。“有您这句话我就知足啦,说说吧,您想怎么着?”

八爷突然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沮丧:“我不想打折,可现在的饭馆儿打折都打疯了,真现眼。前几天我在天桥看见一家饭馆儿,打八折,吃一百还外送一只烤鸭,你说这不是下三烂吗?”

“你到底想怎么着?”方路有些不耐烦了。

“不打折吃饭的就不来,怎么着也得白送点儿东西,还得要句广告词,跟情人节有关系的。”八爷道。

方路想了想,前几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不少情人节活动的广告,索性找一个糊弄糊弄他算了,估计八爷是不看报纸的。“别着急,您得让我好好想想。”方路故做为难地低下头,其实他早想好了,可要是太快地坦白了,这老小子没准儿会认为他不认真。大约过了三分钟,方路终于在八爷期盼的目光下开口了:“我有个好主意,保证让您的饭馆儿翻几回台,可您得出点儿血啊。”

“扔出一个赚回仨,值!你快说吧。”

“凡是情人节当天来的,每桌送一瓶红酒,就当打折了。”方路试探着说。

“行!”

方路煞有介事地将打火机点着,火苗在八爷眼前晃了几下。“当天晚上绝对不能开灯,开灯一照就没意思了。您呐每桌送支红蜡烛,弄它个烛光晚宴,您信不信?情人节的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再有就是您得赶紧把广告打出去,得快呀,最好是今天。”

“对,对对对,我现在就去。”说着八爷转身就要跑。

“慢点儿慢点儿。”方路一把拉住他。

“还有哇?再送就赔啦。”八爷吃惊地叫道。

方路怕他吓坏了,赶紧摆手道:“活动就这么多,我是说这烛光晚宴您明天晚上就得开始搞,赶紧让伙计们去准备。”

这一来八爷大惑不解了,他摸着脑门子道:“后天才是正日子吧?情人节是不是二月十四啊?”

“是二月十四,可您想啊,现在找情人的多一半是有老婆的,情人节跑外边儿去过那不是找死吗?有老婆的那帮人过情人节都是头一天,正日子是搞对象的过的。”说到这儿方路禁不住得意起来,烛光晚宴的活动是他抄袭报纸上的,而把活动扩展到两天却是他自己的想法,真是妙不可言!

八爷一把将方路抱了起来:“两天!八天才好呢!兄弟!你可真不是凡人!明儿我给你塑个像,把你跟关老爷放在一块儿。”

为了情人节的活动,八爷真是下了血本,喷绘的单页一直贴到了永定门桥头。那两天的活动也确是声势浩大,饭馆的大门差点儿被挤坏了,就这样还有不少人祥林嫂似的蹲在门槛儿上等座呢。

方路抽工夫去看了一次,如果不是伙计认识自己,他差点儿连门都没进去。平时八爷的饭馆儿是附近规模最大的,他往往为坐不满食客发愁,今天估计这老小子肯定在后悔了,当初为什么不多盖两间房呢?方路在饭馆里转了一圈,红烛闪烁,人影婆娑,暗淡的光线里情人们几乎都趴在桌子上谈话,有些人更是肆无忌惮地像粘在了一起。方路越看越感慨,这哪是情人节?分明是一次女人的的军备竞赛。什么裘皮大衣、超短裙、珍珠项链、大钻戒、法国的香水、韩式的裤子,似乎所有女人的装备都亮相了。而核武器则是一位时髦小姐的闪亮光头,她高坐在最显眼的地方,盛气凌人的光头上居然还画了朵红花。光头小姐身边是最热闹的地方,四五个男人围着她打情骂俏,淫声如浪,春色撩人。最后光头小姐竟被几个大男人平着抬到了桌子上,她手揪着个胖男人的头发,脚却在另一个男人的小腹上乱蹭。
北京爷们儿全文(234)
    方路估计这女人是个小姐,属于集体情人,可就是卖春为生的小姐也没有剃光头的规定吧?也许现在干这行的太多了,竞争难免,小姐们也开始打造自己的品牌形象了。

不久他在人群里看到了那女人,她正偎依在老公怀里,两个人似乎在密语着什么,方路心里酸溜溜的。他不忍再看于是赶紧转移视线,忽然他在万花丛中发现有个男人十分眼熟,他坐在角落里正与一位妖艳的女人调情呢。方路琢磨了很久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偶尔一回头,他看见八爷也在注视自己刚才观察过的男子,突然八爷点手叫过一个服务员,耳语了几句。服务员面色郑重地频频点头,然后就像被使了定身法似的站在男子附近,眼睛一直在男子后脑勺上转悠。

方路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人正是他第一次来八爷饭馆儿吃饭时,碰上的那个想吃白食的刀脸。“这小子居然还敢来?”此时方路竟由衷地佩服起刀脸来,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哇!其实八爷也是个人精,眼真毒!隔这么长时间他竟然还能认出来,哪一行的水都挺深哪!不久刀脸意识到服务员在注意他,这小子狠狠白了八爷一眼,然后拉着女子的手使劲在腿上蹭。

八爷在情人节的确狠捞了一笔,听说当天晚上饭馆儿翻了三回台,红酒送出去一百多瓶,流水都上万了。不过这次活动也有后遗症,情人节的第二天早上,饭馆的大玻璃窗上被人用白漆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烛光晚宴狗男女。”

那七个字全然是愤愤不平的,其张牙舞爪之势似乎要把整个东街扔到天上去,然后再劈上几个响雷!

八爷险些气喷了血:“这不是毁我吗,我又没开钟点儿房!”他扯着脖子叫骂了一整天,最终嗓子都沙哑了也没人搭理。当然这话也不对,豆子一直在旁边为八爷捧场着,他笑眯眯地听八爷喝骂,还不时地把看热闹的孩子哄走,似乎是怕孩子们扰乱了八爷表演的兴致。

后来有个想拍马屁的伙计建议道:“老板,这字不能老在窗户上,得擦喽。”

“对。”八爷京剧叫板似的吆喝着,他手指玻璃窗对伙计道:“你去,把字擦下来,今天晚上擦不下来就别想吃饭。”

有苦难言的伙计整整擦了两个多小时,水流在地上已经结了冰,而几个大字依旧赫然,最后不得不动用了汽油。而豆子则笑嘻嘻地在旁边又是打水又是递抹布,最后恼羞成怒的伙计瞪着眼问:“你笑什么?”

豆子茫然地望着修车铺的方向:“肯德鸡,好吃。”

“呸!”伙计一甩手将没抹布拽在豆子脸上:“滚,傻子,别在这儿起哄。”

豆子委屈地把抹布捡起来,继续在水里涮着,涮干净了又送到伙计面前。伙计本想把豆子推开,但脚在冰上一滑,两只风车似的转起来,最后不得不抱住豆子才没趴下。

春节之后天气很快就转暖了,护城河渐渐融化,工地又忙活起来。东街又开始了新一年的轮回。

有个星期天的上午,老妈在小铺里盘点货物,方路则坐在小卖部门口晒太阳,春日的阳光热烈中带着一丝倦意,给人一种舒适感。方路微微闭上眼,那温暖的阳光顺着睫毛一滴滴淌下来,眼前全是红的,由上而下,自深而浅。其实什么叫爽呆了,在春日和煦的风中,坐在家门口眯着眼,惬意地瞧着路人急匆匆的行走,这就是爽呆了。

忽然有辆大屁股桑塔纳开上了东街,方路认识,那是徐光单位的车,看来这小子又公车私用了。徐光曾经说过:“别光说国营企业机构臃肿,人浮于事,谁都想占便宜,其实公司做大了全一样,外国公司也一个德行。”

果然车到小卖部前就停下了,徐光下了车。他和老妈打了声招呼,便美孜孜地看着方路笑起来。

“你儿子搞对象啦?”方路懒散地问。

“我儿子刚三岁,就说现在孩子发育得快也太早熟了吧?”徐光不明白他何以这样问。

“可惜你是儿子,要是闺女八岁就让她开始写书,书名我都想好了,叫《两次发育之间》。保证赚钱。”方路道。

“你真缺德。”

方路呵呵笑了两声:“可惜我没孩子,更不会有闺女,可你也没有哇,到底瞎美什么?”

徐光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再次打量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是想看看伯乐是个什么东西?” 

“谁是伯乐?”方路下意识地摸了脸一下。

“你呀。”说着徐光掏出一本书,扔到方路怀里:“看看吧,您发现的女作家已经成名了,盗版书都满天飞了。”

方路接过书,书名的确是《欲望陷落京城》,作者当然是蓝薇了。书的封面是一位双眼被黑布蒙住的半裸姑娘,他觉得这姑娘八成是蓝薇,没想到蓝薇卖弄风情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性感。方路粗粗地翻了几下,内容他早就知道了。“真出版啦?你那哥们儿功不可没呀,编辑版税挣了不少吧?这位爷是公不忘私,大头小头都不耽误,高!早晚得成大编辑。”

徐光研究了一下方路的表情,最后有气无力地说:“悬,现在舆论对这本书很不利,有人说这是公然向读者撩裙子。还有消息说,书可能要被禁掉。”

“那好哇!蓝薇更出名了,越有争议越有卖点。”方路最近自认为做了几个成功的小广告,俨然把自己当广告人了。

徐光狠狠瞪了他一眼:“对,蓝薇是成名了,可我哥们儿的饭碗快保不住了。要真是出了本禁书,编辑最少得回家。”

方路没说话,他不想刺激徐光,编辑终归是他的哥们儿。说心里话,就是那编辑真回家,方路也不会同情他的。所谓一得一失,他占便宜的时候怎么不和大家分享呢?自己当时在湖南时不是也一样吗,市长的儿子王权又怎么样?敢拿钱就得有不怕进监狱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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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徐光率先说道:“单位的车,开出来一次不容易,要不咱俩出去兜兜风吧。”

方路看了老妈一眼,此时她正接待顾客呢。

“要不我去跟你妈说说。”徐光看出他的疑虑。

“甭问我,晚上回来。”没想道老妈似乎学会了分心术,她边接待顾客边说。

徐光答应一声,就拉起方路走。方路边上车边嘱咐道:“要是半拉人再来要酒,您等我回来啊!”

老妈似乎没听见,她正给顾客算帐呢。

钻进桑塔纳,方路油生出一股亲切感,他不禁向后座望了一眼。去年就是这辆车把自己从拘留所里接出来的,当时刘萍也在车上,他隐约中似乎还能听见刘萍微微的呼吸声。那吹气如兰,青丝飘舞的女子如今怎么样了?这么好的天气,也许她正陪着新男友在街上转呢。想到此,方路觉得心跳得厉害,耳朵里也嗡嗡响起来。

“去哪儿啊?”他问徐光。

“就当春游,咱们俩去八达岭吧。”徐光道。

“去那儿干嘛?现在连草还没绿呢。”

“去一趟吧,反正有车就当是兜风。我得有十几年没去了,上次去八达岭还上初中呢。”徐光把头仰在靠背里,似乎很陶醉。

“胡说,去年你、我和张东还去过呢。”

徐光一下子蒙住了,他想了想便指着方路骂起来:“你脑子里进水啦?那是香山,咱们是前年秋天一块儿去的香山。”

方路也记起了,那的确是香山,在山上张东还作了一首不伦不类的词呢。唉!他深深叹口气,其实才一年多的工夫,怎么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了。当时自己是某大涂料公司的副总经理,张东是北京隐士,而现在?自己就不说了,张东却生死两茫然在大洋彼岸折腾呢。奇怪!他去哪儿不好,却偏偏要去美国,不是在校园里让枪手打死,就是被当作间谍给抓起来。

徐光的车开上了二环路,星期天车少,路况很好。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几十公里的路一晃就过去了。他们是从南二环上的路,走东二环路,从德胜门北上,。刚出德胜门,有位年轻的交通警察拦住了去路。徐光诧异地问:“我怎么了?”方路摇头。

此时警察走了过来,他大大方方地敬了个礼,徐光不得不从车里钻出来。“我——我没违规吧?”

警察面无表情地说:“你车后面的牌照太脏了。”

徐光连咽了几口唾沫:“好,好,我擦擦行了吧?”说着他找了张餐巾纸,草草擦了几下:“您看行了吧?”

警察闷哼了一声,转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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