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的女人和刚考上博士生的男人
亲爱好妈妈
作者：煜琳
怀孕的女人和刚考上博士生的男人
三十二岁那年，程潇阳志得意满。
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男人，考上了博士生，又拿到了副总经理的任职通知，而且，一直不肯要孩子的老婆卓然居然来电话说怀孕了，三喜临门，顿时让程潇阳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程潇阳在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前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上面崭新的、刻着他的名字的铜牌，微笑了一下。这是他自己的办公室，不是大办公区域中的一个两平米的隔断，而是一间十二平米的真正的屋子，有厚实的门把他和普通员工分离开来。这让他能花上一点时间来安静地展望他未来的生活。
他马上要成为一个父亲了，一个小男孩的好爸爸。怎么就会是儿子呢？一定会是儿子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程潇阳要的就是儿子，一个跟他一样有出息的儿子。想想，一个三代单传的没落举人的后代，还能不要一个宝贵的儿子续香火吗？虽然卓然在结婚之前就明确地告诉他，她想做丁克。当年程潇阳随口就答应了她。他的想法是，儿子肯定得要，但什么时候要那是再说的事了，女人先哄着就行了。前些年为事业拼搏，孩子的事一直没提，现在房子买了，事业和学业上了一个台阶，赶巧孩子又怀上了，就不能轻易打掉。
老婆不敢打掉孩子，程潇阳有很大的把握，他这样一支题材好有潜力的优质股，有谁愿意中途换股呢？
可程潇阳想错了，卓然考虑的不是换股划算不划算的问题，想的是孩子生下来后随之而来的一大堆麻烦。她在医院里拿着盖有红色加号的化验单，心慌慌地给程潇阳打了电话之后就直奔B超室做堕胎前的检查。
“这个孩子不能要！”两年前，卓然脱产续本，今年拿到文凭，刚在一家影视公司找到工作，因为能吃苦，半个月前从编导被提拔为一个栏目的执行制片人，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肚子里就先有了动静。卓然深知，那种私企通常是不养闲人的，要想在他们那里用《劳动法》保护自己不是不可以，只是代价会比较大，什么冷眼啦，闲话呀都会随之而来，还会时不时地给你添点堵。所以，要想心情舒畅地养胎又有工资拿着，基本上是没什么可能性。但不能安心养胎，那生什么孩子呢？胎儿在她的肚子里都两个月了，卓然才刚刚知道，此前她一直以为是月经不调，她也就乐得省了两个月的心。直到昨天，她听同事们在办公室聊起生孩子的事，才想起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来例假了。
“要想生养个好孩子，头半年就得补叶酸，还得远离有辐射和污染的环境。”柯小果是过来人，她的身边正围坐着几个闲着的同事，兴致勃勃地听她向刚刚查出怀孕了的许秘书宣讲孕产期注意事项。卓然正坐在电脑前面改稿子，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她觉得这些事情离她太遥远太遥远了，她不想参合。
他们的女老板马莎拿了个玻璃杯过来接水喝，听见她们在说生孩子的事情，就凑了一句：“你们要生就早点生，别像我似的，到了现在想生都生不了啦。”
柯小果说：“怎么会呢？现在各种条件都那么好，人家六十岁的老太太都能生，你才四十多，怎么不能生啊？”
马莎的表情在她浓重的粉底下黯淡着，叹了口气说：“年轻时候打过好几次胎了，习惯性流产，保都保不住。”
马莎尖着手指捧着她放了干花的果茶回自己办公室去了，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柯小果悄悄地说：“听见了吧？人不能几头都占着，总会顾此失彼的。你们吸取教训啦。”
许秘书说：“我是想好了，既然有了孩子就得先生了孩子再考虑事业，这样的话孩子大了我还没老，还有精力做自己的事情，如果等到年龄大了再生，孩子还没长大我就老了，干什么都力不从心了。”
柯小果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趁年轻生对孩子也有好处，你想自己生还是剖啊？”
许秘书信心百倍地说：“我打算自己生，人家说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聪明。”
柯小果说：“自己生可痛啦，有的几天几夜都生不下来，生的时候还要做侧切，你想想，全身上下最嫩的一块肉上给你拉一刀，疼死你！”
卓然就是听到最后这一段话的时候才引起了她足够的重视。首先她怕疼，如果这两个月没来例假的原因真的是因为怀孕了，那么不管是流产还是生下来，就免不了要受疼了，这简直太恐怖了。而且因为她从来就没想要过孩子，所以一直没补什么酸，再说最近栏目要改版，她没白天没晚上地在做节目，天天泡在机房里，辐射应该是免不了的。卓然做过儿童健康方面的节目，在脑瘫康复医院和儿童医院看到那些天天愁眉不展以泪洗面的家长时，卓然就痛下决心：要不就不要孩子，要孩子的话一定得尽自己的努力给他一个好身体。
卓然很紧张的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孩子将来给谁带。虽然她很喜欢孩子，但她害怕承担责任。她没时间养孩子，也不看好她自己的妈妈和她的婆婆，她妈妈身体不好，架不住孩子的吵闹；婆婆小学文化，不会给孩子做早教。她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们。所以，如果有孩子她一定要自己带的，但自己带孩子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现在刚刚开始的美好前程……。所以，种种理由，这个孩子不能要。虽然她是爱着程潇阳的。
程潇阳的想法和卓然恰恰相反，他一开始就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他的妈妈为他带孩子，卓然继续工作的未来。卓然已经借口续本闲了好几年了，年轻正是赚钱的时候，卓然的工作还行，工资不算太低，她要再在家呆几年，大把好时光就浪费掉了。他觉得一个人养家还是太累，如果卓然能分担点，他会比较轻松地读完博士，会有一个更加光明的前程。
至于孩子的到来，他倒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压力，卓然继续工作，孩子由他的妈妈带着，省了请人的钱，他妈妈虽然文化不高，但有着丰富的生产养育经验，他从小就看着辛劳的妈妈如何给一家六七口洗几大盆衣服，如何用藕煤机自己做煤，如何背着病弱的他四处求医，如何从自己工作的食堂里每天老鼠搬家一样地贪污些猪腰子或者猪肚子，给嗷嗷待哺的一家人添点营养……
在程潇阳的心目中，他的母亲就是中国传统妇女的典范，集贤良淑德于一身。虽然他妈妈生得虎背熊腰，长相一般，但在他的眼里，他妈妈就是最美的，他妈妈也是最权威的营养专家、育儿专家。让他妈妈给他带孩子是最合适不过的。
况且，这孩子本来就是给他们生的。
程小果她们的对话促使忐忑不安的卓然最终决定到医院去查个究竟，那个结果让她的大脑瞬间一遍空白。她想都没想就办好了流产的检查手续，进了B超室。女医生的心情看来不错，她一边给卓然做着检查，一边说：“真的不要了吗？”
卓然毅然决然地说：“不要！”
女医生笑了笑，放了一叠卫生纸在卓然的肚子上，说：“行了。”
卓然搽干净肚子上的润滑剂，提着裤子，突然鬼使神差地问：“大夫，孩子怎么样？”
女医生说：“挺好的。”
卓然有些落寞。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没有计划地闯到她肚子里来了，然而马上又要被她毫不留情地抛弃掉。女医生随手递给她一张单据，卓然一眼瞥去，心里顿时惊得如同被电击了一般，那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胚芽2。2厘米，可见胎心搏动。
啊，就有心跳了。卓然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在她的体内，居然有了另外的一颗心在跳动，虽然它是那么那么地小。
这张单据对于一个新生命来说，不单单是一张纸，而是它成长的最初记录。卓然一路捏着这张要命的单子，心神不宁地返回到妇产科。
大夫接过单子看看，撇淡地说：“你这个做不了药流了，都过了五十天了，只能刮宫。”大夫翻了翻手边的记录，接着说：“刮宫也只能排在下周五了。”
年轻的女大夫被白大褂罩着，表情平淡地翻看着资料，只有一双脚，穿了双松糕鞋在桌子下迅速地抖动着。卓然看着大夫的脚，心里乱极了，她本想速战速决，做个药流，也不耽误工作，但现在看来，不耽误工作是不可能的了。
“登记吗？”大夫侧过头问她。卓然这才发现，大夫的短发上还别着一支水钻的发卡，被窗外的阳光照着，一点点地耀着她的眼睛。她叹了口气，想了想程潇阳刚才在电话里那么开心地笑，又想想肚子里那一颗针尖大的跳动的心脏，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了，她犹豫着说：“我，回去想想吧。”
大夫说：“也行，但要做的话下周五一定得做了，越晚做越不好。”
卓然先回到家，对着她的小家发呆。这套两居室的房子是他们在四年前花六千块钱一平方米买的，没想过要孩子，所以觉得两居室够住了，现在要养孩子了，家里会添那么多的人，长住的保姆和孩子、过来看孩子的双方父母……。真不让人清净。再换一套大点的吧，已经换不起了，四年前程潇阳一个月的工资够买一平米的房子，现在他的工资涨了，可房价也涨了，一个月的工资还是刚够买一平米的房子。这套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换房就一定是遥遥无期了。
如果要了孩子，那么在未来的几年里，将有一大堆人挤在这两间并不宽敞的房子里。孩子大点了帮忙的人走了，接下来孩子该上学了，要接送，要带他去各种补习班，要给他洗那些在泥里滚的脏衣服，要花很多的钱把他养大，这是要花费掉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的，不能晚睡晚起，不能想去哪就去哪……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不是将永远地离她远去了呢？一个生长于自由开放的新时代的女性，能这样地苦自己吗？
卓然坐到了书桌前，打开电脑，上网查孕产期知识。搜索出几十页的资讯来，卓然翻了翻，把怀孕头三个月的注意事项挑来看了，越看越没底气。
电脑里说胎儿头三个月是神经发育的关键期，如果养不好胎，孩子生下来会有缺陷。
看到这里，卓然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赶紧到厨房里倒了满满一碗山西老醋，准备当堕胎药喝下去。她是在以前一本小说里看到过，喝醋能堕胎的。在餐桌前坐着，面对那碗满满当当的著名调味品，卓然脑子里象有几十只兔子在乱扑腾着，她不喜欢醋的味道，但相对于暂时的不良口感来说，她应该更不喜欢的是怀孕给她带来的一系列麻烦。那些兔子扑腾了好半天，她才下决心噙了那酸掉大牙的液体在嘴里，咽下去半口之后又有些怕了，都说第一个孩子是最牢的，不容易打下来。孩子如果打不下来，还因为这口醋落点什么暗疾，更划不来了。
“顺其自然好了，能不自然流掉就是他命大，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想想那还听不见的心跳，卓然放下了那碗该死的老醋，把兔子们暂时赶到了思维的深处，自己到卫生间里刷牙漱口去了。她始终下不了决心扼杀她的第一个还未成型的小儿女。
“这孩子是老天给你的礼物。”晚上回到家里，程潇阳放下提包，换了拖鞋，就笑眯眯地坐在卓然的身边。卓然听着这第一句还有些顺耳，接下去的话她怎么听怎么别扭。
程潇阳说：“三角形是最稳固的，有了孩子，这个家就稳了。我们就离不了婚了。”
卓然瞪了一眼程潇阳：“那三角恋呢？你别搞错了。我们不离婚是因为我们还有爱，并不是因为有没有孩子。”
程潇阳赶紧附和道：“那是那是，是因为爱。”
卓然说：“要不我们以后领养一个好了，我真的不愿意当妈，我没有做好准备，我觉得我还不够资格当别人的母亲。”
程潇阳坚定地拿大帽子扣她，说：“领养肯定不行，我要自己的孩子，我们这种高学历的人生育后代是为社会做贡献，我愿意为社会做贡献。至于你够不够格，只要我觉得你够格就行了。况且女人的天职就是生育后代，你不能剥夺老天赋予你的职能。”
卓然说：“女人与母兽的区别就在于她能够选择生或者不生，女人是高智商动物，上帝也赋予了女人选择生育的权力。”
程潇阳继续扣他的大帽子：“我们这种高素质的人不生育就是犯罪，你知道吗？”
卓然看着程潇阳严肃地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因为少了你的孩子而毁灭，要我生孩子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为了你，绝不是为别的什么原因。”
“这我当然知道。”程潇阳的口气轻松温和得像块蜂蜜蛋糕。眼下的目的就是要卓然答应生孩子，所以只要不违背他的原则，他还是很愿意哄着卓然的。
卓然沉默了一下，说：“如果你坚持要我生，那我明天就去辞职。”
“为什么？”程潇阳有些意外。
卓然说：“我是个不愿意负责任的人，但一旦有自己应当负的责任了我是不会让人家承担的。我刚看了资料，都说孩子的头三年是最重要的，我要养孩子就要养个好的，我不想让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就因为我的疏忽发育不好，不想让孩子出来以后因为我没时间陪他而错过他最重要的阶段。”
这回轮到程潇阳不说话了，卓然如果辞职了，他们还房款的计划就将推迟，他的各种压力就将增大。所以他很不情愿卓然的决定。但看着卓然坚定的眼神，程潇阳只好先按下自己的想法，说：“你自己决定吧，我随你。”
接下来的问题是让谁来帮忙带孩子和做卫生了。卓然说：“房子太小，家里人就都不用来了，月子里请个月嫂，再找个阿姨做饭做卫生就好了。”
程潇阳立即否定了这个提议，他说：“你没看见过报道吗？有月嫂给婴儿喂安眠药的，还有保姆偷东西的，把孩子抱走的……反正我觉得外人总不如亲人。”程潇阳只差把亲人两个字换成“我妈”了。
对于这个问题，卓然没有完全的把握，毕竟没有经历过。但她琢磨了一下，要让婆婆来还不如让自己妈来，虽然她跟自己妈也闹别扭，但到底是自己妈，能拉下脸来吵一架，也能若无其事地和好。要是婆婆，得一天到晚陪着小心，影响心情。于是她说：“那就让我妈来。”
程潇阳干脆说破了：“我觉得还是我妈来的好。我妈比你妈能干，比你妈节约，而且她带过那么多的孩子，经验也比你妈多得多。”
卓然不以为然地说：“你妈那个节约我可看不惯，上次他们来，放个桶子在水龙头底下滴水，要是来客人看见了，说你堂堂的准博士，还是什么什么公司的副总，就这么龌龊，还偷水。”
程潇阳信心满满地说：“我让她别那么干就行了，我妈会听我的。”
卓然沉默了一会，说：“我看还是谁都别来的好。来了还添乱。”
程潇阳说：“我妈最会做吃的了，保证把你的月子伺候好。”
卓然说：“你妈都快七十了吧？带孩子很累的，她丁不住。”
程潇阳说：“我妈劳动人民出身，成天锻炼，身体好着呢，你妈虽然年轻点，但这个病那个病的。”
卓然有些烦了，一想到孩子还没生就有无穷尽的麻烦摆在面前，她的头就大了，她暴躁地说：“别争了，还没定要生不生呢。我先给我姐打个电话！”
卓然拨通了姐姐卓越的电话，卓越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说：“你也该要孩子了，不要的话老了会后悔的。”听着卓然没接口，卓越接着说：“让妈妈给你去伺候月子吧，坐月子不怕人多。”
放下电话，卓然半天没说话。看来对于她怀孕这件事情，除了当事人以外，大家都热情高涨。没两分钟，妈妈汪桦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很高兴的口吻，嘘寒问暖的，过了几天婆婆那边也得到消息，婆婆张春霞亲自打来电话向她问好。大家都没提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