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延年说:“养小孩子要的是经验,要什么文化?她的经验有你多?”
张春霞心灰意懒地收拾着她的四磨汤原料,说:“人家说了,是要科学育儿。”
张春霞与儿媳的较量
张春霞伤了心,照顾儿媳的热情也低了很多。如果程潇阳不回家吃饭,他们每天就拿肉沫炒点老家带来的酸菜豆角,算是主菜,再炒个青菜做碗汤,或者是到市场上买据说是刚死掉的鱼来煎了吃,偶尔炖一次骨头,还要把炖过的汤舀出大半来放在冰箱里,准备早餐下面条吃,另外再兑凉水进去继续炖。小齐把炖了两遍的汤给卓然看,说:“一点油星子都没有了,他们还让往里头下青菜,清汤寡水的怎么吃啊。”
张春霞有理由,他们老年人不能吃太油腻的,卓然下奶的菜是单做的,不会没营养,至于小齐,有她吃的就不错了,别想挑三拣四的。可卓然的下奶菜不是黄花菜蒸肉就是蒸鱼,多吃几顿就恶心。卓泉灵做的香肠还在阳台上挂着呢,可张春霞他们不爱吃,说放了花椒的,太麻了,卓然虽然早想吃了,但她只能忍住,哺乳期间她绝对不沾咸鱼腊肉,卓然感叹着,为了这个小崽子,她舍弃了那么多的爱好,咖啡、辣椒、熬夜……这两年来,她清心寡欲地把视线锁在了以儿子为轴心的不过十来平米的范围里,成天处于紧张状态,真不知道值不值得。
一天卓然吧嗒着寡淡的嘴巴,抱着毛娃在厨房里游荡,她看着那条被剖好了刮了鳞抽了筋的小鲤鱼,对小齐说:“熬点鱼汤吧,老是吃蒸的都吃腻了。”
张春霞正择着一棵芹菜,听见卓然的话,赶紧说:“鱼还是蒸的有营养,蒸出来的汤更原汁原味。小齐,把鱼蒸上吧。”
小齐抄起那条鱼的尾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卓然,卓然只好冲着老太太的背影翻白眼,说:“听奶奶的吧。”
她咽下唾沫,只盼着程潇阳回来能吃点可口的,程潇阳一回来,张春霞就忙不迭地做红烧排骨、粉蒸肉什么的,那时候,卓然就毫不客气地大吃一通,比程潇阳吃得还多,张春霞也不好说什么。
一天程潇阳回家吃晚饭,张春霞又做了一桌好吃的,大家吃饱喝足了,卓然关上自己屋的门跟程潇阳说:“你让你妈平时也吃好点,别老将就,不说我产奶要吃好点,就是老年人也需要营养,要吃好一点,别老搞些死鱼吃,那样对身体不好。”程潇阳就去跟他妈说了,张春霞说:“我们平时吃得好呢,哪点没吃好啦?!”然后就气鼓鼓地不理儿子了。
关上门,张春霞对程延年说:“她嫌我们没给她做好吃的呢。”程延年说:“你管她呢,等毛娃过了六个月,她去上班了,这个家还不就是咱们两个了,咱们该怎么吃就怎么吃。”
是啊,张春霞一想有道理,她要想主持这个家,媳妇是最大的障碍,媳妇要上班去了,这个家就是她说了算了,小齐不听话的话顶多开了她,反正她和老头子身体都好,带个毛娃做点家务不是什么难事,开了小齐,还能替儿子省点钱。
打上了这个算盘,张春霞跟媳妇出去带毛娃晒太阳时就会故意凑到那些抱着娃娃的爷爷奶奶和小阿姨面前,大声地问:“他妈妈上班没有?”
卓然知道老太太在琢磨什么,心里暗暗冷笑:想把我赶去上班?没门!卓然回去跟程潇阳说:“我真的不放心别人带孩子,你看他奶奶,力气那么大,抱着他颠来颠去的,别颠出脑震荡来。”
程潇阳笑道:“哪那么容易就脑震荡了,我们都是被我妈那样带大的,也没带出什么毛病来。”
卓然说:“你的毛病还少?一身的病,还打呼噜。”
程潇阳说:“我身体不好是因为我父母生我的时候年纪大了,不是因为我妈带得不好。”
卓然说:“算了不跟你说了,反正我决定把孩子带到三岁再出去上班。等他会说话了会告状了才交给阿姨或者是送到幼儿园去。我妈带我不放心,你妈带我也不放心。”
程潇阳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看我妈带挺好的,你要老不上班,就会赶不上时代,到时候孩子大了你就会觉得失落的。”
卓然说:“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全职太太的概念和以前的家庭妇女不是一样的,信息这么发达,怎么会跟不上时代呢?再说了,我也不是说不想工作,我只是想让孩子有一个好的童年,以后我就会省很多心的。”
程潇阳说:“两个人挣钱的话我的压力就小点。”
卓然说:“就是房贷了,反正贷了二十五年,慢慢还呗,儿子一晃就大了,我怕没给他一个好的童年以后会后悔。”
程潇阳逼问道:“什么叫好的童年?别的妈妈为什么就能去上班,你为什么不能?”
卓然说:“我说过我不想要孩子的原因就是怕担责任,但既然生了孩子就一定要好好养他,不能把他丢给长辈就行了,长辈也没有义务替你带孩子。”
眼看卓然要发火了,程潇阳怕他父母听到,就没再搭话,其实他心里很厌倦,他没想到卓然会这么拧,他只想把孩子生下来,丢给父母,对盼孙子的父母有个交代,就算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他们小两口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可卓然的意思好象还要为了孩子牺牲掉自己的时间、精力和未来,他实在不情愿。
“简直是无赖!”他痛恨卓然的这种行为,他觉得卓然就是为了逃避工作的压力,就是为了自己安逸。“找了她真倒霉!人家的老婆为什么孩子愿意生,工作也能做呢?”他越想越想不通,只好认定这辈子遇到卓然是他最倒霉的事情。
可卓然认准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看法,她观察了好久她的公婆,张春霞刚愎自负,凡事想当一把手,但她的主意从来没什么好的。她还喜欢高高在上地让人捧着。那天张春霞在家,卓然抱着毛娃带着小齐出去晒太阳,回来的时候顺便在小区门口买了点橘子。刚进家门,卓然就顺手把装橘子的塑料袋给放在了电视机柜上,叫道:“妈妈,来吃水果。”
张春霞兴冲冲地出来了,卓然一边换鞋一边向电视机柜上努了努嘴,说:“喏,刚买的橘子,挺新鲜的。”
张春霞看了一眼,脸忽然沉了下来,扭身回屋,一边说:“我不吃。”
卓然莫名其妙地,想了一会,才明白,老太太是嫌没有给捧到她面前。卓然叫小齐拿个盘子,装了几个橘子送到了公婆的房间。虽然是这样做了,但卓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了:这么点小事就掉脸子,以后处的时间长了,谁还老哄着她啊。都是家里人,非得那么恭谨地,累不累啊?
卓然是个粗线条的现代女性,卓泉涌的父母去世早,汪桦从来没有跟公婆相处的经验,也就没给她女儿灌输那么多的做媳妇的礼数,所以卓然根本受不了那些拘束。而张春霞是老辈人,是农村姑娘嫁到城里的破落人家做媳妇,从来都是低眉顺眼地对婆婆,如今自己当了婆婆,自然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也需要媳妇的低眉顺眼了。
卓然觉得,让没文化的老式女人用那些成规陋习做自己孩子的主,怕不会有什么好处。
孩子过了半岁好带多了,她和小齐两个完全能把孩子带好。况且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这么多人挤在两居的房子里,真是很不方便的。公公又不爱出去活动,只知道守着电视看,自己也不能老窝在小屋里呀,在家里穿单薄了不雅,穿正规了难受,还要喂奶…。。可是看公婆确实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又说不出口,让程潇阳劝他父母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卓然很烦,她想,哪怕是公公走了都好。
来的时间越长,张春霞的控制欲就越强,看着水龙头整天关得好好地,她心疼不已,恨不能重新把个盆子放在水龙头下,拧开一点点,让它滴滴答答地掉水,这样的话,第二天一早就能接大半桶了。在她们家那边,好些人家都这样接水,水表不走字,能省不少呢。可这次来之前,儿子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不要这么做,她也就答应了。其实想来这个事情就应该怪媳妇,一定是媳妇让儿子跟她说的,媳妇就是不知道节俭过日子。程延年也不管事,只顾自己痛快,不知道儿子现在过好了,女儿们都还在水深火热中,下岗的下岗,生病的生病。儿女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是一定要帮的,她和程延年都是退休工人,退休工资都不高,要从他们这里补贴女儿们是不太可能,儿子媳妇的工作都不错,工资也高,从儿子家节约点钱来补贴女儿们是最现实的。所以她一来就把菜金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有便宜也不能让保姆得了去。但媳妇不出去工作,儿子压力大,也不好多在菜金上扣钱,所以她有时候想着就烦。
五个月的婴儿会得麻疹吗?
想烦了也就不想了,老太太找到了新乐子,每天抱着毛娃到楼下跟别的奶奶姥姥们聊天去。楼下有很多和她一样从外地来带孙子的老人。媳妇晚上带孩子累了,上午要睡个回笼觉,这个时间就由她来带孩子。有时候程潇阳成心想把卓然拖出去,把孩子给张春霞带,好让卓然早点适应离开孩子的日子。
七月的一个早晨,是周末,程潇阳要和卓然去给孩子买玩具,张春霞就极力鼓动说:“去吧去吧,毛娃现在可聪明了,就喜欢看书,你们给他买点书去。”
两人收拾停当了,张春霞抱着孩子也要出门,说:“跟你们一起走,我带毛娃下去晒太阳去。”
卓然看着张春霞自己穿件短袖衣,给毛娃也穿件短袖衣,还光着脚丫子光着头,再看看钟,九点都不到。卓然就说:“妈妈,你们还是多穿一点,北方是早晚凉,中午才热的,不像南方。”
张春霞着急跟老太太们去聊天,就一边走一边说:“不怕的,男孩子火气大,不怕凉。”
卓然看了程潇阳一眼,程潇阳也不吭声。卓然只好跟着他们出来了。
到了楼下,大家就分开了,张春霞抱着孩子去了中心广场,卓然和程潇阳往小区外走。卓然一路上都盯着抱出来晒太阳的小娃娃看,走着走着,居然没有发现一个光着头和脚丫的小婴儿,都是鞋子帽子穿戴整齐。
卓然停下来,说:“不行,毛娃会生病的。”她让程潇阳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一个,是小齐接的,她让小齐赶快送毛娃的帽子袜子和衣服到中心广场去。
挂了电话,卓然说:“你妈没在北方呆过,不知道这里的气候特点,她自己怕热,她扛得住,毛娃那么小,怎么扛得住早上的凉气啊。”
程潇阳说:“行啦,打电话叫送去了就好了,我妈会给他加衣服的。”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许久没话。
到中午回到家,卓然接过毛娃,毛娃居然给了她好几个喷嚏。卓然悄悄问小齐:“你把毛娃的衣服拿下去给穿上没有?”
小齐说:“奶奶不让穿,说热着呢。”
卓然问:“后来一直没穿?”
小齐“恩”了一声。
卓然问:“帽子也没戴?”
小齐又“恩”了一声,补充道:“袜子后来给穿了。”
看着毛娃拖了条亮晶晶的鼻涕,接二连三地咳了起来,卓然气得不打一处来,赶紧抱紧了孩子。回到里屋,卓然沉着脸把毛娃塞到程潇阳的面前,让他看毛娃的清鼻涕,说:“你妈没给他穿衣服。”
程潇阳说:“一点感冒,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有什么了不起的?”
卓然说:“这可是婴儿啊,搞不好就是肺炎什么的,你受得了啊?!”
程潇阳不说话了。
到了晚上,孩子又开始咳嗽了,咳了大半夜,搞得程潇阳也没睡好。
第二天,程潇阳当着卓然的面问他妈:“毛娃怎么病啦?”
张春霞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昨天晚上又不是我带的。”
卓然忍住气说:“您昨天早上出去还是应该给他戴帽子穿长袖的。北京不比南方。”
张春霞一副大无畏的表情说:“我又没文化,我不知道。”
卓然简直要疯了,她觉得她并不是想责备张春霞,只是想提醒她一下以后要谨慎些,可张春霞居然摆出了副如此无赖的架势。程潇阳不好说什么,只得让卓然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看。卓然说:“别去医院了,就一点感冒,吃点小药就行了。”
张春霞怕毛娃真的病重了脱不了责任,就极力说:“去医院吧,去医院吧,别搞得大问题了。”
看张春霞这么说,程潇阳就也跟着说:“还是去看看吧,我今天没事,带你们去。”
卓然要给毛娃穿件小背心,张春霞说:“穿身上这个就行了。”毛娃穿的是件背上系带子的连裤衫,露着整条脊梁和小屁股。
卓然看程潇阳没吭声,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就用个薄毛巾被抱着毛娃去了。
到了儿童医院,人山人海的,好不容易挂了个专家号,被叫上号了,那个奶奶大夫问了问情况,听了听肺,开了点小药,瞥了一眼毛娃,说:“怎么给孩子穿这种衣服就出来啦?婴幼儿的胸口和后背都不要露在外面。”
卓然看了程潇阳一眼,然后故意问:“大夫,我们老家要给婴儿喝黄连和四磨汤什么的,可不可以啊?”
大夫说:“没病怎么能随便吃药呢?婴儿不能随便给药吃。那是陋习,不能听的。”完了又训了他们一通,说没什么大问题别带婴儿来医院。卓然从余光中看见张春霞有些蔫蔫的。她也没多说,只抱着毛娃谢了大夫,从人群中挤过,回去给毛娃喂了点药,以为就没事了。
没想到,过了两天毛娃发烧了,烧得也不高,卓然就翻书上网查资料,给毛娃用温水退了烧。烧还没退完,疹子发出来了,从脸开始发起,满脸的红斑,夜里看着像鬼娃一样,怪吓人的。孩子难受,夜里也不肯睡觉,只要人抱着走。
卓然对照着书看毛娃的症状不像是幼儿急疹,像是麻疹。但不能确定。卓然想一定是在医院的时候被传染上的。
张春霞说:“不是麻疹是什么?我家大姑娘二姑娘都得过麻疹,没关系,只要发透了,没事的。”
卓然疑惑地说:“要不要去医院啊?”
自从在医院被那大夫噎了一次,张春霞就对医院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专家大夫充满了敌意。她哼了一声:“麻疹要避风,不能见风,去医院干什么?”
卓然看着程潇阳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我怕耽误了。”
程潇阳正想着单位上的事情,心里正烦着,又看见他妈的脸掉了下来,就对卓然吼道:“说了不用去就不用去!你不愿意就滚!”
卓然愣了一下,余光瞥见张春霞正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她儿子发混。卓然心里更气了,不甘示弱地反扑过来,她把毛娃扛在肩上,努力伸直自己矮小的身子,直逼到程潇阳的脸上,说:“好的!我这就带着毛娃一起滚!”
一听这话,张春霞着急了,媳妇走不要紧,孙子可不能带走。她赶紧说:“哎呀,吵什么呀,别吵啦。”
卓然也不愿意当着老人和毛娃的面吵架,听着张春霞这样说,就丢下他们自己进了里屋。
毛娃不肯躺在床上,一定要她抱着,她只好抱着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居然能在毛娃的哺乳期内就开口叫她滚?照她的性格,早就要跟他大闹一通了,可现在,毛娃的病还没确诊,就这样把毛娃丢给张春霞带,张春霞倒是如意了,可毛娃会被他们整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让她滚?她怎么能够舍下毛娃自己滚呢?她现在身无分文,又能滚到哪里去呢?
卓然只能在自己的房子里滚,她抱着毛娃忍着气查了书,书上也说,麻疹要发透了,家里要干净通风,静养为住,没必要去医院。但张春霞说麻疹好了之后要在家呆上整一个月,书上说只要过后七天就能出去了。
卓然拿着书出去向他们提出了质疑,张春霞坚定地说:“一定要一个月。”
程潇阳也不耐烦地说:“我妈说一个月就一个月,听她的。”
卓然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