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霞雄赳赳地说:“找了好久,就是没有,肯定是有人拿了!”
卓然想了想,返身去她的抽屉里拿了两双新袜子,一双粉红的一双粉绿的,当着张春霞的面给了可可和心心:“拿着,搞丢了就丢了,我这里有呢,就算我赔你们的了。”
张春霞瞥了一眼那两双袜子,显然比可可心心的要好,也就没说话了,但她想着要等程潇阳回来把这事告诉他,要让他当心内贼。
对峙,仍在继续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了,家里一堆人,虽说大家在张春霞的指挥下都尽量保持安静,但空间小人太多,看着就眼晕。卓然整天内衣内裤外衣外裤地穿着,喂奶不方便,还热得难受。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挺不住了,但程潇阳不在,她实在没法开口。
一天程家二姐来电话请安,老两口正好出去了,是卓然接了,卓然想着程二姐在他家三姊妹中还算是会说话的,就赶紧把自己的苦衷和想法跟程二姐说了,想让程二姐劝老人回去,哪怕是让爷爷先跟可可心心回去一段时间。程二姐不置可否地说了几句撇淡的话,让卓然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春霞是闲不住的人,孙子被媳妇成天霸着,家务事有保姆做,她闲得浑身不舒服了,再说孙子这次病她也有责任,虽然她不说,虽然儿子媳妇不说,但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觉得还是回去算了,反正媳妇看不上她带孩子。
想通了就给老家打电话,说回去算了,二女儿下了夜班还在睡觉,接了电话迷迷瞪瞪地冲口而出:“是啊,赶紧回来算了,反正卓然早就不想让你们在那里了。”
“卓然?她什么时候说的?”
程二姐睡意正浓,什么事情都没走脑子过,接着就把那天卓然的意思一说,张春霞顿时火冒三丈,骨子里的那股拧劲“蹭蹭”地往上窜,直窜到脑门,她粗声大气地吼道:“不回去了!老子还从没被人赶过!”
程二姐那头顿时被吼醒了,后悔不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才记起她的妈妈激不得,可妈妈的脾气被激发了,就没法马上平息,她只得灰溜溜地先挂了电话,想着给她的姐妹们打电话商量对策。
张春霞这边把二女儿的话跟程延年说了,两口子互相火上浇油地为这个不孝的媳妇怄了半天的气,在他们的概念中,老人就是对的,即算是错了也是对的,他们信奉一句话叫“世上无不是的父母”。可媳妇居然挑他们的错,要赶他们走。
因为不想走,程延年比张春霞表露出了更大的气愤,说:“这事一定要跟阳阳讲!让他管管他的老婆,这样没教养!我们是他们请来的,现在毛娃大了他们能带了就要赶我们走,没这么好!”
“对!搞死她!我也就当没这个媳妇,没这个孙子了!”张春霞咬牙切齿地说,她不相信媳妇会斗得过她,她也不相信她生下来的儿子会为媳妇撑腰。
在这里上不了网,打不了电话,出个门还得中午就回来,可可都快烦死了,她早就盼着假期快点结束,她好早点回去。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强烈地希望假期结束,心心一直在笑话她,她也不管,乘着卓然出去带毛娃晒太阳了就给她妈打电话说想早点回去。可她妈只叫她好好呆着,等到假期结束了再回。
程家三姐来过电话,专门找心心说了半天,让她劝外公跟她们一块回去。她就跟外公说:“外公,你跟我们回去吧。”
程延年和张春霞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说:“我们回去干什么?你们先走!”
心心说:“你送我们回去吧。”
张春霞说:“我们把你们送上车,那边让你妈和你二姨去接,外公不回去!”
可可和心心要走了,心心喜欢毛娃,说:“舅妈,给我们和毛娃合个影吧,毛娃好可爱的。”
张春霞把可可心心拽到了客厅中间,说:“就在这里照!”
卓然拿了相机,张春霞抱着毛娃,程延年站在中间,张春霞逗着毛娃:“看妈妈,看妈妈!”
卓然一按快门,闪光灯跳了起来,卓然赶紧把相机拿开,说:“有闪光呢,别在这里照吧,我们到小区中心花坛去照好了。”卓然说完就把毛娃接了过去。
张春霞看了看窗外,外头太阳白花花的,热得很,她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说:“你们去吧。”
心心兴兴头头地去扯可可,说:“走吧。”
可可见外婆不高兴了,说:“我也不去。”
卓然看大家的情绪掉了下去,只好说:“那就在屋子里照吧,只是别让毛娃看镜头就行了。”
张春霞心想,那像什么?还不如不照!
可可见张春霞沉着脸不说话,很坚定的样子,也就不说话了,走回里屋躺到了床上。
心心只是一心想跟毛娃合影,就说:“舅妈,那我们下去吧。”
卓然不忍心再打击心心的积极性,就给毛娃带了顶凉帽,让心心推着童车一块出去了。
张春霞在阳台上看着卓然她们,又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可可,给卓然添了一重罪,是卓然把她心爱的外孙女给气走的!
两个小姑娘终于走了,张春霞准备好了,开始正式挑衅卓然。
一天夜里,卓然听见张春霞和程延年在他们的屋里大声交谈,卓然隔着自己的房门听了一会,只听见张春霞和程延年一唱一和地说得热闹。
“这里住着真舒服,我都不想回去了。”
“就是,儿子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有吃有玩有保姆,又不要想什么事,多舒服啊。”
卓然轻轻地笑了,她知道,张春霞的话是赌气的,她其实是挂记着自己的家的,她太爱操心,哪里都放心不下。程延年说的倒是真心话,他是甩手掌柜当惯了的,怎么悠闲怎么来。卓然想,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就是和小孩一样,根本不能和他们计较,毕竟是老人,能让点就让点,只要他们儿子看清大局明白事理就行了,反正程潇阳说过,不让她跟他妈深入交谈沟通。只要程潇阳能摆平,她也乐得清闲。想明白了,卓然就尽量避免跟程家二老起正面冲突,平时不是带着孩子出去晒太阳就是呆在自己的房子里跟孩子玩。
张春霞可不高兴了,孙子就在眼前,可一天见得着摸不到的,媳妇那种表面恭顺暗地冷淡的态度让她觉得很别扭。她是个直肠子的人,不会拐弯抹角地琢磨事,她其实也不想在这里久呆了,她喜欢睡硬床,这里的床太软了,她喜欢吃家乡的辣米粉,这里没有,最重要的是她放不下家里那几个女儿和外孙女。但这个走应该是她主动提出来,她喜欢别人挽留她,不喜欢被驱逐。如果是媳妇要流露出让她走的意思,她倒真要跟她耗上了,不惜任何代价。这是她做人的原则。
一天早晨,程潇阳“稀里呼噜”地吃完他爹放在桌上的骨头汤面,坐在沙发上穿鞋,张春霞看卓然没在眼前,赶紧过来跟程潇阳叨咕媳妇的不是。说着说着声音就高亢起来,正赶上卓然抱着毛娃从里屋出来,张春霞刹不住嘴,干脆斜了卓然一眼,继续叨咕。卓然没吭声,只埋头逗孩子。张春霞看卓然没还嘴,说得越发兴起,底气也更足了,大声地说:“是你们请了我们来的啊。”
卓然实在觉得这个“你们”是不应该包括自己的,就忍不住轻声回了一句:“反正我没请你。”
张春霞顿时觉得自己作为家长的尊严被践踏,她被一个不懂礼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女人给彻底地触怒了,她指着卓然的鼻子开始大骂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年纪轻轻不工作,只知道在家吃白食!”然后就开始了脏话连篇的咆哮。
卓然赶紧捂着毛娃的耳朵跳到门外,程潇阳尴尬地顾不上提鞋了,赶上来劝阻他那要冲出门去怒骂的妈。
卓然出电梯到了一层,还能听到张春霞的咆哮从楼上传来,拉开楼门,看见两个保安正在向她家张望着,准备进来。卓然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是他奶奶在发脾气呢。”
保安笑笑,转背走了。卓然也抱着孩子到中心广场晒太阳去了
过了一会,卓然想老躲着也不是回事,还是得回去,出来得仓促,没顾上给孩子带水,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孩子遭罪。卓然硬着头皮横下心往家走。回去的时候,卓然在心里想,还是给她道个歉吧,毕竟是老人,不能跟她计较。说不定她能看在儿子孙子的份上就此放手了呢。
卓然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回到家,看见老太太正躺在床上发闷气,程潇阳还没走,估计是刚劝了他妈,又穿鞋准备上班。卓然忙笑吟吟地到了老太太的门边,说:“妈妈,刚才是我不对,不该跟您争,我给您道个歉了。”
张春霞不理睬她,板着脸不说话。卓然心想:你听不听见我就管不着了,只要你儿子听见了就好。
卓然又抱着毛娃凑到程潇阳面前,说:“亲亲爸爸,说爸爸路上注意安全。”
程潇阳无可奈何地摸了摸毛娃的脸,看看里屋他那亲爱的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开门走了。
卓然心里有一丝凄凉的快意,她想,这是你自己活该,要在这个时候把两个不投缘的人搞在一块。夹板气会夹死人的。
程潇阳的大姐很快知道了他们婆媳不和的事,赶紧打电话来向程潇阳施加压力,说:“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可不能让妈受了委屈,妈年纪大了还有高血压,在你那里出了什么事我们几姐妹都饶不了你的。”
于是程潇阳回来就向卓然掉了脸:“你要是想让我妈在这里不好过,我就让你难过一辈子!”
听这话的时候,毛娃睡着了,卓然坐在床边,捏着她的左腋。她左边的乳房很疼,毛娃嘬不出奶,她怕自己是乳腺增生了,孩子吸了那种奶会不好,于是她很少再用左边乳房的奶给毛娃喝。现在,她的左边乳房里和腋窝下面像掖了好多小石子,咯得难受;而她的心像一面旧了的墙,扑扑地往下掉墙皮。她内心经历了那么痛苦地挣扎,才下决心舍弃自己的初衷给程潇阳生孩子,换来的不是理解和感谢而是吃白食之类的闲话,要是人家说说倒也罢了,就连程潇阳也不领她的情,还跟他妈一道指责她吃闲饭,动不动就给脸色看。卓然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自己哪忍得下这口气啊,但是她还是把气给生生地咽了下去,打开录音机放些童谣,怕憋了气把本来就不多的一点奶给憋回去了。
她只能在心里说:“等着吧,总有我扬眉吐气的那一天的。”
日子在僵持中过了下去,程潇阳私下还劝卓然说:“你就带孩子出去避两天好了。”卓然不干:“目前来说这还是我的家,我干嘛要出去?再说了天有这么热,孩子只有这么大,哪禁得住折腾啊。”
程潇阳没办法,只得打电话给他大姐,说了情况,让他大姐劝他爹妈回去。程家大姐比程潇阳大十岁,比较识大体,也了解她自己父母的禀性,知道这种事情分不出个对错来,也想与其让父母在那里跟弟媳怄气,不如接了回来过舒心日子,便也时不时地来个电话劝劝。
一次大姐和三姐一块来电话,程家老人不在,卓然接的,大家说话还算客气,都说是程潇阳的不对,不该叫父母过去的。卓然说着说着就说如果不是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都想离婚了。程家大姐是离过婚的,听说弟媳动了这个念头,赶紧说:“离婚最吃亏的就是女人了,我是知道的,我现在的老公也不如意,但我说就这样凑合过了,搭伙求柴,再不离婚了,离了对孩子也不好。”
卓然叹了口气,说:“就是看着孩子还小,不想让他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
程家三姐也来劝她,劝着劝着就不对味了:“那次他们带回你和毛娃的照片,看你瘦得那样子,头发蓬着,也不收拾,告诉你,男人喜欢精致点的女人,你要不打扮打扮,怎么能吸引老公啊,你现在没了工作,全靠潇阳,要潇阳不顾这个家了,你和毛娃怎么办?”
卓然也是顺毛驴,听不得这种话,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就会完全靠着程潇阳生活,就算鱼死网破了,这房子还能卖钱,现在房子升值了,把房子卖了,一人还能分个几十万,她带着毛娃租房子过,等毛娃大点了她再去找份工,饿不死的。程家三姐的话说得恶心,现在她的注意力全在毛娃身上,一切以毛娃为主,不是以吸引老公为主,如果老公这点不理解的话,那还生什么孩子呢?
卓然不想再说了,就借口毛娃要醒了,得看看去,把电话挂了。
为了女儿的未来,汪桦又来了
卓然的生活被程家占据了,她觉得自己都快憋不住了。怎么办呢?除了在网上跟卓越说说,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她不想为了争一口气带着毛娃走掉,她能受得了艰苦,但目前的毛娃需要安逸。卓越要看毛娃的照片,卓然给她传过去了,毛娃的,她的,都有。
汪桦到卓越家里的时候,卓越把卓然的照片调出来给他们看,汪桦的泪都快掉下来了。一张是卓然自拍的,抱着毛娃在床上,卓然在笑着,毛娃也在笑,但他们都很瘦,卓然的短发蓬乱着,下巴是尖的,毛娃没有婴儿肥,下巴也是尖的。还有一张卓然抱着毛娃,让小齐给他们照的,卓然的头发还是蓬乱着,衬着瘦小的一张脸,腰比生育前还要纤细。毛娃也小胳臂小腿地蜷在卓然怀里。
“这母子两个坐到街上,面前摆个破碗都会有人往里丢钱的。”卓泉涌愤愤地说,“小然太不能干了,把自己和孩子整成这样。”
“小然是被她婆婆折磨的。”汪桦偏袒着女儿,看人家奶孩子的妈妈哪个不比卓然胖啊,卓然的心思本来就重,现在被那一家小市民锉磨着,精神更压抑了,能不瘦吗?
“那让小然带着毛娃回来!家里几套房子,哪不能住啊?”卓泉涌从来都认为天塌不下来,问题很好解决。
“小然一定不干的,再说了,她带毛娃回来了,小程想孩子了怎么办?”汪桦深知卓然的性格,她知道卓然一定不会离开她自己的家的。
“那就她自己活该了。”卓泉涌不愿意管那么多。
汪桦坐在卓越家的电脑前,怔怔地看着二女儿的照片,想了一会说:“我们去一趟,把那两亲家请回来!”
“那怎么行?小然家就两间房子,我们总不能住地下室吧?”卓泉涌觉得汪桦的头脑太容易冲动了。
“住招待所啊!”汪桦说。
“不行!不能为这事专门去一趟!”卓然并没有遭受虐待,也没有向他们哭诉,他们这么贸然地过去,会激化两亲家间的矛盾。卓泉涌想得比较远。
卓越也说没必要,因为卓然不让她跟汪桦说这些,现在她说了,还怕妹妹责怪她呢。
得不到家里人的支持,汪桦只能眼睁睁地想象着女儿在旋涡中挣扎,自己却无法伸出援手。
可是机会很快就来了,那天汪桦到传达室拿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信,是卓泉涌的母校寄来的,邀请他去北京参加建校一百周年的校友会。
汪桦向卓泉涌扬着邀请函说:“去吧,去吧,能有几个百年庆典啊?再说了,你那些老同学也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卓泉涌看着邀请函上“费用自理”几个字有些不痛快了,说:“我这一辈子走南闯北,还没自己掏腰包住过店呢。不去了。”
汪桦鼓动他说:“自己掏回钱又怎么啦?又不是掏不起。”
卓泉涌耳朵软,经不起汪桦三劝两劝,就说:“好吧,反正也没几回了。”
有了这个理由,汪桦和卓泉涌就理直气壮地奔赴北京来解救女儿了。
汪桦和卓泉涌的行李不多,下了火车就熟门熟路地直奔卓然的家。
卓然早已接到了卓越的电话,有所准备,知道卓泉涌一下火车就要喝粥的,就让小齐熬了锅绿豆粥放在灶上,把卓泉涌做的香肠煮了两根切了装盘。晚上七点过,老两口进家门了。
张春霞和程延年站在客厅里,摆出了一副主人翁的姿态,迎接亲家的到来。他们对于卓泉涌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