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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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讲坛-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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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走着,来到了广场。因为是周末,一阵小雨过后空气也特别清新,广场上人很多,逢周末必开的彩灯都亮了,照着千百张兴奋的面孔,也照着梅思月微红的脸庞。天不知什么时候晴开了,远方垂着一些大星,在向这幸福的人群靠近,风儿轻轻吹着,也不那么凉了。这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啊,吴雁南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坐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清水池塘边,钓竿牵着丝线,浮标立在水面上,而他的身旁,梅思月正让人穿着蚯蚓呢。
“下星期二下午我要上一堂校际公开课,全县的高中语文老师都要来听呢。”送梅思月回家的时候,吴雁南说出了这件事。
“你一定会上得很成功。”梅思月肯定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佛在你的肩上点着一盏神灯。”
第十章 爱情宣言
    一
吴雁南果然上了一堂成功的校际公开课,一如走进西湖中学校门的那一堂,赢得了听课者的一致好评。
那天下午,他还见到了二中的两位同学赵博远和彭明天。严莉莉没有来,职高的陈建江和洪长海也没有来。毕业大半年了,走进城关的几个同学,仿佛被人掐掉了教院时活跃的翅膀,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得几乎不出校门,所以来往并不多。这一次难得在教研活动上碰了面,四个爷们早已凑到了一处。赵博远代表二中也上了公开课,课上得也不赖,只是没得到像吴雁南那样热情的评价。彭明天显然充当了赵博远的助威者的角色。
“博远,明天,晚上别走啊,西湖中学请客。”吴雁南说。
“课上得不好,不想在这儿丢人啊。”赵博远笑着说。
“什么呀,不过是在西湖中学的门坎里,都看着佛面呢。”吴雁南说。
“是呀,博远你没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啊,”何书章说,“我看都不错,同门师兄弟嘛,风格上大同小异。”
“操,争什么呢?”彭明天是个大个子,说话冲劲也大,且有些不耐烦,“再好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借调的!讲得好是学校的光,讲得不好是你自己不行。赵博远,我不是跟你说了,语文组没人干才找的你,叫你别干你要干。说好点你是来表演一番,说难听了你是来充当前台小丑的,我操,你丑我一脸大麻子!”
“明天,你这样说也太偏激了吧,锻炼锻炼嘛。”何书章忙说。
“是呀,来,我看看,麻子在哪?”吴雁南夸张地把脸凑到彭明天面前。
“你看,这不是,操,到处都是!”彭明天笑了,指着自己的脸说。
“你们几位老师,到这边讨论好吗?”程宏图冲四个人叫道。的确,几个人的声音是越来越大了。
四个人不说话了,会后,何书章和吴雁南生拉硬拽把两位同学拖进了小饭店,私人掏腰包尽了地主之宜,吃过饭都去了何书章家。
何书章也搬家了,步行街建好了,渐渐走上正轨,虽然入住的生意不怎么样,但房东还是左参考右比较地说出了让何书章夫妇接受不起的高房租。一家人搬进了一间低矮破旧的屋子里,据说那房子早晚要拆,所以房租便宜,就是不知道能够住多久。
“操,老何,”彭明天环顾了一下拥挤的小屋又冲开了嗓门,“你在下面有房有家的,干嘛来这里受罪?”
说得大家都面面相觑,连何书章正在收拾房间的老婆也站着不动了。
“我以为高中扩招需要,可以进行二次分配,来了就解决关系,去年不都是这样吗?谁知上面变了政策,却对我们吭也不吭,我是稀里糊涂地来了这里。现在家里的房子别人都住进去大半年了,我这是回回不去进进不来了啊。何况,现在要是突然回去了,人家还以为我没本事教高中呢,还不把我笑死?在这里混着,等天亮吧。”何书章说。
“操,为共产党教书怎么这么让人窝火呢?”彭明天又说。
“雁南,你有什么打算,想在这安家吗?”赵博远看了他的同伴一眼,却又转脸问吴雁南。
“能有什么想法呢,”吴雁南叹了口气说,“没有在这安家的想法吧,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有吧,哪一天回了原单位,怎么办?”
“你们俩呢?”何书章问。
“到暑假还没有动静,我和明天就去省城租房子,参加考研游击队了,古人说‘三十不豪,四十不富,五十将来寻死路’,我们年龄也不比雁南小,就算再花三年时间考上,也强似在这里受鸟罪!回来不到一年,老底子还没忘完,就再把考研当作阳关道吧。”赵博远语气平稳些,缓缓地说。
“操,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我们穷叶县会有那么多研究生,我以前很自豪呢,现在觉得很可笑。”彭明天说。
“不,是可悲,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些穷教师的头顶上都被别人架着根棒子,想往上爬就得先吃我一闷棍,只有考研棒子挡不住,你们说是不是这样?”何书章说。
“老何说得没错,现在不给解决关系,望后就更别想了,现在缺教师,把我们骗在这儿,等三五年一过,应届本科生回来的多了,卸磨杀驴,这些人也就都得滚蛋了!我话话说这儿放着,你们要是不走,等着看吧!”彭明天说。
“所以,那些考上研究生的没一个愿意回来。”吴雁南说。
“我操他母,官逼民跑,中国现在没有饿死人的地方!”彭明天大吼道。
“你们底子好,可以去考研,我怎么办呢?”吴雁南突然觉得空前地无奈,仿佛自己面前到处都是墙,连一条可通天堂的羊肠小道都没有。
“你或许不怕,有你老师申建文在,早晚还不把你解决了?”赵博远说。
“你还不如说把我枪毙了呢,学中文的,用词不当!”吴雁南苦笑道。
几个人哈哈哈笑起来,笑声在一间矮屋子里散不开,吓得何书章躺在床上的儿子哇地哭起来,几个人便不好意思地出门告了别。

又到了星期天,星期二的公开课给吴雁南带来的兴奋,还让他的心暖洋洋的如同这新世纪之初的春日,但一想起那天晚上和几个老同学的谈话,又没着没落地难受。这复杂的情愫折磨着他,他想好好休息一下,就想到了梅思月,他不得不承认,那个人已无意中占据了他的心灵。
和梅思月联系好后,吴雁南在买了些水果提着,走到约好离梅思月姨妈家很近的路口,梅思月已经等在那儿了。
“你到我姨妈家坐坐吧。”梅思月说。
“我可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那就以后吧。”
“好的,我们现在去哪儿?”
“嗯,”梅思月想了想说,“我们到师范下面的小树林去吧。”
师范学校在东湖西滨,曾是叶县的最高学府,是众多农家子弟争跳农门的一条捷径,石河中学的老师清一色是从这里毕业的。但是近几年的人才越来越饱和,师专生回来都不能直接分配工作,要参加上岗考试,就更别说师范生了。所以,众多家长不敢再让孩子来跳师范这座快捷的龙门,因为即便跳过去了,也还是端不到真龙的饭碗,又要为学历呀工作呀饱受更多的波折。
父母们的想法改变了,眼光不同了,农家孩子的出路便被定格在上高中考大学上了。所以叶县的最高学府已然转移到了叶县一中,师范越来越失去了往日的勃勃生机,除了零零星星几个师范在校生和寒暑假时的各种各样的教师再教育之外,便仿佛没了什么用处,在人们的嘴里,也很少提到往日让人们歆羡至极的乐园了。而师范教师们所受到的最直接也是最大的影响,便是收入下了一个大档次,他们都是曾经学成归来的骄子,要过骄子的富华生活,没有钱,岂不难受?想办法啊,想来想去,万变离不了其宗,还是办教育,据说从今年九月份开始,师范学校也要步叶县职高的后尘,招收普通高中学生了,这是上面下文允许了的。
两个人在温暖的阳光地里,慢步走着,穿过大街小巷,绕过师范校园的围墙,在漫过一片田野,便到了小树林。
时正春日的午后,小树林里暖暖的,到处都是生命的气息,树芽儿拼命吐着苞儿,嫩嫩绿绿的,仿佛经过沉睡的冬日,都刚刚被来者的脚步声惊醒,便都探头探脑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这阳光灿烂的时刻,闯进它们静静的家园。树林并不大,树干也不粗,是湖边人工种植的防护林带。透过树的缝隙,西面是经冬的小麦和油菜,一片青一片绿的,东边是碧波荡漾的湖水,一望无际,海阔天空。
“多好的地方啊,思月。”吴雁南说。
梅思月怔了怔,好像因为吴雁南改变的称呼受到了惊吓,不过旋即又平静了自己。
“看到这田野,我觉得像是回了老家。”吴雁南又说。
“嗯,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对土地的感情很深是吗?”梅思月说。
“是,也不是。”吴雁南卖了个关子。
“为什么呀?”
“对土地的感情是我们的共同点,可你是教师的孩子啊。”
“你是说这个啊,我爸是教师,但我妈妈是农民啊,我们随着妈妈的户口就都是农民了,我的户口还是上幼师的时候买的,入在姨妈家的户口上。”
“哦,我们坐一会吧。”吴雁南拣了一块绿色流淌的青草地,先坐下了,梅思月也在距他一尺多远的旁边坐下来。
“给你吃个小糖。”吴雁南正要拿出水果,梅思月先伸手过来说。
“应该吃我买的呢。”吴雁南说。
“谁说一定要吃男人买的东西了,你这种想法是大男子主义,还有点迂腐。”
“哦,是么?”吴雁南笑了。
“我爸就不搞这一套,他很爱我妈,从我记事起到现在,就没见他们吵过架呢。”
“嗯,他是模范丈夫。”吴雁南望着梅思月。
“不过我爸也很严格,特别是对我姐姐哥哥的婚事,他有一个原则,你可以自己选择,但绝对不允许反悔。”
“嗯。”
“好在我姐姐们都很幸福,他们都靠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有人说梅老师,你修来的福气啊,儿女个个都能干,又孝顺,我爸一听这话就乐得合不拢嘴啦。”
“嗯。”
“我爸说现在就剩下老姑娘了,不知以后会咋样,我说很好啊,我有那么一大帮好孩子,我爸就说傻姑娘别乱说啊。”
“嗯。”
“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嗯,哦不,我喜欢听。”
“你也吃香蕉啊。”梅思月把吴雁南递过去的香蕉掰下一根递过来。
“思月,你过来。”吴雁南朝梅思月挪近了身体,伸出胳膊突然轻轻揽住了梅思月的肩膀,梅思月身体缩了一下,像是要挣脱吴雁南但没挣脱掉,就斜倚在了吴雁南的臂湾里。
“思月,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感动。”
“哦。”
“因为你是——小天使,你们校长真是天才,‘天使幼儿园’,这校名起得多好啊。”
“那是给孩子们起的。”
“可我的同事都叫你小天使呢。”
“你的同事?是你告诉他们的吧,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梅思月不好意思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
吴雁南猛地夹紧了臂湾,另一只手伸出去,捧过梅思月的脸,便低下头去。
“呵……”梅思月只觉得眼前的阳光霎时间变成了一片黑暗,她闭上了眼睛,因为有一双温热的唇带着奶糖的甜味印上了她的。

春日西沉的时候,吴雁南送回了梅思月,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在梅思月姨妈家附近告了别,或许是在学校呆得太久的缘故吧,他还是没敢进梅思月姨妈家的门。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特别羡慕学校,但父亲迷信着相面人的偈语“七成八不成,九岁上学心里明”,所以他直到九岁才进了学校。可谁知那一次迈进学校的门槛就再也没能迈出来,小学之后是初中,然后高中、师专,毕业了回石河中学当老师,又进教院进修,进修完了来到西湖中学还是当老师。
缘于这个缘故,他有时觉得自己的个性似乎有些欠缺,不太关心社会,不爱接近领导,不想与人争执,不善与人沟通,也不喜欢考虑事情,幼稚,单纯,更多的时候,喜欢把生活沉浸在幻想之中。比如对待爱情,他曾幻想有一次美丽的邂逅,爱人美若天仙;比如对待金钱,他曾幻想有一天写几部小说或者中一次大奖,便可富比王侯。
但在现实生活中,他的幼稚单纯,他的与世无争,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心理素质不好,因此面对梅思月的邀请,无论他有多么想跟着她走进她姨妈家的宅院,但一想起除了梅思月外,还要面对别人,有一个还是局长大人,便怎么也鼓不起勇气。
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觉得与梅思月在一起只有快乐和迷醉,因为他每一次的示爱和给予都会得到回应,这是一个男人收获自尊的最好的方法。他想起了杨玲,那种相处中有太多的忧伤和对未来的恐惧,总是让两个人在最最感动的时候没有了任何欢乐的冲动,那是圈定了命运的爱情,或者,那并非爱情。
吴雁南想着想着竟哼着歌儿进了微机室,微机室里亮着灯,可能是这灯光把他吸引过来的吧。冯长伟不在,只有申小琳在擦着电脑。
“吴雁南,你干什么这么高兴?”悲伤埋在心里,欢乐总是写在脸上,吴雁南也这样,申小琳当然不会看不出来。
“没事,没事,冯长伟呢?”不知为什么,憋在心里快要冒出来的激动,面对申小琳的时候,他反而不想说了。
“冯长伟刚出去。”
“去校外吗?这家伙,一定是去约会!”吴雁南想起了冯长伟的“干柴烈火如胶似膝”。
“谁知道,刚才还和几位老师开玩笑,说什么‘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呢。”申小琳边说边踱到了吴雁南面前。
“小琳,这样的玩笑话你别说。”
申小琳意识到了“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从男人嘴里说出来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便表情复杂地望着吴雁南。
“你在和天使幼儿园的那个老师——处吗?”过了一会,申小琳低声问,但又不看吴雁南的眼睛,只把主机盖一遍一遍地擦着。
“嗯。”吴雁南老实地应道,因为他找不到任何要隐瞒的理由。
“但她那不是正式工作啊。”申小琳停了手里的动作,急急地说,仿佛外面有人偷听似的。
“我知道。”
“他家也是乡下的,虽然父亲是教师,但家庭条件并不好。”
“我知道,——我也是乡里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申小琳更急了,“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明白什么?”
“你会后悔的。”申小琳生气地说,这时冯长伟进来了,申小琳就转身出了电脑室。
“小琳这是怎么了?”吴雁南望着怪笑着的冯长伟问。
“怎么了,老弟,装傻啊?喜欢你呗!”冯长伟语气里带着点嘲讽的味道。
“不会吧?” 吴雁南的头脑有点懵。
“怎么不会?”冯长伟反问道。
“你发誓!”吴雁南指着冯长伟恨恨地说。
“发什么誓,我早就知道了,她亲口跟我说的。”
“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老何。”
这时候,好多往事才幡然闪现,似乎都在揭示冯长伟“她喜欢你”的正确了,比如申小琳老常叫他一块打球了,把自己骗到广场要他唱歌了,向自己表明她对江远明的态度了,告诉他冯长伟追她的前前后后了,为他送教案了,说只有跟他谈得来了……
“可是,她喜欢我什么?”吴雁南苦笑着说。
“这叫‘罗卜白菜各有所爱’,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爱不爱这东西,别拿金钱、地位、相貌什么的往上套,一套,那就全对不上号了。”听冯长伟的口音,他早就大彻大悟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呢。”
“不是的,你是不想告诉我!”吴雁南叫道。
“我为什么不想告诉你?”冯长伟受了污辱似地也叫起来。
“因为,因为你想追她追不上!”
“你——”冯长伟的脸腾地红了,说不出话。
“小人!”吴雁南骂了一句就走出了微机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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