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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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讲坛-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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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打传呼。”江远明说。
“打什么传呼,在册老师都在本校监考,回西湖中学不就找到他了?”何书章又极有见识地说。

接下来是中考,又是监考动员大会,严肃紧张的程度比会高多,尤其是那个分管文教卫的胖副县长幽的一默,吴雁南们记得可清楚了。胖副县长说:“我们绝不能出半点差错,绝不能麻痹大意,老教师得注意,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撞车的都是老司机;新老师更得注意,不学好游泳准淹死,不学好驾驶准撞车!”
这样意味深长的比喻当然提高了大家的警惕,这一次因为考生多,安排的考点除了中学还有小学,吴雁南就被分到了王姑妈工作过的城关小学。冯长伟也在,这个家伙,并不计较吴雁南曾经说他“小人”的结论式的谩骂,还递给吴雁南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姓名和准考证号码。
“高主任亲戚。”他说。
说归说,中考毕竟是关系到升学的大考,考生虽不能说有高考争过独木桥之大势,但由于近几年生源出现高峰和城关重点高中招收名额的限制,却也可谓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这一点从最近一年比一年高的高中录取分数线就可以看出。所以那位五十来岁的女主监丝毫不敢马虎,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任何一个环节都力求做到万无一失,并且一再告诫吴雁南和另外一位老师:“一定要防止雷同卷,否则饭碗怕是端不稳了。”吴雁南两人便不敢怠慢,好在冯长伟给的纸条上的名字,吴雁南所在的考场里没有。
接下来的几堂考试,吴雁南有意无意地把新换的几个考场学生名单都核对了一遍,不是他想帮着高正其作弊,他才不会呢,他对老高的偏见从一进西湖时的随堂听课就开始了,一直没能从心里抹掉,何况又出了申小琳的事情!吴雁南核对号码是希望没有纸条上的名字,那样既不违背对冯长伟的承诺,也不需要勉强自己,能省掉许多烦恼。万幸,他终于没有看到!
中考阅卷工作在二中进行,县教育局金科长刚刚升为副局长了,亲自督阵。6月末的江淮大地,已经出奇地热,早上8点钟老师们赶到二中的时候,阳光已经火辣辣地灼人肌肤。金副局长的长相真不敢恭维,用“奇形怪状”来概括一点也不为过,怪不得生了个那么吓人的女儿!他呲着大爆牙先发言,脸上的麻子直抖动,开了半个小时的纪律大会,然后各科老师才走进各科的阅卷场地。
叶县穷,但人口多,160多万,学生队伍在新世纪之初空前地庞大,阅卷老师也便空前地紧张,城关几所中学的老师不够用,还从下面几所完中抽调来一批,譬如河下中学吴雁南的高中同学邹如涛就在前来阅卷者之列。至于一中、二中和西湖中学的,能用上绝对用上,就连挺着大肚子的李爱华也没能请掉假。
“为国做贡献,母子齐上阵啊。”有人跟李爱华开玩笑说。
大家很快分好组,语文科共分八组,每组八人,四个人批改作文,四个人批改基础题,吴雁南和他亲爱的老朋友何书章分在了一个组,都是批改作文题。
所有的要求都反复提了若干遍,金副局长才冲锋号式的下一个令,试批开始了,试批后各组之间批改同一道题的老师又交换了意见,再试批一次,再交换意见,半天时间过去了。
下午吴雁南刚在座位上坐下来,冯传伟鬼鬼祟祟地来到他面前,说了些没边没际的话之后,塞给他一张纸条,说:“碰到有赏。”
吴雁南一看,还是监考时收到的那个学生名字。又是高主任,讨厌的家伙,这不是以身试法吗?好在他是主任,有教育局长的准女婿为他效劳。吴雁南一肚子不高兴,却又不能挂在脸上,就王顾左右而言他:“你教微机的来干什么?”
“参加物理组阅卷。”冯长伟说完又跟何书章嘀咕了一阵,方才走开。
批改了一会,吴雁南把纸条再次打开,见上面写着“作文、亲爱的妈妈、21号”等字样,就把纸条揉烂扔掉,打开正批改着的一本,翻到21号,作文是“勿以恶小而为之”,又翻了一本的21号,也不是“亲爱的妈妈”,他把当天领到的试卷都翻遍了,也没有见到那篇要找的作文。
时间也在半天半天地过去,一天下午,正当吴雁南为自己既可以不用撒谎,也可以不做违心之事暗自庆幸的时候,何书章站在他身后拿手指捅了他一下,捅得他生疼。他正要发火,何书章把一本试卷放在他面前,一看,他的身体就有些麻了,因为那翻开的一份正是高大主任所托的“21号亲爱的妈妈”。
“怎么办?”何书章低声问。
“不知道。”吴雁南说。
“我去叫冯长伟。”何书章说完走了。
冯长伟来了,把试卷拿到组长那里,耳语了一番,又交给何书章,跟何书章又小声嘀咕了一会,在其他几个老师面前挨个儿耳语一遍,最后才提着试卷来找吴雁南。
“你签个字吧。”冯长伟说。
“行吗?”吴雁南打量着试卷,前面几处小分都改了,作文得了五十八分,但作文得由两位老师打分,所以冯长伟要吴雁南签字。既然分数打过了,看来自己不上贼船也不行,吴雁南就昧了良心,极不情愿地把何书章打好的分数又写了一遍,签上自己的名字。
“兄弟们,晚上在座无闲人,我请客!”冯长伟说。
但一想起高主任见人就称“教授”的讽刺语调,吴雁南就绝了前去赴宴的念头,问一问何书章,与他想法相同,兄弟俩便在下班的时候提前跑了,还关了传呼机。
到了七月初,西湖中学也举行了期末考试,考完了,一二年级便放假,只剩高三学生十年磨一剑之后,都在等着那个日子的到来。
终于到了七号,高考开始,记得在监考动员大会上,用得最多的关键词语是“国考”,是呀,国旗,国徽,国歌,国宝,国学,国手,国脚,什么事一旦和“国”字挂了钩,其严肃性和重要性便非同一般了。于是肩负国考大任的园丁们,爱喝酒的中午断了酒,嗜睡的中午不敢再休息,大家按部就班小心翼翼地守好着自己的岗位,两天时间捱到了头。
高考试卷是要押送省城的,老师们可以休息了,一直到八月一号。因为八月一号开始暑期补课,这,也是城关各校历年来的惯例。

中考分数下来的那天上午,江远明、刘正良呆在吴雁南的房间里,吹着电扇聊天,打吴雁南请吃午饭的主意。一个说“雁南,人逢喜事要多请客”,一个说“雁南,补课费领了我请你”,说得吴雁南都准备去买菜了,这时候传呼机响了。吴雁南说先回传呼看有没有事再安排吧,江远明刘正良一齐嘀咕道:“操!”
看那号码,是石河老家的,是不是父母亲有什么事,吴雁南边想边跑到路边电话亭拨通了电话,原来是陈浩波。
“什么事啊,浩波?”
“雁南,问你一下,下学期你当不当班主任?”
“不知道,怎么——”
“石河有好多学生和家长都说你要是当班主任,他们就报西湖中学,否则报二中。”
“有这样的事情?”
“是呀,谁让你名气大呢,人走了,余威都还留在石河呢。”
“别开我玩笑了,你知道,西湖中学每年都招十几个班,我就是当班主任,又怎能让石河来的学生都进我的班呢?”
“这我不管,你只告诉我当不当就行了,我好给他们回话。”
“好,等我问问校领导再和你联系。”
挂了电话,吴雁南心里沁凉得舒坦,真没想到自己在石河工作三年会留下这么好的口碑。想一想自己要还在石河中学多好,想不当皇帝自会有皇袍加身,可是自己已来了城关,还能走那条回头路吗?他也知道,在石河中学,就算当了班主任,也不过是麻烦事多一些,一个月二十元钱的班主任津贴和工作强度比起来,实在没有被称作“津贴”的资格。乡下中学的班主任有的只是责任和奉献,所以班主任往往都是领导硬摊派的,因此不少人心里都有怨言,工作起来就难免有抵触情绪。而吴雁南偏偏没有,他觉得当班主任和学生走得近,处得来,很好呀。所以,糊里糊涂地,在下面教书三年,每年的优秀教师,同事们都不会忘记选他。等来了城关,他才知道城里乡下,有多少不一样啊!单就班主任来说,因为有补课费和高考奖金以及好多意想不到的权利,却是人人争先个个恐后的,别说硬摊派,申请都不一定申请得来呢。所以吴雁南心里明灯一般知道,去问校领导,可能也是白问。但被老家人神话般捧起的成就感,让他对这个岗位有些蠢蠢欲动了。
“白问也得问,老家人这么相信你,你可不能让他们失望啊。”江远明说。
“听说薛大勇石德厚他们都写申请了呢,他们不和你一样是借调的?”刘正良说。
“雁南,你写申请吧,回头我也抄一份交上去,就算当不上,也能争取个追求先进的名声嘛。”江远明说。
“写倒容易,我半天能写它几百份,关键是学校会不会同意。”吴雁南忧虑地说。
“瞧你又婆婆妈妈了吧,是让你写,当上当不上是以后的问题,但你要是不写,那是肯定当不上的。”江远明有些不耐烦了。
“你可以先去问问你老师啊。”刘正良突然想起了这一环。
“对呀,对于班主任这一块,申校长虽不能一个人拍板,但说话还是有份量的。”江远明也想起来了,恍然大悟。
这些提醒醍醐灌顶般让吴雁南茅塞顿开,就也笑着说:“对呀。”
于是吴雁南亲自前往,冒着酷暑进了申建文的空调客厅里,没见到申小琳和她母亲,吴雁南犹犹豫豫地把前来的目的说了。
“这不是我一个说了算的,班主任这一块,年年申请的人都很多。”申建文说。
“可是,石河中学真是那么说的,说我当班主任就会有更多的人进西湖中学。”
“哦,是吗?那——你先写份申请交给郑校长吧。”申建文笑着说,其实他心里很明白申请写后的结果,因为西湖中学这几年高考成绩斐然,不愁石河中学那几个生源,吴雁南在老家心中的地位,难以成为他在西湖中学地位的法码。
“好的。”吴雁南如释重负,看到了曙光般跑到办公室拟写了一份申请,又跑到郑直的办公室,真好,郑直就在办公室,还接过申请看了一会。
“我知道了。”
“谢谢您,郑校长。”
吴雁南觉得仿佛有戏,便拨通了石河中学的电话,正是陈浩波接的,吴雁南说:“浩波,我问过了,估计差不多吧。”
“那好,我知道了。”陈浩波也如释重负了。

八月一号,时间在炎热中迎来了建军节,举国欢庆,西湖中学也是空前地热闹起来,不过大家关心的倒不是什么军政大事,而是因为今天补习开始了。中国教育已经迈进了素质教育的新时期,但高考还在,摆在教师和学生面前的,就还有升学这根指挥棒,没有人不在苦思冥想地寻求良方,没有人不在争分夺秒地挤着时间。暑假如此之长,别的学校都在补习,西湖中学不搞时间战,那真是自暴自弃呢,简直是全校一起慢性自杀!所以八月一号,西湖中学也准时开学了,谁还管得了炎热酷暑,谁还管得了学习效率,能教多少教多少,能学多少学多少呗,哪怕每天只能给学生灌进去一点点,那也是一点点的进步!
对清贫的园丁来说,这真的是既实惠又有远见卓识的一招。说实惠,那是因为每个来补习的学生都要交纳补课费,每位参加补习的老师都能分得一杯羹。说有远见卓识,叶县百姓的口头上流行一句大实话,叫做“粪筐背多了不能不拾两泡狗屎”,课补多了,学生的成绩总会有所进步,高考自然丰收,高考丰收了,高考奖金便有了。听说上一届奖金又不少,是个多么大的诱惑啊!因此在西湖中学年年能带高三课,不仅是能力的象征,也是收入的证明,自会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能在暑假参加补课,自然不会丢人一等;若是两者皆无,那你在西湖中学可就是人下人了,别人只看你有没有符合这个标准,哪管你有什么客观原因或是内心的苦衷!
源于这些,吴雁南在放假的二十来天里,心里自是比别人炎热了许多倍。但他不时又想,不就是两个班的高二语文吗,补一个月课热得臭死,也不过千把块钱的收入,和高三老师相比那可差得远了。
吴雁南是七月三十号接到申建文电话通知的,申建文说了这么一句话:“吴雁南,你后天来上课,你的课没有动。”听他的语气,重音显然放在“你”字上,那就是说吴雁南的课没有动,别人的动了?
一号一早,吴雁南带着狐狐疑疑的心情进了办公室,准备问问何书章,却没见到人影。看看时间,快上课了,心想一定去教室了,这个老何,工作态度总是那么积极认真。吴雁南进高二(3)班教室的时候,见程宏图进了高二(6)班。
“怪了——”吴雁南想。
下了课,吴雁南专候在走廊里,等程宏图出来了,就试探着问道:“程老师,你这是——”
“你还不知道吧,学校让我接何老师一个班课,你看,见了何老师,多不好意思。”程宏图说。
“哦,那老何只剩一个班课了。”
“不是,另一个班文道德接了。”
“怎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嗨,谁知道呢,总之,何老师是留级了。”程宏图摇着头走开了。
“留级,不是说跟班上吗?”吴雁南望着程宏图的背影,嘀咕道。
“吴老师,你当然是跟班上了!”程宏图回过头来大声说,引得一些学生朝这边直张望。
吴雁南的心象打碎了五味瓶,觉得挺不是滋味,但时间不容他细想,暑假的课表排得集中,都是两节连堂,吴雁南赶忙又迈进了教室。这一次,他一点也不觉得热了,更不觉得时间难熬了。就在短短一瞬间,他悟出了一个事实,在西湖中学,能有两节课带,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呢,所以他要珍惜。
他后来才从西湖中学的一些小道消息中了解到,何书章的课是教导处主任高正其提议,经过校委会研究,最后决定全拿下来的,原因大约在于课上得不好,学生有意见。与之类似的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位老师。
不幸,在西湖中学还未扎稳马步的何教授真的要越教越瘦了,原单位不发工资,还要在这里白吃老本到九月。幸亏他老婆有一双农村人勤劳惯了的双手,在一条小巷里寻了一间房,挂出个“世纪小吃”的牌子,入行餐饮业,开始进城关以后的艰苦创业,老何便充当了跑堂兼家庭妇男,除在客人就餐时间上菜外,还要洗衣服带儿子。
老何呀老何,你还是“世纪毕业生”呢。

梅思月拿到了B市教育学院音乐系函授班的通知书,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晚上,来找吴雁南。
“那,我们先庆贺庆贺吧。”看着梅思月笑容满面的样子,吴雁南高兴地说。
“怎么庆贺呢?”
“我请你吃龙虾喝啤酒。”
“还不如说是请你自己呢。”梅思月笑着奚落她的未婚夫。
但笑归笑,两个人还是来到广场东边的小吃街。有人曾开玩笑说,中国人口多,但多不过叶县的龙虾,你看那每晚每晚,每个饭馆、街头排档里都推出极大的量,今天吃明天吃,吃了一茬又一茬,吃得城关到处都是龙虾壳臭哄哄的味道,龙虾还是在以贱贱的价格蜂涌上市。
但虾肉确是好东西,把头掐掉,沿着虾肚子打开,便可以抽出一条白白胖胖嫩生生带着淡红汁水的虾仁,味道极鲜美。吴雁南噙着口水,拨弄出了一条放进梅思月的碗里。
“你也吃啊。”梅思月说。
“你吃,我先为你服务。”吴雁南笑着说。
“那怎么好意思呢?”
“怎么不好意思,你把我当成你的仆人好了,如果我是国王,那么你就拥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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