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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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讲坛-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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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雁南!”可是他还没想完,就听见有人叫他了,却又找不到身影,只好四处张望。
“上面!”吴雁南随着声音这才想起抬头,芮敏就站在城楼边的墙上,面朝西方,迎着晚阳,美脸红红地笑着。
“你干嘛,不是说在城墙下吗,故意爽约呀?”吴雁南边说着话边上了城墙。
“是呀,人精神点,开个玩笑,别一副老学究的面孔。”芮敏不屑地却又语言不讲伦次地说道。
吴雁南听了芮敏的话,心情也轻松了,上到芮敏旁边,两人便朝城楼上面走去。
“啊,真壮观啊!”随着芮敏孩子似的一声惊呼,吴雁南的心也有了许多陶醉的感觉。花县早已以此古城而驰名海内外,只是吴雁南没有机会来睹她的风采,这回来了,就站在这城门的顶上,能不心潮澎湃吗?这座城在三国时代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演绎了许多动人的故事,让罗贯中有幸大施手笔。现在,城墙还基本完好,围定着花县内城,前些年又进行了整修,一切还是原来的风貌。四座城门,唯东门最为壮观,城高三丈,前后两道门,中间被高大厚实的城墙围成大大的“天井”。门外是护城河,只是河上已没了吊桥,而是一些公园式的小桥,汉白玉雕着。桥下是清清的流水,让人难以想像,此时的平静却有曾经的厮杀、曾经的血液、曾经的争斗和无数的恩怨情仇。但前不见古人,一切都逝去了,唯有这黄昏暖暖地慈爱地照耀着大地,让人们知道,时间是多么宽容啊,在她的怀里,往事没有了对与错,只有美好的回忆和动人的传说,就好比放眼远望的低低群山,据说那就是淝水之战的主战场。想当年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在不就在历史教科书里占着一席之地吗,而那八个字本身,又成了吴雁南等语文教师们测试学生的一个成语。
古人啊,为后人创造了多少,就留下了多少,而今,自己却只能长眠地下,这是血性的索取和奉献。所以在后人的心中,无论足智还是多诈,同样会受到尊敬和崇拜!
而自己呢,有没有资格成为骄傲的后来者呢?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是谁的诗句啊,好像还有两句,我记不得了,大作家,说说吧。”芮敏把吴雁南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唐代的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吴雁南望着红红的太阳说,太阳就要落山了。
“独怆然而涕下,对对,就是这句。”
“是呀,那是多么失意、孤独、苦闷、渺小、彷徨、无奈的感受啊,但你怎么会想到这几句呢,芮老师?”吴雁南望着芮敏,他知道,她这样生活一帆风顺的园丁,和自己有着太多不一样啊。
“那我应该想到什么?”芮敏反问道。
“像‘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啊,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啊,总之,风景如画,如痴如醉的那种,没有烦恼忧愁。”
“这是你想像中的我吗?”芮敏声音有点焦急地问。
“我想你的心情就是这样子。”
“看来你并不了解我。”芮敏说完,便迈开脚步,向城楼走去。
吴雁南心里一紧,也来不及细究,也跟了过去,芮敏已在一柜台前停下了。
“你这块玉多少钱?”芮敏拿着一个羊形属相玉问卖者。
“姑娘好眼力,”卖古玩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但表面年龄显然比实际年龄大,有点像这古城墙风雨剥蚀的样子,何况又站在风采万千的芮敏面前,更显得苍老有加。他显然是个老卖家,并不急于推销自己的物品,而是先夸买者,然后夸玉,“这是真正的古董,三国时吕布赠给貂蝉的,后来吕布被曹操杀了,貂蝉也不想一个人活着,就来这城楼上上吊,上吊前先扔了这块玉——”
“貂蝉后来上了吊,变成何仙姑了,是吧?”吴雁南笑着打断了“老者”的话。
“是吧,你也知道?”“老者”一脸惊讶地说。
“知道什么呀,你就说多少钱吧?”芮敏听出了这家伙的南腔北调,就问。
“八百,少一块钱不卖。”那人伸出拇指和食指,认真而坚决地说。
“不会吧?”吴雁南慌忙说。
“是块好玉,我要了。”芮敏冲吴雁南微微一笑,就掏出了钱包。
“你——”吴雁南想阻止她,但她已把一把钞票递给了那人。
“真的,我懂玉的,你别听他胡吹乱蒙的,人嘛,总不如玉。”
那人把玉小心地包装好,递过来,芮敏接了,但并不装进包里,和吴雁南相跟着出来了。
夕阳不知什么时候,终于不见了影子,风吹来,又暖又凉的,卖古玩的人唱着小调,锁起门。他做完这最后一笔大生意,心情显然很兴奋,要回家告诉老婆孩子,或者就是要从街上给相好的买什么好吃好用的了。
两个慢慢下着楼,芮敏把手伸过来,说:“这个,给你。”
“给我?”吴雁南本能地停了脚步,“为什么?”
“不是给你的,看你,你不是说你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吗,我这是送给小宝宝的,今年是羊年,要不,我买只小羊干嘛呢?”
“可是,它太贵重了。”吴雁南说。
“是有点贵,貂蝉用过的呢。”芮敏笑着说。
“可是,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呢。”吴雁南又迈开步走了,但就是不接那块玉。
“也对,”芮敏想了想说,“孩子还没出生呢。”
说话间,两人下了楼,似乎看见城门处有几个朦胧的身影一晃,又很快走开了。
“好像是周思前他们。”吴雁南说。
“是吗,正常啊,他们也没来过这里吧?”芮敏笑着说。
吴雁南不说话,觉得总有一个什么地方是不对劲的,但又没有深想。
“你回去告诉他们貂蝉与何仙姑的传说呀,保证卖座。”芮敏笑着说,语气里是四十岁女人难得的天真。
在市教研室领导的主持下,研讨会开了两天半,开得有条不紊,只是与会人员的数目是逐半天递减的,大家都忙着看城墙逛古城买“古玩”呢。这中间,芮敏又约吴雁南一起去爬山,吴雁南没有拒绝她,但选了个折衷的办法,带上了刘正良,芮敏见两位男士一块儿,也叫上了许美红。本来芮敏还说过要去花县博物馆,据说那里有千年银杏和许多国家一级文物,但后来没有来叫吴雁南,也不知道到底去了没。在回校的路上,吴雁南收到她一条信息,写道:“谢谢你,能陪老大姐。”
哈,老大姐,这个称呼不错,吴雁南想。

研讨会结束那天晚上,大家一路说笑着回到了叶县城关,其余的人都回去休息了,他们又要开会又要观光,实在太累。只有借调教师石德厚和吴雁南马不停蹄,杀回了西湖中学。因为他们还在路上就接到校办室的电话,回去当晚要参加一次全体借调教师会议。
“干什么呢?”吴雁南疑疑惑惑地问石德厚。
“搞不清楚,但我感觉不是什么好事。”石德厚说。
两个人进了会议室,时间已经过了七点,让吴雁南意外的是,办公室里坐着的人比他想像得还多,他一直以为西湖中学借调教师有十几个呢,不想一数,乖,二十八个。除了语文组的五个老师外,其他组多是超负荷工作的,多的能带好几个班,带课周节数一般都在二十节以上,是学校顶梁柱式的人物。这里面,有老的,象五十多岁的徐光文,象八二届省师范大学数学系本科生刘家乐,也有年轻的,象还没结婚的江远明,刚结婚不久孩子还没有出生的吴雁南,有前年来的,去年来的,也有今年来的,有一些吴雁南一直以为是西湖在编的正规军,这时候也冒出来,暴露了游击队的可怜身份,是啊,仗虽是一样打,但你没有穿西湖中学的军服,西湖中学的队伍编制里没有你的名字啊。
“同志们都到齐了?”韦先河校长望着大家语气和蔼地说。
“嗯,到齐了没有啊?”申建文坐在韦先河右侧,加问了一句,有点一个也不能少的意思。
“还有李爱华和胡后侠在上晚自习!”不知谁冒了一句。
操,还有俩,那不就是三十整了吗?西湖中学总共不就百十来人拿课本吗?
“谁去叫一下?”申建文望着大家说。
有几个人站了起来。
“来了来了。”又有人说,随着话音,语文老师李爱华和胡后侠进来了。
“好,我们现在开会,”韦先河的威严的目光并没有扫视会场,而是瞅着面前的笔记本说,“我先把昨天去县政府开会,把会议的精神传达给大家一下。”
说完,他还抹了一下额头,但日光灯下,没人能够看清他有没有流汗,也没人这样想,是呀,他传达就是了,流什么汗呢?但是大家立即紧张起来,就象学生高考前在等待老师说出猜中的作文题一样,等着下文。
韦先河开读了:“全县各校领导,全体教师,经县委县政府、组织部、教育局等部门联合研究,为整顿教育现状,遏止教师无序流动问题,现下达叶县人民政府036号文件,请各校领导敦促本校在编不在岗的教师于2003年9月前尽快回到原单位上岗,超期以自动离职处理……”
“呵呵,啊啊,哦哦……”一阵希奇古怪的嘘声把韦先河的话淹没了。
好久好久,大家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知道前面坐着校长,他在宣读一件事情,这事情好象还没有尾呢。
“不过,”韦先河见大家又伸长了脖颈看他的嘴巴,就又开口了,“经过我们和一中、二中、职中等兄弟学校领导的力争,县政府又加了一个文件,在城关各校的借调老师,给一半名额留下。”
“呵呵,啊啊,哦哦……”老师们又发出了一串嘘声,比上一回高几个分贝,接着老师们就议论开了:
“什么呀?”
“等了几年就等这么一个结果?”
“干脆都撵回去得了!”
“他们懂不懂教育?”
“官僚!”
“混蛋!”
“操!”
这些为人师表的园丁们,在涉及他们自身命运的时候,忍不住暴露了中国人民好骂的本性,全不顾自己教书育人的颜面,一个个张开了呲牙长舌的嘴巴。也有一些人,尤其是几个女的,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别人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与己无关,也仿佛遭了电击一般,僵硬了。
“不知大家有没有说的,若没有,我们就让申校长宣布一下我们留一半人员的方案。”韦先河又说。
“我来说一下,我们要通过考试和学校考评——”申建文象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宣布,因为我们知道,这宣布不结束,会议就还在进行,谁愿意看着三十个人那三十张扭曲了的脸?

“申校长,你等一等,我来说两句!”徐光文忽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是一种景仰,也是一种期待。
“我是2000年来西湖中学的,”徐光文沉默了足足有二十秒钟,弄得大家难以喘气的时候,才又接着说,“和我一块来的最早的也还有十来位老师。之前,我在下面当校长,之所以校长不干,一是和我好文不好官的个性有关,二是因为这几年县城高中扩招的需要。但没想到,这一来就是三年,一直被当作局外人看待,有没有受到歧视,这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至于学校的做法,比如不给房补,不给年终奖金,这我们理解学校的难处。
“这里,我先撇开学校,说说教育局,这回出这么个高明的主意,教育局下的力一定不小,什么原因呢,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们这些人呢,你们知道吗?我就听不少人说着这样的话,空穴来风,任何事情都是先有影子才有传闻的。有人问教育局的有关人士,为什么不给我们解决关系,你们猜他们说什么?叫你们能行,不通过我教育局就进了学校!什么叫不通过我教育局进了学校?我教语文的我就琢磨这里面的意思,我们来的时候,学校也说是教育同意的,为了扩招,从农村中学选优秀教师充实高中学校的师资队伍,我们从教院回来的老师,象吴雁南何书章他们,哪一个不是在教育局的本子上签好了意向单位的,你学校也都通过公开课进行了选拔。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没有到他们家里坐坐,不有给他们好处,这就是没有通过他们的潜台词,三年清知府,才十万雪花银呢,你看这些人,好大的官啊!
“越穷的地方当官的越官僚,你们看这几年的教育局局长哪个是搞教育出生的,他们懂教育吗?他们愿意为教育办实事吗?为什么来当这个局长,又当的时间不长?明摆着嘛,是个过渡。大家张口闭口都提县委县政府,我们把他们当成父母官,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了?驴,现在可以卸磨了,要我们还有什么用,就先杀一半,等再过几年,应届大学生回来多了,就是我们这些驴的末日了。
“他们不光官僚,还卑鄙,还流氓无赖,他们为什么要让今年先走一半留一半,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们怕闹事,采取分化瓦解的战术,出阴招,他们都把中国教师这种明哲保身的狭隘的个人意识,还有胆小怕事的心理都揣摸透了,另一个原因,如果我们都回去了,大家数数,坐在西湖中学这间办公室里的有三十人吧,那一中有多少,二中呢,职高呢,都回去的结果,就是高中教育陷入瘫痪!
“我说他们流氓无赖,一点也不过分,至少有些人是这样。我举一个实例吧,其实,我并没有站在这里发言的必要,让人感觉我徐光文是个爱发牢骚跟国家讲条件的人,说实话,我从二十二岁入党至今,我就没有跟国家提过任何非分的要求,这也是我徐光文走哪都能站得正,不愧对教师这一行当的原因。我为什么说我没有必要站在这里说话呢?因为我在这里西湖中学给我上课的报酬,我在家里还拿全工资,我是拿两份钱教一份书啊,我为什么非要转关系,再过三五年,我退休了,在哪里不是呆着?
“我看见有些同志很奇怪,心想你老徐怎么这么牛,能在家里拿全工资,我说,这不是我牛,我得感谢那些外强中干的家伙。在座的大部分都在原单位拿不到工资吧,据我所知,有些老师在这里带的课不多,生活都有困难呢。说是政策,什么叫政策,我徐光文不吃那一套,我们就算不在原岗位,但我们还在叶县教书,为国家教书,领的是国家钱,驴拉磨还得给把麸子吃呢,我当然要跟国家直接说话,我就写了一封信去国务院,别的不说,我就问该不该扣发我们的工资?你们猜怎么着?有一天,我正在这儿上课呢,手机响个不停,家属也跑来让我回去,原来是原单位校长,乡里干部接二连三打电话,催我,徐老师啊,回来把工资领去呀!你看这些人,吓的,从这一点上就知道,他们扣我们钱,心虚得发慌呢。
“中国最本分的一个群体就是教师,自己憋着气还在吭哧吭哧地出力,自己喝稀饭,还想着怎样把书教好,别耽误了学生。中国最软弱的群体也是教师,这样涉及终生命运的问题,却在那儿观望叹息,希望有人发发慈悲,我告诉大家,这个社会的慈悲不会向弱者发的,不信叶县这一百多人强硬起来,朝省政府前一坐,会没个结果?会像驴一样一个个地被杀掉?”
“是呀是呀,我们上访去。”有人小声应喝着。
徐光文默默地看了那人一眼,没说话。
“徐老师,你先坐下。”韦先河趁徐光文歇了话,赶忙关心地说。
“其他同志还有什么说的吗?没有?那就散会,考试考核的方案具体再通知。”申建文说。
但没有一个人迈向会议室的门。
过了几分钟,申建文和韦先河交头结耳了一回,申建文说:“大家先冷静一下,我们再联合兄弟学校看能不能再争取一下,反正在哪儿不都是为国家工作嘛。”
然后,几个校长慢慢地退出了门外。
这时候,许多人才有些如梦初醒的样子,会议才一下炸开了锅。
“还争取什么?文都下过了!”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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