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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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讲坛-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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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监考动员与纪律大会,同一时候,他的父母来了,因为到了梅思月的预产期。六号那天,吴雁南参加了考点培训,因为非典还没有被现代医疗最终征服,不便从农村中学抽调教师。城关所有老师,包括高三老师,还有后勤人员,都得监考。他的考点在一中,培训直到天快黑才结束,回到家里,听梅思月说肚子里孩子闹得厉害,怕是这两天要出来了。
果然,七号凌晨五点多,人们都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梅思月的肚子开始疼起来。吴雁南慌忙起床,叫醒了父母,准备去医院的东西,同时打了王子俊的电话,让王子俊告诉宋小云。父亲上街要了一辆出租车,姨妈姨夫接到电话后也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梅思月扶上车,吴雁南抱着她坐在车里,梅思月紧皱着眉头,不时地发出一声呻吟。直到这时,才由父亲想到一件让大家难以接受的事情。
“雁南,你不是要监考吗?”父亲说。
“哦,是,是。”吴雁南一时间六神无主,怎么办?
“跟学校请个假吧,这么大的事情。”姨妈叫着说,仿佛请假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上面规定,高考前两天,除了自身发生意外之外,一律不准请假。”吴雁南说,汗水已顺着脸颊淌下来了,滴在梅思月的脸上。
“你去吧,”梅思月说,“我觉得还不怎么疼,有妈妈在我身边,我不怕。”
吴雁南犹豫了一下,下了车,跑进屋里,开始打电话,先拨申建文办公室,没人,又拨周思前,周思前一听,就说:“你请也是白请,你老婆生孩子又不是你生孩子,有的女教师怀孕七八个月了,还不照样要监考?”
一句话说得吴雁南泄了气,就又跑出门,说:“那,思月,你先去医院,我监考结束就来,你要勇敢啊。”
“好啊……”梅思月答应了一声,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吴雁南也顾不了太多了,看了看时间,已快八点了,嘱咐大家说要是有什么事打他的手机。第一堂考试九点,监考人员要提前一个小时到校,吴雁南骑车跑到一中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他的脚刚迈进门坎,就听上面的一位中层领导模样的人叫道:“吴雁南!”
“到!”他知道那是在点他的名字,就应了一声。
好险呐!
“来,吴雁南,坐这儿。”旁边有人小声地说。
吴雁南扭头一看,是芮敏,再看一看四周,也确实急忙之间找不到位子,好在郑直不在,吴雁南也就不需要忌讳什么了。
“擦擦汗吧,怎么来这么迟?”芮敏从提包里掏出一块纸巾递过来,吴雁南接住后就坐下了,纸巾香香的,擦在脸上,挺清凉的感觉。
“你怎么也在这儿呀,芮老师?”吴雁南这才想起来该跟芮敏说点什么。
“嘘——”芮敏向台上示意吴雁南不要大声说话,自己也放低着声音,“我家离这儿近嘛。”
“哦,是。”
“中午到我家吃饭去。”
“不了,谢谢。”吴雁南说着,想起了妻子,便掏出手机看时间,又听到台上那人说:
“监考期间,不准带手机、BP机等通讯工具……”
“什么?”吴雁南生气地小声嘟囔着,掏出了手机。
“不准带手机,你把手机放我包里吧?”芮敏说着,伸过手想来拿。
“不不,我调成震动。”吴雁南象遭遇抢劫似的缩回手,待看到芮敏并不来抢时,才低下头,摆弄着把它定成了震动。
芮敏也糊里糊涂的,心想不至于这样啊,但幸好领试卷的人到了,两个人都是西湖中学的,不可能分到一个考场,就打了声招呼,各找自己的主监去了。

这可能是吴雁南教师生涯经历的最长的一场考试,时间过得慢得让人无法忍受。从走进考场那一刻起,他就一刻不停地祈祷时间的流逝能象儿时游戏时那样,能像幸福地等待恋人时那样。但不是,你看,学生三三俩俩地进来,主监慢条斯理地宣读着考场纪律,另外一位监考老师煞有介事地清理着战场,不放过地上任何一个纸片,主监老师当着学生面拆开了试卷袋,数好试卷的份数交与两位老师手里,发试卷,指点学生填涂答题卡,等待铃声,学生开始答卷。吴雁南耐着性子做完了这一切,浑身已经湿透了。
然后他坐在了教室后面,不时地用手抠着凳子边儿,又不时地偷看自己混进考场的现代通讯工具,那时间感觉已经好久了,却还没过九点半。他以为自己的手机时间不对,就装模作样地踱到考生旁边,看一看他们的电子表,个个都不到九点半!唉,两个半小时,你就熬吧!可是,我能熬,我那可怜的妻子呢?此时,吴雁南心里清楚,思月是多么需要有他陪在身边啊!可是他得陪着这些考生过完整整两个半小时!平凡的园丁啊,这就是伟大的付出么?
他不再关心莘莘学子了,他不再关注试卷内容了,甚至连作文题都不想看一眼。他只一心一意又万般无奈地等待结束考试那一刻快些来临,他好冲出这牢笼,说不定自己的孩子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正焦急地等着见爸爸呢……孩子长得什么样呢,胖呢还是瘦呢,高呢还是矮呢,白呢还是黑呢,像思月呢还是象自己呢,都说男孩出生时像妈妈,女孩出生时像爸爸……对呀,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他真希望是男孩,这样父母就不会发焦发愁了,他又 希望是个女孩,因为徐老说过“先花后果命中招”,倘是女孩,岂不更吉利……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呢,你不是教语文的吗,你文化深,取一个男孩女孩都能用又特别好听的乳名来呀……宝宝?不行,土了点……贝贝,还好,以后上学就叫吴小贝,贝克汉姆也是小贝呢,可是,学校有好几个孩子都叫这名了,再步人家后尘岂不是给文化人丢脸……今年是羊年,叫小羊或者小未,不合适,那要是鼠年还叫老鼠或小子咋的……取名字的确是件难事,先前怎么不和思月好好商量一下呢,临时抱佛脚,搜肠刮肚却一个也起不好了……那就从居住地想起吧,不行,石河,不好听,生辰八字呢,哎,有了,今儿个不是七月七号吗,我把孩子叫作奇奇得了,对,奇奇,对呀……
吴雁南想到这里的时候,坐不住了,便站起来,浑身乱扭着,其心情之兴奋,可想而知。也多亏了如此一番又一番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亲爱的下课铃声终于响了,吴雁南等到收好了最后一名考生的试卷,清点完毕之后,便向另两位老师发出了请求:“谢谢你们,我先走一步,好不好?”
“你有什么事吗?”主监是个中年妇女,显然不是怕装订试卷累,而是怕有什么责任,就追问了一句。
“我老婆在医院生孩子。”吴雁南说着就跑了。
“这家伙,不会吧!”另外一位男老师高着嗓门在后面嚷道。
吴雁南骑上自行车就跑到了县医院,进了产房,他愣住了。孩子还没有出生,妻子的肚子还是高高圆圆的,下衣已经脱去,旁边一块宽大的白手巾,上面沾着鲜红的血迹。在产床的两边,站着母亲和姨妈,梅思月紧紧地抓住她们的胳膊,宋小云站在一边,眼盯着痛苦的女人,目光中透出焦急。吴雁南走到床前的时候,正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梅思月奔命一般地咬紧着牙关,但是,她的眼里却没有流出泪水。
“思月,思月,我来了。”吴雁南趴在妻子的耳边,急急地说。
“啊……”梅思月睁了一下眼睛,看见是丈夫来了,眼泪顷刻奔涌而出,但已没有太多的力气和丈夫说话了。
“思月,我来了。”吴雁南又说。
“疼……”梅思月昏了过去。
“小云,小云,要不要紧啊?”吴雁南抓着梅思月的手臂,冲宋小云叫道。
“羊水破得过早,顺产的可能不太大,我们正在考虑要不要做剖腹手术?”宋小云说。
“要,要,快,剖腹产!”
吴雁南胡乱地叫道,因为他亲爱的妻子,相依为命的妻子,此时,脸色苍白得象死去了一般。啊,死?不,这不是个好字眼,我要我的思月,还有我的孩子!
“医生在吃饭,马上就来,先到手术室进行麻醉。” 宋小云出去一会儿,又进来吩咐道。
“在吃饭,这里有病人,医生还吃饭?”吴雁南气愤地叫道。
“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医生也是人啊。再说,剖腹产是小手术,你急他不急的。”一个护士说。
吴雁南默默地低了头,等待有护士进来,推他可怜的妻子去手术室,但那可怕的一刀也是救命的一刀却又因为午饭时间不知要捱到何时?
这时候,他觉得腰间什么在动,想一想是手机,就下意识地拿起来,接了。
“吴雁南,是不是梅思月要生了?我回来想你为什么手机非要带进考场呢?一定是的!你们去医院了吗,要去就去县医院,小风爸在那,他给你打个招呼,能省不少钱的!”芮敏接通电话后急急地问。
“省不省钱我不管了,”吴雁南象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说,“你快帮忙让外科医生快来,我们要剖腹产。”
“啊——”芮敏愣了愣,又说,“我马上叫他去,今天他值班,还在吃饭呢。”
“什么时候到?”
“十分钟。”对方已不是芮敏了,而换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吴雁南知道,那是芮敏的丈夫叶县“一把刀”胡秀明,今天“也是人”的外科医生。
吴雁南得救似地挂掉电话,又转回身进了产房。梅思月已经醒了,宋小云和几个护士正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扶上推车。
“我来,你慢点。”吴雁南扑过去,抱起梅思月,放在了推车上面
“……南,疼,我要剖腹……”
梅思月又昏了过去。

胡医生这回可准时的很,十分钟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胖胖的累得直喘。他在来之前已和麻醉师等手术有关人员通过电话,吴雁南也早已为手术签了字。胡医生一到,就签了一张单据递给吴雁南,吴雁南拿着去缴费处交了1000元手术费,手术便立即开始了。
家属都退出来,吴雁南舍不得离开,站在门外张望。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他突然想起妻子的肚子要被割开,就又莫名地担心起来,眼泪便掉下来了。姨妈站在旁边,见吴雁南这样,就拍了拍他的背说:“雁南,生孩子是喜事,别这样啊。”
“嗯,我知道,我是高兴啊。”吴雁南说。
这时候,手机又猛烈震动起来,吴雁南接后,是芮敏。
“手术开始了吗?”芮敏直接地问。
“开始了。”
“没事的,放心好了,小风他爸在手术方面是没得说的,外号‘一把刀’,你一定听说过的,我生小风也是他给剖的。”
“好,谢谢你。”吴雁南是发自内心地说出谢意的,芮敏这样的安慰的确很起效果,吴雁南也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你怕什么呢,芮敏不是被剖过腹吗,人家不还是活得好好的,还那么美丽?
“你家里有人在医院吗?”芮敏又问。
“有人。”
“那你快来监考吧,要不然就迟到了。”
“哦,是的,你不说我差点又忘了。”
“忘了?”芮敏在听筒里轻轻发出了笑音,“不敢忘的,要做爸爸了,也别做糊涂爸爸啊。”
吴雁南挂了电话,又跟父母交待了几句,便去了一中,没象上午来得那么晚,还没开始点名。他就径直朝会议室的后面走去,在人群中,他很容易地就看到了芮敏。真的,此时的丰满的美妇人,就象一轮清凉似水的明月,张着微笑的脸,关切万分地望着他,似乎在问候他,也象在安慰他,又象在鼓励他,总之,她的眼神和微笑让人觉得是那么舒畅,连心都如月光般澄澈了起来。
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吴雁南想。
下午综合科的考试,时间虽然也是两个半小时,但吴雁南不再觉得如上午般难熬了,因为他明白,妻子会渐渐趋于安静,也会趋向幸福,因为手术会帮助她渡过难关,孩子会发出饥饿的哭声,这一切都是生为人母者必须面对的事情。
和吴雁南想像得一样,当他又一次跟另两位监考老师说明情况后,骑着自行车疯跑进病房时,那些场面便如童话般让人眩晕。妻子脸儿白白地躺在床上,旁边的薄薄的襁褓里,小生命红着脸儿,呼呼地睡着,母亲坐在一边,收拾着奶瓶、尿片什么的东西。
吴雁南觉得如在梦中,梦是没有声音的,他便也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趴在妻子的耳边说:“思月,你好吗?”
梅思月睁了睁眼睛,想点头,却没有力气,只张了张嘴角,但吴雁南已明白了,因为她幸福的目光告诉了丈夫,她很好。
“疼不疼啊?”吴雁南又问。
这回梅思月没说话,半张着眼睛,从眼角边掉下来一颗泪珠。
“有震痛棒呢。”母亲说。
“哦。”吴雁南才意识到妻子历经生死关口的那一幕,他抬起头,在妻子的手臂上方,吊瓶里还有大半瓶的药水正冒着水花,向下流淌着,在滴瓶处嘀哒嘀哒地响着,一滴滴的,流进爱人的身体里,仿佛也流进了吴雁南的心里,他顿时觉得身为人父身为人夫,却要承受那么多的幸福和担忧。
“宋医生呢?”
“下班了,说明天再来看思月。”母亲说。
“爸呢?”
“拿药去了。”
“你——怎么不抱抱——”梅思月用力地说。
“嘘,我怕弄醒了他(她)。”
“我给你——生了个女儿,你高兴吗?”
“高兴。”吴雁南说,此时他一点也不在乎男孩还是女孩了,只要母女平安,比什么都好。
梅思月紧紧地抓住丈夫的手,眼泪又涌出来了。
“来来,在这里,这儿。”门外传来父亲苍老的说话声。
屋子里的人便把目光投向门口,跟在父亲后面的是芮敏堆满笑容的脸,还有儿子胡小风。
“芮老师,你来了?这是我们学校的芮老师,就是给思月做手术的胡医生的爱人。”吴雁南说。
芮敏没说话,只笑了笑,走近婴儿,说:“哇,宝贝多漂亮呀,是个公主吧?”
“你怎么知道?”吴雁南奇怪地问。
“和她妈妈一样漂亮呀。”芮敏说,大家都笑了。
“体重称了吧?”芮敏又问。
“称了,七斤七两。”母亲说。
“看上去不是太胖,个子一定满高的哦。”芮敏说。
“是比一般刚出生的孩子高。”母亲说。
“起名了吗?”芮敏问。
“还没呢,要不,阿姨给取一个?”梅思月终于低声地说话了。
“取名字是大事,他爸爸文字功底深——”芮敏停顿了一会,仿佛陷在深深的深思中,然后说,“今天是七月七号,小宝贝出生时又是七斤七两,小名儿我倒是想到一个,叫奇奇,怎么样?”
“奇奇!”大家都说,仿佛那就是孩子的名字,胎里带的,一下就都接受并叫开了。
“奇奇,宝贝,你有名字了。”梅思月说。
奇奇还在安稳地睡着,她并不知道大人们为她操了多少的心。
芮敏拉开提包,先拿一个红包,掖在襁褓里,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放在床边。
“这是送给奇奇的,一点心意,不成样子。”芮敏说。
“芮老师,你帮的忙已够多的了,叫我们——”母亲说。
“千万别这么说,我和吴老师是同事嘛,还坐一个办公室呢。”
“你们有文化的人就是心眼好。”母亲又说。
“这个,你——”吴雁南拾起红盒子,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留下吧,一只小羊,不值钱的,就图个吉利。”
吴雁南不好再推辞了,不过他明白,对他这样的家庭来说,可能是女儿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了,在花县的城楼上,八张百元钞票,可是卖玉“老者”一张一张数准了的。但吴雁南也不好道明,只好随意地说:“谢谢啦。”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父亲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乖乖,医院药价真是贵得吓死人,这么一点药,四五百块。”
“哦。”吴雁南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心里明白,医院里的药价是比外面的贵。
“什么药呢?”芮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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