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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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讲坛-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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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吴雁南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心里明白,医院里的药价是比外面的贵。
“什么药呢?”芮敏说。
“消炎的。”父亲说。
“这里的药是挺贵,不过她这剖腹产,一个星期以后医院才允许回家的,手术费我可以叫小风他爸说说情,但药费是统一划价的,不好说。”
“没事的,没事的,我问过了,手术费胡医生给省掉好几百呢。”父亲这时也觉得有些尴尬。
“是这样啊。”吴雁南恍然大悟似的说,但不知为什么,心又突然一重,至少他明白,在芮敏那边,他又多出了一个人情。俗话说:人情债不好还啊!

梅思月在医院里住了七天整,把吴雁南上一年的补课费积蓄花了个净光,花得父亲和母亲心疼得不得了。是呀,乡下人家没有补课费就不生孩子了,都像这样折腾,日子还过不过了?好在平时常有人来看母女俩,走时总会留下一百两百的礼钱,这让日子暂时得以安稳度过。
奇奇从出生那一天起就在慢慢长大,同样,高考从开始那一天起就在慢慢走远,月底的时候,高考分数下来了。
一切在意料之外又在完全在情理之中,吴雁南所带高三(3)班本科达线二十三人,比第二名程宏图班还多两人,文科达线率最高的是周思前班。语文平均分周思前文科班第一,理科吴雁南班第一,而且吴雁南班的理科语文平均分全县第一,课代表宋伟语文得了138分。其他科第一名也各有其主。大家围在教导处吵嚷了一阵,又把焦点集中到了各班本科达线名额上。纵向来看,想十来年前,像西湖中学这样的高中,一年能走几个本科生那就是学校天大的光彩了。可最近几年,每年每个班级走掉的本科生人数都在二十人左右,这真是中国教育的最大进步啊!今年的高考试题偏难,又受了非典的影响,西湖中学的高考结果差强人意。只是各班悬殊太大,又有些出乎人们的意料。大家都知道吴雁南接的高三(3)班不会太差,但没想到考得这么好,不仅本科达线人数第一,各科平均分除了英语、数学外也都是第一。因为英语老师许美红自己的高三(6)班是第一名,石德厚带的一文一理两个班数学都是第一名。
让人兴奋的就是填志愿的那几天,高三(3)班的学生和他们的老班亲热得不得了,吴雁南就慎重地指导他们选学校选专业。其中,宋伟的成绩全班第一,报的是北京一名牌大学,林子豪全班第二名,报的是深圳大学,李芳考得也不错,报了北京师范大学,后来也都如愿进了他们填报的学校,这是后话。
校领导们呢,先是紧张地和往年高考成绩作了比较,发现果然不如去年考得好。再就是赶忙网罗其他学校的信息,得知考得都不怎么样,心里稍稍平衡了点。接下来就是讨论兑现承诺的问题。承诺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高考奖金,每年学校都有细则,且历年奖金都是推迟一年发放,这是后话,恕不在此赘述。据说在讨论第二项承诺外出旅游的时候,校领导们很费了一番心思,因为多数班级考得都太差劲,都去吧,主要负责人丢了面子不解气,都不去吧,教师们辛辛苦苦忙了一整年,确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也有几个拔尖的班级?最后还是韦先河有魄力,铁青着脸说了一段话:“有什么脸面四处逛荡?考得最好的文理两个班去,让那些混饭吃的人看看,西湖中学校委会是偏爱佼佼者的!”
其他领导当然无话可说,都在会上点了头。
最后,韦先河还一脸严竣却又语重心长地对与会领导说:“都想一想啊,西湖中学这下坡路走得这么快,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问题传进吴雁南辈耳朵里,已是八月初了。学校也已经开了学,吴雁南除原有班级外,又增加了一个高二班的课。他很快就知道了,那个班的课是何书章的。学校没有给何书章分课,他的另一个班就是刘红兵那班的课,被李爱华接了,胡后侠的课也分别易了主。这样以来,两个人暂时和西湖中学就失去了组织联系,只在名义上还是西湖中学的借调教师,因为学校春天开会时所说的淘汰一半的方案还没有正式实施,他们还不算被彻底扫地出门。数学组的江远明和另一位借调老师的课也被其他老师取代,英语组也是这样,芮敏又接了三个高三班。巧的是,吴雁南和芮敏所带的班级都还在四楼,两个人也继续同坐在体育组的办公室的原位置上。
三号那天上午,吴雁南上完课,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何书章坐在他的座位上,直到吴雁南进来,也没有一点欠起屁股的意思。看他转向芮敏的脸,两个人一定攀谈有一会儿了。
“雁南,你下课了?”何书章抬起小眼睛望着吴雁南,两眼的苦涩,让人看了都辛酸。
“下课了,何——你来了?”吴雁南说。
“来了,可是没课带了。”
“你打电话给校长了吗?”
“打电话也没有课。”
“哦,那你现在——”
“你是忙人,还没听讲吧?”
“瞎子才是盲人呢,老何,就别讽刺老弟了吧。”
“算了,学校让来参加一个短会。”
“什么时候?”
“第四节课。”
“妈的,搞什么搞嘛,”吴雁南窝火地叫道,也算是在为何书章出气,“学校教学越来越差,就会整这些人!”
“是呀,”一直望着两个男人的芮敏也说话了,“不是都在抱怨今年考得不好吗,你们知道不好到什么程度吗?”
“比去年少走四五十人吧。”吴雁南说。
“你别总在西湖中学绕圈子,你可以横向比较一下。”
“怎么比较?”
“一中考得多不多?”
“当然了,人家是重点嘛。”何书章说。
“可是,吴雁南,你还记得我们去参加高考研讨会的花县二中吗?”
“记得。”吴雁南看了一眼,他当然知道,芮敏绝不会当着何书章的面去提那里巍峨的古城墙,事实上她回来之后就没有提起过,于是就等着她的下文。
“一个花县二中走掉的本科学生比我们叶县全县还多三十多人。”
“不会吧?”两个男人同时惊讶万分地问,他们天天呆在自己的天地里,为自己的前程忧虑叹息,还真没时间和机会听到这么令整个叶县难堪的新闻。
“千真万确,学校领导都知道,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韦先河不是问其他领导今年考得这么差是什么原因吗?依我说,看一看你们这些借调老师就知道了。”
“这话怎么说?”男人们对女人突然的理论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们看,去年考得还可以,今年就差了那么一大截,什么原因呢?去年那一届之前没有借调教师啊。”芮敏说。
“芮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这些借调的太差劲吗?”何书章被人捅了痛处似的半真半假地叫道。
“何老师,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说你们差劲,那吴雁南怎么考了第一,还有石德厚?你们都很优秀,只是你们不能把所有心思都花在教学 上。”
“哦,你再说说看。”两个男人象是明白了一些什么,都追问道。
“这也不是说你们不爱自己的工作,或者说态度不端正,但你们的心不踏实呀,你们有一个闹心的工作关系呀,时常让你们劳精费神的。前些年说物质第一精神第二,你们一天到晚,不是这边开会要撵要撵的,就是原单位来电话回去回去的,你们说,你们能把这书教好吗?”
“芮老师,你都说到我们心里去了,光文老师说得好,那些官僚们,尸位素餐的家伙,他们还流氓的很,又想赶我们,又怕我们都走了课开不起来,一步步把我们骗到今天,还要分化瓦解我们,操!”何书章小眼睛瞪得溜圆,恨恨地骂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这一届考得应该说还是很好的。你们在全县范围内横向比较一下就知道了,二中收的学生,素质和我们差不多,结果走得本科生还没有西湖中学的一半;我们收的都是一中用筛子筛下来的学生,但达线率并不比一中差多少,只是绝对人数比他们少些。这不还是说明我们学校的老师很敬业吗?还有,你们注意了没有,高考结果还表明了一个等级。”
“什么等级?”两个男人一起问。
“外县老师不如本县的,在职的不如借调的,你们看各科平均分,石德厚、李爱华、曾小红、杨丽华都排在前面,尤其是吴老师,你班的高考结果让西湖中学多少人不寒而栗!”
“谢谢你,——你看问题看得真的很透哦。”吴雁南对芮敏说。
“我?快四十岁的女人,什么看不明白?如果我的预言没有错的话,今年走的可能是何老师,明年走的就是你吴雁南,哦,也许是后年。”芮敏说着竟笑了起来,其滋味竟和何书章一样的让人觉得苦涩。
“那还不是一样?”吴雁南对芮敏笑了笑,又对何书章说,“何,别闷气了,你还记得彭明天赵博远他们不,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或许也跟失恋一样,迟痛不如早痛。你今年要是回去了,心也早安顿一年,我还要在这里提心吊胆悬挂一年呢。话又说回来,不是要通过考试吗,也不一定谁回去呢,走,开会去吧。” 
“好,开会吧,我也习惯了,去开会,听听鸟人们的嘴里都能吐出些什么牙!”何书章骂咧咧地跟着吴雁南出门了,连招呼也没想起来跟他们临时的思想密友芮敏打一个。

两人进了会议室,令人惊讶的是,三十个借调教师来了二十八个,数过之后,吴雁南便搜寻缺席者,江远明和徐光文没有来。见最后要等的两个人也坐定了,申建文就开了口:“今天把大家集中起来,为的还是那件在座各位最关心的事情。韦校长和范校长去县政府参加会议了,今天由我、郑校长和高主任来主持这个临时的短会。我们学校借调教师一共三十人,徐光文老师,因为是特级,就不安排参加考试了,所以没有通知他来参加会议。另外江远明老师暑假已经联系好了省城新世纪国际学校,已去学校报道了。还有的二十八位老师都到齐了,下面就请高主任把考试考评办法和大家通报一下。”
没有人说话。
“具体是这样安排的,今天下午各科老师集中到阶梯教室,做一套试卷,算是文化课的分数,占总分的百分之六十,余下百分之四十,由学校领导考评打分。”高正其也不抬头,象背课文一样背了一段可能是憋了很久的话。
没有人说话。
“郑校长,你有没有补充的?”申建文问。
“没有。”郑直说了两个字,嘴又闭得紧紧的,仿佛烂了嘴丫子张开就会疼。
“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申建文问。
没有人说话。
“我们知道这样做并不是最妥当的办法,但上级有文件,请大家谅解。”
依然没有人说话。
“请大家回去稍作准备吧,没有事了,就——散会吧。”
还是没有人说话。
三个领导鱼贯而出了,英语教师刘红兵高叫了一句:“我考他妈的X!”
没有人兴奋,也没人奇怪,甚至都没人看刘红兵一眼,二十八个人便陆陆续续地走了。
大家整个中午都在观望,吴雁南回到家里,抱起奇奇刚亲了一口,就有电话响了,接过来,是何书章,气呼呼地说:“雁南,别去考,一把年纪了,考什么试!”吴雁南说:“好啊。”
刚放下电话,还没走到摇篮边,电话又响了,这回是胡后侠,她说:“吴老师,何老师说考试都是学校玩的把戏,我们下午都不去了吧。”吴雁南说:“好啊。”
放了电话,吴雁南挪开步,手机响了,一接听,是李爱华:“吴雁南,打你电话老占线,何书章、胡后侠都说下午不去,你怎么说呢?”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吴雁南说。
“我也觉得学校这样做没意义,可是我们都分了课,不去好像不合适吧。”
“我也这样想。”
“那我们下午先去,如果他们俩也去了,我们就考试,他们不去,我们也不考。”
“好啊。”
“奇奇,看爸爸多忙啊,一口气就接了三个电话,过几天你就满月了,外婆外公要来看你了,还有大姨二姨大舅舅妈,姐姐哥哥们。”梅思月抱起奇奇笑着说,她在给女儿喂奶,自从拆线之后,她渐渐有了奶水,这省出了吴雁南一笔不菲的开销。
“是呀,雁南,再过三四天奇奇满月了呀,你该准备准备呀。”母亲也说。
“我知道。”吴雁南不想跟妻子母亲多解释,他知道解释只能让她们担心,而况,他隐约觉得这次“大裁军”他一定会榜上无名,若如此,讲,岂不多余?
下午捱到三点多的时候,吴雁南觉得该去学校了,便骑上自行车,又慢蹬慢行了二十分钟,到了学校,走进语文组办公室。奇怪,何书章、胡后侠、李爱华都坐在那儿,他摇了摇头,笑着说:“都来了?去不去考试呀,都三点半了!”
“四点才开始考呢。”李爱华说。
“怎么知道?”吴雁南又问。
“刚才高主任来通知的。”胡后侠说。
“那我们去不去?”吴雁南问。
“你们说。”何书章说。
“依我说,先去阶梯教室看看情况吧。”李爱华说。
“好,走吧,看看情况。”三个人附和道。
但到了阶梯教室就由不得四个人了,因为其他组都到齐了,就差语文组四个人。没想到大家表面上推推托托说不来,实际行动上没一个落后的。这可能就是中国人的品质,永远不会因为心情而影响事情的进程,无论那事情有多么不合理。
监考者除了上午三个主持会议的人,还多了一个尹立原,他和高正其认真地发着试卷。李爱华一行四人和领导们对过眼光之后,便坐在了阶梯教室的一角,接了尹立原递来的试卷。四个人同时笑出了声,什么试卷嘛,就是今年七月七号的高考题。
吴雁南有点傻了眼,要知道,从高考那天至今,他还没正眼瞅过一遍高考试卷呢,但同时他也听到了胡后侠兴奋得有点过头的声音:“高考题呀,我昨晚专门做过的。”
“我前几天也做了。”何书章说。
“我也看了,只是没认真做过。”李爱华说。
园丁啊,谁说他们不称职,瞧,无论他们所处的位置有多么难堪,他们对教学的关注还是如此到位而勤奋啊!只可惜,此一次考试之后,有人看也算是白看了,回到原来的初级中学,这高考试题又讲给谁人听呢?如此看来,这次打道回府的是他吴雁南,那才是最公平不过的了。
想归想,做归做。吴雁南凭着三年教学的经验和理论水平开始做起了试题。再说了,哪一次给学生测试自己不是先花多于学生几倍的时间来研究试题?整整三年,可能也就差这套高考试卷没认真做,这倒不是他决定和谁赌气,而是想等到有时间和这一届两个班学生一起研究。可谁知,亲爱的校领导们竟先他的思想一步,给他把这日程提前了。
他也是此时才知道这套试题的难度,不是说多么高深,而是太偏太怪,少了六分选择题,增加了阅读量,尤其是那作文,更是让人难以下手。是的,象西湖中学这样的二流学校,试题简单些还好办,一难,就会被试题整垮的,何况整个叶县的教学质量都如此糟糕!
他看了看其他三位,没想到都在悠闲地对他笑呢,仿佛早就盯着他了,只是不好硬喊,在等他抬头。事实上的确如此,刚和吴雁南对上眼光,李爱华就瞥了一眼主席台,小声说话了:“我们都别写作文了,交吧。”
伴着李爱华的话音,三个人都向吴雁南展示着自己空白的作文纸,吴雁南也学他们的样儿,把空白的作文纸举起来,四个人就鱼贯上了主席台,把试卷递给申建文,鱼贯出去了。
“这可好,天天只顾照顾女儿了,试卷今天头一回做。”吴雁南笑着说。
“谁说,你那天不是还在看吗,想让我们吃定心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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