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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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讲坛-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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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思月把年里吴雁南给她的补课费全拿出来,又从奇奇的礼钱里加了点,凑了两千元,用信封装好,跟吴雁南说:“你想做什么事,只管去做,这钱准备在这里,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拿去。”
妻子如此深明大义,吴雁南还有什么犹豫的呢。他不想在白天去,就选定星期四的晚上,他没有辅导。但路上也不可能有车,用出租车他又舍不得,只好去找王子俊,说借摩托车用一下,晚上八九点就回来。王子俊自然没有二话,吴雁南骑上摩托车回家来,拿了钱,就奔富农镇去了。
天气很好,是晴朗的春日,天边悬着一轮大红的夕阳。风吹着脸庞,温度也正好。出了县城,路的两边现出绿绿的麦苗和黄黄的油菜花来。江淮大地的春天,永远都是黄绿相间的巨幅图画,让人心醉,让人产生无数丰收的遐想。
但这种浪漫兴奋的情调并不能持续多久,路还没走到一半,天就黑了下来。乡野里没有县城的灯火通明,望见的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摩托车灯照着前面的一小段路面,吴雁南不常骑这玩意儿,技术还没达到纯熟,只好小心地驾驶着。好在路是熟悉的,他只要朝着既定的方向,慢慢前行就是了,目标肯定会在眼前出现的。
终于到了教育组,钱正明就住在公房里,吴雁南来过不止一次了,但这一次心里空前地忐忑。他下了车,熄了火,没有立即敲门,而是掏出手机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老是嘟嘟嘟嘟的,吴雁南的心被带得直跳。
“喂,哪位。”终于有人接电话了,是钱正明,吴雁南松了口气。
“钱老师,您好,我是吴雁南。”
“哦,你说。”
“我在您院门口呢。”
“嗯,进来呀。”
“好。”
钱正明挂了电话,不一会就出现在大门里,他打开门,吴雁南把车推进了院子。黑暗中,他赶紧调整了一下心态和表情,还用衣袖狠抹了两把脸。
“你从哪里来啊?”进了屋,钱正明边倒茶边问。
“家里。”
“县城吗?”
“是。”
“你还是骑车来的,自己的车吗?”
“不是,借别人的。”
“哦,现在在那边干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一个月几百元钱,和家里差不多。”
“但你开销要比家里大啊。”
“是。”
“家属上班了吗?”
“没上班。”
“唉,你这也是个事啊,关系转不过去。”
“跟老师说实话吧,我这生活很难过呀。”
“这我理解,你今天来是——”
“求老师帮个忙?”
“你说,我们的关系,只要能做到,我当然会替你考虑,就像为你们工资这一块,我不知跟镇里磨了多少嘴皮子,可那边不松口,我也不敢发呀。”
“您为我们操心了,我今天来不是为工资。”
“那是为什么呢?”
“我跟老师您直说吧,我想出去打工。”
“这,你请假也难啊,上面一直要整顿在职不在岗人员,你走了,有了风声不好呢。”
“所以我找老师您帮忙啊。”
“得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才能请假啊。”
“我开了个证明你看行不行?”吴雁南掏出了证明。
“我看看,”钱正明认真万分地看了一遍说,“有这个,也不行,因为你要出去,凭这个证明,我也不敢批你太长时间的假。”
“那全靠钱老师了——”吴雁南又掏出了信封。
“你这是干什么?”钱正明看吴雁南把信封放在桌子上,赶紧说。
“这一点心意我放在这。”
“不不,吴雁南,你不要搞这个,生活都成问题呢,哪来的钱?”钱正明说得的确很实在。
“钱老师,您就收下吧,我这次出门,全靠你了。”但吴雁南依然坚持。
“我知道,我就在家里帮你扛着吧,能扛多久扛多久,这个,你得拿来回去。”
吴雁南自然不会再拿回去,快步出了门,千恩万谢地和钱正明告了别。走了一段路,又停下车给家里拨个电话。梅思月还没睡,听了吴雁南大致的说明,觉得有门,但仍有些不放心地问:
“你可别骗我啊,今天是愚人节。”
“什么?今天愚人节?”吴雁南不相信地问。
“是啊。”
“你看我这选的日子。”
“这有什么要紧,做大事嘛!”
“也是,大丈夫行事,不顾细节!”吴雁南想想刚才的前后行为和结果,还算顺利和成功,便放大声音说,同时一带油门,摩托车发出一声叫喊。
“你慢点骑,我做好饭等你回来。”梅思月听见了摩托车的叫声,叮嘱道。

解决了后顾之忧,吴雁南头脑里就只翻腾着两个字了:上海。是呀,那里有一所学校,只要能进去,一个月六七千啊,超过他在西湖中学一年的辛苦劳作。一年十二个月,那是怎样的天文数字啊,这将比周明生、江远明他们在省城的薪水要高得多了。吴雁南长这么大还没有一年赚好几万块钱的经历,想一想,心里就发抖。
梅思月知道吴雁南此行要拜访老同学,就去超市给他买了些银鱼等特产塞在包里,又给丈夫收拾了些换洗衣裳。他们只知道要去上海,至于会在那儿呆多久,都没有明确的目标,他们也不去深入计划了。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你计划好就行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吴雁南请好假,便赶在三号早上,坐上了去上海的汽车。本来不让梅思月送,但女人舍不得丈夫出门没个送行人,硬是把睡着的奇奇锁在屋里,又在床垫的四周围上被子衣服,以防孩子掉下床,就送丈夫去了汽车站。
“你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梅思月说。
“好的,我知道。”
“去到打个电话回来。”
“好的,你回吧。”
“事情办好了就回来。”
“嗯,你回去吧,奇奇在家呢。”
“没什么眉目就回来呀。”梅思月终于有点控制不住情绪,鼻子酸起来。
“不要担心我,回吧。”吴雁南知道妻子是牵挂自己,但早上就说这样的话,终究叫人不爽。
梅思月回去了,汽车也开了。走了好长一段路,吴雁南才有点清醒的样子。啊,他要去上海了,那个国际大都市!应该是八年前了吧,自己和陈浩波去过一次,可那时身无长物,上海的好玩地方都没能去,除了“吃快餐”特有印象外,记忆最深的就是浩波的感叹:“无他,楼高而已。”也不知道现在的楼房又高到什么样子了。
一路上迷盹了几回,中午车停的时候吃一个盒饭,再迷盹几回,就有高楼越来越高越来越密地映入眼帘了,天也渐渐晚了。吴雁南掏出手机想看时间,操,昨晚收拾东西特慌张,忘了充电,已经自动关机了。没办法,只有等下车再说了。
可是上海那么大,车停的地方却是市郊,吴雁南一下车,就有种举目无亲,漂泊无靠的感觉了。但他是个很能接受现实的人,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他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前,指了指电话机说:“打个电话。”
“打吧。”看电话的四十多岁的大嫂用上海话说,这两个字吴雁南还能领会。
他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说:“思月,我已到了。”
“到哪了,到他们家了吗?”
“马上就到。”他撒了个谎,他还不知道这儿离他要去的地方有多远呢。
他又赶紧拨张涵俊的电话,通了以后,张涵俊说:“你在哪?”
吴雁南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就把电话递给大嫂说:“大姐,你给我告诉我朋友一声说我在哪。”
她接过电话,和张涵俊叽哩哇啦了一通,这回吴雁南一个字也没听懂,他又接了电话。
“我在哪啊?”吴雁南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跟她说了,她会给你送上车,你坐到终点站下,打的到绍兴路口下就行了,我一个小时后在那等你。”
“一个小时后,会坐那么久?”
“一天车都坐了,还在乎这一会吗?”张涵俊在电话那头笑着说。
也是,吴雁南挂了电话,就掏了张五十元的钞票,心想说了这么久,还有长途呢。
可谁知大嫂只收了他两元钱,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打了长途呢,长途多少钱一分钟?”
“和市话一样。”女人知道这人不懂上海话,就硬别着腔调用普通话说。
一样,是多少呢?吴雁南不好再问,就提起了包袱。
“来了来了。”女人叫着先跑了,吴雁南反应过来以后,也背起沉沉的提包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谢谢啊。”吴雁南边上车边回头喊,可女人已经往回跑了。吴雁南觉得大城市的文明还是值得信赖的,至少刚踏上这片土地,就享受到了热情的帮助。希望此后事事顺利,一顺百顺啊。
坐了不知多久的公交车,又打了的,折腾了老半天,终于见到老同学了。张涵俊挺着大大的啤酒肚迎接他,吴雁南便显得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先吃饭吧。”张涵俊可能也看到了吴雁南的营养不良,至少今天是这样,善解人意地把他让进了一家饭店。
“吃什么?雁南,你别拘束,我们还像上学时一样,随随便便的,你自己点。”张涵俊把菜单放在吴雁南面前,肥脸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吴雁南看了半天,好多菜都不知道是什么,便不敢贸然点下,只有雪菜肉丝他认识,就说:“来这个吧。”
“什么?我看看,”张涵俊顺着吴雁南的手指找到了客人要的菜,笑了,说,“老家这东西还少啊,点没吃过的,我来点,小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好了,好了,吃不了那么多。”吴雁南阻止道,其实他更大的意思是不想让老同学破费,那一个菜都是十几几十的。虽然他知道张涵俊在这儿赚到了不少钱,但此番来,不是做客。
“见外了不是?”张涵俊一边批评吴雁南,一边和他聊。
“我听说你在家里的情况了,想出来也好,老家里呆一辈子,对你来说确实怪憋屈的。只是这边还没有大眉目,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你是教语文的,我说的对吧?”
“对对,你说的那个学校——”
“是这样的,我跟校长的司机是朋友,他说他们学校下半年可能要开高中部,需要老师,如果是那样,就有机会。要是现在就进,因为学校待遇特别好,好多名师都往里挤,恐怕难。”
“是这样啊。”服务员已开始上菜了,吴雁南却不怎么饿了。
张涵俊开了啤酒,倒上,又说:“我明天再找我那朋友让他帮帮忙,问问校长,看能不能开个后门。”
“那就难为你了。”
“咱们谁跟谁,这话就别说了,若真能进来,到时我们再喝酒。”
“你真爽快。”吴雁南发自内心地说。
“爽快?你还没看我喝酒呢,”张涵俊说,“咱俩今晚不喝多,一人四瓶,来个四四如意,明天好好休息一天,再喝。”
“好,客随主便,听你的。”吴雁南兴致也上来一些了。
至此,吴雁南置身大上海,也见着亲人了,爽爽的喝了四只冰啤。吃过饭,跟着张涵俊去了家里,吴雁南把带来的礼物交给八年前请他吃“快餐”的女人,她客气地接受了。

第二天,张涵俊对吴雁南说,反正是等消息,在哪等都是一样,不如跟他去公司看看。吴雁南想想也好,转转大上海嘛。
张涵俊高中毕业后就来了上海,已十几年了。先是推销化妆品,后来单干,再后来,自己开了公司,现在公司已经走上正轨了。
“雁南,你要想出来,也不一定非要教书,你可以试着干点别的嘛。”张涵俊到了公司,吩咐完了一些事情,兄弟俩就聊起了天。
“我能做什么呢?”
“那要看你愿不愿做了,如果愿意,做什么不行?你看我,刚来上海的时候,连地图都看不好,现在不说怎么样吧,吃穿住总是不愁了呀。”
“你是有能耐的,不是每个到上海来的人都能混到这一步吧?”
“嗨,怎么说呢,我看人还是满准的,我觉得你有些消极。其实,你一个大学生,要想创业,比我们容易多了。”
“那我先在你这里干吧。”
“我这里?”张涵俊笑了,“别开玩笑,我这里一个工资不高,第二招的人都是会上海话、英语达到四级的,我怕委屈了你呢。”
“我开玩笑呢。”吴雁南说,其实确实这样,他虽不爱思考,但他能想到在老同学的公司里干活会是什么滋味,同时,传回去也会让人笑的。
“我知道你开玩笑,你要想做点事,可以到人才市场看看,你证件什么的都带了吧?”
“带了,你还是先给我联系学校,不行我就去人才市场转转。”
“好。”张涵俊觉得自己的游说取得了成功,叫了一声。
“但是我现在还没想过就干其他的事情,即便来了,也想先教书,过渡一下,至少上海这几条重要些的路要摸熟啊。”
“嗯。”张涵俊表示赞同。
中午吃了份盒饭,下午吴雁南一个人去街上转了转,也没什么特别的,又不能走远,他得和张涵俊一道回家呢。
下班了,张涵俊要把手提电脑带回去,就自己提着小包,吴雁南替他提电脑。吴雁南真还没提过这玩意儿,虽然在他的内心世界里,就像希特勒想得到整个欧洲一样地梦想有这么一个宝贝。但他知道,市场价没个万儿八千的别想买,那笔钱,把他榨干了,也榨不出来一半。
他就一路上车下车地跟在张涵俊的后面。实际来说是因为路生,两人谁先谁后也没什么讲究。但就路人来看,就只能推断出一个结论了:后面小心翼翼提着电脑的瘦家伙,一定是前面那个胖子的跟班。
跟班就跟班吧,据说朱德还给人扛过枪呢,谁叫那时他名气不大也没钱呢。
晚上,张涵俊打了几次电话,但他的那个朋友总说有事,没有来和吴雁南一起吃晚饭。坐陪的是几个张涵俊比较要好的老乡,尤其是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家伙,嗓门特大,又特能喝酒。听说吴雁南在家里是教师,先是有些疑惑地问清他的单位什么的,待确信这人不是冒牌货之后,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那你不在家教书,来这上海干嘛?”络腮胡子稍微客气地问。
“来干嘛?你来这干嘛?”张涵俊先代吴雁南针锋相对地回答了,看来他很了解那家伙。
“挣钱呗。”胡子喝了一大口啤酒。
“对啦,上海银行里还有好多钱没被你挣完,他也想来拿一把。”
“那你家里的工作怎么办?”
“不要了呗,”张涵俊真真假假地说,“这年头干什么不是工作,你说是不是?”张涵俊也喝了一大口酒。
“你结婚了吗?”胡子还问,这家伙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结了。”吴雁南说。
“有小孩吗?”
“有。”
“几个?
“一个。”
“男孩女孩?”
“女孩。”
“我明白了。”胡子恍然大悟。
“你明白什么了?”在座的人都问。
“你是想来偷生个男孩吧?”
满桌的人都被他说笑了,张涵俊说:“你这家伙,越喝越糊涂了。”
“我没糊涂,你说你在石河中学干过,你认识刘望东吗?”
“认识,他不就在上海吗,可惜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
“我有啊,我和他也不错,回头把号码给你。他就是偷生二胎男孩被教育局开除的,我没说错吧?”
“没错,时机好的话,我也生一个。与其让教育局来开除我,还不如我自己主动开除自己呢。”吴雁南说。
他的话也把大家说乐了。

第二天,吴雁南没有跟张涵俊一块出门,而是一个人在张涵俊住的小区附近瞎转悠了一天,除了东瞅瞅西望望,买了一张上海市的地图外,什么事也没干。他心里在等一个人,就是张涵俊,他希望他能突然打他的电话,告诉他事情有了眉目,可是他直等到天黑,等到的也只是张涵俊叫他回去吃饭的电话。
吴雁南极其郁闷地喝着啤酒,张涵俊见他这样,就安慰道:“没事的,他神通是有的,可能一时还没怎么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我来打个电话问问。”
吴雁南笑了笑,没说话,任由张涵俊去打电话。
过了一会,张涵俊慢慢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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