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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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讲坛-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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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乐说老等等不来他,自己先吃过了,现在,他要带吴雁南去吃饭。
“就在工地上吃吧。”吴雁南说。他记得自己在上师专的时候,去省城看望一个要在工地上打工挣钱再复习的落榜同学,吃的就是工地上的饭,觉得味道还满好,甚至于至今都深有印象。
“工地上的饭没有了,就在外面吃点吧。”
“那不要太破费。”吴雁南想起来这几天每个人请他吃饭的铺张场面,就叮嘱他的姐夫说。
“好的,你又不是外人,这里也不像家里,有什么破费的?”
吴雁南其实是过分担心了,陈长乐带他进去的不过是一家临时在工地边搭起的小棚,里面摆几张黑床子,放几副碗筷,就算是饭店了。要个青椒炒肉丝,吴雁南就吃饱了饭,五块钱,既经济,又实惠,跟在家里差不多的感觉。
吃完饭,兄弟二人就往工地走了。路上全是新起的高楼,陈长乐说这些都是他们建筑队这几年盖起来的,只是盖房子的人住不上。这也是铁的定律了,小时候母亲就常说,茅匠家里没有好房子,木匠家里没有好板凳,医生治不好自家人的病,都是差不多的道理。
在几处正打根基的工地旁边,陈长乐停下来,说:“这就是我们的住处,没你在家里舒服。”
原来是一溜十几间的铁皮房子,里面的陈设就是一张桌子四张上下铺,除了脏乱些,和学生寝室没什么两样。
“哪是你睡的床?”吴雁南说。
“这张。”陈长乐指着靠门边的一张下铺说。
“哎哟,我得睡一会呀。”吴雁南话没说完便倒了下去。
这几天总是睡不好觉,但感觉也不是那么困,现在竟然瞌睡得难受了,一挨上破枕头,吴雁南就呼呼地打起了鼾。陈长乐笑了笑,摇摇头,出去干活了。
是陈长乐把他拍醒的,时候已经天黑,吴雁南睁开眼,便看见桌子上摆着四个饭盒,两个里面是菜,两个盛着饭,旁边还搁一瓶老尖庄。
“起来吧,咱弟兄俩喝一杯。”陈长乐说。
吴雁南便起来,洗了脸,坐到桌子边。他看见一只饭盒里是萝卜烧肉,另一只是煮白菜,他觉得自己太饿了,抓起筷子吃起来。
陈长乐已倒好了酒,把一个瘦高个的大杯子推给吴雁南,自己面前是个矮胖的小杯子,显然是用茶杯临时充当的酒杯。
“陈哥,干得还好吧?”吴雁南问。
“还行,只要不下雨,有活干,一天挣个五六十元,比在家种田好多了。”
“小姐呢?”
“她在服装厂,一个月一千一二百块钱。”
“看来你很满足的。”
“是呀,我们这些老农民来上海,一年能攒个万把两万块钱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比你弟弟还强呢。”吴雁南想想自己这几年连小姐夫都比不上,不免伤感,狠喝了一口酒。
“不能这么说,你是没遇到好机会,有机会抻胳膊展腿的,一定混得比我们快。”陈长乐对吴雁南的情况很了解,也很同情,但的确又爱莫能助。
“我来想进一所私立学校,但现在不行。”
“哦,那怎么办呢,还回去吗?”
“我想去人才市场找点活干,反正家里请了假,人也来了,我想试一试。”
“外面不是那么好呆的,你要试试当然行,不然的话,你就回去上班。工作丢掉了太可惜,爸妈培养你不容易,你不能说当老百姓就当老百姓,那他们当初花那么多钱供你上学不是白花了?”
“我要是在家里年年都这样要死不活的,还不如来跟你当个建筑工人呢。”
“说得轻巧,我这活你能干得来吗?”
“我没干,我要是干起来也一样?”
“唉,你总是有文化的人,有自己的思想,我肯定说不过你。但我总觉得你要想在这儿呆下去,一定要想清楚了,我只是随便说说,你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我的话对你起不了大作用。”
“但你说得也没错,我为出不出来,都矛盾这么多年了。”
“现在呢?”
“跟你说实话吧,还在矛盾着。”
“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姐姐?”
“她离这儿多远?”
“坐车得小半天吧。”
“那太远了,我明天上午要去面试,有空再去吧。”
“那也行,不在这干肯定能有时间,在这儿干往后时间就更长,姐弟俩还能见不了面?我先打电话跟她说一声。”
“你别打,姐姐总是心疼我,你这一打,她说不定又为我着急呢,还是等什么都决定好了再告诉她吧。”
“那也好,你在张涵俊那儿住好不好?”
“好是好,但就是心情上放不开,毕竟毕业后和他走动得少,我明天把行李拿你这儿来行不行?”
“行啊,你来吧,两个人睡虽然挤点,但兄弟俩好说话儿。”
就这样,一瓶尖庄见了底,四个盘子吃个光,吴雁南要用手机打电话回家,陈长乐赶忙说:“用我的吧,号码前面加拨17951,话费便宜得多。”
“哦,那你给我拨吧。”吴雁南有点井底蛙看世界的味道,竟连这些都不知道,想一想也难怪,谁天天在家里用手机打长途?
打过电话,报告了来沪的情况和几天的行踪,又安慰叮咛了妻子几句,两个人便随便洗洗睡了。

在一栋写字楼上,吴雁南敲开了来面试的公司的门。办公室并不大,也就是西湖中学一个体育教研组办公室的面积,房间里坐着六七个人,都在不停地打电话。一位年轻的姑娘把他引向挂着“总编室”牌子的内间,他走进去,就看见昨天收他简历的山羊胡子。
“我姓牛,你请坐。”山羊胡子笑着说。
姓牛?那就是牛总编了。吴雁南这样想着的时候,在牛总编的对面轻轻坐下来。
“你参加工作九年了,是吧?”牛总编问。
“是的。”吴雁南回答。
“进修过,是脱产进修的吗?”
“是的。”
“你所在的西湖中学是县城里原学校吗?”
“是的。”
“你教高中?”
“是的。”
“带过班主任,还做过校刊编辑?”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上海呢?”
这个问题显然有点“黄河在这里拐了个弯”的的意思,吴雁南未能顺流而下回答“是的”。他想了想,是呀,为什么要来上海呢?家里的工作条件那么好,你来上海干嘛呢?咳!
“要来上海追求更高的发展是不是?”牛总编见吴雁南不说话,又问。
“是的。”这回吴雁南容易回答了。
“带作品了吗?”
“带了。”
吴雁南从包里掏出一大叠稿件,有论文,也有文学作品。牛总编抽了几份,浏览起来。
“嗯,不错,”牛总编说,“能谈谈你做校刊编辑时的情况吗?”
“可以。”提到自己以前热心投入的事业,吴雁南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对编辑人员的职责、流程、经验等方面的理解说了一大堆,牛总编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
“是这样的,”牛总编说,“我们做的是一本人物杂志,还处于创办初期,人手不是太多,你如果愿意过来,可以以写稿为主,但也要联系客户,你在沟通上如果能再很好地锻炼一下就更好了。”
“我会努力的。”
“我们底薪一千二,百分之十到二十的提成。”
“哦,有住的吗?” 
“我们不包吃住,不过你要是进来,和同事一起租房子,也不会太贵。在我们这个平台上,干得好的,一个月组稿两三篇月收入过万的都有呢。”
也是租房子,吴雁南想想自己这些年的租房生活,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谈谈你的意见吧?”牛总编奇怪地说。
“我没什么意见。”
“那你明天先来熟悉一下环境,感受一下我们员工的激情和公司的气氛,下周一正式入职吧。”
“好的,谢谢。”
“不用,再见。”
就这样,吴雁南完成了生平第一次的面试,以前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面试的质量如何也无从比较。但自己能在投出第一份简历之后就得到认可,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他跑到张涵俊那儿,张涵俊不在家,他就把行李拿上,别了女主人,坐上公交车到陈长乐的工地来。正好赶上吃午饭,陈长乐就打了两份,哥终归是哥,充当了无微不至的关怀者。
刚吃了两口,手机响了,一看,是家里的号码,吴雁南牢记陈长乐的浪费之说,赶紧关掉,加拨17951,回了电话。
“你在那怎么样啊?”梅思月焦急地问。
“没怎么样,我今天去一家公司面试了,他们要我在那儿干。”
“什么公司?大不大?干什么的?月工资好多?都问清楚了吗?”
“杂志社,不算大,采访,写文章,底薪一千二加提成。”
“一千二的底薪,是不是太少了?”
“还有提成呢。”
“反正你要看准,跟小姐夫好好聊聊,他去得久,一定了解的。再问问张涵俊,行,就干,不行的话,就回来吧,我和奇奇都好想你。”梅思月动情地说。
吴雁南知道她这话是真的,就也动情地说:“我也是。”
挂了电话,吴雁南一边思谋着怎么向陈长乐征求意见,一边决定吃过饭再说也不迟。
可是,电话又响了,是来自叶县的,不过不是梅思月打的,吴雁南疑疑惑惑地接了。
“喂,吴老师,你在哪啊,我是陶成玉啊。”
“陶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学生天天向我打听你的病好没好,什么时候给他们上课呢,看来大家是想你了呀。”
“哦,这样啊,谢谢,我还在医院观察呢。”
“三五天能回来吗?”
“谁知道,到时候再和你联系吧。”
“那好,祝你早日康复。”
吴雁南没有胃口了,连着两个电话,是两种不同的牵挂,但都来自家乡,来自他最爱的两个群体,亲人和学生。在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叶县小城的一情一景、一花一木、妻子、女儿、两个班一百五六十名学生,园丁的温情立即在他的胸腔里窜升了。他多么想回去啊,那儿虽是自己的伤心之地,但离开时候才知道,却也有那么多人在牵挂惦念着自己。看来,对家乡来说,只要你曾经付出过,工作过,总有人会记着你,哪怕你走得再远,都有会收到真诚的问候和祝愿。
这,还不让人感动吗?我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吗?回去吧。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不,不回去,我既然来了,就不能有始无终,为什么要这么快回去,明天,我还要去杂志社感受气氛呢。另一个声音说。
那就明天先看年情况再说吧。再一个声音说。
“哎,我看你在这儿呆不久。”陈长乐说。
“为什么?”
“离不开弟妹呀,在这呆的时间长了,电话费都出不起呢。”
“我这不是才来嘛。”
“才来也不至于接了两个电话就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谁说的?”吴雁南端起了碗。
“可能你是文人心细,要我说,想着家里就回去,不回去,就把心放粗些。什么事情都在裤腰带上拴着,你能放开手脚闯世界吗?”
“好,我从现在开始,做个粗心大老爷们,行不行,程哥?”
“行,就看你能不能粗起来。”
兄弟俩终于找到了高兴的话头,开始吃饭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吴雁南赶到了公司,昨天打电话的那些人已经在办公室里坐着了。牛总编告诉他,客户主要是通过电话进行沟通,能和老总见面是目的,他叫吴雁南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上午在办公室里,就只要听听大家怎么打电话就行了,至于业务上的具体东西,入职以后还要进行培训的。
吴雁南就听从了牛总编的建议,翻起了报纸和杂志。九点多的时候,六七个人又像昨天一样,开始打电话了,吴雁南用心地听着。
“喂,请问是某某公司吗?老总在吗?”
“喂,我是某某杂志社的记者,想给你们老总做个专访。”
这是吴雁南听到的最多的两句开场白,但都没能把对话继续得长久。他这时明白了,这里坐着的人都是记者呀!也是,自己要来干的职务不就是编辑吗?他渐渐有些激动了,觉得能在这里工作的确不简单。
转眼间到了十二点,从记者们的表情上可以推断出,大部分人的努力都没有什么效果,只有一两个人显得较为高兴。这一点吴雁南也能理解,做业务嘛,哪有那么容易的?但不论效果怎样,饭总是要吃的。吴雁南也觉得肚子饿了,就下了楼来到大街上。
他进了一家快餐店,花四块钱买了份盒饭。刚举起筷子,手机响了。这两天总是这样,一吃饭就有人打电话,仿佛不想叫他吃饭似的,他就打开手机一看,又是老家来的。一看号码,特熟,嘿,这不是申建文办公室的吗?
“喂,申——老师,您——好。”吴雁南赶紧接了。
“吴雁南,你在哪呢?”申建文问。
“我在医院啊。”
“医生怎么说?”
“说——要我动手术,我不想,他就叫观察几天。”
“哦,是这样的,你当然要依眼睛治了。如果能尽快回来,也别太耽搁,两个班主任都急得不得了,都来反映说学生意见很大,要你回来上课。你看,今天是星期五,下周一能不能来上课?”
“下周一,差不多吧。”吴雁南说,他心里想,搞不好,也就这两天回去,搞得好,再跟他们摊牌不迟。
申建文挂了电话,吴雁南埋下头来,猛扒一口饭,可是,还没咽下去,电话又响了,还是老家的,这又是谁呢?
“雁南,怎么电话老占线?回来啊!”原来是韩小满。
“韩老师,怎么?”吴雁南明知故问地说。
“学生想你都想疯了,一天几次地往我办公室跑。”
“你别这么夸张行不行,现在还有学生想老师的事情?”
“怎么不想?你不上语文课,他们少了不少乐子啊!”
“哦,这话我爱听,夸张一点也无所谓。”吴雁南和韩小满开起了玩笑。
“那你回来吧,我也想你啊。”韩小满有些肉麻地说。
“过两天就给你回话。”吴雁南模棱两可地笑着和韩小满挂了电话。
顺带在这里说一句,韩小满自从出了砍脖子事件之后,人变了不少。他在上届高考之后,曾经专门请吴雁南吃饭,席间还说了这样的话:“吴老师,我太佩服你了,你能把这样的班兹(级)带成最好的,比我挨刀子都令人难以置信。下学疵(期)你可能还要带我班的课,你知道为什么吗,是我跟学校申请的。你别怪我,我是有很多缺点,但现在,我把你当作楷模了,我就相信我也能带出一个最好的班级来。你比我大,你要常说说我,给我敲敲边鼓,俗话说人不劝不善,钟不打不鸣嘛。” 
韩小满普通话也大有长进了,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话,就读了两个不标准音。吴雁南感动极了,觉得自己如同救世主一般,感染并拯救了一只迷途的糕羊。嘿,你别说,这一届的韩小满班,的确跟上一届大不一样,成绩虽不是最好的,但至少次次考试不会像魏天寒那样,总是倒数,有时还能在中上等的位置冒冒尖儿。老师和学生也能打成一片,别的不说,至少已很难听到学生在被后大叫“韩小满真命苦”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牛总编问吴雁南的感受,吴雁南说很好呀,大家很有激情,我已经受到感染了。牛总编显然是个性情中人,那一撮山羊胡子就能说明一二,他高兴地拍了一下吴雁南的肩膀说:“你明天就正式来上班吧,这是我的名片,你拿一张,好联系。”
吴雁南像价值得到肯定似的,有一种充实感,他激动地回到了陈长乐的工地。看看时间还不算太晚,知道陈长乐肯定还没有吃饭,就从旁边的小卖部了里买了六瓶啤酒,拿到宿舍,陈长乐果然刚拿起饭盒要出门。
“陈哥,多打点菜,弟兄俩喝一杯。”
“好咧,我再去小卖部买袋朝天椒,吃他个热火朝天。”
陈长乐出去不一会,就把饭菜都备齐了,真的买了两袋朝天小辣椒。江淮平原的人,也爱这口辣。吴雁南已把啤酒开了两瓶,倒进一高一矮两只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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