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别了讲坛- 第7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男主角:”这是称呼,吴雁南的心跳加快了,他赶紧翻到落款,果然上面写着三个字:女主角。
他把信胡乱折好,装进衣袋,跑进办公室。这里,是暑假期间最安静的天地。
他把门带上,平静了一下心跳,重又掏出信纸,展开,读起来。
男主角:
还保留这个称呼,我知道你不会惊讶,相反,你一定会在这炎热的夏天里,心情走向一片清凉,因为你会因为北方的鸿雁传书,而想起许多难忘的往事。
你一定已经听说了,在这一年里,我和我的家庭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我知道世俗之人看我时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甚至你也会在心里偶尔生出些许鄙夷。我不怪他们,更不怪你,因为我要走的本来就是一条不被人理解的路。
现在,我嫁给了汤姆教授,他比我大十岁,他生在一个讲究民主自由的国家。他在中国在北京更能体会到中国某些体制的不健全,我常把我生活过的小城的故事说给他听,也把你的故事说给他听,他觉得非常惊讶,他本来要写一部叫做《中国到底有没有体制》的书,现在他更坚定了这个决心。他要我做他的助理,结果我做了他的妻子,他说他要把我的名字和他的一起写在这部书的封面上。
我可以想像到你的心态,物质上不必说,在中国,有能力的人只会被气死,不会被轻易饿死。但你的心,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感到迷茫、慌乱、落魄而卑微?如果是这样,你一定要想想自己未来的路。人生并不像许多人说的那么长久,奉献也不会像许多人描述的那么灿烂。你不走自己的路,你就不会有人生的价值,那么你的奉献顶多只能博得别人给予挣命者的一点同情甚至不理解。
北京很好,文学气氛特别浓厚,我通过汤姆也结识了一些文学界的朋友。现在文学虽然不像八十年代那样吃香了,但他作为一种千古流传的事物,还有很大的生存空间。只是这空间也少不了人的关系的渗入。总之,认识文学界的朋友,出版社的朋友,对你将来要走的文学路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还结识了这儿的一些叶县老乡,宋伟和李芳是你的学生,赵博远和彭明天是你的同学,还有彭明天的爱人,他们都是很有素质的人,我们常有往来。大家提到你,都会发出一声叹息,觉得你生活在叶县教育的夹缝里真的不值得。但是,我只是做为一个朋友、大姐,给你一个建议和一份邀请。如果你真的来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那第一个迎接你的人是我。因为,我觉得我最了解你的心灵。
奇奇还好吧,聪明吧,健康吧,她虽然是梅思月生的,但名字是我起的,我在心里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和小风一样常常思念。零八年奥运会,这里会有很多机会,但不知有没有我们的再度重逢?我愿意像最初的那次接触,摔倒在你的身上,看一眼你高傲又慌乱的眼睛。
吓着你了吧,我爱汤姆,我也想念曾经,别不多说,夏安!
女主角
05年6月12日

从芮敏的信中,吴雁南体会到了一种来自遥远地方的慰藉,但同时也隐隐生出些许不安,觉得芮敏的关心像一个咒语。难道远在北国的佳人,嗅出了小城的某种气息,提前给曾经的人儿提一个醒?吴雁南不愿往下多想,他拿着信犹豫了好一会,把它放进办公桌的抽屉,他知道自己的家太小,藏不住这样的秘密。但他刚把信放进去,又拿了出来,是呀,这里终不是自己的领地,还是不放心。他想了想,又把信看了一遍,记下了地址和信纸背面留着的手机号码,把信慢慢撕碎了,塞进垃圾桶里。是的,他不是在撕一份情感,真的只是在撕一封信的本身,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保守秘密的一块地方,他只有用脑,记下该记着的。
中考阅卷持续了一个星期,在此期间,发生着许多事情。
首先是高考结果的出现,叶县依然是全市本科达线率最低的县。叶县的人口一百五六十万,全县高中有七所之多,但总本科达线人数依然比邻县花县一个二中还少好几十人,较往年依然有所减少。叶到底比不上花啊,只是一个衬托,这衬托让叶县人很难受了几天,也就只好承认现实,咱比不了别人家,和咱自家兄弟较较劲还可以吧。
看一看叶县的七所高中,三所乡镇高中自然都在地下,职高今年已送走了第三届毕业生,本科考上十几个人,算是有了一个开始。大家目光所向,自然还是三所重点高中,“一中的学生”,达线人数自然最多,“二中的领导”,达线的学生也不少,“西湖中学的老师”,达线的学生还是第二位。这种比较的结果,是秦弘一先舒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把紧张的目光从全县范围收回来,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小家。
文科果然像许多老师预言的那样,学生们突击突击,早起晚睡背诵政史地,还真考得可以,六个班总共走了九十多人,比平均每班走掉十三个人的总数七十八多了近二十人。虽然石德厚和李爱华接的班级都刚刚完成了任务,虽然“受鸟罪”的魏天寒班只走了六七个人,但总数够了,“双飞”自然有份。其中应该说明一下的是,高三(8)班的黎亮亮夺得了西湖中学的文科状元,吴雁南资助三年的陈日同学考上了本省师范大学中文系。填自愿的时候,吴雁南并不太主张陈日报师范类学校,但看那孩子一股劲要做老师,大有承恩师之志的意思,吴雁南又想到他填报的师范大学是全国重点,以后回来想必不会遭到自己这样的待遇,就平静了。文科老师咧开了嘴,据说有好些从三年级退下来的班主任都想入非非地要带文科了,说明文科在西湖中学将成为一块新的大肥肉。
可是,这回苦了理科班主任和理化生老师。理科八个班,按每班十五人计,应达本科线一百二十人,结果总共就达线八十来人,没有一个班完成任务,双飞自然免谈。大家的心思还不只是放在能不能外出考察上,面子第一啊,来年,妈的,再也不带理科了,现在的学生都是些什么东西,越来越像木头,书,难教啊!可是,理化生老师在怨天尤人中又只好认了,的确,谁也没见过一个物理老师带文科班主任的,那就来年像03年吴雁南、周思前那样起早贪黑没日没夜苦口婆心绞尽脑汁地拼吧。
再一件事,是吴雁南年年都会参加,但今年比较特殊的事情。学校一二年级的期终考试赶在了中考阅卷期间,吴雁南这一次可以不用监考,不用阅卷,不用统计分数,还有几百元的阅卷费赚,真爽!看来,正月去尹立原家送了两瓶酒真没白送,要不然,此时此刻还在教室里干本职工作呢,哪有时间出来赚外快?
第三件事,其实是吴雁南和石德厚、田爱学酝酿了好一段时间的事。石德厚和田爱学看中了吴雁南所住的东湖路小学的教室,想在其中开办一个暑期班,来找吴雁南商量,并说可以三个人一块干,英语、数学和作文一起辅导。吴雁南当然求之不得,曾经的作文三级跳的梦想,有了一次实现的机会,岂不是天意!三个人一拍即合,吴雁南一问林校长,也是欣然同意,只收五百元钱一个月。
中考阅卷终于结束了,一个星期的辛苦,赚得了五百多元钱,吴雁南很高兴,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和方、董两位老师雷厉风行地着手辅导班的创办了。其实招生是最简单的事,大家在学期结束前就在班里进行了宣传,英语、数学自然是许多学生想补的科目,又听说是以前的吴编辑辅导作文,又有许多学生增添了热情。开班的那天,好家伙,来了七八十人,挤在一间教室里,热火朝天的。每个学生收一百五十元钱,算一算,每个人补习一个月,可以净挣三千多元。
梅思月很高兴,每天都把开水烧得多多的,冷得凉凉的,她仿佛看到自己的房子因为丈夫期末六千多元的补课费和这一次的补习外收入,又垒起了一面山墙。这个务实的女人,她对生活充满了极大的热情,每天的脚步都迈得特别勤快,笑得也格外开心。

时间就这样紧张热烈而又充实地过着,几天以后,雨季也如期而至了。下午的时候,从南方飞来的乌云,越积越厚,最终铺满了天空。天色由亮变暗,又由暗变亮了,老人们爱说一句谚语“有雨四方亮,没雨顶上光”,看着亮亮的四方天空,雨肯定要下了。
这天下午是吴雁南的作文课,看到天空中风云突变,想想也快放学了,他就准备让学生提前一点回家。但大家都说没什么,下雨最好了,早就想下雨了。吴雁南也不好硬赶,就和大家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雨先是随着狂风扑向地面,继而连扯成线,横着斜着的乱飞,地上,一会儿便起了水。
久旱忽逢甘霖,大家兴奋地大声叫着嚷着,吴雁南也显得年轻起来,他甚至在雨稍小的时候,试着跟在几个调皮的孩子后面走进了雨地里,但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就装作回家一样,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雨下得真大啊,你怎么不让学生回去呀?”梅思月见丈夫进了屋就问。
“叫了,都在看雨呢,又都没带雨伞,等下得再小些,就叫他们回去。要不然淋坏了,这暑假期间,私自补课,我是负不了责任的。”郑雁面抱起扑过来的奇奇,走到门边说。
“哦。”梅思月也靠向门边。
“奇奇,跟爸爸背首诗呀,”吴雁南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奇奇也含糊地说了一遍,并拍着小手,想再往外去,但吴雁南没顺着女儿的意思,因为外面的雨又大了起来。
“应该是好雨知时节,当夏乃发生了。”梅思月笑着说。
“当夏乃发生了。”奇奇又学着妈妈。
一家人就抱在一处,大笑起来。
半个多小时以后,雨终于歇了一会,梅思月找了几块干抹布,递给推自行车的学生们,大家就擦了坐骑,骑上去,顺风顺水地跑了。
但雨只留给人们十几分钟喘息的机会,又瓢泼似的下了。吴雁南关严了门窗,和奇奇玩起了积木。
“雁南,你看,进水了!”梅思月突然叫道。
“哪,哪儿?”吴雁南一边叫道一边顺着梅思月的手指,看见门下的缝隙里果然有水像蛇一样探进了头,继而顺着水泥地面淌进来了。
吴雁南赶紧开了门,这时才发现,院子里已涨了很深的水,汪汪的一片,雨还在哗哗地下着,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
他赶紧提起门后的拖把,先把淌进门的水推出去,用拖把挡在门前进水的较矮处,然后吩咐梅思月说:“你在这别让水进来,我出去找点什么来堵一下。”
梅思月把拖把接过去了,吴雁南换上了大短裤,圾垃上拖鞋,打了把雨伞就要出门。
“你去干什么?”梅思月一边往外推水一边问丈夫。
“去找点什么呀。”
“找什么呀?”
“我记得十字路口在修下水道,那儿有掘出的泥巴和准备好的沙子,我去弄一点回来。”
“那得带袋子吧?”
“哦,有吗?”
“有,方便带多,你带上几个。”
“那,快,拿四个来。”
吴雁南接了梅思月递过来的袋子,就打着伞冲进了雨地里。趟过院子里的积水,出了校门,上了马路,风裹着他的伞,他只好把伞低低地顶在头上,跑到他雨中的目的地。
他蹲下来,在每个袋子里装了半袋沙,等他起来,屁股已然湿透了。他提了提袋子,很沉,他一手提了两个,雨伞就办法打了。这个矛盾真的不好解决,他没让自己过多的犹豫,因为透过雨帘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房间里已经水漫金山,娘儿俩都在惊叫。他就把雨伞合上,夹在腋窝里,提着小沙袋,往家里跑去。
“你怎么不打伞啊?”梅思月见丈夫淋着雨回来,叫道。
吴雁南也不说话,只把雨伞朝妻子手里一递,就把沙袋放在门下,四个袋子一一地扎起来,并排摆好,用手在下面使劲捏了捏,觉得没有缝隙了,就站起来,用脚用力地踩着,四个沙袋立即拦成了一个三峡大坝。
梅思月也一直没有闲着,已把屋里的水一点点用拖把往外送了。吴雁南看雨水不会再进来了,就接过梅思月手里的拖把,在水里蘸一下,送到“大坝”外面,用手拧着。
“很脏的,那水,里面有厕所里的那东西。”梅思月阻拦丈夫说。
“别说,我蘸干了就洗。”吴雁南何尝没看见,蛆虫在水上面漂着,很恶心的。但屋里的水太多,不用手什么时候才能把水弄干啊。
等吴雁南把屋里的水全蘸干的时候,他才发现,外面的水已高过屋里的地面好多了,而且还在往上涨,大有淹没大坝的势头。
“不行,我还得去搞一些沙来。”吴雁南说。
吴雁南来不及换洗,又冲进了雨地里。
再回来的时候,他把三峡大坝又加高了一大截。但是,另一个弊端也很快显露出来了。因为外面的水势渐长,压力也就增大了,水从沙袋的缝隙里钻进来,先是慢慢地渗入,然后越渗越快。
“不行,我还得去。”吴雁南想起了路边堆放的从下水道里掏出来的泥巴。
他就又穿着湿衣服跑进雨地里了,他半闭着双眼,拖鞋溅起着雨水,使他的脚步有些跌跌撞撞了。他终于跑到泥堆前,却一个不小心,朝前滑了一跤,双手握着方便袋按在了泥堆上。
他顾不了弄脏的衣服,赶紧蹲起来,开始往袋子里装泥巴。雨水冲了这么久,泥巴上没有气味,其实他此时什么气味也嗅不到。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母下田插秧,那泥巴也是这样黑黑的,一家人都兴奋,仿佛看到了秋天丰收的稻谷。而现在,这黑色的东西不是孕育粮食,而是要堵住出入的门。吴雁南心里就有些酸了,心想要是有自己的房子,比如住上了那带阁楼的顶层,也不至于会出现这种意外。院子里一定是下水道堵塞的问题,可是现在,林校长一定在家里避着雷雨,神清气闲地干着乐意干的事呢,而自己却要在这雨地里湿透着衣服跑几个来回。他不敢再多想,其时眼泪已经下来过了,和着雨水迷糊着眼睛,他用湿的胳膊胡乱抹了一下,赶紧装好方便袋,回头向家里走了。
吴雁南回到家里,从袋子里掏出泥巴,糊在沙袋下面,雨水便不再渗漏了。梅思月看着丈夫浑身的泥水,声音有些哽咽了,说:“雁南……”
“没事的,我们马上也要买房了。”吴雁南抬了头,笑着望向自己的妻子,他明白她的心情。
“嗯。”梅思月答应了一声,望向她的丈夫,她知道丈夫此时,真正的内心绝不像笑脸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院子里的水在夜里住雨的时候慢慢退了一次,第二天起来,遍地狼籍,真的像发过洪水一般,地上残留着许多污秽的杂物,尤其是从厕所里漂出来的让人恶心的东西。吴雁南起得很早,打开校门后,便提了水桶,拿了扫帚,一点一点地打扫着。他没有叫他的妻子,在他的内心里,始终对梅思月怀着一种愧疚。虽然他明白夫妻本是同命鸟,他明白自己并没有瞒着妻子过另一种更体面的生活,但他还是有一种把这个女人骗来却没能给她幸福生活的感觉。所以他平时越来越少和妻争执,甚至不愿让她干过多的活,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点什么,同时也是求得内心的一种平衡。
他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院子打扫完,看着干净的地面,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他打了盆凉水,穿了短裤,把自己从头到脚冲了个遍,他可以置身污秽之中,但他绝不能让污秽在身上永久地存留。
课都是半天一科的,今天上午是英语,下午是数学,吴雁南可以休息。梅思月起床以后,给林校长打了电话,说明了院子里的情况。林校长告诉他,那是下水道堵塞了,一时半刻也没办法,只好等天晴,可是雨季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