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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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讲坛-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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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大家不会让这种昏厥持续过长的时间,只需要在脸上拍打几下,他便苏醒过来了。是的,他太虚弱了,他踉踉跄跄地出了教室,下了楼,走向校外。雨不大不小地下着,淋在他的头上、脸上和身上,他已把伞忘在不知何处了,他也想不到要打伞,就这样无目的地却又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吴雁南,吴雁南。”随着声音,一把伞遮住了他头上的天空。
他扭头望了一下,是叶家宝,他想对他笑笑,却只咧了下嘴。
“别难过了,结果怎样就怎样对待吧。”叶家宝说。
“你怎么样啊,说过了吗?”吴雁南望着和他同样表情的兄弟说。
“出来了,我和他都是40分,距离原来多大还是多大。”
“这是为什么呢,我前面的两人和我的分数也一样多。”
“妈的,怪事!”叶家宝骂道,又补充道,“见怪不怪!”
雨下得小了,滴滴哒哒的,像悲痛者最后的眼泪。吴雁南推开叶家宝的手说:“以后再聊吧,我不想提这些个事。”
叶家宝站住愣了一下,吴雁南已经朝东走了。
“你慢点啊。”看着吴雁南蹒跚的背影,叶家宝提醒道。
第四十八章 孤雁南飞
    一
“吴老师,是你吗?”迎面走来的伞下有人叫。
“你,林子豪。”吴雁南认出来那是他前年考上深圳大学的学生。
“是我,吴老师,你怎么不带伞也不骑车啊?”林子豪奇怪地问。
“我?骑车?对啦,我骑了车,忘骑回来了。”吴雁南说。
“放在哪啊?”
“二中院子里。”
“正好,我就住在二中那边,我们一块走吧。”
师生俩一块又朝二中走去,吴雁南想一想,林子豪好像不是城关人,他记得那时候为了这个学生潦草的字和粗心的作文,他没少与他谈心,他了解过他的家好像在乡下。
“吴老师,多亏你那时督促我啊。”林子豪诚心诚意地说。
“是你自己勤奋。”吴雁南说,“哦,对了,你怎么呆在城关啊?”
“是这样的,我妹妹在西湖中学上高二,我妈妈在这儿陪她,我来城关学驾驶,就住在租来的房子里。”
“学驾驶?”
“是,我们学校一般学生都是这样安排的,二三年级考个驾驶证,大学毕业正好用得着。”
“你毕业不想回来是吧?”
“我还没想过要回来,我爸爸不让我回来,他只说叶县有什么好,我也没觉得好还是不好,不过我学的是物流专业,在家里肯定用不上,所以我也不打算回来了。”
“不回就不回吧,深圳好吗?”
“说不上来,吴老师,你有机会到南方看看嘛。”
“会的。”
“你把我的手机号码记一下吧。”林子豪掏出手机。
“嗯,你也记一下我的,在这儿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师生俩互换过号码,二中也到了。别了学生,吴雁南走进二中,骑上摩托车回来。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哭丧的脸,当然,其中也不乏那些春风得意的人。是啊,设位求人,位子总不会落空的!
梅思月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就站在门前,眼巴巴地望着丈夫停了车,走进门来。她赶紧帮丈夫脱那已湿透了的衣裳。
“说得怎么样啊?”
“分数都一样,没拉开距离,我完了。”吴雁南又一次倒在了高高的大床上,床里,奇奇还在沉沉地睡着,他转过身,在奇奇的脸上深深地亲了一口,说:“奇奇,爸爸无能,对不住你。”
这时候,电话响了,梅思月怕吵醒孩子,一把把话筒抓起来,然后递向吴雁南说:“找你的。”
吴雁南接过话筒,听出是叶家宝的声音,就无精打采地问:“什么事?”
“吴雁南,幕后有黑手呢,都操纵好了的。”叶家宝叫道,话语里满是愤怒和委屈。
“怎么说?”吴雁南的语调没有抬高一丝一毫。
“我们分数和人家的一样,一点距离也没有拉开,我还以为都这样呢,刚才遇到几个同事,他们说了一件你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什么事?”吴雁南依旧有气无力。
“金局长的一个同学,报考一中英语,一中英语总共要三个人,他考的是第五,但说课这一轮下来,他成了第二,说课的分数足足比前面几个人多了十几分,你说,这可能吗?”
“真有这回事?”
“是呀,到处都在议论呢,说是只要和教育局领导有关的人,都顺利过关了,第一关不乐观,第二关准是高分,第一关排在前面的,说课的分数几个人都是一样,我怀疑这是内定了的,老子白白花了那么多钱去请枪手。”
“哦?”
“还有人说,你们学校的杨丽华直接改分数了呢,把原来的分数多加了3分,超过了第二名姓曾的,自己排在了第二,这次说课,也是一点距离没拉开,顺利过关了。”
“哦?”
“还有,你想秦明阳什么水平,竟然和那些初中教师一起考试,围都入不了。试卷是外地人批的不错,但分数是教育局人填在大册子上的!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的分数怎么那么低呢?你那个金局长的侄子五年没教一天书,还能比你多考一分?他妈的,老子不信,老子也不服!”叶家宝说到最后嚎了起来
“你是说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我们不过是些配角,在里面演了一出丑剧?”
“可以这么说。”
“金俊,我操你祖宗……”
吴雁南扔了电话,把压抑在心底的怒骂叫出了一句,便倒在床上,他又一次昏迷了。
梅思月哭喊着和小玉一起摇醒了他,望着丈夫苍白如纸的脸,她害怕了,哭着说:“雁南,你不能这样,你就把这当作人生的一道坎吧,是命运在考验我们。看你虚弱的,你不能这样不振作,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奇奇怎么办啊?”
吴雁南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上午,还在昏睡的吴雁南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来自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他一个激凌跳起来,就听见金主任说:“吴老师,你说课怎么样啊?”
“和其他人的分数一样多。”
“哦,是这样啊,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金主任说完挂了电话,吴雁南和梅思月一议论,猜想肯定是为那八千元钱的事。去不去呢,昨天下午姨夫来的时候就想到了,他说金主任一定没有帮忙,这两天会退钱给吴雁南的。姨夫说这话的时候也很痛苦,那痛苦不只是来自他这个侄女婿的前程,也来自于他自己,身不在其位了,没人把他当作一回事。
吴雁南穿好了衣服,他不愿多想一个字,他只觉得生活要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吧,人生天地之间,本来就该把钱拿进拿出的,那就去吧,不去,你又能把这世界颠倒过来吗?
他到金主任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就坐着金主任一个人,金主任微笑着。这让吴雁南又一次生出了幻想,是不是他已把我的事情搞定了呀,他们这些当官的说是不帮忙就铁面无私着呢,说帮忙的时候总又神通广大着呢。
“你别太难过,回去准备准备,明年还会举行一次这样的考试。”金主任说。
明年?那今年就是尘埃落定了?吴雁南没等主人请他,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明年我也不会再考了。”吴雁南说。
“为什么?”
“不公平,考试一点也不公平!”
“你冷静一下吧。”
“我很冷静,金主任,你难道没听人家说分数回来时就被许多人改动了吗?”
“我没听说,你也不要乱说。”金主任朝门外望了望,没有人,他赶紧拉开抽屉,拿出一只信封。
“金局长的一个同学,文化课考第五,说课却能排到第二,比他前面的人高出十几分,金主任,说课总分就五十分,你相信老师之间的能力有这么大的差距吗?”
“来,你把这个拿着,我和孟局长不错,有空叫他来坐坐。”金主任说。
“没教过高中的比教高中的考的分数都高,有的根本四五年没教一天课,也能考第二名。”
“你太激动了。”
“有暗箱呢,我们都是牺牲品,是垫背的……”
“有空再来啊。”
金主任委婉地下着逐客令,吴雁南的愤怒也发泄了,就摔手出了门。他走了两步,又折转身,站在副主任办公室门前,朝金主任张望了一会,金主任像看到一只老虎那样从椅子上腾地坐起来。
“谢谢你啊。”吴雁南朝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回转身大踏步走了,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他只能用这种方式面对自己结识的最高执政者,表达一次内心复杂的感情。
八月二十八号,是放榜的日子,吴雁南起得很早。这倒不是说他要去皇榜前凑热闹,他没有那份心情,也没有这么大的勇气。他和叶家宝约好了,要赶在今天去河下中学把钱要回来,那都是借了别人的钱啊。
九点多的时候,两人坐上了车,但都不说话,路边是结了穗的稻田。又一个秋天,快要收获了,有人却突然被拒绝在了丰收之外。他们可以想见,去看张榜的那些人扬起的是多么灿烂的笑脸,说着的是多么醉心的话语。而这两个,为别人做好了嫁衣,还要多花路费来讨回债款。
“我们前生欠了人家的,现在来补偿呢。”叶家宝说。
“你相信前生?”吴雁南说。
“我不但相信前生,我还相信来世,有些人是会遭报应的。”
“但他们会和阎王爷说,他们没有错,即使错了,那也不是他们的错,是政策。”
“政策,如果是流氓政策,我宁愿不要政策,让政策见鬼去吧。”
“你要是生活在乱世,只能成为两种人。”吴雁南苦笑了一下说。
“哪两种人。”
“帝王或者刀下鬼。”
“哈哈哈!”叶家宝干笑了几声。
吴雁南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一条短信。
“告诉我结果好吗?芮敏。”
北国的大姐,学者,我的佳人啊,你的信息来得有些迟了。不过你要的是结果,那来得也算正好,我就告诉你吧,免得你牵肠挂肚的,为一个失败的园丁,为曾经迷失的情感,不值得!
“惨败。”吴雁南回道。
芮敏:“回原单位吗?”
吴雁南:“不知道。”
芮敏:“来北京吧。”
吴雁南:“让我考虑考虑吧。”
芮敏:“别介意我,我是你的大姐。”
吴雁南:“我知道。”
芮敏:“能承受大苦难者方为大勇士。”
吴雁南:“我算大勇士吗?”
芮敏:“你还活着吗?”
吴雁南:“活着。”
芮敏:“那你就是勇士。”
吴雁南:“为什么少了个‘大’字。”
芮敏:“等你找到新的路再加上吧。”
吴雁南感动了,他明白这是一个思想太哲理化的女人在鼓励他,这鼓励虽不能让他突然振奋,但总是来得新鲜,他没再把信息发下去,只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谢谢。
北京,北京,那儿就没有所谓的地方政策了吗?

他们到了河下中学,找到担保人邹如涛,把钱拿到手,就回来了。他们不得不谢绝任何挽留,对他们来说,酒是无味的菜也无味,何况,吴雁南真的很担心碰到刘非老师。想一想,那天他是如何强硬地阻止人家进入考场,甚至“没收”了人家的准考证,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
回到家里,他又一次意外地想要晕倒,因为在小学院子里,站着他的老同学金成龙!这个人啊,千呼万唤不出来,如今却突然从天而降,鬼魅一般落在他的门前,他,他吓着我可怜的思月和奇奇了吗?吴雁南以为自己看错了,努力站稳脚跟,定了定神。金成龙已经迎上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雁南,你回来了?我好一找,才找到你家。”金成龙激动地说。
“我这能叫家吗?”吴雁南低低地说,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但他还是慢慢挣脱了金成龙的双手。
“我是考试前一天夜里才到城关的,报名,拿准考证,都是我叔叔帮我办的,我一直以为你不会有事的,真的,我一直这么认为。”吴雁南没有请他的老同学进屋坐,金成龙就站在院子里解释着。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明白就好了。”
“雁南,你别灰心,我想好了,我要把我的名额让给你。”金成龙又一次抓住吴雁南的肩膀,诚恳地说。
“什么?你的名额?”吴雁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把我的名额让给你,我知道那本来就应该是你的。”金成龙也不管他的老同学什么态度,只管说自己的意思。
“你别取笑我了。”吴雁南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相信他的老同学的诚意,但他更相信既定的事实。
“我不是来取笑你的,我现在在上海干得还不错,我就是考上了,在西湖中学教个一年半载的,肯定还要出去,现在,我想把家里工作辞了。”
“成龙,真的很谢谢你,我的性格你是了解的,有时候很随和,有时候又很固执,固执得就像教院毕业时我必须跟你借到钱一样。想2002年,我拒绝了一个女人的爱情,想去年,我拒绝了一次当高三班主任的机会,这些你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知道那些东西都不属于我。人生有太多得失了,我不想再去争这争那了,命里没有,强求什么?”
“雁南,你不要太消极,这一次也别太固执,我打算明天就去上海。”
“算了吧,那你就把那个名额留给别人吧,或者,让它烂掉。”
“雁南,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害怕这个地方,非常害怕……”

金成龙说服不了吴雁南,只好无奈地走了。吴雁南也没有挽留,他静静地掏出要回来的钱,先递三万给梅思月。梅思月把钱裹好,打了的,送给姑姑,一个小时以后才回来。
“姑姑老是拉着我不放,说这说那的。”梅思月很是抱歉地对丈夫说。
“说什么?”
“说我们太不会办事,怎么能在分数出来以后再给人家送钱呢?你要是早送,那两个人恐怕也不会报到西湖中学来了,或者,顶多报一人。你不送钱,你就不是计划内的了,不在计划内,谁替你考虑?”
“哦。”
“你去河下时,小姐也打来电话,问了情况,她也说我们不会办事,怎么能听姨夫的话,八千元在现在能叫钱吗,更别说五千元了,可笑……”
“好,别说了!”吴雁南叫道。
梅思月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流着眼泪做饭去了。
一整天总是接到电话,父亲的岳父的还有陈浩波等一些老朋友的。吴雁南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重复着自己失败的命运,直到最后躲进教室里不出来,全让梅思月替他解释了。
但是,无论你怎样逃避,现实总还得去面对。晚上睡觉的时候,梅思月还是小心地问丈夫:“你为什么一定要拒绝金成龙啊?”
“我不知道,不过你不觉得那家伙的想法太天真了吗,你要是金俊你会同意吗?”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啊?回石河吗?”
“不知道,我现在突然想起一个人。”吴雁南在黑暗里瞪着眼睛说,他看见了一个沉重的背影。
“谁?”
“高加林。”
“哪个高加林?”
“路遥的小说《人生》里的高加林,我在读这部作品的时候,虽然能够理解他,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原谅他,包括他对巧珍的抛弃,包括他最后重回故土。我从教院毕业的时候,还有一个同学用高家林的人生来提醒我,要我好好工作,不要做第二个高加林。”
“你是想对我说,你不愿回去吗?”
“是的,我不想走那样的人生路,那会让我觉得屈辱,我承受不了那些压力。”
“那你准备怎么样?”
“曾经有人问我,吴雁南,你这只大雁怎么不向南飞呢,我说时候未到,现在是时候了,看来,这都是命中所定,只是来早与来迟的问题。”
“你要去深圳吗?”
“我已和吴雁西联系过了,他说,哥,你爱家乡教育,但家乡教育不爱你,你还呆在那儿干什么,外面有的是广阔天地,到深圳来吧,我们兄弟俩一起闯天下。”
“你是要逃避吗?”
“不,我要拯救我自己,我是我的,我为什么一定要接受命运的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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