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无数政治上稳住了的干部,经济上漏洞百出,可仍然鸿运当头,步步高升。马厚炮也是程易生的亲信,对程从来都俯首贴耳,而且十分知趣,从不多打听事。见程易生一次就要整这么多干部,便知道事情非常重大,自然不敢怠慢,马上操办。一下就弄出了那些人的问题。他把情况汇报给程易生。程想了想说:“杀鸡给猴看,你先把忘恩负义的郑永东和侯庆章办了……嗯,两个还不解恨,再办两个,完了向我汇报。”
马厚炮就将以前得罪过自己的两个人也弄了出来。一个是邮电局局长魏志宏,受贿10万,一个是电器开关厂的副厂长龙涛,受贿12万。至于程易生点的郑永东,他是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受贿15万外加1万美元和8千港币,侯庆章则是工商局副局长,受贿30万。
程易生得到消息,十分高兴,夸奖了马厚炮几句,然后要他:“时刻给我把刀举着,谁不知趣,立马拿下。”
这个下午,程易生便把那些已经查出有问题但暂没动他们的代表都召到了区政府会议室,招待得还挺周到,给他们泡了上好的茶水,摆上了水果香蕉,还有秋天的西瓜。这是他的习惯,用他的话说这叫做:“送他们好好的上路。”
这些人已经从马厚炮那里感受到了危险,此刻自然是忐忑不安,不知道程易生会怎么摆布自己。就听程易生说道:“大家都是聪明人,开场白我不说了。你们的问题,我就给你们直说了吧,可大可小,怎么处理,倒未必由我说了算,主要还是看你们自己的态度。也就是说态度要端正,要认真反省,检讨,从思想根源上找原因,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出问题的,是有权有势了,就放松了思想的改造,忘记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还是一时糊涂,办了傻事。我跟大家共事多年,相知相交,不愿意把事情搞得太难看,但就这样算了,那又是我这个区长的失职。所以请你们自己有个态度,这个位置还该不该坐下去,就算该坐下去,那对不对得起你们人大代表的身份……”
那些人开始还没听太明白,什么自己应有个态度,什么该不该坐下去,什么对不对得起人大代表的身份,如今他娘的有几个人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乱七八糟,扯什么鸡巴蛋,说了等于没说,可没说分明又是说了的,就叫他们还是不得不去认真咀嚼程易生的话。确实都是聪明人,多想一想,自然就不难明白其中奥秘。散了会就有人说:“就算我们对不起人大代表的身份吧,那都辞了这代表,看他说什么。他如果什么也不说,那就是这意思了。”
又有人说:“嗯嗯,肯定,肯定,他娘的怕我们不投王大军的票,就要拿掉我们,看来这次他们是死活非要把王大军弄上去不可。唉,算了吧,政治斗争这玩艺,不是我们这些小萝卜头头玩得起的,就给他闪条道吧。”
大家形成了共识,回去后便都写了份辞职报告,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因身患重疾,无法担任多项工作,只好辞了人大代表,云云。程易生收了报告,一一阅过,十分高兴,自言自语说:“都不是笨蛋,既这样,老子也就饶了你们这些狗日的。”
第66章 田老头逞勇闹区府 泼无赖轻松定四厂
那些人因有把柄抓在程易生手上,所以连在背后议论都不太敢,担心万一传到程的耳朵里,跟自己玩真的,那就亏大了。不过又因这事毕竟有些蹊跷,外人难免要打听议论,慢慢也就探出了原委。于是关于程易生在区里整人大代表是为了换批自己信得过的人的说法就慢慢传开了。但到底因当事人都默不做声,所以影响也不大,再加上马上就要开人大会了,事多人杂,各种传闻满天飞,上上下下都听着,又都不敢太当真。就这样到了真正开会的日子。程易生顶上去的这批人都是绝对靠得住的,因此岳麓区就全票投给了王大军。对王大军来说,岳麓区的这个动作确实非常关键,因为他最后只以极其微弱的优势赢了曾志。曾志因有贵人相助,事先对人大代表的情况摸了底,觉得自己有七八成的把握赢,故此有点疏忽了。事后检讨,听人说了程易生在区里搞清洗的事,这才明白,暗暗感叹在中国,纵有经天纬地之才,囊括宇宙之志,但若不懂权谋,终是一个枉然。他后面的那个贵人得知他惜败的消息,也很伤感,谈及现今官场恶习,摇头不已。曾志后来对政治心灰意冷,便主动要求回了原来的研究单位,做他的学问去了,自我安慰说:“立功不成,就立言吧,也是万古不朽的伟业呢!”
事成之后程易生给王大军送了50万。王大军不是没见过钱的人,这笔钱对他来说数目虽不小,但并不让他动心。他多了个心眼,知道程易生想搞鬼,他担心万一程易生的事情被整了出来,牵扯到自己。他便不打算要这笔钱,说:“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所以钱你必须提回去,有事尽管说。”
程易生知道这家伙怕被牵连上,便也不勉强,心想:老子乐得都装进兜里,难道还怕钱烫手不成。说:“也没什么事,还是我上回的那个报告。近来黄建国的厂子越来越没起色,我看他是扶不起来了,那几个厂子就干脆卖了算了,您说呢!”
“这么大的事,怎么叫‘没什么事’!看来你是下决心要卖,是吗?”
“这是唯一的出路。”
“职工们你能保证他们不闹事吗?”
“包在我身上。”
“只要这方面不出乱子,我就可以批准。”
程易生见王大军终于松了口,十分高兴,又保证了一回,就告辞了。
回来他把跟王大军谈话的情况告诉了黄建国。说:“工人们肯定是要闹事的,现在还没有正式决定卖厂就已经有人跟我说这事了,说什么如果卖厂就是要他们的命,那他们就搞到市里省里去。所以,在正式对外宣布前,这事必须处理好。我是没什么办法的,现在就看你有没有办法。”
“我早想好了,只要有人敢闹事,老子就用黑社会对付他们。”
“不会闹大吧,如果闹大了你反而脱不了身?”
“放心,那些穷光蛋,不怕政府,但怕黑社会,这一点我算死了他们。”
“行,我慢慢放风,等有人反了,你再慢慢收拾他们,没人敢再反了,就正式对外宣布。”
且说程易生的风放出去后,最先真正发难的,不是别人,却是他们内部里的人。原来周正涛的老婆卫翠苹有一个亲戚在岳麓区的湘龙烟厂工作。这人好像是她的什么远房表叔,跟她父亲那一辈人还是走得很近的,但到她这一代就疏远了。当时黄建国包烟厂时她父亲要她照顾照顾那表叔,她就帮着说了点话,那表叔在厂里有时就能比干同样活的人多拿一点钱。不过久了她也就懒得管他了,后来就几乎再无来往。她表叔原本还想逢年过节上门去送点礼,见人家不甚热情,知道自己巴结不上,就算了。
那表叔姓田,单名一个贵字,干了一辈子的体力活,即将退休。原指望再熬阵子,然后就回家拿退休金过日子,日子虽然清淡,却可以享几天清福。哪知这段时间净听人说厂子要倒闭,政府打算卖掉的事。他的心就紧了起来,着急自己年纪大了,如果卖了厂子,自己靠谁养活呢。他的家境很不好,老婆本就没工作,一直在街道上做临时工,两个儿子,一个读了中专,到广东找了份工作,挣钱不少,自己花销也大,几乎就不寄钱回家。一个儿子是个混混,整天吃喝嫖赌,专一干那种替人了难的勾当,别说指望他什么,只要他不回来要钱老两口就谢天谢地。
田贵就急得几乎睡不着觉,这种传言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一天比一天像真的了。他不停地唠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政府这就不管我们了,用了我们一辈子,榨干了我们的血汗,然后就不管我们了?……应该不至于吧……可无风不起浪呢……”
老婆见他神叨叨的,十分厌烦,说:“你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整天念什么念,烦得死人。如果你想搞清楚情况,可以去问问你那个什么表侄女嘛,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她,不就是老公当了个什么破部长嘛,唉哟你看把她小婊子神气得,好像老公是江泽民似的。老天有眼,哪天她老公倒了,那才大快人心呢。不过一时半会是倒不了的,你们毕竟是远房亲戚,就去问问她老公吧,搞清楚了再说。”
田贵实在不愿去,可眼下束手无策,想了想,还是去了。这个傍晚,吃饭的时候他专门喝了二两,为了壮胆,饭毕便慢慢出门搭公共汽车来到了周正涛的家。他敲开了周家的门。卫翠苹见是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那是任何傻瓜都看得出有点儿不高兴的笑容。田贵本就战战兢兢的,这下感觉就更不好了。不过为了退休大事,说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跟卫翠苹打招呼,态度谦恭有礼,倒好像他是小辈,卫翠苹是长者似的。
卫翠苹强迫自己压抑着厌恶感给田贵倒了一杯水,问:“您老来有事吗?”
“啊,我来找周正涛问件事,他不在家?”
“您想问什么事?”
“就是听现在很多人说我们烟厂要倒闭了,我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生意那么好的厂子,怎么可能倒闭呢。可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就着急了,想问问清楚。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
“您干嘛着急呀,又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到时候政府自然会把你们安排好的。”
“那也未必呢,现在的政府可不是以前的政府,不是有很多效益不好的厂子政府已经把它们卖了吗?我们厂如果效益也不好,卖了也就卖了,我不说什么,可我们效益好得很呢,所以,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侄姑娘,这事你知道一点吗?”
“知道,听周正涛说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啊,真要卖我们呀?”
“是卖你们厂。”
“卖厂不就等于卖我们吗?”
卫翠苹笑说:“两回事。”
田贵听了很不舒服,他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个部长夫人怎么会不懂。他想我又不求你什么事,只打听一点情况,怎么也这般的不爽快呢。他就有点生气了,可也不敢流露出来。看卫翠苹的脸色,他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但不明不白的就走了,不是白来了吗,就又强迫自己再赖一会,等周正涛回来了问他,他想男人应该比女人懂道理好说话。过了一会,周正涛还真回来了。见了田贵,嘴巴张了一下,没把表叔喊出来,倒是田贵很知趣地喊他周部长。这就搞得他有点不自在了,便笑道:“表叔来玩呢!”
“哪敢上你家来玩啊,我是想问事的。”
卫翠苹这时插话把田贵要问的事说了一遍。周正涛的脸色就严肃了起来,喝了一口水说:“表叔啊,这事我跟你说实话吧,确实要卖厂。”
“卖了厂后我们工人怎么办?”
“政府会给你们一笔补贴的。”
“给多少?”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绝对会有的,您放心好了。”
“我知道会有的,一百两百叫有,一万两万也叫有,到底多少呢。有些厂卖了后就只给工人发几百,然后再不管了,我们厂效益好,应该不会吧?”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您别着急,到时自有分晓。”
田贵问了半天,只知道肯定要卖厂,其他的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再看周正涛两口子的脸,都有不悦之色了,便告辞走了。他不免非常生气,关系到我老了后的生活来源问题,怎么那两口子那种态度,就是对一般人也不该那样啊!人啊,就是不能当官,当了官就不是个东西。他忿忿不平地回到家里,把在周家的遭遇告诉了老婆。老婆立刻就骂了起来。骂了一会说:“他们可能是嫌你没送东西。”
“老子又不求他办事,打听个事也要送东西呀?”
“那可说不定,现如今当干部的都是雁过拨毛,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在位的时候不上紧着捞,等以后屁也不是了再捞啊?”
田贵跑了一趟,有点累了,再加情绪低落,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将身子放倒,说:“他们如果真要卖厂,那老子就豁出去跟他们闹。岂有此理,卖应该是卖破厂,哪有卖好厂的道理!”
次日,田贵来上班,就看见车间里聚集了一批同事,都没有干活,而是在议论厂子倒闭的事。现在已经有一部分人相信这个消息了,但仍有一部分人不肯相信,田贵便告诉他们说:“我表侄是区宣传部部长,他说千真万确。看来我们马上就要被政府出卖了,大家说说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的情绪激愤了起来,渐渐形成了共识,那就是不能就这样被政府给卖了。田贵说:“反正已经这样了,班我们暂时不上了,必须到上面去问个明白,讨个说法。”
很多人都支持他,于是大家便一起来到了区政府。有人向程易生报告了情况。程易生怕惹麻烦,便叫一个副区长出面去做解释安抚工作。那副区长姓扬,是程易生的一条最听话的狗,这会想立功,便不知好歹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把工人们带到区会议室,绷着脸训斥大家。可大家是下了狠心来的,哪吃他这套,放开喉咙跟他嚷嚷。他其实并不了解多少情况,被大家一通义正词严的责问,立刻就顶不住了,屁滚尿流地退下来向程易生做了汇报。程易生知道麻烦大了。但他还是不肯出面,因为这事根本没法说,如果不知趣地出去应付,下场只会跟这个副区长一样。他便还是叫副区长去应付,说:“你叫大家先回去,有事以后再说。”
大家见闹不出名堂,有人便想散,田贵却说:“不能散,这样拖下去我们肯定给他们卖了,必须要有个明确说法。”自然有人支持田贵。大家正议论着,忽然又看见来了一拨人,原来是铝合金厂的一批工人,也是来要说法的。两股力量合了起来,人多势众,更不怕了,就直接往区长办公室开。程易生早得人报信,溜了。大家乱烘烘闹了一场,虽然觉得过瘾,毕竟不解决问题,眼看又到了中午,这才散了,但约好在得到政府的一个说法前再不上班了,都来区政府理论。
田贵痛快淋漓地做了一回好汉,雄赴赴气昂昂回到家里,情绪比早上离开家的时候好多了。然而,他前脚进屋,后脚就来了一个人。追着他问:“你是老田同志吧?”
田贵看着这人,他不认识,便问:“你是谁?”
“我是区政府的干部。刚才有人看见你在区里最活跃,就有领导叫我来跟你谈谈。我说老田同志,这样闹可不好,你要考虑影响啊!”
“影响?饭都快没吃的啦还什么影响不影响。你们给我一口安稳饭吃,我保证安分守已。”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是改革开放,市场经济,我们要尊重市场发展的规律嘛,还像过去那样搞怎么行呢。国家有国家的难处,有时候经过综合考虑,可能就得甩掉一些包袱,做为一个老工人,你应该大力支持才对,怎么反而去领头闹事呢!”
田贵有些来气了,大声地说:“首先我要告诉你,我既不是闹事,更不是领头的,大家一起采取的行动凭什么说是我领头?我当了一辈子的群众,从来就不知道头是什么滋味。至于你劝我这些话,我请你收回去。我没你这么高的水平,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为国家工作了一辈子,要退休了,你们不能只给一点点补贴就这样把我给打发了,难道我为国家工作一辈子都白干了,到头来连个安生的日子都过不上?所以说你少来这套,没有饭吃,别说闹事,造反都会有人造。”
来人也有些生气了,哼了一声说:“嗬,造反,口气倒不小,那你造来试试看?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天下!反正我不过是代别人来劝劝你,希望你好自为之,一把年纪了,别干傻事。”
说罢来人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