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办法弄钱了,通常这种事他至少得收那么5、6千,还不算吃饭喝酒娱乐等一类的开销。卢光中见他答应得很爽快,十分满意,说了一句:“有事吱声。”就走了。回到办公大楼,他先进厕所方便了一回,然后一身轻松地出来,迎头就撞上了正摸着皮带要进去的张春台。
“啊啊,我正要去找你,下午开会,还是讨论合并的事。再不能拖了,顾校长的意思就这几天把这事解决算了。唉哟,大半年了,人都拖皮了。”
“是是,早点解决了好。”
“不过就是有点麻烦。顾峰想搞公开举手表决,资本家、雷霆他们则要求不记名投票。省委虽然赞成合并,但这个问题上却支持资本家他们,认为只有不记名投票才能真正了解大家的想法。顾峰做了一些工作,省委才松口,把决定权交给我们,说先解决投票方式问题,再正式投票。”
卢光中哦了一声,看着张春台进去了,然后低头回到了办公室。他坐在椅子上,神情非常凝重。看来,很快要摊牌了,他略微有些紧张,倒并不是因为犹豫不决,而是怕自己伪装得不够好,让顾峰看出了破绽。他就这样痴痴想了一上午,始终有一种淡淡的忧虑,心上的一块乌云总是挥之不去。
到了下午,卢光中走进了会议室,等了一会,常委们都到了。顾峰进来的时候卢光中跟他对视了一眼。他总觉得顾峰的目光不像过去那样柔和了,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冷酷。他不知道顾峰是对自己有了些看法还是被今天会议的主题压迫成这样。他的心有点突突跳。想到自己在政坛好歹混了这么多年,一路风风雨雨地过来,居然却忽地有了一种刚出道时的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他不觉咀嚼出了几份苦涩,心里暗暗感叹:“一直以为政治很好玩,现在才发现其实不好玩呢!”
顾峰喝了几口茶,哼哼了几声,说话了:“大家都知道,现在是谁都对我们有意见,骂我们不顾全大局,磨磨蹭蹭,这么久了都还没把合并的事搞定。我也觉得我们拖得太久了,再不给个明确的说法,上对不起国家,省里,中对不起全校热切盼望合并的师生员工,下对不起我们这些为这事操心的人。总之,上上下下都是一个态度,不要再拖了。最后给大家一点时间,再把各自的观点摆一摆,然后我们就正式进入程序,诸位看怎么样?”
张春台首先响应,点头说好。罗启良便也跟着说好。资本家已经知道罗启良被顾峰拉了过去,他觉得自己这边的声音已经相当微弱了,如果不想办法改变一下这种状况,他担心表决会对自己这边不利,便立刻放起炮来,唾沫飞溅地说着绝不可合并的理由。可没说几句就被顾峰打断了:“你那些观点大家都知道了,没新内容就别说了。”
资本家被咽得张口结舌,很不高兴,支愣着脖子直翻白眼。
大家稍稍议论了一下,阵营已然十分分明。顾峰暗暗盘算着,自己这边有张春台和卢光中,加上新近过来的罗章两人,一共五票,他们那边顶多也就五票,而且蒋鸿光的意思还很暧昧,万一他支持合并,那就赢了,再不济也是个平手。他觉得这应该是靠得住的,便说:“那好,我们就来举手表决吧。”
资本家刚才吃了亏,憋着气想扳回来,便立刻又放炮说:“慢着,我不太同意这种搞法,举手表决不妥吧,应该不记名投票。”
雷霆也立刻附和说:“对,省委有精神,要求绝对公平公正,要让每个人充分表达他的想法,应该不记名。否则,根本不可信。”
随后成先仁还有常勇也表示同意。他们私下里自然是都商量好了的,知道罗章两人内心深处不愿意合并,只是被人收卖了,举手表决他俩肯定顺着顾,但如不记名投票,那他俩未必没有变化的可能。对他们的这点小算计,顾峰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自然就要破坏他们的企图。
“大家的观点都是很清楚的,没必要这么费事。”
“我认为很有必要。”资本家坚持说道。
“可以往有事我们都是举手表决,从来没有在党委会上不记名投票的事。”
“以往是因为没碰到过这么重大的问题。再说以往的搞法并不正规,只因事不大,大家都不计较,这次不同,得按规矩来。”资本家据理力争。
随后张春台也加入了这场小小的争论。双方说了半天,没有结果。主持会议的蒋鸿光就劝开了大家,说:“那这样,先散会,大家回去再好好想想,明天继续开会,先用举手的方式看看大家的态度,如果支持举手表决,就举手表决,否则就不记名投票。”
这也算一个解决办法。尽管资本家觉得这实际上等于接受了顾峰的意见,但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情况下似乎也只好如此了,毕竟他们属于弱势的一方,非要较真对他们并无好处。
散会后顾峰回到办公室就拚命喝水,气得不知怎么发泄好。这时张春台和卢光中走了进来。他看见卢光中,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有了些脾气,立刻指着卢开口骂道:“你你怎么回事,坐在那连个屁都不放,没长舌头呀?”
卢光中早有准备,显得委屈地说:“我听说他们在私下里已经商量好了,如果非要搞举手表决,他们就去省里告状。我是怕真闹到那种地步不好收场,所以不想逼他们。”其实这是他编的瞎话,反正顾峰也搞不清楚。
顾峰果然相信了,火气小了一点,指着卢光中的手放了下去,但兀自还是气鼓鼓的。.
张春台说:“我没想到他们这样齐心。看来平常你对他们的态度过分严厉了点,让他们察觉了你是想借合并这个机会收拾他们的意图,所以这一次他们的联合显得非常牢固。他们跟罗启良和章自成不一样,这两个人不是怕失宠,而是怕被那几所学校的人排挤,所以给点好处他俩就算了。”
“哼,他们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自保吗,老子就不能收拾他们吗?如果没有合并成,老子更要拿他们开刀。”顾峰反手插腰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站住问张春台和卢光中:“你们说怎么办,就依他们吗?”
卢光中说:“蒋鸿光已经说了话,看来只好这样。其实没什么,就照他的意思办,我们不会输的。”
顾峰怔怔地盯着卢光中看了几秒钟,然后又踱起他的步来。过了一会,他猛地站在卢光中面前,冷冷地看着卢,问:“你是说就照他的意思办?”
卢光中吓得浑身轻微地颤抖,不敢应答。
顾峰似乎还想骂骂人,可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等顾峰的火气小了一点,张春台就劝顾峰算了,刚才在会上没对蒋鸿光的建议提出异议,现在如果跑去说不同意,显然不太合适,会使我们陷于更加背动的境地。顾峰当然懂这个道理,气归气,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也只能算了。不过最后他强调了一下:“明天先决定表决方式的时候可再不能出纰漏,罗启良和章自成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们分头再去找找他们,给他俩紧紧发条,别到时候又给我搞出什么名堂来。”说完他特意很重地看了卢光中一眼。
晚上,卢光中正在陪老婆看一部烂得让有文化水平的人简直难以忍受的爱情连续剧,忽然听见了敲门声。田玉蓉被剧情吸引得根本没反应,卢光中只好自己起身去开门。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资本家和常勇来拜访他了。他跟这两人虽都是常委,工作上实际没有联系,私人交情也谈不上,互相之间从没有走动过。他自然一下就知道这两人是为什么事来的,因他已经决意反对合并,故对他俩的到来感到很亲切。他把两人领进自己的书房,叫老婆泡茶。
卢光中懒得跟他俩罗嗦,直截了当地说:“我跟二位前辈素无交往,你们不会是来跟我闲聊的吧?”
资本家也是个干脆人,说:“卢老弟快人快语,我也最讨厌拐弯抹角,就开门见山吧。平常开会卢老弟总是给顾峰当急先锋,经常杀得我们人仰马翻,可今天上午开会却一言不发,我们感到非常奇怪,就大胆地设想,是不是老弟已经改变了态度,不支持合并啦?”
卢光中不了解两人到底什么意思,自然不会轻易承认,说:“我不说话是觉得无话可说,并非别的什么意思,二位前辈不要乱猜疑。”
常勇阴笑着拉长音调说:“不会吧。卢老弟不要不承认,都是在官场混的人,如果连这点察颜看相的能赖都没有,能混到今天吗?”
卢光中笑道:“如果二位前辈非要这样断我,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们只管这样断就是了,反正我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办就可以了。”
“好!”资本家赞道,“卢老弟有自己的主张,从来都不随便受制于人,这是最令我佩服的。”
常勇说:“我可以问一问吗,老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吗,我当然是支持合并。”
资本家说:“姑且就算老弟你是这个态度吧,那我们认为千万不可以。谁都可以支持合并,唯独你老弟不可以。”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我们都快到退休年龄了,就算顾峰要收拾我们,又能怎么收拾呢,实在不行我们打份离休报告就是了,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可你卢光中不一样。理工大的陈天成想必你知道吧,一旦合并,他就是未来学校的接班人,你肯定没戏,到时你会比谁都死得惨,你信不信?”
这话自然是点了卢光中的穴,但他嘴上不同意,说:“我不懂这些,反正合并对学校有好处,我就支持。”
资本家就说:“好,你在这事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我们就不再问了,以老弟你的精明,当然不可能告诉我们你心里的真正想法,我只想问你,明天开会是先确定表决方式,其实谁都清楚,这不过是蒋鸿光玩的一种移花接木的把戏,表面看给了我们双方面子,实际上完全是替顾峰说话。你想,用举手的方式来确定表决的方式,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们是傻瓜蛋不懂是不是?只要举手,罗启良和章自成就不可能反顾峰,你也不可能反,顾峰稳胜,赢了这一局,那下一局不还是照样他顾峰赢吗?这种政治小伎俩能骗得过谁?那么问题就来了,顾峰赢了,学校合并了,你卢光中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合并了好啊,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常勇说:“老弟,你要嘴硬我们也没办法,不过我俩为你想了一下,明天你最好找个借口不参加会议,这样,我们就有可能把顾峰摁下去。”
“怎么可能呢,我不在,他会要求下次再开会决定,我逃得过一次逃得过两次吗?”
资本家说:“只要你明天不在,我们就有办法,总之,这是我们唯一取胜的机会。当然啦,你如果非要支持合并,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也不想得到你一个什么保证,只是跟你谈谈这事,如何抉择,你自己再想想吧。”就完,资本家就跟常勇告辞了。
卢光中原以为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是绝对没人知道的,哪知居然被这两人看破了。他把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表现回忆了一下,实在想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便觉得也许是英雄所见略同吧。这是很可能的,因为都在心里盘算合并后的得失,对合并后的形势就会慢慢有个大致不差的认识。资常两人一心要阻止合并,肯定就想分化顾峰阵营,自然慢慢就看出他卢光中是个可以被拉扰的人,就像顾峰这边不是就成功地把罗章两人拉拢过来了吗?资常两人的那些话提醒了他,他越来越觉得他俩说得有理,自己到时候敢反顾峰吗,公开表决是肯定不敢的,那也就是说还是得支持合并,可这又完全不符合他的利益,因此能不参加会议应该说确实是他的最好选择。
过分势利的女人往往是男人的祸根。这时田玉蓉又出现在了卢光中身边,问:“他两个来干什么?”
不能识别过分势利的女人往往是男人最大的毛病。卢光中就把他俩的意思告诉了她。
“吓,这两老东西还真是老奸巨滑呢,知道在你身上打主意。”
“不管他俩什么动机,对我来说却的确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我居然始终没想到,看来姜真的还是老的辣。”
“那你打算找什么借口不去开会?”
“这有点麻烦,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
田玉蓉就在他边上呆呆地站了一会,忽然说:“如果你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
“我妈这几天不是在住院吗,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去给她送饭,你就别回来了,下午给顾峰打电话说我妈病情严重,必须有人守在身边。不就行啦!”
卢光中说:“嗯,实在不行,只好出此下策。”
次日,卢光中就照老婆的意思,中午陪她去看她妈,然后给顾峰挂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顾峰自然不便说什么,就同意他下午不赶回来开会:“那我再要求拖一天,明天表决。”
卢光中听罢就把手机拿在手上玩了半天。田玉蓉问他怎么啦,他忽然有点怨气地说:“古人是怎么说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对夫妻就在医院里百无聊赖地磨蹭了整一个下午,直到暮色降临了才离开。可笑那老太太以为这两人是出于孝心陪了她大半日,便对病友把他俩夸了大半夜。
回到家里,儿子正在吃一只在外面小摊子上买的鸡腿,把他俩好一通埋怨,说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卢光中便将小子骂了几句:“吃着鸡腿说饿死,什么东西!”然后夫妻俩一起做饭。
这时有人敲门。卢光中把门打开,是罗启良。“哦哦,进来,进来。”
罗启良一边往里闯一边就嚷了起来:“我说老弟,怎么回事,下午干嘛去了?”
“老丈母娘病了,探病去了。”
罗启良忽地站在卢光中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卢光中心里不觉一惊,感觉很不好。“什么意思?”
罗启良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来到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唉,老弟啊,叫我怎么说你呢……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卢光中只觉脑子里响起了一声闷雷。厨房里的田玉蓉听到了这句话,也觉得不对劲,手上连芹菜都来不及放下,走了出来急切地想听罗启良下面的话。卢光中虽然感觉坏极了,不过还是竭力控制着,再说他似乎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让感觉如此之坏。“到底怎么啦?”
“常委正式做出决定,拒绝合并。”
“啊!”卢光中和田玉蓉同时惊叫了一声。半晌,卢光中才问:“顾峰不是说要改成明天再投票的吗?”
“他是这样想的,可由不得他啊!资本家那几个人背后搞了手脚,今天下午突然把吴达搬来了,杀了顾峰一个措手不及。你知道吴达是省里少数几个不支持合并的领导,近段时间正好又由他管高校,肯定就偏资本家,顾峰提议改天再开会,但资本家他们坚决不同意,他一帮资本家他们说话,顾峰就没办法了,只好同意正式表决。结果五票对四票,他们赢了。我们这边如果有你这一票,那就是我们赢,因为吴达还带来了省里的精神,如果两种意见相持不下,就交由省里决定,而省里你知道是支持合并的。所以,唉,老弟啊老弟,你这次可把顾峰气坏了,他现在吃了你的心都有。”
卢光中便立刻明白了,自己上了资本家的当。他不觉也有了吃资本家的心。不过再一想他要的不就是这种结果吗,故马上又觉得轻松了一些。可毕竟是得罪了顾峰,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所以总的来说他一点不感到高兴,而且他非常清楚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的情绪都不会太好。
女人在巨大的失望之后往往是不知掩饰的。田玉蓉不禁对顾峰非常不满,认为他既然对老公说了改天再表决的话那就应该说到做到,现在他自己没做到,却把一腔怨气发到老公身上,未免太不公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