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洗发,若中在浴室待了很久。
靳炜的门缝下还透着灯光。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回自己的房间,那个放满靳炜乐谱的工作室。
应该很累了,可是却怎么样都睡不着。
没有预警的,房间变成一片漆黑。
跳电了?
这样的天气是很容易跳电,可是,可不可以不要是今天?她已经很努力要忘记了,很努力的赎罪了啊,为什么还要让她想起呢?
她付出的代价还不够高吗?
轰——
若中捂住耳朵,但怎么样都无法阻止心中的恐惧勃发。
她不要记得,但是所有的事情却像影片般在她脑海出现,一格一格缓慢的移动着,像凌迟一般痛苦。
她清清楚楚地想起来。
那是一个夏日。
预备升国小二年级的她到同学家玩,却忘了告诉妈妈。
天黑了。
下雨了。
雷声轰隆作响,闪电照得屋外像白天那样亮。
她在同学房中玩着洋娃娃,却不知道妈妈见她这么晚还没回家,将小樱、小柏暂托邻居后,自己出来找。
应该有路灯的马路因为跳电而漆黑一片。
雨很大很大。
肇事司机说,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若中没想到那天早上出门前,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也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妈妈,会有怎么样都不肯看自己的一天。
她抱着父亲哭。
小樱、小柏对妈妈没印象,但若中有。
她记得妈妈是多么爱着自己,记得妈妈的香气、妈妈的温暖,记得妈妈一边亲着她的脸一边说,若中是妈妈的乖女儿。
妈妈,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乖女儿那么贪玩,你不会那样早离开。
因为她不乖,都是因为她、因为她。
小柏小樱的成长过程中没有母亲,因公殉职的父亲在最后的十几年中没了妻子。
若中掩住脸,无声的哭了出来。
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如果妈妈不出来找她,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停电后,靳炜阖起看到一半的书。
要不要过去看看若中?
他并没有犹豫很久就下了决定,去看一下好了,如果她还睡不着,他们可以聊天,到天亮也没关系。
才走到门口,他便听到一阵极力压抑的哭泣声。
若中在哭?
他顾不得礼貌,旋开门把,“若中?”
没人回答他,但他仍很容易从一时无法止住的哭泣声找到她的位置——她缩在谱架后面。
他蹲下身子,“怎么了?”
“没事。”若中的声音扁扁的,一听就知道还没哭完,“你明天还有工作,回去休息吧。”
他执起她的手轻抚着,“你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
刺眼的光透过玻璃,将若中的脸映照得清清楚楚,那么倔强的语气,但她的眼神却像迷路的孩子般迷惘而害怕。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在看过她这样无助的神情后,更知道自己放不开她了。
怀中的女子呈现极力忍耐的僵硬,“你快走。”
“我不走。”
“靳炜,”应该是恐吓的,但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可怜兮兮,“我自己的情绪,我自己会处理。”
“若中,不要把我当别人。”他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我知道你还没哭完。”
“知道你还……”话未完,已变成哭音,“我……是来工作的……我是个女警官……不、不可以……这样子哭……”“女警官也是人,为什么不能哭?”
“太难看了……”
靳炜的一颗心似被无形的绳子给牵动。
落泪对一般人而言,不过是情绪表达的一种,但对她来说,似乎是某种不可犯的禁忌。
他知道她幼年丧母,在德国受训时又失去了父亲,但是,怎么样的人生会让她连哭泣也不愿?
“没关系。”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这里没别人在。”
“我……我会哭很久……很久……”
“我不介意。”
催眠似的轻哄让若中逐渐放松,继续未竟的哭泣,“我好想去看妈妈,可我不敢……那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中就像自己说的一样,哭了很久很久,直至天色微亮,才在靳炜怀中睡去。
他将她抱上小榻,又凝视了她一会才离开。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能哭,只知道让她这样哭泣的背后,一定有极大的心理压力。
靳炜等到天色亮了,才拿起电话。
“靳和,是我。”
“靳炜!”靳和对于这个家族中的叛逆子弟一向有着好感,“怎么?愿意回来了吗?”
“有事要请你帮忙。”
靳和啧啧称奇,这个堂弟在最落魄的时候,也不愿意向家人开口,这回是怎么了?
“我办得到的话。”
“我知道你跟某人的关系好才会找你,这件事情别让其它人知道。”
听完靳炜要他帮忙的事情,靳和长吁了一口气,能力范围之内,“没问题,等我一小时。”
一个小时后,客厅的传真机再度吐出纸张。
有演示文稿,还有一些纪录表格,靳炜看着看着,不觉皱起眉头。
***
若中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通告临时从下午四点拉前到一点,晶晶来得匆忙,之后一路飞驰,虽然靳炜什么都没说,但她就是觉得尴尬无比。
她的专业呢?
她的意志呢?
以为已经控制得很好了,没想到母亲忌日前的一场大雷雨就轻易让她崩溃。
晶晶与对方电话联络过后,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沈警官,你不舒服吗?”
“我很好。”
“可是你耳朵好红喔。”
“是吗?”听起来似是轻松,但实则摇摆,所幸晶晶忙着吃东西,没有深究。
若中吁了一口气,趁晶晶埋头大吃时,伸手摸了自己的耳朵,真的,热热的。
好奇怪,她以前不曾耳朵红的。
到了预定场地,就像过去所有的程序与排场,若中已经看得习惯,也不再大惊小怪。
耳朵啊耳朵,为什么以前不红,今天却这么红呢?
热热的,很不舒服。
“沈若中。”
若中回头,只见是reaL的专属化妆师艾莉丝在唤她。
平心而论,艾莉丝的确是个举手投足皆有大家风范的美女,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心生距离。
若中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指了指旁边的位子,“坐。”
艾莉丝为之气结,“我不是来跟你交朋友的。”
“我知道,只不过坐着比较舒服而已。”
艾莉丝考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没有含蓄,没有委婉,她劈头就说:“靳炜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她不能这样说而已。
她并没忘记自己伪装的身份是未婚妻,“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情。”
“你不用再装了,我都知道了。”
若中被她的长江一号语气逗笑,“知道什么?”
“我知道夏沁雅被攻击,知道靳炜是下一个目标,知道你是女警官。”艾莉丝扬起眉,“你是负责保护靳炜的,对不对?”
若中一怔,笑了出来,对啊,她只记得艾莉丝很喜欢靳炜,却忘记了,艾莉丝同时也是WMM总裁的掌上明珠,为了接近靳炜而放弃法国美妆公司研发员高薪工作的千金小姐。
“既然知道,就不该对我还有敌意。”若中平心静气,“我的工作跟你的心意并不冲突。”
艾莉丝哼了一声,“你不用说得那么好听,晶晶年轻,会上当,我留过学,见过世面,不会被你三言两语骗倒。”
“我骗你做什么?”
“因为你想跟靳炜在一起。”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天天在一起、日日在一起,这两个月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如果艾莉丝早一天挑衅,若中就会这样回答,不过经过昨天超丢脸的哭泣事件后,她有点别扭。
以前她做早餐,靳炜洗碗,理所当然,可是今天她做两人份的早餐时,就有说不出的怪异。
食物上桌,不管他说得再多再好笑,她永远只能答出“嗯”、“对”、“好”之类的单音。
以前出门牵手,她从不觉得怎么样,可是今天,心却跳得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
感觉很像某件她不太愿意去面对的事情发生了,不过……不会吧?小樱、小柏已经够她牵挂了,应该没有多余的时间才对……“你默认了对不对?”
若中看了艾莉丝一眼,没说话,但脸上表情明摆着我懒得理你。
“你敢看不起我?”
若中尽是笑而不否认。
“沈若中,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顺你的意思埃”在发现沉默不能让她住嘴后,若中决定集中火力,一次打沉她,“我是因为工作才出现在靳炜身边没错,可是经过两个月的相处,我们现在两情相悦,怎么样?”
“你,”艾莉丝双眼喷火,“你懂什么叫喜欢,还不就像那些笨蛋一样图他长得好看?”
“图他长得好看的人是你不是我,因为我从来不觉得他长得好看。”
艾莉丝仿佛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样,“你说谎。”
“随便你信不信,出门两人并肩走,平常我都只看到侧脸多,在摄影棚拍照那天,才知道原来他整个人是这个样子的。”
“出门并肩走,在室内总不可能没机会看到正面吧?”
若中一怔,突然间笑了出来,千金小姐大概忘了,家是休息的地方,能好看到哪去?
别人看到的靳炜永远有王子般的迷人丰采,可是在家时的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身上穿的是休闲服,脚下踩的是拖鞋,会看电视看到睡着,刚睡醒时,头发还会乱翘——如果有人觉得这样生活化的靳炜仍然俊逸出尘的话,她倒是很想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若中面对着艾莉丝,感觉既好笑又同情,“你把靳炜给神话了。”
“他本来就很了不起。”
“也没有那样的了不起,他只是一个人,有好的一面,就会有不好的一面,你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你还说不喜欢他!”
“那是先前说的,我后来有更正。”若不是艾莉丝一再逼近,若中也不会知道自己讲话居然能霹雳到这种地步,“你忘了吗?我说,我们两情相悦,我还问你怎么样,可你没回答我。”
看得出来,总裁千金的头上正在冒烟。
同一时间,若中的战力也逐渐在提升。
奇怪,在艾莉丝冒出来之前,她都不太愿意正视蛰伏在心中的感觉是什么,但被刺激后,反而明朗化了。
她虽然没谈过恋爱,可也不是傻子,她知道那微妙的感觉所为何来,有人在她不知不觉间闯入她的世界。
而那个人,一定也喜欢她。
不然不会让她进出满是乐谱与手稿的地方,不会在练琴时允许她在旁边,不会这样执意要牵她的手,也不会在发现她偷偷哭泣时,怎么样都不离开,陪在她身边,直到她睡去。
女警官跟乐手……虽然很不相称,但是……不对,爱情来了就是来了,不该有。
但是……
艾莉丝终于抓狂了,“你少说得好像自己很了解他一样。”
声音之大,引起所有工作人员的侧目。
“至少我不像你这么肤浅。”若中扬起眉,“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一个普通人,现在,他还是一个普通人,他是有了不起的地方,但是你喜欢的不应该只限于舞台上的明星丰采,而是在这背后,他所付出的时间与努力。”
因为艾莉丝的不断刺激与刺探,她于是很勇猛的说了。
她说了。
而当她回过神来时,迎上的是晶晶崇拜的眼神、工作人员惊愕的表情,还有靳炜带着深意的微笑。
第七章
“好像演电视剧喔。”晶晶双手紧握,眼睛都快要冒出泡泡了,“沈警官讲完后,靳炜就朝她走过去,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吻她,吻耶,二十几双眼睛盯着他们看,完全不在乎,就一直吻,一直吻、一直吻。”
亦阳感兴趣的问:“吻多久?”
晶晶一脸理所当然,“吻到沈警官的手机响起埃”放大假的日子,reaL四人先后从台湾飞离。
武焰先往尼泊尔探望地质学父母,接着到纽约看何聆歌,相聚几日后,飞往英国,过他喜欢的半雅痞生活。
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亦阳,一日谈起恋爱,竟是跌破众人眼镜的专情。
司雨在东京,二话不说就往那飞。
什么都耐不住的人,居然大转性,对司雨好得不得了,以前他说接送女友是全世界最无聊的行为,但是现在却天天开车接送,乐此不疲。
莫烈照例是到奥克兰。
这个被亦阳封为“世纪痴情男”的沉默鼓手,只要有稍长的假,一定是飞奥克兰凭吊那段刻骨深恋,他在那座城市,有房有车,有公民身份,港边还有一艘名为东静号的游艇,俨然想在那里终老。
四个人,四种放假方式,大假结束后,在这两天内先后从四面八方回国。
回国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回到WMM偷偷招来靳炜的助理晶晶,询问靳炜与女警官的发展。
武焰露出饶富兴味的表情,“艾莉丝呢?”
“傻掉啦。”
“她没扑上去隔开他们两个还是怎么样吗?”
“艾莉丝好像被点了穴一样,维持同样的坐姿到我们收工。”晶晶双手交叠,一脸粉红泡泡飞舞,“没想到靳炜居然这么狂野,你们认识他比较久,他以前都这样吗?”
莫烈难得的笑道:“他做事很小心,从不会这样。”
他们四人,武焰大胆,亦阳狂妄,两人一天到晚被拍,发现镜头,还会跟对方比个YA,桃色新闻之多,无人能及。
至于行事低调的莫烈忘不掉初恋情人,始终没再谈恋爱。
靳炜是特异份子,有跟几个女明星来往过,也的确有出国约会,但总是有声无影,五年来,他的私生活始终未曾曝光。
这次……不寻常。
一旁的亦阳笑了出来,“喂,武焰,愿赌服输喔。”
“放心,我不会赖的。”
“我拿到杂志时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人,安妮手工椅坊的老顾客居然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吃冰淇淋。”赢了赌局,亦阳可乐了,“知道我打电话给他时,他刚从哪回来吗?魔术山,我上次叫他带我去,他还嫌那里无聊,结果居然跟那个女警官跑去玩,你说,是不是有问题?”
莫烈点头,的确有问题。
靳炜一向小心,也是众所周知的神秘主义者,这次居然先行计画从洛杉矶被拍,回国大方亮相,然后在摄影棚满是人的情况下吻人,这个晶晶口中说的女警官,不容易。
晶晶再爆一事,“靳炜还让她出入工作室喔。”
亦阳一笑,故意刺激她,“是你不能进去的那个工作室吗?”
晶晶脸上难掩颓丧,“对。”
“照我看,靳炜老早就想下手了,只不过人家比较单纯,所以放长线钓大鱼,要不凭他是凌道南的得意门生,哪还需要什么保护?叫歹徒小心一点还差不多。”
后面传来一阵拍手的声音。
靳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迷人的神采,端雅的步伐,俊秀的脸庞扬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几个月不见,你变聪明了嘛!”
“本少爷可是英国有名的天才,拥有高智商是无庸置疑的,而且我有足够的事实基础去怀疑,你们绝对是一路跳垒往前冲。”亦阳朝他身后看了看,“喂,不介绍女警官给我们认识一下?”
“我知道你们找晶晶绝对不会说好话,怕她尴尬,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