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绿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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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绿绮思-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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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瑛笑,“我自己倒忘记了,有这样的事吗?”

    家璞说:“明表姐根本不记得我们谁管谁,”他笑,“见了我们就敷衍。”

    我好不尴尬,“谁说我不记得?从右边过去是彼得、思恩、玛莉、小三、玲玲、二弟、家瑛、家璞……”我发现一张陌生面孔。

    这是谁?

    他们都似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大眼睛高鼻子,一面孔的阳光朝气,穿得无瑕可击,但我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子。

    “好好好,”妈妈说:“有甚么急事?我们不留你了。”

    “你们还要坐到几时?”我愕然,“在这里吃晚饭?”

    “你别管我们,”姑姑笑,“去去去。”

    我说:“妈妈,这里由我付账吧,”

    “不用,你先走。”

    我只好离开人群。不是不寂寞的。

    那些孩子们,没多久之前,还都是婴孩,看看他们牙牙学语,没多久就成长,到外国留学,现在怕都有了蜜友,说不定几时成家立室,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在附近的名店逗留一会儿,选了几件衣裳,捧回家去。

    我不与妈妈同住。相反的是,她自老房子搬出去到簇新的住宅区住,而我则留下来。

    我喜欢老房子的温馨,而且说不定甚么时候要拆,更觉珍贵。

    佣人替我开门,我把大包小包往屋子里扔。

    她说:“杨先生来过电话。”

    “给我倒一杯好茶来。”

    我搁起双腿,让血液流通。不知为什么,最近两条腿酸得慌,不知是站多了抑或走多,或是年纪大。

    电话又响,我接过。

    “明涛,今天我来陪你吃饭。”他一开口便这样说,算死我会在家等他。

    “好。”我只答了一个字。

    还是结婚的好!丈夫不回来才通知太太,现在陪我吃一次饭,便要大肆预告,最好我掷出红地毡欢迎他。真窝囊。

    我微笑,但是有几个女人真正能够过独身生活?我的意思是,完全没有男人的生活。不大可能吧,不过有些女人守秘,有些女人宣扬而已。

    我属于半守秘,与杨必业来往,我不瞒人,但如果亲友问起“什么时候结婚”,我必然答八字还没有一撇,一于否认。并不是撒清,私人的事情最好别让人知道,留条后路,将来有什么转变,也可以有下台的机会。

    我跑到浴缸去泡泡浴。

    电话又响。

    我在洗手间内接过话筒:“我知道你今天会来。”

    那边问:“你真的知道?”

    是陌生人的声音。

    我如出浴忽然被生人窥视到,连耳朵都涨红了,又不能挂电话,只好问:“哪一位?”

    “我叫刘振华。”

    “我不认识你。”

    “刚才我坐在家瑛及家璞当中。”

    “啊,你不是我们家的人。”

    “不,我不是你的表弟,我是他们的朋友。”

    “有什么事?”我的声音仍然很亲切,我同这班小鬼简直混得烂熟,他的朋友我也视之为小朋友。

    “想约你出来。”

    “今天不成,今天我没有空。”

    “等杨必业是不是?”

    我讶异,“你怎么会知道?”

    “家瑛说的。”

    “哦。”这小子,什么都给我说了出来。“明天吧,明天你们在哪里?”

    “老地方吃晚饭。”

    “太花费了,天天吃就一千几百,没个谱。”

    “是是。”他唯唯诺诺,但声音中有说不尽的笑意。

    我叹口气,我老了,动不动便开口教训人,对不相干的年轻人也这样。

    “明天会自己到。”

    “七点半我来接你。”

    “不用接。”我说:“我不一定先回家。”,

    “那么明天见。”他挂了电话。

    叫什么名字?刘振华。

    我自浴缸中出来,看到杨坐在我睡房一角的椅子上。

    “咦,怎么来了?”

    “临时取消一个约会。”他闲闲放下一本杂志,“跟谁通电话?”

    “一个小朋友,是表弟表妹的伙伴,他们约我明晚出去。我还要到银行去取钱,那班小鬼头怕不吃掉我数千元──咦,你干嘛这么关心我?”

    “我最怕别的男人打电话给你。”他微笑说。

    “一定要霸占住,不必论是否需要,非得霸住。”我也微笑。

    “干嘛要提现钞?”他改变话题:“我替你去领一张副金卡。”

    “我一向不用信用卡。”我说:“要申请,我自己也有金卡,我老妈那张的号码还是第四十七。你对小歌星去献殷劝吧,”

    他肴我一眼,“你的醋味跟跋扈,又跟小歌星有什么不同?”他很幽默。

    “是的,”我显然坐床边,“有一日我同自己说,万一环境转变,三天不吃饭,三天不洗澡,我还跟乞丐有什么不同?何必太看重自己?”

    “可是到底那种情况不会来临,此刻你仍是誉满香江的方明涛大律师。”

    “誉满了近十年,人都麻木了。”

    “我记得我向你求过婚。”

    “我没有把握叫你不同小歌星出去。”我懊恼的说。

    “哪里有什么小歌星?”他怪叫,“你把我当犯人,一定要我对你坦白,然后你才为我洗脱罪名,真受不了。”

    我笑出来。他真是个滑头,死不认罪。

    “什么地方吃饭?”他又改变话题。

    “不去了。今天在家吃咖喱。”

    “嗳,我也爱吃你们家做的咖喱。”

    “你最喜欢吃星马歌后做的咖喱。”

    “越说越离谱了。”他作势要把我推到床上去。

    我笑也笑不出来。

    “怎么了,生我的气?”他住手。

    “不是,手上有几件棘手的案子。”

    “有福不享。”

    “做到这个地步。”我无奈的说:“缩不了手,回不了头,你叫我怎么走回厨房去?”

    “这两年你老了,”杨惟恐天下不乱。

    “去你的!”我下意识的摸一摸面孔。

    “一到下午四五点,你开始疲态毕露,你的职业劳心劳力,且沉闷,苦干苦干苦干,但一点荣誉都没有。”

    我夷然,“你想我转行干什么?开时装店?写爱情小说?做公关小姐?j

    “又一天到晚同男朋友吵架,”杨说:“把我吵掉你想再找个人就难了,三十六岁的人附,都不晓得珍惜感情。”

    我仰起头,“我不是没想过,当真吹了,也只好一个人过一生。谁叫我自己不好,一直没把感情生活放在第一位。”

    “香港的女人越来越理智……”杨埋怨。

    “到台湾去吧,”我笑,“台湾女人好,肯替男人还债,肯低声下气,肯甘为二房!真的,我都劝男人往台湾跑,至于我们这些香港女人……只好以事业支持社会繁荣,我们为工作而生,不是为爱情而生。”

    “一天到晚借题发挥,谁认识台湾女人?”杨冷笑数声,“最近见面老是吵架,莫名其妙。”

    “闷。”我说。闷得坐立不安。

    “还没结婚哪。”他提醒我,“婚后岂非更闷。”

    我伏在桌子上打瞌睡。

    “明涛,别再折磨我了。”

    我抬起头来,“我真的疲倦,有时候心中想,就算洛由超域在床等我,我也提不起劲来。”我咕咕的笑。

    “离谱!”他生气了。

    我斟着白酒喝,他把杯子抢过去。

    “别为工作付出太多。”

    “我很疲倦,想睡觉。”

    “好,赶我走。”他站起来,“任性的方明涛。”

    我抬起头来,“我只是想休息。”

    “你可以推了我,不必白白叫我走一趟。”

    我不想同他吵。“对不起。”

    他走了。

    我回到床上去躺着,盖薄被子嫌凉,盖厚被子嫌热,枕头高觉得不舒服,不用枕头又觉得头晕,索性起床看小说。

    人就是这样子得福嫌轻。

    至深夜总算睡了。

    第二天工作情况激烈,不用细说,临走叫老妈的司机来接我,连车子都开不动。

    回到家大溉面色很差,女佣人都问:“小姐,你不是不舒服吧?”

    “没有没有。”我还要出去强颜欢笑呢。

    杨来电问候我,我懊恼的说:“明明有七分光,结果还是讼输。”

    “非战之罪也。”

    “你当然这样说,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喂,你要我怎么说?”杨问:“你太难了吧?j.

    “最近一年我的案子都没办好,心里闷得不得了。”

    “明涛,我无能为力。”

    “标准的晴天朋友。”

    “明涛,这年头晴天有个朋友已经算不错了。”

    “我们改天再说,我要换件衣服出去。”

    “晚上要不要我再打电话来?”

    “不用了,我会找你。”

    “好好好。”他挂电话。

    我塞一手袋的现款,披上衣服,便出门口。

    到了老地方,我没有看到一大群人,几乎怀疑自己走错地方。

    刚站在饭店门口犹疑,侍者上前来说.!“方小姐?在那边。”

    我看过去,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站着等我。

    我定睛一看,不错,正是昨天那个圆脸蛋的小朋友。

    我坐下来,“他们呢?他们还没有到?”

    圆面孔小男孩子说:“今天只有你跟我两个人。”

    “什么?”我问:“你跟我?其他的人呢?”

    “我没有说有其他的人。”

    “啊?你噱我?”我笑起来,觉得甚为新鲜,“为什么?”我扬手叫伙计。

    “你要什么?”他惊问。

    “叫酒喝,叫菜吃哇,”我说:“肚子饿得不得了,你不让我吃饱,我马上打瞌睡。”

    他微愠,“你懂不懂规矩?身为女人,乱举手叫侍者,你应该告诉我你要什么,然后由我告诉侍者。”

    我一怔,“哦,是吗?”失敬失敬。

    “你要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刘振华。”

    “哦,刘振华,我要一瓶普意菲赛白酒!七五年是好年份,外加一碟子白汁带子。”

    他唤来侍者,替我叫食物。

    酒一来,我取过面包就大嚼起来,别说是对牢这种小朋友,就算对面坐着大明星,也就是这个样子,我饿。

    刘振华看着我,一脸惊恐,“你怎么像流浪记里的三毛?上次见你,你明明是个大律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抬头,“别后悔,”我大口喝着酒,“我来付这一顿饭的账单。”我要用食物来溺毙我的烦恼。

    他笑了。

    我擦擦嘴,继续吃,“你在什么地方念书?”

    “早毕业了,我在做事。”

    “难得,”我问:“在那间银行?”

    “我并不是做银行。”

    “哦?做什么?”我停下来。

    像他们那种男孩子,多数读了管理科硕土回来,千篇一律在银行里做襄理之类,赚三五七千元自己花。

    我问:“你干哪一行?”

    “我是电视剧演员。”

    “演员?”这次我真的跌眼镜,“你是一个演员?俗称明星?”

    “正是。”

    “我没有看过你的戏,”我说:“你拍的是武侠片?”

    “你不看电视?”他很失望,“晚上你做些什么?”

    我摇摇头,“晚上是我做功课的时候,”我很抱歉。

    “这是我唯一的成就,你这个狠心的人,你怎么可以不看我的剧集?”他很有趣。

    “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我说:“有些人一晚看四小时电视,我有这个精力,宁愿用来学史华哈利士语。”

    他情绪忽然低落。

    “喂!”我推他一下,“我一样请你吃饭,别哭丧着脸。”

    “名气是我唯一的武器,你根本不认识我,叫我怎么开始?”

    “开始什么?”我又扬一扬手,“伙计,给我一客鲜草莓,奶油放多些。”

    他拍一拍桌子,“你到底在不在听?”

    我吓一跳。他真好胆子。

    我看看他,“对不起。”他比法官还威严。

    “你怎么搞的?一天到晚心不在焉,对人没些尊重,你书念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什么这样粗糙?”他责备我。

    我瞪着地,我从来没有给人这样子连珠炮似的攻击过。

    “做一个普通点的女人有什么不好?”他问。

    我微笑,“我不止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我是方明涛大律师。”

    “大律师不下班的吗?”他责问。

    “一个人要能放能收才算真正的能干,我知道,是以我从不承认自己能干──好了,我吃完了,”我不打算再同他夥下去二手召来侍者,“结账。”

    他叹口气,“我来请。”

    “不必客气,下次才轮到你。”

    “还有下次吗?”他问。

    我取过外套,“甚么都有可能。”

    走到街上,他硬要送我,我一定不肯。在街上傻站,忽然有一堆女孩子发现了他,开头是回头张望,后来就叫出来:“刘振华!”拥上来叫他签名,我趁机会叫部街东坐上去,向他招招手,走了。

    我嘘出一口气。约会我?这样子的毛头男孩子来约会我?我累得还不够交关吗?

    第二天我没有事,想出去买几件衣裳,一出门,就看见那个刘振华站在我们口,倚在一辆日本小跑车旁边。

    我非常诧异,“你干甚么?”

    他扬一扬手中的花,“我像在做甚么?”

    我笑说:“像是车子驶到这里刚刚坏了。”

    “我追求你。”

    “别瞎说,听说你们这一行是很忙碌的,连吃饭功夫都匀不出来,还不快去工作?”

    “喂!”他叫住我。

    我上自己的车,“刘振华,我可以做你的妈妈,你请回吧!”我将车子开出去。

    到了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我才发觉地跟了上来。

    我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停好车走。

    他那种手法在十七八岁女孩眼中,无疑是荡气回肠的佳作,可是我是个千年成精的塑胶花,吃的盐多过他吃的米,过的桥多过他走的路,一颗铁石般的心不打算为任何人软化,他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进名店试穿衣服,女售货员很端庄,对橱窗外在张望的英俊小生一点不感兴趣。

    我买了必须要买的东西,打电话到杨必业的写字楼。

    女秘书说:“方小姐,他出去开会了。”

    我道谢,然后挂上电话。我只好到附近茶座坐下。

    刘振华如影附形的跟上来,“这次我请客。”

    我看他一眼,“整件事是没有可能的。”

    “我不是要你嫁我。”

    我啼笑皆非、“快去约家瑛吧,她有的是时间。”

    “做个朋友又何妨?”

    “我们的确是朋友。”我说:“不然我怎么会对你说话?”

    “女朋友。”

    “小朋友,别开我玩笑好不好?”

    “我不是开玩笑。”他很固执。

    我温和的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人家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他狡滑的说:“你要我向你证明我也已经成熟?”

    “刘振华,你回家吧。”

    他叹一口气。

    我喝一大口白酒。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已经爱上了你。”他说。

    “原封不动把台辞搬过来用。”我看他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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