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忍不住了?”她轻笑了一声,哼了一下。抬起头着扫视了他一下,又继续看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年轻人大都让人暗自发寒,这没错啊。别人我不敢说,就拿你来说吧……”
他立即抢过话头:“咋个净拿我来说事,文姐?”
话虽如此,不过他真想听听纪文的看法,所以说起话来有些娇嗔。娇嗔得让纪文心底发笑,但是同样没有笑出声来。
他看到她嘴角的那一丝轻佻,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暗悔话出口早了些。
纪文一阵笑过后,端正了一下脸色。
“可惜你的寒气已经不知到了哪个爪哇国了。现在的权弟只剩下笑弥勒一个喽。”
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不过声音倒也泌人心扉。于是,他觉得是时候了:“文姐。想必你一定知道?,如今政届的许多新鲜事?”
纪文听了他的话,慢慢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他一下,仿佛还没有看够他黄权路一般。看了又看,瞄了又瞄,就是不说话。
“你也晓得。”她顿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盯着他,“我刚出院没有四天。医院……你也晓得……我可是目不明耳难聪呐。”
“不过,你却比我知道得多。”
“这也许就是围城吧。其实围城最终的目的就是围心。”
“围心?”
“不错,就是围心。心一围,当事人就坠入无知状态。”
“正如文姐所说,既然如此。我也没有晓得的必要??”
“真的?”
“结果总会出来哩。何必急在一时。一时之急,也许反而坏了大事。”
“那你准备咋个办?”
“等??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等。十多年也等过来?,何况这一时三刻?”
他说过此话,他双眼就瞄着她的衣领。在衣领的两只领角上,各镶嵌着两颗胡豆般的水晶钻花,在粉红色的灯光辉映下,发出粉红里带蓝的微光。颤微颤微地,折射出纪文心情的跳跃。
他觉得肯定不是坏事了。如果是坏事,她哪里还会有心情打开这粉红色的灯,肯定是白炽光一片,照灭自己心中的惊异了。
他倒了一纸杯水,往办公桌上一掇,然后坐下二郎腿一翘。随手从桌上捞过一支笔,开始在指尖耍起笔杆子来。笔飞舞,思如流,光溢彩,心如潮。
她没有想到,他今天居然这么好的耐性,不过也不得不佩服。
眼前的黄权路的确是成熟了不少,看上去俨然不像是一个三十六岁的人了。正是如此,她才满意。
这一点太像死鬼了,她突然呻吟了一声。接着打量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干将,已然成为一个过早成熟的人时,不禁又感到了些许的心悸。这心悸似乎毫无由来,又似乎有根有底。
她觉得自己也没有他这般沉得气,不觉有些自己言败的萧瑟涌上心间。
“老子说得真好。”
“老子说啷子??”
“他说,等非等,非常等。等过非常时,非常也寻常。”
“这是老子说哩?《道德经》我也读过,其中可没有这么句话。”
“我这叫读活书,不求甚解。你晓得不,直到我大学毕业,我一个中文系本科学生,说出来可能真让人笑话。”
“咋个笑?。”
“四年大学,却背不了十五首唐诗宋词元杂剧。词牌名更名记得一塌糊涂。这不可笑吗?”
“一点也不可笑。诸葛亮读书不求甚解而成就一代伟业。天下读死书哩,有几个最终成就事业的?不过一群寻章摘句的学究,教教学生可以。我还怕他们教出一代又一代的死脑筋嘞。”
“文姐,你说得太对?。继续继续……妈的,学究??”
他说到此,小明无奈的影子在他的脑中一晃,不觉仰天吸了口空气。
她叹了口气道同时转换了话题:“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到底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他淡然地说,仿佛无论消息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似的。
看到她如此神情,她又是一声喟叹:“你是想先晓得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第十五章 叹前程缠绵又生⑶ '本章字数:2416 最新更新时间:2012…03…14 20:48:22。0'
“无所谓。大风大浪我也经过?,坏消息对我而言,也不过是阴沟里沙虫罢了。”
她一听“阴沟里的沙虫”四字,不由得展开了微笑。她的确轻松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倒把心中的城府给抛诸脑后。
“你咋个些说话象呃后现代派哩哦。”
她一语出口方知迟,她觉得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不过这个圈套自己愿意中。
“你看,我是想先晓得坏消息,还是想先晓得好消息?”
她又是一愣,不过马上察觉了他的心意,呵呵了两声:“我猜么?”
他“嗯”了一声,看着她。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从挂包中取出了一本杂志一样的物事,递翻到中间的一个位置,递到他的手中:“先看看这个。”
“这是啷子?”
“看了再说。”说完,双手拱成一个弓型,支撑看下颌,苍眸美盼兮情飞扬起来。
他豁然看到了“黄权路”三个黑体字,在他手中那本杂志首页的一栏标题正中闪烁着。他洗了洗脑,在一种莫名的回忆中,加速着一番思绪,搜索着这篇文章的起源。
他记得树芳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岳父大人时常提起“字是打门锤,文是敲门砖”的话来。渐渐地想到了这篇文章的来处,暗生愧意。
他匆匆看完了这篇文章,抬头望着纪文,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见他抬起头来,似乎确凿是看完了。不过看到他看得如此仔细,如此专心,仿佛在回味着这篇文章的内容一般。
“看完??”她道,“这篇文章,居然登到了市里的党内刊物上,你好本事呐。”
“不就一篇文章吗?”他反问道。
“是啊,不就一篇文章吗?不过,如果是在外面的不管啷子杂志上登,它不就是一篇文章吗?但是,你晓得这要是登在了党内刊物上,它会是啷子性质?”
他心想:不就一篇文章吗,还能是啷子性质?性质难道就会变得严重起来?心里虽急,不过口上却没有急的表现。他得让纪文先急起来,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性质。性质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对性质的研究,他没有涉过这番水域,自然得听眼前这个精通官道的女人分析性质的严重程度。
他不急不躁地坐着,也像她一般,双手搭弓,双目微睁乜着她。看到她脸上渐渐泛起了急躁,而且越来越急躁。他不觉又是一喜。
“看你还有时间在这儿养神。你难道不想问问你所关心的好事坏事??”
“好事也罢,坏事也罢。无所谓。”
“无所谓?”她哈哈一笑,有些苍凉。
这份苍凉他自然看到了,又是惊恐生心间,但把话头顺嘴游,嘴角轻陷愁深藏,且把愁绪留他人。
他就是要她愁,他人愁总比自己愁要好。
“文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说说那个坏消息吧?先让我忧上一忧,然后再喜上一喜。”
她款款道:“好吧。”
于是开始说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市里开县级以上领导干部的会,民中属于省属中学,校长到会是肯定无疑的。在会上,欧阳书记在主要的议题完成后,例外地念起了这篇文章,大大地赞扬了文章对本市经济市场分析的中肯以及透彻。
完事后,让每人一本,拿回来看看,仔细思考一下南?市的形势,为下一步工作重心的转移作一个初步的了解。
“文是敲门砖呐,权弟。”
他一听这话有些熟悉,但是声音里的苍凉感却一现无余。
“从教育形势看市场经济形势,角度新,真新。欧阳书记说?,兰?市要多有几个像你这样有想法的人多好。他这话自然是惹来了在场的许多青眼白眼。这是后话,我们不提,不提??”
“那么说点让我忧的事吧??”
“套用你刚才说的一句话吧:忧即是喜,喜即是忧。”
“哦……此话咋个讲?”
“我就说,我们权弟的文章哪里还会有如此功力。辛辣而不失温婉,诙谐而不失冷静。欧阳书记说,这就是一个大家风范的文章嘛。这样的文章,早在八年前,我相信,我们权弟是可能写出来的,不过……”
“不过啷子?”
“不过,现在嘛……问题是……弄巧反拙……是了,弄巧反拙??”
“咋个弄巧反拙??”
“不过,《红楼梦》里有名偈语,你大概也晓得。”
“我咋个会晓得?”
纪文看着情绪开始急躁起来的黄权路,抿嘴凄然一笑:“我就说嘛,我就说嘛??”
“你就说啷子,文姐??”
“哦,不是我说。”
“那是哪个说?”
“也不是哪个说,而是……”
“而是啷子……”
“而是几个人说……不知是福是祸……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也不晓得老子说哩是否真哩有理……”
听了纪文最后这段话,似喃喃自语,又似警告更似暗示。黄权路轻松的表情,终于如一潭死水,脸上汗晶直冒:“文姐,你的话,我不明白。”
“你太明白?。你看你的汗,咋个搞哩,大冬天哩,不至于热成呃吧?”话虽如此说,纪文却满脸尽荒芜,旦存犹与豫,“你居然能弄出一篇来,自然也能开出两篇三篇来,对吧?”
“两篇三篇??”
“他们到底要几篇?”
“不多,不多乎不多哉。多不多,非常多。再弄出一篇来,只怕今后你不再是一个科级干部?喽。”
“那会是啷子??”
“也不是啷子。不过还是一个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与众不同?”
“是的,与众不同的人。民中容不下你喽,那时……”
黄权路一听,直拿眼波瞅纪文,是是非非总纠结。一阵纠结过后,也似乎打定了主意。
这时,只见校长室的门一阵急促的声响。
纪文伸手红灯转白灯,黄权路款款起身把门开。门开时,黄权路噤声难语。
卢征程扑进校长室,以极快的语速,草草地,把会议室的布置方案作了详细的汇报后,看着眼溢轻彩的纪文道:“校长,别急。现在啷子事也没有黄主任的事急,是吧。”
“细儿,就张嘴可以。不入官场,太可惜?。”黄权路道。
“我哪像黄主任呃没门路也生出门路来,我可是有门路都入绝处去?喽。过去,还有我老爸罩着。可惜老爸去得早,还没等我毕业,就去?。你们看你们看,我是不是时运不济。再加上,没有黄主任的文才武功,空有一张嘴皮子又有啷子用?”说罢,脸现不满与悲容。
纪文爽朗一笑:“唉,如今到处是妒意暗生潮涌波呐。”
“校长,这你可讲错?。对我们黄主任,我可是佩服有余,嫉妒不足呐。我没这般本事,嫉妒谁来?”卢征程说过话道,“黄主任,你的电话。”
“哦,校长。你看多不巧。本来还想弄清那一喜究竟是哪样的一喜,这不,电话来?。该挨咒的电话??”
他说罢,离开校长办公室,匆匆赶回……
校长室内,卢征程的声音里面高亢,里面低?,时而委婉……纪文不时哈哈笑出声来。
最近,她可从来没有如此笑过。黄权路一边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一边想到。
第十六章 觅风波暗伤情怀⑴ '本章字数:2123 最新更新时间:2012…03…15 10:18:08。0'
尽管街就在南?民中背后,黄权路的确不了解小吃街周边的环境,他只知道两旁荒山夹壁起,一条国道游其中。
小吃街,他有着异常淡漠的记忆,在他的浮光掠影般的了解中,实在谈不上记忆。大抵上处于子曰女云的阶段。
不过一提起这条街,他马上就会联想一个去处。这个去处他仍然记忆犹新。
二十年前,本来没有这么一条街。这条街原本是群山环抱,无数山头直插云端,风雨过后,青郁郁的山峦起伏出残愁无数。
在那一段极为不堪回首的岁月里,这山仿佛是他可以唯一寄托思绪的去处。登高而呼,千般愁绪随啸声飘散,化作孤星一颗。
他常常自比最远也是最亮的那一颗,也常常望着那颗孤星神伤半晌。
突然,有那么一天,有人居然包下了其中一座山进行开采。
二十年来,山在风里来雨里去,色彩新了又旧,褐了又泛红,山皮被一层层拨了下来,山体的横断面越来越笔陡,最后通体笔立。如今竟然天堑变通途,只差高峡出平湖了。
有了路,自然也就有了人家。两公里长的路,四五年来,民中的校区后,俨然一个一条街的小村镇。
人来人往,渐渐汇集成一个小小的闹市。
他的寝室正对闹市,对它有着刻骨铭心的厌倦。这闹市白天不闹,晚上却闹得异常,异常得古怪,一闹就闹到深夜三四点。真有点山呼海啸、锣鼓喧天、如雷贯耳的烦闷与骚动。其中制作出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山悲喜在心头。
树芳劝他别去了,后面乱得慌,一年出几次令公安局烦心的事,几十桩案子压了又压,都快成如沉大海的铁案了。别去别去最好别去。
小吃街的乱他并未亲身经历,虽然听说乱,也只是听说而已,究竟如何乱,倒是不得而知了。
找啷子人不好,偏叫你去找何风波,人家可不象你……人家的骨子里没有傲气,但骨头可是出奇的硬朗。而且竟然去这么个鬼地方。
他“去”了一声,不做言语。一个人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我就不信他还能硬气到哪点去?慢慢吟起了韩世忠的《南乡子》:“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如梦,为官。宝玉妻男宿粘缠。
年迈已衰残,鬓发苍浪骨髓干。不道山林有好处,贪欢。只恐痴迷误了贤。”
还误了贤嘞。不过也合,的确误了贤。他要跟计雯混,也难说……说不定别人离了这个窝,活得更加有滋有味?嘞。你们这些人我算是看透?,别人一离开你们单位,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看你再象呃下去,才是死路一条。
他哼了一声。
你还别就不信,不信你等着瞧,瞧瞧我的这个预言准不准?
树芳一提起小吃街如何如何,本来倒着实让他心寒了一宵,至今仍然情绪难平。
如今身临其境,回忆起昨天卢征程夸张的神情,真有点儿心有所忆,脑有所惧。不知到底惧怕什么,他心里也自估摸不定。
此时,但只见路中间,背靠背缝抵缝地,摆了长长一路夜吃摊,狗肉粉牛肉粉马板肠粉应有尽有,鸡蛋饭怪噜饭扬州炒饭要啥有啥,清蒸汤麻辣汤酸萝卜汤冷热均衡,再加上街两旁的正规门面餐馆酒楼中吆喝声锅勺撞击声划拳嘻笑声,声声入耳。
桌席间,人去人入,川流不息。真正一幅知足常乐、与世无争的的世俗图。
往来穿梭的人流似乎没有什么理想,一到夜间就出来消遣消遣时光,蹉蹉跎跎日子,打发打发时间,消消磨磨岁月。然后回去悠哉乐哉地结果一天无所事事年华。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花发渐生渐浓满头沧桑等甘来,但欠他日凌云志。如同十六年前的张权禄一样,每到夜晚,总免不了要到那家小酒馆,喝上斤把拐枣酒,而后要上一支猪踢子,稀里糊涂地啃,慢慢悠悠地打发青春。
一喝八年,那家小酒馆三年前居然摇身一变,而成了如今的“英帝大酒家”。
找不着人的苦,比找着人的苦犹为苦。这种苦楚谁人知?纪文她知道吗?
也许她此时正坐在那张看似软弱无力,实则韧性十足的沙发里,左手拇指食指轻拈小点心,右手抬起浓浓的加了鸡蛋的牛奶,神清气爽地一边品着名符其实的蛋奶,一边精啃细咽着点心,一边观看着韩国那冗长而又无意义的青春偶像剧,口中一边哼哼着《麻姑献寿》中的献寿选段了。
这词黄权路耳熟能详,如今默默念叨起来,心中的闷气也随寒风而散:
“西王母道:‘麻姑仙子,命你在众仙家面前执壶敬酒一杯。’麻姑道:‘遵法旨??’麻姑步下瑶池,喝道:
瑶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