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口扪在心底许久的龊气,不吐出来,总是在胸口发疼。那些侮辱过伤害过自己的人——得到她们永远得不到的,即便自己不要也永远不要她们再得到——这才是对她们最好的打击报复!
当然,更重要的,还在于她想亲眼确认叶家所有亲友的体形,想从中发现,究竟是谁天天惦记着自己的小命。
要知道,潜意识里,她几乎已经完全把叶霈当作了害死黄晖的幕后元凶;而叶夫人,那是自己的老对头了,一次次的侮辱伤害,内心里也曾暗暗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和这个“老巫婆”相见欢的,更别说,替她斟一杯媳妇茶,先低头示好了!
如果没有抱着“利用”的心境,对着他的父母,那一声“爸妈”又如何能喊的那么顺溜?
她惊觉,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在叶嘉面前,也伪装得如此彻底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信赖的男人,也戴着如此虚伪的面具了?
她想起李欢看自己的那一眼,那样了然的目光!就连李欢,也一眼看出了自己的意图,自己,真的明显到这个地步?
叶嘉,他又怎会不知道?
爱,有意无意的变成了被利用的道具。他清楚,但是,他却毫不在意!
“小丰,事到如今,我根本就没有资格以你的丈夫自居……”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安危是黄晖负责的,性命是李欢救出来的!而我,我又在哪里?你自杀的那几天,我来医院看你,见你整天昏睡在病床上,彷佛随时可能死去。我才明白,作为你的‘丈夫’,自己对你忽视到了什么地步!这些年,我真想不到自己到底为你做过什么。全是你在体贴我,照顾我,连我母亲三番四次的那样对待你,你也完全忍耐了,结果呢!结果,每一次你有什么事情,我都不在你身边!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只要今后你能好好活下去,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再强求了。这次事情发生后,我查了很久,却一点线索也找不到。小丰,我很害怕,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么强大……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小丰,请原谅我的无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眶湿润,她自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自己又能为她做一些什么呢?自己又怎能明知她有危险,却什么也做不到?
从没有哪一刻,发现自己如此没用,既不是可以擒凶的英雄,也不是可以护花的使者,自己之于她,所付出过的心思和关切,连李欢都远远不如,又还有什么资格强求和她复合的一天?何况,中间还隔着一个黄晖!
想起黄晖,那么青春的一张脸,这样的人,终是在她心底很重要的一个位置了。
他叹息一声:“小丰,我真是对不起你……”
叶嘉,他在向自己道歉!
以他那样的性子,也不知做了什么样的妥协才换得叶家大小对自己的“热情相待”,如今,他竟然在向自己道歉!
她终于哭出声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除了家庭和身份的阻隔,竟然在感情上也走到了今天如此绝望的地步?
再无丝毫转圜的余地。
不同的是,叶嘉于自己,带了最深刻的爱护,而自己,终究是辜负了他。
车子缓缓驶进C大。
冯丰早已擦干了眼泪,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看夜色里朦胧的花草树木,春日的凌晨,微风的气息都透着料峭。
两人下车,来到女生寝室门口。叶嘉看着她,微笑道:“小丰,进去吧,早点休息。”
她点点头,两人神态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叶嘉才转身走向树荫下的那辆“迈巴赫”,没有人知道,它这样的美丽,不过只存在了一天,充当了一天的道具。就如自己这个夜晚的幸福——那种两情缱倦,琴瑟和谐——不过是烟花泡沫而已。
因为懂得努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冯丰站在宿舍的窗口,看那辆车远去,胸口一热,好像有一滴热乎乎的东西渗到自己手背上。头有点儿晕眩,她丝毫也没有在意,只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新的一天,总会比昨天好一点吧。
下午,很明媚的春光。
垂柳轻拂,彷佛,一只手在脸上温柔的抚摸。
李欢习惯性的往那排长椅上看去,只见熟悉的人影,却不是昔日那样坐在那里看书,她背着大包包,穿一双球鞋,精神好得很的样子。
“冯丰,你要干什么?”
“去锻炼身体,好长命百岁。”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我不忙。”
“你这人,没看出来我根本就不想和你一起去?怎么那么不知趣?”
他理直气壮:“我好像从来就没有知趣过。你又不是才晓得。”
他看她的包包,鼓鼓囊囊的,这些天,她行动十分神秘,也不知在干什么,他疑心她一个人在进行什么危险的举动。
。爱的卡片
他疑惑道:“冯丰,你这些天究竟在忙什么?”
她若无其事的:“写专栏,还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李欢,我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我约了同学,再见。”
她转身就走,李欢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冯丰,你这段时间不要一个人活动……”
“冯丰……”
远远地,一个女孩子跑过来,李欢认识的,当初和冯丰一起考研究生的秦小萝。
“看吧,我不是一个人,我们一起去查点资料呢,李欢,再见。”
李欢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了。
两人进了图书馆,刚坐下,冯丰看看四周:“小萝,我先出去一下。”
“刚来呢,你要去哪里?”
“我想起有点事情。”
“给你占位置不?”
“算了,我下午估计不会回来了。”
冯丰边说边往外走。
这次出门,李欢已经不见了,她从北大门出去,立刻上了一辆出租车,往城外而去。
已是下午5点多了,整个别墅处于一片春末夏初的绿意盎然之中。千年黄桷树静静地笼罩着周围的一大片地,巴掌大小的叶子绿得发黑。
冯丰四处看看,远远的人工湖边,只有几个游人在钓鱼。
她拿了钥匙,开门,轻轻走进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如果说外面还因为阳光而显得阳气十足,一进门,则是扑面而来的冷清,一阵风起,露出丝丝阴冷的气氛。
她在黄桷树下站定,细看周围的花盆,泥土,落叶……这里显然已经相当一段时间没有人来光顾了,花盆与花盆之间的潮湿之处,长了薄薄的一层青苔。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想起七个小暴君出来的那一夜的不寒而栗。如果他们不出来,也许,一直不会有人发现李欢身份的秘密。最关键的是,究竟是谁把他们封印在那里的?又是谁悄然把这个神秘的封印之地一下全部湮没了,再也没有踪迹了?
如果不是极其神奇的力量,怎么能做到这样?
脑子里忽然想起各种诡异的传说,想起看过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些冤死的人的魂灵积聚在一个大瀑布处,每到一段时间,就会长期“嚎哭”,而收集这批冤屈灵魂的,是一个遥远的未来世界异星人,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让这些冤死者得到发泄。
天色已经慢慢黯下来,她四周看看,这一次,竟也不觉得害怕。
如果是神秘的力量,他们既然能封存那些罪大恶极的小暴君,并且例举罪行,显然不会加害自己;而如果是那些想研究唐僧肉的人,他们也只会“生擒”自己,又何需害怕?
她进客厅开亮所有的灯,家俱上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了。她想起李欢那柄“错金弓弩”,这个东西好像是开启那个神秘洞窟的钥匙,此刻,并没有放在以前她记得的地方。她找了找,没有踪影,想起李欢说他自己住的地方,立刻去那栋独立的院子寻找。
卧室里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她四处看看,没有。再去书房,所有的柜子都没有上锁,一一拉开,也没有这把弓箭的踪影。她看看柜子里一排一排的《小王子》,《天龙八部》,暗叹一声,又关上了书柜的玻璃门。
只有旁边的衣橱没看了,她不死心,又进去看看。
衣橱里显然也不像会藏着“错金弓弩”的。她随手一拉,依旧是一排一排挂得整整齐齐的长长短短的裙子。
也许是目光停留得久了一点,她忽然看见一件礼服,好生眼熟。
她取下来一看,这件白色的小礼服可不正是那件李欢在去年开学前买给自己,非要自己穿给他看的那一件?因为太漂亮的缘故,她曾多次一个人试穿,但是,无论李欢怎么要求,都不曾在他面前穿过。那次决裂,自己去还他衣服,他明明就扔在了垃圾筒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细看好几遍,肯定是认得的,因为只有这一件标签撕掉了,是自己撕掉的,而衣柜里其他的衣服,标签都还在。
心里忽然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她拉开左边的衣橱,一格一格摆放得十分整齐的裙子,所不同的是,每一格上面都放着卡片。
明明上一次来看的时候都没有卡片,这些卡片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又是写的什么东西 ?
她随便拿起一张:
X月X日,今天给冯丰买了三条裙子
X月X日,新款出来,冯丰穿着一定很好看
…………
这一路看下去,竟然全是诸如此类的卡片,字眼非常简单,只记载着买衣服的日期,或者对款式的简单评价,只是,谁又能明白买衣服的人当时的心情?
每一张卡片上的字都是毛笔写的,显然是买回来才写的,原本是又大又硬朗的字,却偏偏带了点难以言喻的温柔之意,显然是写字时候,那种难以形容的情怀和心境诉诸了笔端。
这是李欢的字迹——在这个无纸化日益深入的年代,只有他,才肯不厌其烦地写这种相对较大的字,那是一种瘦硬体的书法,虽然不及萧昭业那么水平,可是,绝对也算是一流了。
原来,这屋子的衣服全是买给自己的。难怪不得自己前两次来他这里,他总是竭力邀请自己去“参观”这屋子。难怪他每次都神神秘秘的说,这屋子自己一定会喜欢。
可是,由于种种阴差阳错,自己在这里来来回回许多次,却偏偏很少来这间屋子。心里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上一次自己也来看过这间屋子,当时还以为那些东西都是芬妮的,因为,她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只是,因为那些衣服都还有着标签——不过,那时,一定是没有这些卡片的,这一点,自己记得很清楚。
这些卡片又是从何而来?
如果一直没有,当时为什么又会被收起?
或者是现在才添上的?而且那些字迹,明明就是很久以前的,绝不是新写就的,还一条条的标明日期。
她再拿起一些款式看看,显然,有些是前年去年的款式,绝不会是一时一地买就的。
忽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到那条两万三千多元的裙子的情景,那时,李欢刚来现代不久,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那时,两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裙子,他说,等以后有钱了,一定给你买很多比这个还要好的东西。
原来,他一直不曾忘记过当初的一句“戏言”——那时,她一直以为是戏言的,甚至自己都完全忘记了。
男人总是蠢话连篇,自己说过什么承诺也许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谁能想到李欢,他竟然一直还记着?
这一刻,心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隐隐似激动,又似悲凉,只怔怔的拿着一大把卡片靠在墙壁上,觉得很虚幻,好像整个世界都很虚幻,爱与恨的界限,好像就只在那么一线之间,分也分不清楚。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直起身,想将手里的卡片放回去。可是,却忘了那些卡片是对应哪些衣服的,只好码成一排,整整齐齐地放在角落里。
走出门时,她只喃喃一声:
李欢,既然你不愿拖累我,其实,我又何曾想要拖累你?
现在,神秘人显然对自己的兴趣比对李欢大得多,李欢天天跟着自己,也难免不会是第二个黄晖。
如果李欢死了!
如果李欢也死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熟悉的面孔,一张一张都会再也看不到了——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看看外面的夜色,想驱散自己越来越严重的恐慌。
她想,如果神秘人现在把自己抓去倒也不错,好趁机看看他们究竟是谁,究竟想做些什么。如果不解开这一切秘密,自己和李欢,是不是会一直就生活在这样的恐慌里,直到慢慢死去或者被捉去?
可是,错金弓弩还是没有找到。以前,明明就在这别墅里的。而她也强忍着没有问李欢,生怕李欢察觉她的异常举动。如果他知道了,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一个人偷偷在夜里跑到这个别墅来的。
现在,自己又到哪里去找呢?
冥冥之中,总觉得就是这把不祥的弓弩,还有那个神秘的遥控器在作祟。
遥控器她是知道下落的,只是这套弓弩,李欢究竟把它藏在哪里去了?
也许是在这栋院子里呆得太久了,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夜已经深了。外面没有月色,也没有星光,两旁又是高大的树木,四周安静的出奇——饶是找到了充足的不怕的理由,此时心里还是一阵恐惧。
黑夜令人恐惧啊!原来,即便抱了“不怕死”的念头,人们还是会害怕的,除了死亡之外,其他东西,也会令人害怕。
她紧跑几步,想奔向客厅,那里还亮着灯光。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祟还是什么原因,她忽然听得一阵风声,好像有人影掠过。
她失声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任何声音。
她立即拿起手里的小电筒,这是一种特质的强光手电——那么强烈的光线往风声处照去,却一片平静,哪里有丝毫人影?她追了好几步,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再看看四周的地面,那是一片潮湿的草地,除了自己的脚印,再也没有任何印迹。绝对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也许是自己吓自己吧。
她叹息一声,收了手电,快走几步,终于回到了客厅。
刚在沙发上坐下喝了一口自己随身带的矿泉水,一转眼,忽见客厅右边的一个乌木的小柜子。小柜子并没有上锁,不到一米的高度,看起来,颜色十分古旧,好像很有一些年代了。她发现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柜子——也不知是没有留意,还是那时根本没有。而且,往常来这里,也从来没有发现过有这样的一件家具。这个颜色太黑了,看起来,令人相当不舒服,可是,她想了想,还是情不自禁的走过去,打开,只见那套错金弓弩,竟然赫然在列。
她赶紧拿出来摆在外面的案几上,灯光下,上面隐隐的血痕,隔了千年的干涸,彷佛迦叶临死前温柔的目光。
迦叶的死,黄晖的死,彷佛谁要爱上了自己,谁就会死得很惨。
她悚然心惊,抚着弓箭的手也不禁微微有些颤抖,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巨大的悲哀完全掩盖了恐惧,叶嘉和李欢,他们其实都不明白,自己不想得到他们的任何“保护”——因为,再靠近自己,他们也许又是迦叶,黄晖这样的下场!
不知不觉中,她哭出声来,可是,没哭几声,忽然听得门外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正是先前怀疑过的那种声音。
她立刻站起来追了出去,这一次,分明看得黑影一晃,她想也不想,就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