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这幅风景，我就会觉得心情很平静……”清川宁子仰头看着《家园》，笑了笑，“哥，要是我们的生活也和这幅作品一样简单，那该有多好。”
清川澈犹豫了片刻，看着她：“宁子，刚才，我和妈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嗯。”清川宁子说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宁子，妈……”
清川宁子当即打断了他：“其实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了，在妈的心目中，你比任何人都更重要，甚至包括她自己……她看着你时的眼神，和她看着别人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当然，我想，妈也不是不在意我。我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也会非常非常地伤心……”她顿了一下，“但哥，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妈会活不下去的。我有种感觉，一直以来，她好像就是为了你而活着。”
听了她的话，清川澈只是暗暗呼了口气，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哥，你就为我们想想吧。”清川宁子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我真的也很担心你去那些危险的地方……虽然我也知道你的工作很有意义，而且，又是你自己喜欢的……但我真的不想看到妈太伤心了。”
“宁子，你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清川澈走上前，微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何况，危险这种东西，哪里都会有。就是走在大街上，也很有可能会被车撞到……不是吗？”
“但那不一样……”清川宁子摇了摇头，“再说了，你总是不在家，我们会寂寞的。”
“我知道了。”清川澈沉默了片刻，“不过，宁子，这件事，你还是让我自己来决定……好吗？”
“好吧。――我也该去睡了。”清川宁子说着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哥，你也早点睡吧。”
“我知道了。”
清川宁子走后，清川澈坐回桌前，又陷入了沉思。他想，在他这个貌似幸福平静的家庭里，为什么总是会涌动着某些不安的暗流呢？每次失败的沟通，开始，好像总是先围绕着他的工作说起，最终，自然是无一例外地不欢而散……老实说，他倒不觉得他的工作有多危险，当然，他必须承认，在真心喜欢之外，也很难说不是一种逃避。
但他到底在逃避什么呢？逃避母爱吗？不，他的母亲对他的爱，还远没到会令他窒息的地步……他在逃避的，是另一种东西。
他呼了口气，微一抬头，刚好看到了那幅《家园》，随即想到了之前千叶打来的那个电话，以及她在电话里无意中提及的大沼公园红叶祭之旅。
明天……
他不由想，虽然说，在平淡至无趣的似水流年里，值得期待的东西总是少之又少，但明天……不管怎么样，也还是依然值得期许——
第二天上午，千叶随倍赏佳子的旅行团一起乘新干线来到了大沼国定公园。到了景区，下了车后，倍赏佳子宣布了今天的行程安排：上午边爬山边欣赏满山红叶的深秋美景；中午吃过自带的干粮，稍作休息之后，在山间参加采摘山葡萄的活动；下午则沿另一条路边下山边继续欣赏森林中的红叶；到了山下，乘车去附近的温泉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之后，离开此地回札幌。
这个时候，北海道最后一道的红叶前线就在这里了。在更北一些的地方，气温已经开始明显下降，而冬天的气息也随即扑面而来。就是在札幌，每到清晨或傍晚的时候，人们也已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冬天的脚步正日益逼近……也正因为如此，这里的满山枫红就更加得令人留恋了。
到了午间，在去往采摘山葡萄的林区的路上，倍赏佳子问千叶：“千叶，你还行吗？”
“很好啊……”千叶笑着说。她看了看这个旅行团里的其他人，“那些大叔们和阿姨们都没事，我怎么可能会不行？”虽然说，这个旅行团里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她还是觉得很高兴。
倍赏佳子笑了：“看得出来，你的精神很好，体力也很充沛……千叶，到时多采一些山葡萄作为战利品吧。”
千叶当即笑着点了点头：“好啊。其实，之前我就想好了……要带一些回去给酒井太太他们尝尝。”
“那你就加油吧。”
他们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走。正午的阳光从树枝和叶缝间倾射下来，投照在树干或铺满了落叶的地上。泥土、树木以及花草的芬芳，和着阳光的味道荡漾在幽静的山林之间。
当然，时不时地，于寂静之中，也还可以听到各种动物发出的千奇百怪的声音。在千叶听来，那些森林里的精灵们就像是在提醒他们这些乐而忘返的游人：他们只是过客；而它们，才是此间的主人。
转过一个山弯之后，他们又沿着下坡的山路走了一段，终于来到了一个像是山谷的地方。这里也就是采摘山葡萄的林区。山谷里，还有一条小河，顺着山谷的边缘从南往北流向山林的深处。他们到的时候，山谷里已经有许多游人了。
山葡萄原产于中国东北的北部和中部，在俄罗斯的远东和朝鲜半岛的北部也有分布，据说是葡萄属中抗寒力最强的种类。它喜欢生长在针阔混交林边缘及杂木林边缘，藤一般都匍匐或攀援在其它树木之上。现在正是它的果熟季节，一簇簇一串串圆圆晶莹的紫葡萄，掩映在红艳可爱的秋叶之中，显得甚为迷人。
“到了！”倍赏佳子笑着摇了摇手里的小旗子，“让我看看，人都到齐了没有……”她清点了人数之后，笑着继续说，“好了，大家可以开始行动了。祝你们今天都有好的收获。不过，你们可别走得太远，那样，会迷路的……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在这里集合，然后一起下山。”
众人应声散开。千叶正欲和一个叫今宫的老太太一起走开，倍赏佳子笑着说：“千叶，你可别走得太远了。”
“我知道了。”千叶笑着回头朝她挥了挥手。
千叶和今宫来到一棵树前，看着挂在藤上的一串串葡萄，千叶不由舔了舔嘴唇：“今宫太太，一定很好吃吧？”
“当然。”今宫笑着点了点头，“山葡萄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矿物质和多种维生素，而且富含浆汁、酸甜可口，因此，是非常美味的山间野果……此外，山葡萄还是酿造甜红葡萄酒的原料呢。”
千叶怔了一下：“是吗？我还以为酿造葡萄酒用的葡萄，都是果园里种的呢。”
“那倒是没错……不过，再怎么说，也还是山里野生的葡萄味道更好。”今宫看着正仰头采摘山葡萄的千叶，“千叶，等一下拿去河里洗洗，就可以吃了。”
“好啊。”千叶笑着说。
“听你的口音，好像并不是札幌本地人，而是关东一带的人……千叶，我应该没说错吧？”今宫突然问。
千叶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没错，我是东京人……现在在札幌读书和工作。”
“哦，是这样啊。”
就在这时，千叶陡然觉得一道亮光很快地晃过，不由眼前一花。她开始还以为是阳光在作怪，于是仰头看了天空一眼，不过，她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向前看去，不由当即就怔住了。只见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有个青年手里握着一架摄影机，微笑着站在那儿。正是清川澈。
“清川君？！”千叶吃惊地说。
清川澈笑着快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千叶小姐，真巧。”
“是啊，清川君，真是没想到，你今天居然也会来这里。”
“我是因为刚好要做一个关于北国之秋的专辑，所以才……”清川澈顿了一下，有些困难地继续说，“昨天晚上，之所以没有在电话里说起，是因为……我想，大沼公园这么大，我们应该不太可能会遇得到。”
听了他的话，不知怎么的，千叶蓦地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当他在电话里有些笨拙地解释之前他为什么没有当即承认《家园》就是他的作品时，一个奇异的念头突然掠过了她的脑海：倘若他不试着解释的话，反而可能会更好一些……
她不由想，真是个奇怪的男人……难道说，就只是因为觉得他们今天相遇的概率极低，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这种莫明其妙的事吗？当然，这除了再次证明他的确有点怪之外，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因此，她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的确是很难得……对了，清川君，你要不要尝尝山葡萄？我去河里洗一下，就可以吃了。”
“好啊……”清川澈微微一笑，“我也的确有点口渴了。”
千叶笑着看向今宫：“今宫太太，你要不要一起去河边？”
“算了，还是你们年轻人自己去吧。――我还想再采一点。”今宫笑着说。
千叶看得出来，很显然，今宫对她和清川澈之间的关系已经产生了某种误会……不过，她也不好对陌生人解释什么，当下笑着说：“那我先走了。――今宫太太，你自己小心一点，还有，千万别走得太远了。”
今宫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总第二百四十二章
总第二百四十二章
（二百四十二）
千叶和清川澈一起来到了河边。当千叶洗山葡萄的时候，清川澈把随身背的那个旅行包以及摄影机搁在了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然后走到她的下游，半蹲下来，掬了把水洗自己的脸。
“清川君，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千叶侧头问他。
“上午十点那个时候到这里。――千叶小姐，你呢？”清川澈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接过了一串山葡萄。
“比你早一些，八点半左右……因此，已经走了很多地方了。”千叶说着在清川澈放东西的那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微微一笑，“清川君，你的脚程好快啊……十点才到这里，居然也已经爬到半山腰了。”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一直以来，我都比较喜欢爬山。”清川澈说着也在那块大石头上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是吗？我也很喜欢爬山呢。不过，在东京的时候，都没什么机会到有山的地方去……所以，我觉得，来北海道真好。秋天嘛，本来就是爬山赏红叶和看菊花的时节。”说罢，千叶也开始吃山葡萄。那山葡萄正如今宫所说，酸甜可口，富含浆汁，的确是非常美味。
“清川君，好吃吗？”千叶问。
“很好啊……”清川澈笑着点了点头。他顿了一下，“不过，比起生吃，我还是比较喜欢喝由山葡萄酿成的美酒。上等的山葡萄酿造的甜红葡萄酒，不仅酒色深红艳丽，风味品质更是极佳，是一种非常好的饮品。”
“今宫太太刚才好像也这么说过……”千叶笑了笑，“清川君，你对葡萄酒是不是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清川澈笑着摇了摇头，“我想，每个北海道人，可能都是生来就有酒量的。葡萄酒、啤酒、清酒……一年四季都离不了。这有点像俄罗斯人离不开伏特加，法国人离不开白兰地。”
“不过，俄罗斯男人可是以酗酒闻名于世的……”千叶笑着说，“我记得有一本书上说，大量喝酒，而且坚定不移地喝伏特加，是俄罗斯男人的一种传统，也是那个民族的一种文化。”
“你以为日本男人酗酒的水平就比俄罗斯男人逊色吗？一点都不会。深夜的时候，在我们这个国家的任何地方，你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成千上万的醉鬼……”
千叶笑着点了点头：“这我也相信……比如我爸爸，还有我舅舅，他们就都有无酒不欢、逢酒必醉的不良倾向。”
“千叶小姐，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了很多的清酒，是不是令你产生了误会？”清川澈有些窘迫地笑了，“老实说，我本人对于酒精的依赖程度，还远没到上瘾的地步。”
“当然不是。――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千叶忙说。
在离他们不远的河边，有几个看来像是高中生的少男少女正在水中嘻戏。望着他们，千叶不由悄然微笑，一时之间，仿佛又看到了自己那些已然逝去的好时光。她想，倍赏佳子说得对，她这一趟的确是不虚此行……在这远离城市的山间，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
“对了，千叶小姐，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呢？”清川澈突然问。
“下山，然后去泡温泉……”千叶笑了笑，“因为我们这个旅行团里，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所以，就不打算再往上爬了。”
“是吗？”
清川澈沉默了片刻，正要再说什么，这时，站在河边的一个女生开始唱歌。她唱的是一首英文歌，旋律极其悠扬旷远。那些音符，一出她的口，即刻就在山间荡漾开来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不仅在场的人，而且，连山林里的树木、花草、阳光和穿行的风都在听她唱歌一样。千叶听了一会儿，也小声地跟着和了起来：
…………
“Iftheskywelookuponshouldtumbleandfall。
Andthemountainshouldcrumbletothesea。
Iwon’tcry；Iwon’tcry。
No；Iwon’tshedatear。
Wheneveryou’reintrouble；won’tyoustandbyme；standbyme。”
…………
“千叶小姐，这是什么歌？挺好听的。”听了一阵之后，清川澈问。
“是一首很老的美国乡村歌曲，歌名叫《StandByMe》。”千叶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刚读大一那年的春天，我无意之中在自己打工的那家音像店里听到了这首歌……当时觉得很好听，就把它学会了。”
她还记得，在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那天晚上，她曾问到音像店里找她的上原阳一，会不会和这首歌里唱的那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永远在她身旁……她也清楚地记得，上原阳一那时很坦白地对她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永远指的是什么，他只知道，如果他一直都这么喜欢她，就绝对不会真的离开她。所以，他说，他会尽力而为……
后来，她把头靠在了上原阳一的肩膀上。那个时候，她的父母刚刚离婚，她的心情极其低落，甚至以为她只有她自己可以依靠了……因此，当她把头靠在上原阳一胸前的那一刻，她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现在想来，那一瞬间的那种平安喜乐的感觉，应该就是幸福了：知道自己不是只有一个人，知道在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会努力地爱她……然而，是因为幸福所以才感到一瞬间，还是因为，只有一瞬间才感到幸福呢？
是啊，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想过，不管怎么样，从今而后，她都一定要好好珍惜上原阳一——这个世上第一个把肩膀让给她靠的男生……而且，在那一刻，她也曾以为，他们就是世上最适合彼此的那个人；在他们并肩而行的前路上，会一路繁花似锦，有看不尽的山光水色……可是，她没想到，那就是幸福，或者说，幸福就是那个瞬间。
当然，不管怎么样，痛苦也好，快乐也罢，现在都过去了……她想，或许，在她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之前，所有的碰壁、跌倒和伤痛都是不可避免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把它们都看成是成长的代价、生活的考验，也只有这样，过去才不至于会变成自己继续前行的包袱……——
清川澈仰头看着远处树木参天之中的蓝天白云，听着那些少男少女们或高或低地在唱着那首如山风一般优美的歌曲。二十四年来，他好像是第一次发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