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 第282部分

　　　　清川梓没有回答她，却问：“千叶，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有末君的父亲？”

　　　　“见过一次。他是个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满满的大人物，不过，还是会密切地关注和有末学长有关的事。毕竟，有末学长是他唯一的儿子，又被寄以了光大有末家门楣的厚望，所以，他会这么紧张有末学长，也很正常……”说到这里，千叶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到有末先生，他可能是我所见过的中年男人之中最帅的一个……他笑起来很好看。我想，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可以迷倒许多女生的男生。”

　　　　“那个时候的他……”清川梓有些困难地说，“的确是个极受女生欢迎的男生。”

　　　　“那么，清川先生，您承认，您以前也是认识有末先生的了？”千叶高兴地说。不过，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心想，为什么一听清川梓说，以前是认识有末清明的，她就变得这么兴奋呢？就好像是一个正在看长篇连续剧的热心观众……她顿了一下，“我就想，像有末先生那样的男人，如果以前曾见过的话，应该是不至于会完全没有印象的……”

　　　　“那个时候，他就和现在的有末君一样，走到哪里，都是女人们注目的焦点……至于那时的我，只是个非常普通的三年级女生，因此，我想，到了今天，他应该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印象了……”清川梓沉默了片刻，“千叶，我好像曾和你说过，到了北海道之后，我就把自己之前在东京认识的人都抛弃了……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就算不是刻意的，那么久以前认识的人，差不多也该没印象了——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见到了有末君，就算当年曾和有末清明这样的大人物做过校友，我也不会记得的。”

　　　　“我记得，那时，有末先生对我说过，在他年轻的时候，曾认识一个人，一个好强、自立且很敏感的女生……”千叶微微一笑，“昨天晚上，我突然想，那个女生，会不会就是年轻时的清川先生呢？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也对，据有末学长的保姆川村女士所说，那个女生不仅是有末先生的学长，还是他的恋人。”

　　　　她这么说时，突然想起了那个时候有末清明对她说过的另外一些对她而言非常重要、却已被她遗忘在了时光里的话……他那时说，他觉得，她和有末一弥在性格上不太合适，若勉强在一起，将来会很辛苦……他还说，如果两个人没有将来，最好还是别有什么纠缠会比较好……

　　　　她这时不由悚然一惊。她想，时至今日，她不仅已经把有末清明当时说的那些话都忘了，还一直都和有末一弥保持着那种若有若无、却总也斩不断的联络……

　　　　那么，已经想起了的她，是该如有末清明所说，不再和有末一弥联络了，还是继续维持现状呢？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一直都是这么简单自然地来往着，如果她突然刻意地切断联络，会不会显得很突兀，也很奇怪？

　　　　何况……

　　　　她这时不得不承认，她之所以会一直都对有末清明这个人记忆深刻，却全然忘了他那时说过的那些话，或许也是一种潜意识在作祟：她隐隐感觉到他的判断是对的，可是，她又真的很难彻底放弃长久以来对有末一弥抱有的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于是，她就像一个患了选择性失忆症的病人一样，把有末清明那时和她说过的那些、她不太愿意接受的话，都给屏蔽了……

　　　　不过，她也明白，若松舞说得对，她和有末一弥不可能可以一直这样暧昧下去，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先站出来采取行动，以打破这样的不进不退、只在原地踏步的僵局，不管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现在，是不是到该着手改变的时候了？——

　　　　当千叶正自出神时，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清川梓也陷入了沉思。她当然比谁都清楚，有末清明说到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她这时不由想，他当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说到她的呢？那个突然在他觉得自己终于完全拥有了她的时候，却彻底将他抛弃了的她？

　　　　可是，那个时候，他希望她怎么做呢？他已经是个有妻室的人了，而且，就快要做父亲了；而她，曾经因为母亲做了别人的情妇而失去了完整家庭以及最深爱的父亲的她，又怎么可能可以允许自己走上母亲当年的旧路？如果他真的这样想的话，还不如一刀杀了她……何况，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她并不是为了他而活着……

　　　　当然，倘若他真的决定抛弃自己显赫的家世、远大的前程和幸福的家庭，和她在一起过一种可能会没有光明预期的生活的话，她又会担心，她对他的爱，或许会不足以抚慰他因残酷的现实和美好的理想之间形成了强烈落差而产生的巨大苦痛，因此，哪怕到了今天，她也仍然觉得，离开他，是她当时最好的选择……

　　　　“清川先生……”

　　　　清川梓连忙回过神来：“啊，千叶，我没什么事，就只是随便问问。其实，以前认识的人，如果后来都没有来往的话，也就成了陌路人了……何况，现在，大家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听了她的话，千叶不由一怔。她想，就算有末清明只是清川梓年轻时认识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可当初，毕竟总还是她自己毅然决然地把过去彻底抛弃的，因此，就算到了今天，他们真的成了陌路人，恐怕也很难说，这样的结果，也是出于有末清明的意愿……那么，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伤害呢？不过，她虽然这样想，却仍只是微笑着说：“那么，清川先生，晚安。”——

　　　　挂断清川梓的电话之后，千叶正要站起身来，这时，她的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有末一弥打来的：“千叶，是我。――我已经回到住处了。”

　　　　“是吗？”千叶笑着又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学长，今晚真是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是我该谢你和若松小姐才对……”有末一弥顿了一下，“若松小姐似乎是个很风趣的人，而且，比绝大多数的男人还更有人生目标……真是令我钦佩不已。”

　　　　听了他的话，千叶不由笑了：“虽然说，在此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若松前辈非同一般，不过，我还是没料到，她的志向会这么大，居然想要解放全人类……所以，我也真的很佩服她。”

　　　　“是吗？”有末一弥也笑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问，“千叶，这个周六……你有空吗？”

　　　　“周六吗？基本上有空，不过，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会有点事……”千叶微微一笑，“什么事呢，学长？”

　　　　“周六上午，我们一起去小樽吧，中午时，应该就可以赶回来了……”有末一弥轻轻呼了口气，“听说小樽运河很美，而且，那里的玻璃制品也很有名，所以，我一直都很想去那里看看……怎么样呢，千叶？”

　　　　听了他的话，千叶心中不由猛地一跳。刚才，她还在想，她和有末一弥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是到了该着手改变的时候了，没想到，打破僵局的契机立刻就出现了……她想，看来，有这样的想法的，也不仅仅只有她……

　　　　是啊，他们已经认识五年了，在这期间，有末一弥已经换过了若干任女朋友；而她呢，也经历了几次无疾而终的恋情……没错，在潜意识里，她也直觉她和有末一弥不太合适，但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她心里非常温暖的一种存在，而且，从来不曾伤害过她，因此，她不想这么多年之后，曾经为他黯然伤神、甚至是流过泪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努力，就这样和他失之交臂……

　　　　一直以来，有那么多的人来到她面前，说有末一弥有多在意她，有多喜欢她，可是，有末一弥自己却从来也没有在她面前表示过什么……虽然说，她也承认，那些别人的证词已经足以成为令她至今没有对有末一弥彻底灰心的理由，不过，她仍然还是会希望，不管真相如何，她最终都可以在有末一弥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她侧头之间，无意中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幅《家园》，于是，和清川澈一起坐在望月瀑布前的那个安宁静谧的山间下午，刹那间，又清晰地重回到了她的记忆里……她不否认，对于清爽干净的清川澈，她的确是极有好感，可是，与已经认识了五年的有末一弥相比，才认识了不到三个月，甚至于只见过三四次面的清川澈，显然终究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同时暗暗地呼了口气，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啊。其实，因为《情书》的缘故，我也一直都很想去小樽看看……我想，能拍出一部那么美的电影的地方，一定也是很美的。”

　　　　“那就这样说定了……”有末一弥笑着说。他顿了一下，“千叶，怒我孤陋寡闻，《情书》……究竟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呢？”
总第二百六十一章
　　　　总第二百六十一章

　　　　（二百六十一）

　　　　“《情书》吗？是岩井俊二导演1995年的作品，说的是对发生在国中时代的一段少年往事的追忆……故事就发生在小樽。”

　　　　“男主人公……是个怎样的人呢？”有末一弥又问。

　　　　“是个很沉默的男生，后来，在一次登山事故中遇难了……”千叶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到死都没有让自己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的心事，我有时想，他这样做，会不会是为了惩罚对方的迟钝呢？因此，总觉得，这是一部看似无比温馨、实则相当残忍的电影。”

　　　　“我倒不这样想……”有末一弥微微一笑，“虽然我没有看过《情书》，不过，因为我也是个男人，所以，大概能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或许，越是喜欢一个人，在她面前，就会越觉得难以将喜欢这样的字眼宣之于口。”

　　　　听了他的话，千叶不由心中一动。她想，他会不会是在借题发挥，说他自己呢？不过，就她看来，他和《情书》里的藤井树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一类男生；当然，这种不同，或许也只是表面上的，或者说，他就只是比藤井树显得更复杂一些而已……

　　　　不知为什么，她这时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清川澈。他和藤井树一样，也热爱自然，喜欢爬山，甚至于也和藤井树一样，心里想的和说出口的简直就是两回事；而且，他们还都是北海道人……她不由想，难道说，他们之所以会生成这种别扭的性格，其实，和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天辽地阔的地方有着某种神秘而奇妙的关联？

　　　　现在……

　　　　他是不是还在中东或北非那些热带地方？

　　　　他知道北海道这里已经进入漫漫严冬了吗？

　　　　“千叶……”

　　　　千叶这才发觉自己又走神了，她忙定了定心神，笑着说：“我想也是。不过，有些事，过去了就很难再补救了……所以，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有末一弥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但千叶，那毕竟只是一部电影……”。

　　　　千叶这时突然想到了清川梓，忍不住说：“学长，你相信吗？现实生活中，有些人身上发生的事，甚至比电影里的还更曲折，还更精彩。”

　　　　“你不会是在说我吧？”有末一弥有些迟疑地问。

　　　　“当然不是，我就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千叶怔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怯地笑了，“学长，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着说着，常常都会莫明其妙地跑题……真是对不起。”

　　　　“好了，天不早了……”有末一弥微微一笑，“千叶，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好的。”千叶笑着点了点头，“学长，你也去休息吧——晚安。”

　　　　“晚安。”——

　　　　周六上午近十点时，千叶乘出租车来到了机场。昨天晚上，有末一弥突然打电话给她，说因为他的上司要他尽快赶回东京，所以，他们明天不能一起去小樽了……听了他的话，这两天来一直都若有所待的她，自然是不可避免地觉得颇有些失望。她听得出来，在有末一弥的字里行间，除了深深的歉意之外，也难掩遗憾之情。

　　　　但没办法，毕竟，工作是第一的……反正，想去小樽的话，以后总还会有机会。只是，就这样错过了一次可能可以打破她和有末一弥之间原地踏步的僵局的机会，她不免觉得很是可惜，甚至于还有些担心，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不会再有……

　　　　不过，虽然她一时之间心绪非常复杂，还是笑着说了些“没关系”、“工作要紧”之类的话，并且故作轻松地说到时会来机场为他送行……对于她这样的好意，有末一弥自然也不可能会拒绝。

　　　　走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里时，千叶突然有些担心会不能及时找到有末一弥。不过，还好还有一点时间，而且，她身上也带着电话，因此，她很快就放下了这种不必要的担心。她正要从包里拿出电话，突然听到人群之中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千叶小姐！”

　　　　千叶循声望去，不由一怔，只见清川宁子正朝她走过来：“宁子小姐？！”

　　　　“千叶小姐，你这是……要回东京吗？”走到近前时，清川宁子笑着问。

　　　　“不是……”千叶笑着摇了摇头。她顿了一下，“有末学长要回东京了，我来送他。”

　　　　听了她的话，清川宁子心中不由猛地一跳。她没想到，今天居然还会有机会再见到有末一弥……她不由想，难道说，是因为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想着他，所以，上天可怜她，特意安排她再见他一面？可是，此后，等他回到了东京，她又该怎么办呢？或许，对于已经有了男朋友的她来说，彻底死心，珍惜眼前，才是她最为明智的选择。

　　　　“有末君要回东京了？”清川宁子故作不经意地问，“千叶小姐，他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忙？”

　　　　“是啊，他的确天天都很忙。就是还在上大学那个时候，也是学校里最忙的一个。没办法，被寄以厚望的人，大概都是这样……”千叶笑着说。她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宁子小姐，你会来这里，是你自己还是有人要外出呢？不会是山下君吧？”

　　　　清川宁子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哥哥要回来了，我来接他。”

　　　　这时，千叶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听了她的话，当即就愣住了。她沉默了片刻：“我听中野说，清川君好像要等到这个月的月底才会回来，怎么……”

　　　　“他前天晚上在电话里和我说，因为工作已经完成了，所以，就回来了。”清川宁子笑着说。

　　　　“这样啊……”千叶有些恍惚地说。老实说，这段时间以来，她常常都会想到清川澈，不仅因为她的那次失约，也还因为清川梓曾和她说到的那些往事……她不免会想：对于母亲的过去，清川澈究竟知道多少呢？以他的聪明，总不至于会对自己的母亲什么亲人都没有、只身一人从东京来札幌落户这件事一点想法都没有吧？

　　　　当然，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和清川澈说起这件事就是了……不仅因为，替自己的病人保密是她必须遵循的职业操守，也还因为，她和清川澈的熟稔程度，也还远未到可以谈论这种隐密家事的地步。不过，她还是会时不时地想到那个和他一起坐在望月瀑布前的山间下午，当他说起他的那位知名前辈凯文。卡特时，字里行间那种很深的受挫感，在她听清川梓说到自己的过去时，也强烈而明显地感觉到了……——

　　　　千叶正自出神，突然听到清川宁子说：“千叶小姐，我看到有末君了。”

　　　　“是吗？”千叶忙循着她的目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