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童童的未来是什么?它迷茫又黑暗,像一个恐怖的深渊。又像辽远、荒凉的戈壁滩,干涸贫瘠,黑风烈日黄沙,只等把鲜活生命风干成木乃伊。
放开这一切,单衡量如今的生存环境:和刘甲连周旋不善,丢了工作怎么办?那她就只有打工一条生路了。她好害怕!心惊肉跳地忆起在那家美容院的遭遇,哪里叫天下乌鸦一般黑啊?那是一家比一家更黑!
在那家地下室旅店那晚,也许由于太过劳累,一觉醒来时她已经不再感觉寒冷,屋里却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摸索着打开灯的瞬间急忙下床开了手机,一看已是早晨七点。出去吃早餐时,一路上都是灯光照明,直到地下室口才看到一丝明亮的天光,紧走几步迎到了满天朝霞,暗沉的心一瞬间明亮起来。吃了饭不想回到那令人心上填堵的地下室蜗居,美琳望着东方逐渐散开的玫瑰色朝霞就如古代女子脸上慢慢晕开的胭脂。她漫无目的来到街上,看着街上的如梭人流神思翻涌:如果能够平平安安的渡过一天,那就是幸运。多少人在今天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多少人在今天已经成了残废;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失去了自由;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家破人亡。
商铺的门前都挂满了艳艳的红灯笼,进进出出人流如梭。屈指一算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春节的序幕已经拉开。无论日子如何没滋没味没幸福没乐趣,人们总是很注重春节。走着走着美琳想起不知现在是何境地的老乡大姐,想起她离了婚老家还有留守的孩子。她的腿沉得几乎要迈不动步子,心竟然是一阵阵剧烈的虚无和抽痛。走到一家杂货店门口,她用相对便宜的公用电话给妈妈打了电话,嘱咐妈妈保重身体过好年,流着泪挂着笑说她在这里很好,工作环境轻松又安全,下一年春节一定回去!又到附近银行,把工资全部给妈妈汇了去,刚出营业所手机就响了,通知她今天就去上班。
“哇塞!”美琳一下子跳下台阶,手提包在手里扬了很远,抬头顿觉天空高远阳光璀璨小鸟鸣叫花儿盛开。美琳开始往回奔跑,把如织人流鲜艳的红灯笼和喧哗的喇叭声远远抛于身后。一边奔跑一边想,到了那里一定要努力把一切做好,也许她将会进化为郑明明级别的人物。李宇春都可以是女的,刘著都可以是男的,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会一成不变。一切皆有可能!
到佳丽美容院上班后不到三天,美琳就把这里的情况基本弄清楚:这里是一家“双赢”店。前面女士美容做得红红火火,后面又有非常稳固的客户群,做着男士“按摩”,实则皮肉生意。还有一串被辱整齐的房间,还有“小姐”和“少爷”。男女各取所需,从顾客到服务人员。你有你的价值观,我有我的价值观,我不干涉你;只要我能,我就同化你;如果不能,那我就默认你。
春节期间也没有关一天档,美琳发现生意似乎比平时还红火,男女宾客络绎不绝,这种盛况一直延续到元宵节过后。
美琳只是一个女士美容的“勤杂工”,拖地擦桌洗毛巾,打水递茶递衣服,正经的技术活根本轮不上她插手,都有专业的美容师或她们的近身学徒。美琳这时候就想起了家乡老人们讲旧社会的“学相公”。所谓的“学相公”,即年轻长工被雇佣到某处,做着最杂最累的活拿着最少的工钱。美琳想自己在这儿根本就是旧社会“学相公”的一个角色,也只有随遇而安。身份证在这里押着,还要押前两个月的工资。什么事都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一切都不过是循序渐进。这样想着,对一些困惑和挣扎,也就释然。这里早上九点钟开门,晚上十二点关档。员工们住在附近的出租房里,每天都有两个当值的在店里的美容床上凑合着睡。日子一天天在忙碌中滑过,来不及设想现实的委屈和未来的幸福。当她快乐时,她就想,这快乐不是永恒的。当她痛苦时她也想,这痛苦不是永恒的。一切都没有永恒。
有时候领班的还喊她去搞后院的卫生,反正不会让她片刻闲着。每天忙得精疲力竭,倒也不用担心会失眠。
八岁那夜,在乡下那个小土屋里,透过稀薄而微弱的天光,她忍着楚痛睁大眼睛看树影扫窗棂整整一夜没合一眼。十八岁那年老毛病重犯,那时候她真正弄懂晚上被惧怕愤怒忧伤等心事扰得睡不着叫失眠。
在佳丽美容院,陀螺一样不停旋转于杂活和一张张表情不同的面孔间,更深夜静时躺在床上,感受舒服的同时也伴着失落,感到失落的同时有些悲戚。悲戚的时候她又总是安慰自己:世界原本就不是属于谁,因此谁都用不着动辄思考被世界抛弃的问题,要抛弃的是一切的执着。万物皆为我所用,但非我所属。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一切问题最终都是时间问题,一切烦恼其实都是自寻烦恼。
同样的瓶子,为什么要装毒药呢?同样的生活,为什么要充满烦恼呢?
美琳在忙碌之余,看看堂皇富丽的美容院外观,想想自己来此的初衷,理想与现实总是谬之千里!
通往理想的路,总在施工中。
自己选择的路,匍匐着她也要走完。得不到的东西,人们会一直以为是美好的,那是因为了解太少。既然不能改变周遭的世界,就只好改变自己,用慈悲心和智慧心来面对一切。美琳在内心纠结之余回头想想,人家老板也不容易,这处租房那处租房,张罗这么大的生意管理这么多人。
每当遇到挣扎或不虞,美琳就自责天赋不好,没有生出很多花花肠子来应付麻辣酸苦。
这天美琳奉命来后院拖地板,不料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堵在走廊里。那男人手里拿着啤酒瓶,扬起猪肝脸,血红的眼睛里荡起馋笑,伸着脖子打着酒嗝:“哪里来的靓妹?老子咋才看见?”
风吹起额前乱发,心里涌起慌乱。一个个们关闭着,四周俱寂,唯有澄明阳光静静割破时间。美琳闻到他口里伴着恶臭的酒气,绕着要过去,被男人抢前一步一把拖住:“靓妹,老子今天就要你服务。”
“不,不。。。。。。”美琳拼命挣扎着却毫无效力,顷刻间已被强拉硬拖到一个房间。男人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乱摸乱吻着,眉目间激情如火燃烧:“老子要X你,老子要X你!”并哐地一声把门关死,用火炭般的身子直往她的敏感处挤压。
两人相持着,挣扎来去都无法挣脱,美琳又气又急,恨不得一口咬死这禽兽,心里涌出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五马分尸天诛地灭等名词。但是,任何的想法都解决不了现实的羞辱。男人在她身上呼呼喘息,伴着难闻的气息,吻得她只想晕厥。她抛开委屈和流泪,转着眼珠,回想着前番逃脱的一回,只有故伎重演。在一瞬间做出驯服的样子,闭着眼睛躺着就当自己死了很多年。
那人酒后本有些混沌,见猎物突然驯服缓了口气,不再用力压迫,手法娴熟地解开她的胸衣,神醉魂销地欲慢慢享用美食,不错过一个环节。
一分钟的时间到底有多长,要看你是在享受还是在受侵扰。
美琳仿佛熬过一个世纪的沉重年华,感觉火候已到,猛地用力推翻附在身上的男人,趁其没醒过神的瞬间挣开身子打开门,正要走出时却被男人从后面抱住。撕打着挣扎着却被挤在门后的墙上,她歇斯底里地向外高声呼唤:“来人啊。。。。。。”
男人也有些挣命的样子,气急败坏地拖着她赖在走廊里,扬声狂吼:“来人啊!上帝TM的被欺负了!”
那个云髻高挽的所谓行政主管走了进来,黑衣红裙,窈窕丰满,敞领处露出深深的乳沟,艳冶迷人。她白了一眼衣着不整的美琳,歪着头,向男人抛出一抹明月般的笑,拍着他的臂,媚态别具:“先生,不要动气嘛,有话好说嘛!”
“老子TMD要她,她TMD捉弄老子!你TM得给老子伸张正义!”男人眼睛血红,一脸受了欺负的怨恨和愤愤不平,那样子特无辜特懊恼。
阳光当头照着,美琳直觉被抛进了冰天雪地,五内生寒。趁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的空间,她慢慢走出去,那女的娇声在身后响起:“老板你是知道的,前面的这些得慢慢调教,没有半年时间哪肯上路?硬来会出事的。走,有那么多靓妹尽你挑,保证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老子今天真TM倒霉!弄出病了谁赔?”
风将男人气壮山河的话语远远传来,美琳脚下生风,提着拖把走得飞快。气喘吁吁地走在楼道里,她的脑子风轮般急速旋转:若非自己智取,今天在劫难逃。看来,此处也非久留之地!但她不能白劳动了,得拿到前两个月的工资。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两个月已到。这天发了工资,正好轮到美琳和一个四川妹夜值,睡在店里。干好今天的活,走好明天的路。美琳决定明天辞工,干活时也就特别卖力和仔细。四川妹日出西方般和她一起干,两个人拖地后洗了当天所有用过的毛巾,把毛巾晾在后角门的通风处,回到楼上时,美琳发现小巧玲珑的四川妹隔着窗缝在向店门口处张望,便问:“看什么?”
四川妹急忙转身,关上窗子,有些慌乱的神情,操着四川口音:“没,没看啥子。”拿起抹布就抹桌子,抹完桌子抹椅子,干得十分利索。
美琳总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又整理不清原因。
四川妹大概二十五六岁,和二十岁的美琳就似乎有了代沟,她们中间很少交流。店里有一电脑,美琳偶尔在忙完后上去温习下她的美术设计功课,四川妹总从薄薄的嘴角流出不屑:“穷玩车,富玩表,傻逼加班敲电脑!”美琳听到有一次四川妹在电话里说:“当初结婚是我瞎了眼,后来离婚是我走了眼。”这时候才知道她已离异,不过单看那小巧玲珑的样子跟未婚少女似地,再看那慵懒沉闷的样子跟早孕少妇似地。每当轮到她们两人夜值,擦洗唰抹,所有的活几乎都让美琳干了,她却悠哉乐哉地躺着玩款式新颖的三星手机,还一边玩一边对美琳指手画脚:“你看,这儿拖的不净,那儿桌子也没抹好。。。。。。”美琳总是轻笑:做与不做的最大区别是,后者拥有对前者的评论权。
四川妹总是以逸待劳,而且第二天见到部门经理的第一句话准是:“卫生搞得怎么样啊?如果不好我会努力改进的。”
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着一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片刻相聚也是缘分,用不着事事计较和较劲儿。反正也不准备在此久留。这样的学徒工很多,美琳想她的辞工绝不存在什么开了先河的问题。
这晚干完活,两人熄灯躺在床上时,借着窗外射进来的隐约灯火,美琳看到四川妹不够大的眼睛在暗影里如水流转。
像是她潜意识里认为到了分手的时候?因而在分离前,给搭班以来替她揽了所有杂活的她一点儿念想?这晚四川妹不仅抢着干活,而且这时还特别平易近人地给美琳讲着笑话:“企鹅GG和企鹅MM去约会,企鹅MM还没到约会地点,企鹅GG就一直左看看,右看看,左看看,右看看。企鹅MM来了,看见企鹅GG这样子就怒了!一巴掌呼了过去,骂道:‘你以为你TMD这是来登陆啊!’”
讲完美琳就笑出了声。随着她的笑声进入她耳朵的是另一种声音,美琳仔细听听,那是卷闸门被敲响的声音,就有些莫名的惊恐情绪,正待出声,只听门外响起浓重的四川口音:“幺妹,开门了!”
美琳愣神间,四川妹一改往日的懒惰,急忙起身下去开门,脚步声在楼梯上腾腾的响。美琳觉得半夜被打扰睡觉真不好玩,侧耳听着卷闸门响来响去就捂着耳朵发困。不久,四川妹就腾腾腾地上来了,转着眼珠钻进被窝。美琳想谢天谢地谢祖宗这下可该睡觉了,打着呵欠闭上眼睛,还未进入睡眠就被楼梯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睁开眼睛看时,见两三个男的头脸蒙着只露出诡异的眼睛已经到了她们面前。两个男的抓住四川妹神速地用丝袜和撕成细条的床单将她的手脚绑定并在她呀呀乱叫的嘴里塞了毛巾架了下去。与此同时,另一个男的抓住已经站起不知所措的美琳劈面几个响亮的耳光又一脚飞起踢中胸部,在美琳倒地后正要站起的瞬间两个男的凶神恶煞般走来,一个男的踩着她头发把她踩得头向后仰着冲着她吼叫:“要命就把钱拿出来!”
美琳被打懵了,只觉得有许多乱哄哄的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乱蹦乱跳,思维迟钝而麻木,身体好像成了一株田野里的植物,骤雨来暴风袭都不知不觉。她在他们的接连追问里茫然摇头:“我没有钱。”眼窝处已经青紫,脸僵硬得毫无表情,那样子如同宁死不屈的共产党员面对敌人的淫威。接下来她就挨了又一阵拳脚,一个人管打人另外两个疯狂般把屋子里的每一处翻得很乱且撕开了被角揭开了墙画。那样子既疯狂又慎密又专业就像军统特务奉命到地下党房间搜查机要文件和密电码。当他们翻遍所有的地方一无所获时,两个男人架起美琳,另一个男人拿着明晃晃的匕首在美琳面目全非的脸上比划着:“再不拿钱出来老子就划了!”把刀从美琳的脸移到下巴,从下巴一直移到胸口,并用另一只手揉了两把她的酥胸,发出淫邪的笑:“嘿嘿!大爷把你这两个东西割了喂猫!”做出把匕首戳向她心口的动作:“信不信老子一刀下去,把你扔进珠江喂鲨鱼没有一个人知道?”
冰凉的利刃缓缓移动,彻骨的寒意自皮肤沁透身心。在持续的打骂里,她的思绪断断续续起起伏伏,时而清晰时而混沌。而身体却似麻木或腐朽,一拳一脚落在上面没有什么痛感。影视剧上的暴力镜头在一片混沌的脑海里铺展开繁杂的画面,看来对方索财,志在必得。她突然十分的留恋生命:玩儿命:要在有命的情况下才能玩儿。命都没了,拿什么来玩儿啊!这时她眨了眨困乏的眼睑,奄奄一息般出声艰难:“放开我,我给钱。”
两个歹徒眼里骤现贪婪之光,仰头哈哈一笑,同时丢开她。她从化妆品柜的边角拿起钥匙,步态虚浮地来在供顾客存放产品的壁橱前打开右下角的一个柜门,抖抖索索地拿出刚发的两个月工资两千块。这一刻,麻木、沉沦已久的身心似被瞬间唤醒,心口憋痛得只要窒息,沉痛感从四肢百骸向心房汇集。痛楚、委屈、悲酸、无助在身体里风云际会,只要湮灭灵魂。一歹徒迅速夺过钱轻轻在空中一甩,另一个亡命般扑向柜门,疯癫般翻出里面的所有东西,呼啦啦扔了满地。还把一包纸巾翻得仔细,又猛地甩开,弄了一地白色。一无所获后他给了她一拳一脚:“臭娘们真不够意思!”逼着她交出所有的积蓄——银行卡,呲牙咧嘴地骂:“臭娘们儿,两千块就对得住大爷的行动?两千块就想卖命?也太小儿科了吧?大爷们就这样好打发!”
美琳这时突然特别庆幸,之前因着不安全感,把白云宾馆打工的所有工资都汇给了母亲。歹徒们软硬兼施地纠缠一番后再无所获,骂骂咧咧离开时没忘记拿走她的手机。
南方二月夜,无穷无尽的魅。迎春花已过了花期,在风中期期艾艾地掉落。初时再美,到头来躲不过零落身世。
美琳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青紫伤痕布满的脸竟然没有面容纠结。原来伤痕太多的时候人就会无声无泪。她扶墙下楼时头很晕,店门大开着连四川妹也无有了影踪。
难道她被绑架了?
第二十二章:黑夜阴谋
时间在记忆的荒原悄悄流淌。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惊醒残梦。美琳想是梦洁的,急忙来到客厅拿起电话:“梦洁,你急死我了!”
话筒里传来冷硬的陌生男声:“快去看啊,你家余局正在对面的胡同里和一个女人撕扯!”
美琳拿着电话眸光凝寒:“你谁啊?”
陌生男声很不耐烦:“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