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厂子弟中学的老师们最有发言权。同是,小学的学习环境大为改善,这栋新建设的教学楼,就是在鲁山校长的一再努力下,从厂领导那里争取来的。从此子弟小学的学生们告别了低矮的平房,进入到了宽敞明亮的楼房。所以老人家在子弟小学中的威望也是甚高。不过上一世里,方明远与这位老校长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在每学斯的开始和结束时的全校大会上。而且似乎记得,这位鲁山校长在自己上四年级的时候,因病故去了。可是现在看起来,老爷子红光满面的,不似是有什么病。 除了王炎和严东宇之外,其余的老师都各自回屋去了;原本因此而变得吵吵嚷嚷的教室里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鲁山看了看王炎和严东宇,又看了看站在王炎身后的方明远,沉声道:“都回去先上课,这个学生你跟我来!”说罢转身向二楼走去。 王炎拍了拍方明远的肩膀,示意他跟上鲁山的脚步,鄙夷地看了严东宇一眼,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严东宇却是不禁有几分失魂落魄,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已然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此事传扬开来,对于自己在同事与学生中的威信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想到这里,严东宇也不禁有些懊悔,原想着一个二年级的小屁孩,被老师这样严厉批评,还要请家长,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哪里会想到方明远居然还敢反过来质问自己,最后还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坐吧!”鲁山一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和蔼地道,“不要紧张,和老师说说,为什么你要说严老师要打你?” 方明远也不发怵,坐到了椅子上,将手中一直拿着的卷子递过去道:“校长,您先看看这份卷子。” 鲁山校长接过了卷子,先看了看名字。“方明远!”微微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模样。他接着向下看,当看到最后的时候,眉毛也不自然地皱了皱。对于严东宇的做法,鲁山已经明白了八九。 “方明远啊,严老师扣你这二十五分,你不服气是吗?”鲁山顺手将卷子放到了办公桌上道,“不过你这几道题全都没有写解题的过程,虽然答案没有错,但是这没有答题的完整过程,扣你的分也是应当的。” “校长,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是先会爬,再会站,然后在大人的扶持下慢慢地学走,最后会跑。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但是当人学会跑了的时候,是不是每一次跑之前,还要将爬、站、走这个过程完全地表演一遍,才可以迈腿跑呢?是不是不这样演示一遍,大家就不会承认他已经是一个能跑能跳的人了?”方明远的回答令鲁校长很吃惊,虽然说早就听说了这个方明远很聪明,而且还学以致用地将学到的知识用到了生活中去,搞出了个简易热水器来,这个夏天里,厂工人里,方明远可是个小名人。但是今天亲眼所见,才发觉这个孩子真是与众不同。 一般的一二年级的小孩子要是独自见到校长,绝对多数都是畏畏缩缩的,也许连话都说不利落,可是这位倒好,全无畏惧之意,站在自己的面前是侃侃而谈,哪里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鲁校子觉得要是闭上眼睛,再不考虑那稚嫩的童音,自己简直是在和一个成年人谈话。而且他所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不过鲁山还是觉得方明远的这番话狡辩的意味更大一些。但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能够和大人进行狡辩……鲁山校长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怎么样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而且严老师在考试之前,并没有说过,答题时必须要将这一步步的过程写清楚,否则就扣零分。考试完了,却用这种理由来扣我的分,并且要我叫家长,这我不服!”方明远昂着头道,“这样的做法是成心给人下套,法律尚且讲究法无明文不罪呢,做为一位应当受人尊重的老师,这可不是什么可值得赞扬的行为。况且,严老师以此来要求请家长,他是想和我父母谈什么?谈我的抄袭吗?赵雅才97分,我倒是想知道,他想说我抄谁的?” “赵雅是谁?”鲁山校长问道。 “我的同桌,这一次考试数学班里的最高分!”方明远答道。 鲁山点了点头,掩饰住了他心头的惊诧,他可不是那些终身局限于秦西省一地的乡镇老师,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到过国内各地求过学,对于国外的一切也不是一无所知,至少他听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七八岁的孩子,说出了法无明文不罪这个如今西方各国普遍遵循的法律原则。 “严老师他真的打你了吗?”鲁山校长郑重其事地道,这可是一件不容得马虎的问题。虽然说在如今的教育界中,老师体罚学生,倒也不是什么希奇事,但是老师无理休罚学生,那可就是丑闻了。鲁山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在子弟小学里。 “校长您可以去问,班里的同学可以为我做证,如果说不是我跑得快,就挨打了!”方明远一脸尤有余悸地道,“我是想挨两下留个证据,不过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可是架不住严老师一巴掌啊。正当防卫,可我也得能够防卫得了啊?要不是我及时地叫出来王老师……” 鲁山摆了摆手,制止了方明远打算长篇大论的诉苦,他算是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孩子你最好不要当他是个孩子,而是要当成一个成年人来交流,否则的话,那种外貌上的稚嫩和话语中的成熟间的巨大反差,会令你自己难受地想吐血。 鲁山校长仔细地上下打量方明远,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怎么被教育出来的,真真是个怪胎。 方明远也知道自己说得一时兴起,恐怕有点过火,连忙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垂头坐在椅子上。 鲁山校长在办公室里的柜子里翻找了一番,拿出一份试卷放到了方明远的面前。“就在这里,你把这份试卷做一遍。” 方明远拿过来看了看,好像是三年级的内容。经过这么多年,对于小学每个年级里的教学内容他也记不清了,反正这个时候,还不可能有二元或三元方程。 “你要是做好了,我就把你这份期中考试的数学成绩改为百分,怎么样?”鲁山笑眯眯地道。 方明远伸出了手掌,郑重其事地道:“一言即出!”他可不想回去再和父亲罗里罗嗦地解释为什么自己拿不到百分这件事,虽然说有爷爷站在自己这一头,吃不了什么亏,但是看着老爸横眉竖眼的,也不是好享受。 鲁山好笑地和他击了一掌道:“驷马难追!”
第二十二章 伤仲永
如果说鲁山校长是后世人的话,那么他看完方明远所做的卷子之后,第一反应必然是脱口而出:“靠!” 他所拿出来的这份卷子可不是方明远所想的三年级的试卷,而是一份五年级的去年试卷。八三年的时候,小学教育还是五年制,也就是说,如果这一份试卷能够合格的话,也就意味着你的小学数学教育已经可以PASS了。 “92分!”鲁山校长有些不敢置信,方明远只用了差不多二十来分钟就做完了这张卷子,就居然得到了92分这样的高分。而且那八分的扣除,也并不是因为不会,更像是马虎所至。这个结果令鲁山校长看着方明远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的味道。对于一个能够将五年级毕业考试都能够拿到高分的孩子来说,这二年级的期中考试确实是简单了一些,也难怪他会直截了当地写出答案。 其实鲁山校长还想错了一件事。方明远丢了的那八分,并不是马虎所至,而是他有意而为——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做的差不离也就行了。不过方明远也没有想到,这位鲁山老爷子居然拿得不是三年级的试卷,而是顺手给了他一份五年级的试卷,对于一个曾经念过大学的人来说,这五年级的试卷难度与三年级的试卷难度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吗! “你再做做这一份!”鲁山校长又丢过来一份语文试卷。 方明远稍有迟疑,鲁山校长即沉下脸道:“方明远,你刚才那份卷子做得不错,足以证明你这次数学考试拿百分是当之无愧的。回头这份卷子我会通知严东宇老师,给你改成百分。但是你扰乱学校的教学秩序,与老师顶嘴,都是不应当的。为此,就是请你的家长也是应当的。” “校长,古人云,师者,传道解惑者也。既然是传道解惑之人,为何容不得学生有半点的质疑?”方明远立时有点急了,这老头显然是抓着自己方才要求不全这里秋后算帐,“何谓之解惑?学生不提出来质疑,老师又从何解惑?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古人尚且知道的道理,难道说,这些道理为人师表者都不懂吗?” 鲁山更是吃了一惊,虽然说他知道,如今入学的孩子中也有不少人会背古诗,甚至于有人可以背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但是背归背,并不能够证明他们了解了这些古诗、古文的含意。而方明远他居然可以引经据典地以古文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这着实是令鲁山校长觉得眼前一亮。 “方明远,既然你知道,古人云,师者,传道解惑者也。那么你也应当知道另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难道说,假如今天面对的是你的父亲,你也会这般忤逆吗?”鲁山校长更有兴趣了,故意与方明远唱反调道。 “校长,古希腊学者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所以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方明远梗着脖子道,“况且,校长你不要将古人的师,与如今的教师混为一谈。古时的师父,那是要将全身的技艺都传给弟子的,甚至于说,可以视弟子为自己事业的继承者。他们的财产、人脉、甚至于说地位都可以由他们的弟子所继承。可以说,在很多时候,师生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而他们所收的亲传弟子,多者也不过十余人。而如今的教师,更多的只应当是视为是一种职业。我们应当尊敬教师,但是您也不能无限制地拔高教师的地位。按照如今的教育体制,一个人的一生要有教师数十位,甚至上百位,难道说,这些老师们我们全都要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最后,方明远小声地嘟囔道:“我可赡养不起这么多爹!相信严东宇老师的孩子也不愿意日后有人去和他争遗产!” 方明远的最后一句话,说得鲁山校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的歪理还真不少,不过,鲁山喜欢! 做为一校之长的他,自然知道,如今的学校里,有很多教师都抱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想法,认为学生就应当无条件的服从教师的命令,而一旦学生对自己的行为稍有质疑,就认为这些学生大逆不道,就大力地打压,只有那些如同乖乖宝宝的孩子们,才讨他们的喜欢。这种做法,令他觉得很不好,但是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方法来制止。方明远的这一番说法,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却说透了其中的根本——很多人只看到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中为父的权威,却忘记了为父的责任。既然你没有承担为父的责任,又何来权利要求有为父的权威? “方明远,这张卷子作文你可以不写,只要前面这六十分里,你能拿到四十五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没有看到,严东宇老师也不会再找你麻烦,怎么样?”鲁山校长抛出了诱饵道,“而且我还可以做主,为你日后的学校生活开启一些方便,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方明远一脸怀疑地想了想,“今天所有的麻烦都帮我解决?严老师也不得秋后算账?”鲁山校长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狐狸!”方明远心中暗叫,这人如刀俎,我为鱼肉,看来这张卷子不做是不成了。当个小孩子真难! 方明远再一次给了鲁山一个惊喜,这份试卷,去除了作文分数外,六十分里方明远拿到了五十七分,也就是说,只要他在作文一项上拿到三分,就足以令他达到小学语文的毕业线了。 “方明远,有没有想过跳级读书啊?”鲁山眉开眼笑的道。 “为什么?”方明远带着几分警惕地道,隐隐约约地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考虑不周,让这只老狐狸捉到什么把柄了。 “这是两张五年级的毕业考试试卷,我不得不恭喜你,以你现在的成绩,已经可以进入中学读书了!”鲁山笑眯眯地揭开了迷底。 “啊?”方明远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看着方明远那吃惊的模样,鲁山心头别说多痛快了,这短短的几十分钟里,自己已经被这小子搞得麻木了,总算轮到自己看到他吃惊一次了。 方明远心里这个气啊,自己怎么就马马虎虎地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拿毕业班的试卷给自己,难怪做语文时,总觉得有些文章似乎三年级还学不到。 “那我也不去!”方明远咬着牙道。不过这个说着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一旦学校通知了家里,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说服家人,让自己能够在小学里再逍遥几年?也许又得去找爷爷了。 “你能给我一个拒绝跳级念书的理由吗?”鲁山有些奇怪地道。 “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方明远恨恨地道,“俗话说,枪打出头鸟!”鲁山校长一时哑口无言。 方明远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向门外走去。“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仲永!”
第二十三章 老与少
当方明远走出校长室后,为自己方才的装腔作势不禁寒了一个,希望最后的那一句话,能够给鲁山校长一个触动。 方明远琢磨着可能性很大,老一辈知识分子的古文水准那可是远在后世人之上的,自己这点古文学水平,也就是在孩子时期,拿出来蒙蒙人,这要是在成年后,估计鲁山校长连看都懒得看自己。 “要低调,要谈定!”方明远不住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像上一世那样冲动,看到不合理的事情总想要踩两脚。 那一张语文的试卷,令他又误了半节课,可是就这样回去?这节课还是严东宇的,自己就是回去也进不了门!要是再和严东宇起什么冲突,事儿就更大发了。所以方明远也只能无奈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呆呆地看着楼下的操场。 算算时间,自己已经重生……估且称之为重生吧,几个月了,小小的蝴蝶翅膀已经改变了自己家人的处境,虽然还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么样,但是终究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日后,自己应当不会缺钱,上一世的记忆中有着太多太多赚钱的门路了,但是自己却缺少足够的人脉和保护自己的实力。区区的一个包子摊,自然是不会被大人物放在眼里,但是到了日后,没有人庇护的自己就是他人眼中的肥肉,可能谁都会想上来咬一口。 未雨绸缪,自己终不能等到祸事临头再去抱谁的大腿吧?锦上添花终究不如雪中送炭不是? 可是自己上一世中,与官场上人的交道还真是不多,家里人真正算是体制中人的也只有完在京城的两个表哥,由于双方间岁数相差太大,自己进京的时候,其儿子也没比自己小多少,所以也没有什么交集。除此之外,方明远是两手空空。 “还有五年时间。”方明远喃喃地道。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在八九年的时候,有了京城的户口,并且转回京城上学。虽然说重生这一世,他还没有想好是否还要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前往京城,但是这五年的时光,却要将自己在秦西的根基打造出来。 “什么五年的时间?”身后突然有人问道。 方明远一个激零,他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鲁山校长出来他都没有察觉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