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忍住就任凭着豆大的泪珠滚落,“是。我惹他生气了……”
“……皇兄生气也是一时的,这么多年了,皇兄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我用丝帕拭去了泪水,知道十三一定会去劝:“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先别忙着劝,以免殃及池鱼。也别提十四的事情。”
“嗯,我有分寸的。十四弟跟皇兄怄气,写些歪诗来气皇兄……”
“嗯?这我倒是不知道,我会写信劝劝他的。”我心里又无奈又好笑,这还真是十四能做出来的事情,又想到十三原本体格健壮如今却要长期服药,心里又满是辛酸,“倒是你自己要小心身体才是,国事要紧,你的身体才显得更重要。皇上……他没有其他人可以信赖了!再有,我可不想将来听人说十三爷是被皇上累死的,陷他个不义。你记得好好调理,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槛,就算有也就是把那槛锯了就好,你不要太拼命了。”
“你这是关心我还是……”十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天,“你分明还是那么在乎皇兄的啊!”
“……天色不早了,我该出宫了。”
“等等!我被禁后给四哥写过一封信。我不知道自己今生还能不能离开养蜂夹道,就将那晚你醉倒在我怀里说的话告诉给他了。”十三长叹一口气,“我本希望皇兄一定可以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没料到,你竟选了十四弟,世事竟走到这田地!造化弄人啊……皇兄登基以来不肯立后,诸多大臣上书后宫不可一日无后,皇兄他还是硬挺着……我,有事上奏,先行一步。”
十三说完就走了,我形单只影呆呆立在风中……
宫里终于来了消息:每年正月和八月可着一位福晋往景陵守陵七日。
正月是新年,八月是中秋。
我哑然,显然四四还是不肯让我去陪十四,于是找了这样的方法,对太后怎么也是说的过去了。我也宁愿相信他是拗不过太后的逼,禁不住十三劝,才给了这样的旨意。尽管结果不那么尽如我意,但也已是天大的恩典了。瞧着几个女人谢了恩就开始忙乎着争抢谁第二个去——第一个肯定是嫡福晋完颜氏——我便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
仁寿皇太后乌雅氏逝世,终年六十四岁。
雍正帝于大行皇太后梓宫前跳级诏封允禵为郡王,谕称:贝子允禵“无知狂悖,气傲心高,朕唯欲慰我皇妣皇太后之心,著晋封允禵为郡王。伊从此若知改悔,朕自叠沛恩泽;若怙恶不悛,则国法具在,朕不得不治其罪。”
十四自宫里回来,就在我怀里大哭。
“一年前,我从西北赶回,未能见到皇阿玛最后一面。现在召我回京,皇额娘已逝,他究竟是何居心?晋封我为郡王?呵呵……可恨那李如柏,竟以部文未声明旨意,又无印信为凭,将信使监定请旨。误了我回来见皇额娘最后。”十四幽幽的泣不成声。我搂着他的头,轻轻理他的碎发,什么也不能说。那李如柏当日是三屯营副将,后雍正帝嘉奖李如柏诚谨,赐银千两,擢总兵官职。
“墨儿,你说皇阿玛真的中意的是他吗?皇阿玛曾经说过……”十四像个孩子一样抬起头。
我心有不忍但还是打断他:“别乱想。皇上不会做出篡改先皇遗诏的事情来,你想啊,换成是你,你也不会那么做,对不对?”尽管我觉得康熙是想传位给十四的,后来怎么就变成了四四,在正史里讳莫如深。野史说是改“传位十四子”为“传位于四子”,我也觉得不可信,因为这时候的“于”字是写成“於”的。
十四突然站起来走到桌前挥毫而书:
“华鬓星星,惊壮志成虚,此身如寄。
萧条病骥。向暗里,消尽当年豪气。
梦断故国山川,隔重重烟水。
身万里,旧社凋零,青门俊游水记?
尽道锦里繁华,叹官闲昼永,紫荆添睡。
清愁自醉。念此际。付与何人心事。
纵有楚柂吴墙,知何时东逝?
空怅望,鲙鱼菰想,秋风又起。”
我在他身后紧紧环住他的腰,手指慢慢抚上他胸膛:你的痛与恨我怎能不懂,可是……“祯,本来未曾有,何须终忘怀?!”
寒冬酷暑,自十四被禁以来,我在香山青灯礼佛也已三年有余。雍正四年的新年终于来到我们身边。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愁云惨雾腥风血雨,而此时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不能也不想对任何人说起什么。今年的正月轮到我第一次去探望十四,我想也会是最后一次去景陵探望十四。
我忽然很糊涂,四四常将允禵和允禩他们一起立罪,明明是很想杀允禵的,可是多少次也没有杀。就在这个正月里四四将允禩、允禟消除了宗籍,几个月内又将允禩改名阿其那、允禟改名塞思黑,却只是改禁允禵于景山寿皇殿。我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就连我究竟是改变了历史还是顺从了历史也变得迷糊了起来。我又嘲笑自己夜郎自大,历史的长河中哪有我的位置,我要做的就只是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如此而已。
只是这七天探望陪伴,竟然让我再次有了身孕。
雍正四年五月初二。
雍正帝旨称:阿其那、允禟、允禵等结党营私,同恶相济,但允禵与阿其那、允禟虽均属罪人,但允禵为人止于赋性胡涂,行事狂妄,至奸诈阴险之处则与阿其那、允禟相去甚远。朕思寿皇殿乃供奉皇考、皇妣圣容之处,将允禵于附近禁锢,令其追思教育之恩,宽以岁月,待其改悔。
“皇上,博尔济吉特福晋跪在殿外已经跪了四个时辰了。”
“告诉她,朕已经说过‘再不要见她’,君无戏言。叫她不要跪了,回去吧。”
“福晋,您还是请回吧,皇上说不见您。”
“有劳高总管。皇上不见,我就一直跪着。你不用管我了。”
“福晋,这……”
“皇上……容奴才斗胆,博尔济吉特福晋像是有身孕了……”
“什么?该死的奴才,怎么现在才说?快宣!”
“墨寒参见皇上,皇上吉祥。”我在高无庸搀扶下,慢慢挪进了养心殿。
“起来说话。”
我仍执意跪在四四的面前,却抬头直视着他,养心殿里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本来我此行就已经是极不合规矩的了。四四的眼神变化极快又极复杂,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眼中在希望着些什么,而我此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一来我由四更天就跪在养心殿门口等四四召见我,我已经深感疲劳,就算是拖我起来怕是也站不稳;二来,四四眼中对我的怨恨也很明显,我也不敢站着跟他说话,还是让他这样居高临下的好一些。
“你现在这样也不担心自己的身子?”四四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痛心,也不再用朕来自称,“我不是说过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你不用行礼吗?”我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即使已是现在这种境地,仍然幸福的觉得,这就够了,足够了。
“墨寒此次一定要跪着,墨寒是斗胆来向皇上提要求的。”
死寂的沉默过后,四四轻轻吐出一句话:“你倒是说说,你的要求是什么?”
“墨寒不敢求皇上赦免了十四爷,但还是求皇上恩准墨寒去陪他。墨寒……”四四一掌拍在案上,惊得我不敢再说下去,冷汗滚滚从额头滑落。
“又是为了允禵?”四四眼中腾的冒起一团火,自上次我惹怒了他起,他就不再称十四为“弟”了,“你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墨寒既然来了,就有了打算。今天墨寒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皇上答应了墨寒的要求,二是……墨寒死!”我深呼吸了一下,仍不卑不亢的说出这些话,心里却不停的颤抖。即使是说出这些话,也是可以治一个死罪的。
四四眼中那点温情和莫名其妙的希望被怒火燃烧了,但他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我爱过他,直到现在还爱着他,可我从来没有能够看透过他的心思,这也是我怕他,想要远远的逃开他的原因,我不要这种不确定感,会逼疯我自己。一种彻骨的疼痛开始从腹部蔓延全身,我眼前的四四越来越模糊。只看见四四冲过来抱住起我,听得四四在大声叫什么,他的声音就越来越远直到没有了。
醒来时,我竟已经躺在自己房中,祥璞在一旁猛抹眼泪,丫头逝忧红肿着眼睛见我醒来,惊喜的呼叫:“主子醒来了,主子醒了!”顿时外厅的人一起涌了进来,连同两个人——四四的御用太医和太监总管高无庸。
见我面露讶色,完颜氏轻声说:“你昏迷后,高公公将你从宫中送回,也在府上候了一天一夜。”我这才忆起去宫中找四四,又昏迷的事情。
太医立即上前来诊了脉,道:“恭喜福晋保住胎儿,福晋已无性命之忧。只是福晋长期以来殚精竭虑,已是六脉皆玄,福晋当要好生医养才是。” 保住了……我一阵欣喜,这孩子竟和我连系得如此紧密……这么说,我和十四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上特别嘱咐我在此等候福晋醒来。”高无庸说。
“有劳公公了。”我回过神来,欠了欠身,“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皇上口谕。”一屋子人都跪下了,见我鼓足了力气要起来行礼,高无庸道:“皇上特准福晋躺着听旨。”
“博尔济吉特氏墨寒贬庶人,除名皇室玉牒……十四弟允禵,虽因过禁于景山寿皇殿,然朕乃念同胞兄弟,今恩准博尔济吉特氏墨寒前往照拂起居。”
听到这番话,一地的人全部惊诧莫名,面色各异。
“谢主隆恩!”我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浅浅笑了,强忍的两行清泪却再也忍不住。四四到底是同意了。一府的福晋被禁在家里,虽无颁旨,确是不得皇命不得离开,四四革了我的名,只为了一个送去照顾十四的理由。对于我,有没有这个名,都根本不重要。
送走了太医和高无庸,完颜氏眼眶微湿来到床前,轻轻拉起我的手:“妹妹,虽然皇上贬你为庶民,但我心里,你跟以前没有不同,还是我的妹妹。请妹妹代我这个姐姐好好照顾爷……”
我看着这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很想告诉她再过个十年不到,她就可以和十四团聚了……想着,我对着她重重的点点头:“姐姐放心,我会的,直到我死!”
“祥璞,准备笔墨,我要写信。”我休养了一段日子,动身前的那个晚上,忽然想到了什么。
皇上对墨寒以尊贵待之,墨寒感激涕零,却无以为报。墨寒不能侍奉皇上左右,乃墨寒私心之大贪心之大。今生允禵乃墨寒结发誓约之人,墨寒断不能弃他情意而去,此背信弃义之事,实为天理所不能容。倘若再世为人,即使天为庐地为席,胤禛只是墨寒的四四,墨寒定与四四执手偕老,共饮一盏风花,同掬一捧雪月。然四海之内,莫非王土。皇上是天下苍生的皇上,请一定为万民福祉勤勉治国体恤民生,墨寒常日斋食青灯古佛旁,为国泰民安祈福!
“一定要亲手交给十三爷。”我写上“皇上亲启”又拿纸写了“好好照顾弘旺,毕竟是八爷和八福晋唯一的儿子;劝劝弘时,让他不要再和皇上怄气,伤皇上的心”之类的话给十三,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得十三爷情,墨寒为青衫红颜之谊,今生无憾”,然后一起套了一个大信封写了“交怡亲王”封好,才交于逝忧。逝忧带回来十三的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个问题寥寥几句话,却让我呆呆的看了一夜。
终局
我揽着怀中一个轻盈的小生命,我和他的女儿终于降生了。回想起当日十四看着女儿的欣喜雀跃,我心中一样满溢着款款深情和爱,对十四的,对女儿的。
手指轻轻滑过女儿熟睡的小脸颊,粉嫩的,真想陪着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姐姐,府里来人了……”祥璞在身后缓缓的欲言又止。
“嗯,知道了。”我却答的坦然。
皇上口谕,女儿要送回京里交给完颜氏姐姐抚养,不得留在景山。是为了打击十四还是为了让孩子能有个舒适的成长环境呢?权且当作是后者好了。如今我已是庶民,交给完颜氏姐姐,我放心,也是给这孩子最好的生活了吧,将来她将堂堂正正的有个嫡福晋的额娘,而不是庶出……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
怡亲王允祥逝。雍正帝亲临视,悲恸不已,辍朝三日。
十三啊,那天东暖阁前十一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就成了最后的生离死别。
“寒,你看的轻荣辱看的淡生死却又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竟是殚精竭虑?!你到底是无情还是多情?”
多情?无情?这是十三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我闭上了眼睛,脸上湿漉漉缓缓滑落。也许能够回答,我自己也就解脱了吧。
雍正九年九月。
乌喇那拉皇后崩。雍正帝下谕旨道:“皇后自重髫之年即侍奉皇父,与朕结合,四十多年孝顺恭谨始终如一。今特旨皇子们朝夕奠祭。”京中快马来书,要我随信使回京入宫为那拉氏皇后念颂安魂经文。我有感于皇后当年照顾,遂奉旨在那拉氏皇后灵前颂读经文七日。
七日后,四四于东暖阁召见于我,只问身体是否安康。末了,四四淡淡的说:“寒儿,朕的后位,自此为你空位虚悬。”
雍正十三年。
我的手一抖,茶杯“咣当”落地成为碎片。祥璞急忙过来:“姐姐烫着没有?姐姐身子一直不好,这种奉茶给爷的事情,我们做就好了。”
我挥手示意没事,心神还是不宁,忽然想起什么,就问祥璞:“今天是几月几日啊?”
“八月二十二。姐姐这么个聪明的人,怎么老是弄不清楚日子呢?”祥璞笑答。
我心中似有大厦轰隆倒塌,八月……二十二?“噗……咳咳”一股浓浓的腥咸味涌出来,我软软的瘫在地上,胸前猩红一片。
“姐姐怎么突然……啊!”祥璞哭跪过来抱住我,“姐姐不要吓我。快来人啊,快请爷过来,快出去请大夫……”
“墨儿不怕,已经让人去宫里传太医了,四哥再怎么痛恨我,也不会不管你的!”十四紧紧握着我的手,一时情急说出了这番话。我浅浅的笑着,他还是不肯称四四为皇上或是皇兄。
“祯,我不怕,你……抱着我。”我在十四怀里靠着,说:“等到我死了,你把我火化了,然后去江南洒在湖泊中,不要回头看我,千万不要回头,那样……我才能看得到来世的第一轮日出……你要记得为我有一肩担当,要好好的。”我知道他很快就要得释了,晋爵为郡王。
八月二十三日子时。
“胤禛!”我突然开口。
十四赶忙说:“我在这里。”显然他是当作我在叫“胤祯”了,我笑着抚了抚他的脸。
如豆的烛火黯淡,冒出一丝青烟。
“四四,我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寒儿,你早已不是允禵的福晋了……”
“你也不是皇帝了……”
“现在我是你一个人的……”
“你还欠我一个上元灯节……”
……
雍正帝被刺驾崩。博尔济吉特•;墨寒病逝于景山。
“如果有一天,我和十四弟中有一个人要死,那你……”
“他活着,我跟你一起死!”
后记
终于可以写了,故事讲到寒寒去陪十四就已经讲完了,让他们有个孩子也是后来才改的,原先的考虑中是没有的。王子与公主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没有巫婆没有其他讨厌的公主,是我最后给他们的生活,结局还好吧,我自己认为。
其实清朝的历史并不是我最熟悉的历史,为了写这文也查看了不少史实资料,也发现了不少好玩的,有兴趣的筒子们其实也可以看看历史,而不是根据历史杜撰的小说。
说说人物吧。
四四。这个人是我从来也没有想明白过的一个人,但我还是喜欢做为人的他而不是做为帝王的他。一个人成了帝王以后,很多东西就不是正常人了,我认为。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他到底有没有对一个女人所谓的爱情,他的爱情大概是短暂又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