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地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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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地自传-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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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感到非常为难,既不能开始交谈也不能开玩笑。但是她引导我。我开始学习,不久就盼着每个星期天,开始愿意和这个年青女子交谈了。
  这位老太太把她的罗网一天比一天地放大,她对我们的会晤感到了兴趣。也许她对于我们有她自己的计划。
  这时我才感到进退两难。我对自己说:“我恨不得把我已经结婚的事早点告诉这位老太太。那么她就不会在我们两人订婚的问题上打主意了。虽然,亡羊补牢,现在还不算晚。如果现在我把事实宣布出来,就可以省掉以后更多的麻烦。”我主意已定,便给她写了大致这样的一封信:
  “自从我们在布莱顿认识以来,你待我很好。你照料我如同母亲照料儿子一般。你也觉得我应该结婚,所以给我介绍一些年轻的女子。现在我因为怕惹出事来,所以要向你承认我实在不配你的厚谊。我早就应该在拜访你时告诉你,我是一个已婚的人。我知道留学英国的印度学生每每隐瞒他们已经结婚的事实,而我也这样做了。现在我明白了,我不应当这样做。我还应该告诉你,我是在童年的时候结婚的,而且已经是一个儿子的爸爸了。我这么久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实在感到内疚,但是可喜的是上帝现在已经给我勇气来说出真实的话。你能够饶恕我吗?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于你好意给我介绍的那位年轻女子,并没有什么不端的行为。我知道我应守的规矩。你不知道我是一个有妇之夫,自然愿意为我们撮合。为了避免这件事情超越现有阶段,我不得不将事实告诉你。
  “如果你接到这封信以后,认为我有负于你的厚意,我绝不会有怨言。你对我的盛情厚谊将使我铭感永世。如果自此以后,你仍然不嫌弃我,依然把我当作是值得你关怀的人,我当然会很快乐,并且当作是你的眷爱的进一步的象征。”
  读者应该知道,这封信并不是一下写好的。我一定经过了再三修改。但是它把我心中的重负挪开了。她立刻给我回信,大意如下:
  “我收到了你那封坦率的信。我们两人都很欢喜,并且痛快地笑了一场。你所说的关于你的不诚实的过失,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你能将事实告诉我们,那是好的。我还是要请你来,而且我们确实希望你下个星期日和我们再见的时候,能为我们讲述一切有关你的童婚的情形,让我们沾你的光,饱笑一场。难道还需要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友谊丝毫不受这件事的影响吗?”
  就这样,我把自己不诚实的脓包挤掉了,而且从此以后,只要是必需的,我总是毫不犹豫地将我已经结婚的事告诉别人。
  第二十章 初次接触各种宗教
  我在英国第二年末,碰见两个通神论者。他们是两兄弟,而且都是未婚的。他们对我谈起《纪达圣歌》①。他们正在阅读艾德温·安诺德爵士翻译的《天府之歌》,请我和他们一起读原文。我觉得惭愧,因为我并没有读过那首圣歌的梵文或古遮拉特文。我不得不告诉他们我没有读过《纪达圣歌》,可是我很愿意和他们一起读,虽然我的梵文知识很有限,我希望我对于原文的理解足以使我鉴别译文是否有讹误之处。于是我开始和他们读起《纪达圣歌》来,其中第二章有这么几行,给我印象很深,而且到现在还萦绕在我的耳际:
  人如果注意感觉之物,那就将
  受它的诱惑;诱惑生爱好,
  爱好煽起欲火,欲火置一切于不顾;
  藩篱既破,浩气无存,
  终至精神丧失,
  身心同归于尽。
  ①这里指的是《纪达-戈文达圣歌》(Gita-Govinda),据说是十二、三世纪的时候由一位抒情诗人贾亚-德瓦(Jaya-deva)写下的歌颂黑天(Krishna)早年的牧牛生活,戈文达系黑天的别名——译注。
  我觉得这本书象个无价之宝。这本书给我的印象日益深刻,时至今日,我依然把它当作是人们认识真理的无上佳作。我在烦闷的时候,它给我极宝贵的帮助。我差不多把所有的英文译本都读遍了,我认为安诺德的译本最好。他对于原文很忠实,而且读起来并不象是翻译的。我虽然和这些朋友读着《纪达圣歌》,但当时还说不上有什么研究,直到几年以后,它才成为我每日必读的书。
  这两位弟兄还给我介绍艾德温·安诺德爵士所著的《亚洲之光》。我以前只晓得他是《天府之歌》的作者,直至看见这一本书,我觉得读起来比《薄伽梵歌》有趣多了。我一旦开始读起来,便感到手不忍释。有一次他们还把我带到布拉瓦斯基住宅里,把我介绍给布拉瓦斯基夫人和贝桑特夫人。那时贝桑特夫人刚刚加入通神学会,关于她改变信仰的辩论,引起了我莫大的兴趣。这些朋友劝我入会,但是我婉言谢绝了。我说:“我对于自己的宗教还没有什么心得,不便再加入别的宗教团体。”我记得我曾听从这两位弟兄的劝告,读了布拉瓦斯基夫人的《通神学入门》。这本书引起了我阅读有关印度教典籍的愿望,而且把传教士们所宣传的、认为印度教是充满迷信的观念,从我心中排除了。
  大概就在这个时候,我在一家素食公寓里遇见了一位来自曼彻斯特的善良的基督教徒。他和我谈起基督教。我把我在拉奇科特所遇到的事情告诉他,他听了以后很难过。他说:“我是一个素食者,也不喝酒。有很多基督教徒既吃肉,也喝酒,这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吃肉喝酒都不是圣经所训示的。你要是读一读圣经就知道了。”我接受了他的劝告,他便给了我一本圣经。我依稀记得他自己也常常出售圣经,我向他买了一本有地图、有索引和其他优点的《圣经》。我开始读起来,可是没有法子把《旧约》读完。我读了《创世纪》,以后的几章一读起来便想打磕睡。但是为了向人炫耀我也读过《圣经》,我非常勉强地读完了其他各书,既无兴趣,也不了解。我最不喜欢的是《民数记》。
  然而《新约》却给人一个不同的印象,尤其是《登山宝训》,简直打入我的心坎。我认为它可以和《纪达圣歌》比美。里面说的“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如果有人想要拿你的内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我看后欣赏无已。并使我想起萨玛尔·巴特说的“惠我杯水,报以美食”那一段话。我那年青的心试图把《纪达圣歌》、《亚洲之光》和《登山宝训》的教训都贯穿起来。弃而不取乃是宗教的最高形式,它大大地鼓舞了我。
  我所读的这几本书,引起了我研究其他宗教家的生平的兴趣。有一个朋友向我推荐卡莱尔的《英雄与英雄崇拜》。我读了《先知是英雄》那一章,才懂得先知的伟大、勇敢和严肃的生活。
  除了这一点对宗教的认识以外,当时我已无力作更多的研究,因为忙于准备考试,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涉猎其他东西了。但是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打算,以后要多读宗教书籍,以求熟悉所有主要的宗教。
  可是我对于无神论又怎能不多少有点认识呢?每一个印度人都知道布拉德劳的名字和他的所谓无神论。我曾读过有关无神论的一本书,书名却忘记了。这本书对于我没有什么影响,因为我已经走出了无神论的撒哈拉沙漠。贝桑特夫人是当时社会上很引人注目的人物,她已从无神论转为有神论,这个事实也加强了我对于无神论的反对。我读了她的书《我怎样成为一个通神论者》。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布拉德劳去世了。他安葬在沃金坟场。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因为我以为每一个旅居在伦敦的印度人都会去参加。还有几个牧师也前往对他表示最后的敬意。我们送殡回来的时候,要在车站上等车。人群中有一个无神论者诘问其中的一个牧师说:“喂,先生,你相信有上帝吗?”
  “我相信”,那位善良的人低声说道。
  “你也同意地球的圆周是两万八千英里,是吗?”那位无神论者很自信地笑着说。
  “那当然”。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的上帝有多大?他究竟在哪里?”
  “好的,只要我们理会,他就住在我们两人心中。”
  “得了,得了,别把我当孩子哄吧,”那位无神论者胜利地望着我们说。
  那位牧师谦逊地默不作声。
  这一番话更增加了我对无神论的偏见。
  第二十一章 罗摩给弱者以力量①
  ①原文为Nirbala ke bala Rama,是苏尔达斯(Surdas)著名的赞美诗的复句,直译为“他给无助者以帮助,给弱者以力量”。
  我和印度教从及世界上别的宗教,虽然已经有了泛泛之交,我却也懂得在我受的考验中,这一点点知识还远远不能使我得救。一个人当他经受着考验的时候,究竟有什么东西支持着他,他是毫无所感的,更别说先有所知了。如果是一个不相信上帝的人,他一定会将自己的安全归功于机遇。如果是一个信仰上帝的人,他就会说这是上帝拯救了他。他会下这么一个结论,说在内心里支持着他的是他对于宗教的研究或他精神上的纪律发生作用的结果。然而在他获得解脱的时候,他并不知道究竟是他精神上的纪律还是别的东西援救了他。那些以他们的精神力量而自豪的人,不是也看见了它五体投地了吗?一种宗教知识与得自经验的知识不同,在经受这样一种考验的时候,不过是戏言罢了。
  我第一次发现只靠宗教知识无济于事,是我留学英国的时候。我以前经历的几次遭遇,究竟如何得救,我也说不上来,因为那时我太年青了;可是现在我已经二十岁了,已经有妻室和儿子,有了一些经验。
  就我记忆所及,我在英国的最后一年,即1890年,朴次茅资举行了一次素食者会议,有一个印度朋友和我得到了邀请。朴次茅斯是一个海港,住有很多海军人员。那里有很多名声不好的妇女,她们并不是真正的妓女,但是同时,她们的道德并不那么好。我们就住在其中的一个人家家里。自然咯,招待委员会是一点也不知道的。象朴次茅斯这样的城市,对于我们这种偶然来一两次的旅客,要找出什么好的和坏的住所,本来就有困难。
  我们出席会议以后,晚间回到寓所。晚饭后我们坐下来玩桥牌,我们的女主人也来参加了,这本来是英国的一种规矩,就是上等人家也是这样。每一个玩牌的人,当然要讲一些无伤大雅的话,可是我的同伴却和我们的女主人讲了一些无聊的话。我还不晓得我的朋友是精于此道的人。他们的谈话吸引了我,我也参加了。正当我要越出界限把手里的牌都放下不玩的时候,上帝通过这位好同伴发出了可喜的警告:“你哪儿来的这种鬼主意呀,我的孩子?走吧,快!”
  我感到惭愧。我接受了这个警告,衷心感谢我的朋友。想起我在母亲面前立下的誓言,我立即从现场逃脱。我狼狈地。颤抖地、心慌意乱地逃回我的房间,象一只被追逐的动物逃脱了它的追逐者。
  我记得除了我的妻子以外这是第一次触动了我的情欲的女子。那一夜我通宵不能入睡,各种各样的思想烦扰着我。我是否应当离开这个屋子?我是否应当离开这个地方?我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如果我失掉了理智,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决定今后要谨小慎微;不但离开这个屋子,而且离开朴次茅斯。这次会议本来开两天就可以完了,我记得我在第二天晚上便离开了朴次茅斯,我的同伴还留在那里多住了一些时候。
  当时我还不懂得宗教或上帝的实质,也不懂得他究竟怎样在我们心里起作用。我只是模糊地理解,那一次的遭遇是上帝拯救了我。我所经历过的一切的考验,都得到了他的救援。今天我才懂得“上帝拯救我”这句话有更深刻的意义,而且我还觉得我并不能完全了解它的意义。只有更丰富的经验才能帮助我作更加充分的理解。但是就我所经受的一切考验来说——精神性的,作为一个律师,经管社团和从事政治活动——,我敢说,都是上帝保佑了我。当一切希望都趋于幻灭时,“当援助者无能为力而安慰全无的时候”,我发觉天无绝人之路,虽然我并不知道生路自何而来。祈愿、膜拜、祷告,都不算迷信:它们是比饮食住行等等行为更加真实的行为。只有它们是真实的,其他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这种说法也不为过。
  这种膜拜或祷告并不是夸夸其谈,也不是说说而已;它是出于内心。所以,当它“除了爱以外别无所有”的时候,只要我们达到那种心境纯洁的地步,只要我们把一切的弦音都纳入正调,它们“在音乐之中颤然成调而不为人所见”。祷告是用不着讲话的。它本身是独立于任何感性的努力之外的。我丝毫不怀疑祷告是清除心中情欲一种成功的手段,虽然它必须和极大的谦逊相结合。
  第二十二章 纳拉扬·亨昌德罗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纳拉扬·亨昌德罗到英国来了。我早就听说他是一个作家。我们在印度国民协会曼宁小姐的家里和他见面。曼宁小姐知道我不擅长交际。每次我到她那里总是默默地坐着,除了回答别人的问话,自己从来不作声。她把我介绍给纳拉扬·亨昌德罗。他不懂英文。他的服装很古怪——一条笨拙的裤子,一件皱褶不堪而肮脏的波希人穿的①褐色衫子,既没有领带,也没有领结,还戴着一顶有繸子的绒帽。他留了一下巴的长须。
  ①波希人(Parsi)大部分聚居于孟买,源出波斯,皮肤白晰,信奉拜火教,善经商——译注。
  他的体格瘦小,圆圆的脸布满着天花的斑点。他的鼻子既不尖也不扁。他的手老是抚摸他的胡须。
  这样一个奇形怪状、奇装异服的人,在一个时髦的社会里,自然特别引人注目。
  我对他说:“久仰大名,我还读过您的一些作品。如蒙光临寒舍,我将非常高兴。”
  纳拉扬·亨昌德罗的嗓子沙哑,他面带笑容回答我说:
  “当然,你住在哪里?”
  “在斯多尔大街。”
  “那么我们算是邻居了。我想学英文,你愿意教我吗?”
  “不算什么,只要我能教您,我都高兴,而且将尽力效劳。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到府上去。“
  “那怎么敢当?还是我上你那儿去吧。我还要带译文练习本来。”我们就这样约定了时间,不久便成为亲密的朋友了。
  纳拉扬·亨昌德罗对于文法一窍不通;他把“马”当作动词,而“跑”则被视为名词。我记得象这一类可笑的例子还很多。可是他并不因为自己的无知而灰心。我的文法知识很有限,不能给他多少印象。真的,他从来不以自己不懂文法为耻。
  他全然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象你上过学校。我在表达思想的时候,从来不感觉需要什么文法。我问你,你懂孟加拉文吗?我懂,我在孟加拉旅行过。是我把马哈尔希·德文特罗纳斯·泰戈尔①的作品转译成古遮拉特文。而且我还希望把许多别的语文的著作译成古遮拉特文。而且你知道我的译文从不拘泥于原文,只要把精神表达出来了,我就心满意足了。别的人知识更丰富,将来可能做得更好。但是我虽然不懂文法,我所能做到的,我已十分满意。我懂马拉底文、印地文、孟加拉文,现在我又开始学英文。我所要的是一种丰富的词汇,那么你以为我的抱负仅止于此吗?别担心。我还要去法国学法文呢。我听说法文有很丰富的文学作品。如果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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