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什么婚呀?你爸哪有那么浪漫?”妈沉浸在甜蜜的往事中,说:“那时家里穷,你爸人又老实,他只是说……”她越说越低,停了下来。
“说什么?”我尽量小声一点,以免将妈惊醒了。
“你爸说,等我嫁过去了,家里要是只剩下一碗面,就让你爷爷奶奶吃,他陪我饿着;要是有两碗面,就让你爷爷奶奶吃面,我喝汤,他自己饿着;要是有三碗面,就让我们三个人吃,他自己还饿着;要是有四碗面,还让我们先吃,剩下的他再吃。”妈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泪水不停地在眼眶中转着,说:“我听了之后,就跟你爸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嫁了过来。”
我没想到父母的故事会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让我感动。
“你跟爸说了什么话?”
妈擦了擦眼泪,忽然醒悟过来,说:“说这些干什么,都好多年的事了。”
“到底说了什么?”我不依不饶。
“没说什么。”妈恢复了常态,说:“你小子问这些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问这些干什么,但就是想知道。可妈却抱定了主意,再也不肯透露半句。
“你觉得炎子怎么样?”妈转换了话题。
“很好呀,怎么了?”
“你……”妈犹豫了一下,说:“你想不想有这么个哥哥?”
也许是我刚听完父母的故事,思绪还停留在他们年轻的时候,猛一听妈这么问,我的脑子里突然莫名其妙却又自然而然地冒出了一个令我感到恐怖的念头。
“郑炎,我……”我盯着妈,问:“我哥哥?”
“对呀,你猜到了?”妈笑道:“就是想让他当你哥哥。”
“妈!”我想哭,说:“你跟爸当年怎么忍心扔了他的?”
“扔了谁?”妈看着我,问。
“郑炎。”
“谁说的?”
“你说的。”我尽量学着妈的腔调,说:“对呀,你猜到了?就是想让他当你哥哥。”
“我是问你想不想。”
“什么想不想。”我委屈地说:“我想不想有什么用,事实都已经定了。”
“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妈失望地说:“炎子一个人怪可怜的,又没有家,本来我和你爷爷、你爸爸都商量好了,想认他做干儿子,唉!你小子怎么这样?他可是你好朋友呀。”
“干儿子?”
“是呀。”
“干——儿子?”我又突出重音地问。
“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我将自己吓了个半死,我觉得我也可以去当杀手,专门刺杀我自己。
“好,好。”放下心的我高兴地说:“我想让他当我哥哥,我早就想了。”
妈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你没发烧吧?刚才你不是还不愿意吗?”
“刚才……刚才我没听清。”
“真愿意?”
“真愿意。”
“这还差不多。”妈笑道:“那你明天约他元旦来过节,先别跟他说,到时给他一个惊喜。”
“我明白。”我和妈兴奋地密谋着。
20
第二天,雪并没有停,只是小了一些。
广告公司里显得很喜庆,每个人见面都是“新年好,新年好”地打着招呼,从这些热情地问候中,你丝毫也听不出有对旧年的不舍,有的只是对新年的期盼。我也一样的在开心着,在为一年的即将逝去而开心着,在为一年的未知前景而开心着,却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些到底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是否逝去的青春不值得我们留恋,不值得我们在它即将离去的时候,回头再看上一眼呢?
下午开会的时候,萧英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他接了电话,脸色忽然变得异常难看。
“你让他死了这份心吧,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他大吼着,然后挂了电话。
会议室里一阵错愕。
“今天先这样吧。”萧英推椅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雅静想追上去,但又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去看看。”我拍了拍雅静,跟着萧英进了办公室。
“怎么啦?”
“没什么。”萧英来回地踱着步,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皱着眉头直接关机。
“你明天有空吗?”他停了下来,问。
“干什么?”
“随便问问。”萧英叹了口气,说。
我觉得没有必要瞒他,于是就把元旦的安排都告诉了他。
“你家人真好。”萧英听完后说。
我笑了笑,说:“你呢?是不是和雅静都约好了?”
萧英摇摇头,有些失落地说:“雅静说要回家跟她妈妈一起过节。”
“你不用回家吗?”我随口问道。
萧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我没有家人,他们都死了。”
“死了?”我吃惊地问:“你怎么从来没有提过?”
“死了就死了,有必要提吗?”
我没有再追问,只是在他身边陪他静静地坐着。
约郑炎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只用两句话就将他拿下了。
第一句:“明天来家过节。”
第二句:“元旦见。”
我看着郑炎感动的样子,拼命地忍住了想要提前泄密的冲动。对于郑炎来说,原本与生俱来就该拥有的幸福,虽然来得太迟了,但毕竟还是来了。
我想像不出谜底揭开后,郑炎会是什么表情,我只有期待着。
“怎么样?炎子来吗?”我一回到家,妈就迫不及待地问。
“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暗暗地克扣了一句。
“嗯,那就好。”妈放下了心,又问:“那小影呢?她来吗?”
“我只是约了她明天下午见面,到时再说吧。”我有些缺乏信心地说。
“你小子蛮精的嘛。”妈以她之心度我之腹地说:“是不是想不给人家考虑的时间,来个突然袭击呀?”
“嗯……就算是吧。”我隐稳觉得这个主意值得一试。
“妈,还有一个人要来过节。”
“谁?”
“我和郑炎得好朋友,叫萧英。”我接着又把萧英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妈展示着她的母性,说:“要不然明天连他一块儿认了?”
“妈!”我觉得她认干儿子认得快疯了,说:“你都没见过他,你……”
“怎么啦?他不是你好朋友吗?”
“是,他是我好朋友。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也要循序渐进呀,以后接触多了再认也不迟,哪有一见人家面就要认他做儿子的?”
“也对。”妈笑道:“那就以后再说,对了,他叫什么呀?”
“萧英。”
“噢。”妈点点头,说:“英子。”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将要发生的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哥哥!”我默默地叫了一声,尽量的熟悉着这个陌生而又亲切的称呼。
桌上的长颈鹿呆呆地看着我。
元旦一大早,我就被表姐打来的电话吵醒了。
“小表弟,晚上别忘了看直播。”
“什么直播?”
“舞蹈大赛呀,你小子不会给忘了吧?”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我舌头打结地解释道:“我只是不知道电视会直播。”
“当然要直播了,这次比赛可重要了!”表姐高兴地说:“晚上八点,省台,一定要看!否则……”表姐“哼”了一声。
“一定看,一定看,一定看,一定看……”我说:“祝你比赛顺利!成功!!获大奖!!”
“那当然。”表姐信心十足地说:“评委们要是敢不识货,哼!阿呔!”
我听到电话那头于峰大叫了一声。
“失误,失误,失误,失误……”表姐说。
午后,我刚要出门,正好碰到了郑炎。
“你上哪儿去?”他的手里拎满了东西。
“去见王影。”我说:“妈让我带她来过节。”
“王影?她也来?”
“吃惊了?”我笑道:“让你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呢。”
“什么事?”
我神秘地笑了笑。
广场上积满了雪,到处都挂着漂亮的彩幅,上面的言语很俗套,无非是一些“元旦快乐新年好”之类的话语,只有一家商场门口挂的彩幅有些与众不同,上面很喜庆的写着:“剜心剜肺吐血跳楼大甩卖”。
我没敢进去,我怕溅一身血。
我在雪地上走着,听着雪被踩时发出的“沙沙”声,感觉就像漫步在沙滩,只是穿得要多得多而已。
王影来得很准时,看到我到的比她还早,她开心地笑着。
“你的手套呢?”我看着她冻得通红的双手。
“你说话不算数了吗?”
“当然算数。”我暖着她的手,说:“可你也不能连手套也不带了呀。”
“我……我怕你忘了。”王影轻轻地说:“何况,你的手比手套暖和多了。”
我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过了好半天,我才想起了妈吩咐的任务。
“郑炎要做我哥哥了。”我先做着铺垫。
“什么?”王影一脸的不相信,说:“真的假的?”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下,又将今晚家里的热闹大肆渲染了一番,以勾起她亲临现场的兴趣。王影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小声地应着,最后问:“他是孤儿,你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没必要跟她说郑炎暗恋她的事,毕竟郑炎自己也说了那只是一场误会。
“男人之间的话题总会多一些嘛。”我搪塞道。
王影点点头,说:“你妈真好。”
我见时机成熟,立刻趁热打铁道:“你不想见见她吗?”
王影不说话。
我见她没有拒绝,忙说:“其实今天我是奉母亲大人之命,接你去过节的。”
“啊?!”王影张大了嘴。
“你不愿意吗?”我说:“我妈早就想见你了。”
“不是不愿意。”王影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只是有些……有些紧张。”
“没事儿。”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你的家人我不都见过了吗?”
“那不一样,那……那是碰上的。”
“碰上的我都不怕,专门约你,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谁像你那么厚脸皮。”
“没事儿,你就当是朋友聚会。”我贼笑道:“反正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我紧接着着又补了一句:“再说你又不丑。”
王影不说话,只是脸红得厉害。
“就这么说定了!”我高兴地手舞足蹈。
现在就剩萧英了。
“你在哪儿呢?”我拨通了他的手机。
“广告公司。”萧英有气无力地说。
“快来吧,我和王影在广场等你。”
“干什么?”
“请你呀。”我笑道:“过节了。”
“请我?”萧英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很多,说:“去哪里?”
“反正比你待在广告公司强。”我向他学习挂了电话,他向偶像剧学习没有再打回来。
21
在等萧英的时候,我和王影开心地堆起了雪人。胖胖的身子,圆圆的脑袋,王影还拿石头做雪人的眼睛和嘴。
“像什么?”她在雪人鼻子的位置上,插了根长长的枯树枝,问。
“像猪八戒。”我觉得她有些“堆猪点鼻”的意思。
“我看像你。”
“那就不像猪八戒了。”
王影笑嘻嘻地说:“又像猪八戒又像你。”
回家的路上,他俩走得越来越慢,却不是因为礼品重量的拖累。我不停的鼓励着,最后终于将他俩拖到了家门口。
“我还是不去了。”王影快哭出来了,幸好我拉着她的手,一直在防着她临阵脱逃。
“有什么好怕的?”萧英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在哪儿?在哪儿?”
我指了指家门。
“不是问你家在哪儿。”萧英吸了一口冷气,说:“我是想问哪儿有厕所。”
我没有理他,只是冲上去敲了敲门,他俩想逃显然已经来不及了,立刻一左一右地跑到我身边站好,脸上堆满了有些傻的笑容。
门开了,妈一声热情的“小影,英子”,居然立刻让他俩溶入了快乐的气氛中。
“云伯母。”他俩喊着。
我这个有功之臣被凉在了一边,傻傻地看着妈眉开眼笑一左一右地将他俩领了进去。我真想大喊一声:“这些人都是我约的!”
整个下午,王影除了去我的卧室看了看她的长颈鹿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陪着妈待在厨房里。她俩的欢声笑语不时的传来,我偶尔会伸头去看一眼,有些渴盼加入她们,但立刻就被她俩轰了出来。
萧英和爸在下着棋,同时谈论着“本·;拉登有可能藏在哪里”这样的话题。我插不进话,也不想插进话,我怕插进话也是在闹笑话。
在郑炎的伴奏下,爷爷畅快淋漓地过着戏瘾,我唯一的任务就是在郑炎的指挥下,给爷爷大声地叫着好。
时钟走得特别慢,我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终于熬到了开饭时间,我看着被蒙在鼓里的郑炎,心里忍不住一阵好笑。不止我在笑,我看到所有人都在笑,只是郑炎的笑容比较诚恳,妈的笑容最为诡谲。
我不知道我的笑容是什么样,自我感觉一定会胜妈一筹。
“你以后常来下棋噢。”饭桌上,爸笑着对旁边的萧英说。
“一定,我一定常来。”
我觉得只要拉登还在逃,他一定会常来。
“小影,你也是!没事就来转转,不用管阳子在不在。”妈亲切地说:“有空教教伯母怎么做长颈鹿。”
“好的,云伯母。”王影甜甜地说。
妈似乎决定将悬念留到最后,任我冲她挤眉弄眼到面部痉挛,她却还是无动于衷。
八点的时候,我将电视调到了省台,舞蹈大赛准时开始。主持人按着出场顺序介绍着参选队,我看到于峰最后一个代表着蓼州市歌舞团上台亮相。
“你表姐她们是最后一个吗?”妈问。
“嗯,太幸运了!”我真觉得表姐她们能获奖了。
“不知是谁抽的签,手气太好了。”爸赞道:“下次足球抽签,应该派他去,说不定还能抽出去一次呢。”
“足球也要抽签吗?”我奇怪地问。
“当然,想参加世界杯,提前要先抽签比预选赛的。”爸掐指算着说:“最好能避开韩国、日本、伊朗、沙特、科威特、乌兹别克斯坦……”爸说了一大堆国家的名字,听得我头晕。
“这样就能参加世界杯了吗?”我想如果把全国中五百万的人都聚到一块儿,天天练手气,用牛奶洗手,用燕窝漱口,也未必就抽不到这样的好签。
“也许吧。”爸还是不敢给个确定的答案。
我想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劳师动众了,要死就死在故土吧,何必费那么大的劲跑到世界人民面前去死呢?
觥筹交错间,我看到妈跟爷爷、爸爸小声嘀咕了几句,三个人的脸上显出了默契的笑容。我知道时机到了,向王影和萧英使了个眼色,我们三个兴奋地盯着郑炎。
“怎么啦?”郑炎看着我们,表情十分尴尬,他擦了擦脸,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们三个止不住地笑,却不说话。
“今天晚上,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爸站了起来,说:“那就是我们家要多一个儿子了。”
郑炎的脸色突然变得通红,他似乎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了。
“炎子,你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你也受了不少苦,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这儿就是你的家。你以后就和阳子一样,是我们家的人了!”爸挨桌指着,笑道:“这就是你的爷爷、妈妈、弟弟和我,爸爸。”
郑炎也站了起来,双手吃力地撑着桌沿。
“我……我……”
“别我我的了。”妈含泪笑道:“孩子,从现在开始,你也有家了。”
“有家了?”郑炎喃喃地重复着。
我觉得眼眶很热,转头看了看王影,她正在默默地擦着眼泪。我从桌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不仅是在给她支持,其实也是在寻求着她的支持。
“来。”爸举起酒杯说:“大家一起喝一杯,为庆祝我们云家多了一个儿子!”
所有人都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郑炎手不停地颤抖着,杯中的酒洒了一大半。
“谢谢,可……可……”
我拍拍他的肩,说:“什么话都别说了,来,先干了。”
郑炎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说:“对不起,我……我不能答应。”
“什么?”我听清了,却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愿意。”郑炎放下酒杯,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妈问。
郑炎喘了几口气,说:“我不能当你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