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万茜是想让小兔留下,有个孩子在,可以让父亲暂时忘记悲伤。但小兔要上学,而且应滨湖有点不同意,他觉得现在万家过于压抑,怕小兔心里出现阴影。万茜听后悲凉,但因为女儿,也不再要求。
父亲如同往常一样,早起,但不锻炼,吃饭后去上班,下班回家,也没见笑脸,更多时候,他在发呆。
此时的万茜只能陪着,她不知道如何安慰父亲,或许父亲也不需要安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父亲身边安静地陪着。
半夜时分,万建国在万籁俱寂下睁开眼。他睡不着,他很想睡却睡不着,已经有两三天没睡了吧。
听到四弟说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来不及悲伤,就被丧事的琐事缠绕着,期间没有流下一滴泪。他经历过父亲的病逝,本以为心中不会太悲痛。没想到,这么说,或许对父亲有点不孝,但确实是,母亲的去世,他的悲伤远超过父亲,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跟母亲比较亲。
万建国下床,从冰箱拿出几瓶酒,一个人走到阳台上,对着皎洁月光饮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亮上的桂花树好像在变,变成一幕幕皮影戏,演出着万建国的记忆和想象。
很小很小,母亲抱着他唱摇篮曲,唱着家乡的民谣,一句一句,清脆鸟鸣。
大一点,大概六岁,四兄弟在老大带领下作业没做,跑去挖蝉烤了吃,被母亲集体抓住,提着鸡毛掸子就揍。
结婚时,给父母磕头,母亲开心爽朗的笑容,那时候,真是幸福。
中年了,在老大家,四兄弟商量母亲的住法,四人都有点推托。其实,他知道母亲就站在墙的另一边偷听,听着听着,就掉了泪。
万建国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呜呜地哭起来,恍惚中,母亲从客厅走过来,疼惜地摸着二儿子脸颊,笑道:“妈还在。”
万茜被父亲的呜呜声吵醒,这些天,她也一直睡不安稳,脑中回南城的念头再一次出现。她害怕,生老病死这么无常,她是不是有时间去等父亲退休,如果中途再出现什么意外,她真得,真得会后悔一生。
被吵醒后,万茜循声来到阳台,父亲正对着前面一片虚无喊着妈,喊着儿子错了,儿子不是嫌弃你,你住我家,哪都别去。
万茜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下。她脚步轻轻走到父亲跟前,喊了声:“爸。”
万建国愣住,看见万茜又笑了,他对万茜道:“小茜,你回来了。来来,吃饭,待会给你装点好吃的去学校,你别告诉你妈,她肯定不让你吃那么多零食。”
万茜轻声道:“嗯,好,爸,我肯定不会告诉老太太,你吃完饭去休息吧。”
万建国点头:“人老了,容易犯困,这才刚吃完饭呢,那我去睡了。”说着踉踉跄跄地往卧室走,万茜连忙扶上,走了几步,万建国又好似醒了过来,转头对万茜道:“小茜,你从北京回来了,回来就好,我跟你妈每次都盼着你,好几次,我都跟以前演的一样,往窗口看你,还以为你下班回来呢。”
说着,自顾自的笑起来,笑得万茜心酸。
笑了几声,万建国又问:“这次回来住多久,小胡呢,小兔呢。”
“他们很快也过来了,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
万建国诶的一声笑了:“是吗?那好啊,赶快告诉你妈去,她肯定又去跳舞了。”
早已醒了的张淑云过去扶万建国,斥道:“跳什么舞,小茜刚回来,你让她休息一下,我们也去睡觉吧,别打扰小茜休息。”
万建国一拍脑袋:“哦,哦,小茜你看你爸真是老了,糊涂了,你休息,我也休息。”说着,又摆脱两人的手,地跌撞撞走到卧室,这次,真的倒床躺下了,发出沉沉鼾声。
此后几天,万建国每晚都会偷偷爬起来喝酒,一直喝到醉。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醉态中见到母亲,才能跟母亲聊天说笑,才能睡着,才能在睡中等待母亲前来托梦。
万建国终于知道,为什么鸦片会让人上瘾,那种破坏神经中枢,产生美好幻觉的感觉,真好。
活在梦中,真好。
父亲的酗酒让万茜无助,她并不知道万建国的想法,只是单纯地以为父亲是在借酒消愁。早上劝父亲,万建国就会恢复原来那个儒雅父亲的身份,点头说不喝了。但到晚上,父亲却又像个顽童一样,屡禁不止。
最后逼得万茜坐在客厅等父亲,万建国不好意思地笑,摸着脑袋回房,让万茜哭笑不得。
然而,万茜请的假期也很快到了,她不得不再回北京,她叮嘱父亲一定不能再喝酒,万建国依旧是点头,但万茜已经不相信他了。看着满脸倦容,华发已如野草丛生的父亲,万茜终于下定决心。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应滨湖陪自己住回南城。
不是商量。
而是逼迫。
作者有话要说:
☆、回南城1
应斌湖心有点慌,从万茜回来之后,家里太平静了,这不正常。以往万茜每次从家里回来,因为离别,心情总会不高兴,总是要闹点别扭,这次万奶奶去世这么大事,万茜回来只是对他道累了,没有任何举动,生活如平常一般过着。
平静,诡异的平静。
犹如暴风雨前的静谧。
万茜不动声色地从公司辞职,两边家里人都不知道。每个工作日,她照常和应斌湖一起挤地铁,只是每天,她晚上回家的时间提早,每次都赶在秦秀梅做饭之前。
回家后,也不再赶策划案。她买了一套按摩椅,这款式应建业一直想买,但舍不得,嫌贵,要一万多,万茜说自己发了奖金,特意买来孝敬爸妈。然后撸起袖子将秦秀梅赶出厨房。
“妈,这些年一直是您做饭,辛苦了,我也一直忙工作,忙小兔的教育,所以也没让您吃几餐儿媳妇做的菜,我最近工作正好空闲了一段,让我来做。”
秦秀梅争了几下,被万茜连推带赶地推出厨房。秦秀梅笑笑,走到正在享受新按摩椅的应建业身边问道舒服嘛。应建业舒服地都不想说话,脸上表情丰富的享受着。
小兔在旁边为奶奶争取道:“爷爷,让奶奶也坐坐嘛。”
应建业按下停止键后站起来,假装吃醋,嘟嘴说小兔偏心。小兔就赖在爷爷身上说请爷爷吃糖,二老顿时哈哈笑起来。
天伦之乐,自是如此,可惜,自己父母这五年里并没有享受几次。
看着眼前的情景,万茜心中的内疚愈发加重,不仅对自己父母内疚,也对公婆内疚。
万茜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遇上了一个好老公,遇上不错的公婆,虽然公公有点抠门小气,但不是不讲道理,大不了让应滨湖对付他就是。婆婆秦秀梅就更不用说,处处为她着想,这几年相处下来,虽不能说亲如娘俩,但也算彼此相敬。
只是,他们在万茜心中地位终归比不上亲生父母。
远比不上。
所以万茜一定要回南城,她还要带小兔回南城,她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公公婆婆,便想在离开之前拼了命地孝敬公婆,弥补她心中愧疚。
应滨湖回家,万茜笑脸相迎,一家人开始吃饭,万茜手艺今非昔比,做的菜也迎合了公婆的口味,应建业舒心大畅。
女儿应灵儿离婚后,一个人过得风生水起,乐乐也开朗很多,除了要给她找个归属,其他不用操心。这个以前自己不同意的儿媳妇,现在也是越看越顺眼,小兔活泼可爱,人老了,能享受这种合家欢乐,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所以应建业夸万茜,秦秀梅也笑眯眯地夸了两句。
万茜笑道还是爸妈教的好,如果不是妈的手艺好,她这个徒弟手艺也不能这么好,如果不是爸的高标准,她也就糊弄过去了,还是得感谢爸妈。
马屁谁都爱听,二老再次开怀。只有应滨湖觉得不对劲,万茜太客气了,客气到客套,她到底想干什么,软化所有人,孤立自己?然后让全家都答应她去南城?应滨湖向来不以恶意揣人,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理解释。
此后半个月,万茜天天早回,帮公婆买衣服买补品,帮他们干活做饭伺候他们。休息日,策划全家郊外远游,游乐场玩耍,跑前跑后,出钱出力,殷勤的就连应建业都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儿媳妇转性了?
很快,应家人知道答案。
那是在一个月后,很平常的一个工作日,万茜照例跟应滨湖一起挤地铁,等应滨湖下地铁后,万茜转车来到女儿的学校,寻了个借口让老师带了出来。然后问女儿愿不愿去南城玩,小兔可不喜欢读书,听到能去南城玩,顿时雀跃。
当天下午,两人便到南城。回到家,万建国既然在休假,他连日酗酒,终于喝出了伤,现在在家休养。看见父亲面貌既然比前一个月更加老相,奶奶的去世对于父亲打击太大。万茜不禁流泪责怪,爸,你们又瞒着我,又不告诉我,你也爱惜一点你自己啊。
万建国见女儿回来,还以为是张静告诉了女儿自己休养的事,摆手笑道:“没事了,你放心,你爸喝伤了,就想明白了,生老病死,总是要面对的,我不会再酗酒了……不相信啊,你妈可以作证。”说完,又责怪女儿怎么又请假,还有小兔这样老请假,学业跟不上怎么办。
万茜让小兔进房跟着姥姥去玩电脑,进去后,才低声对万建国道:“爸,小区幼儿园现在还能进吧。”
万建国面色一变,惊道:“你又乱来。”
万茜低声:“爸,您就容女儿再胡来这一次,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万建国厉声:“不行,你现在不仅是我的女儿,你还是一个母亲,你这么做,小兔心里肯定会受到影响,我不允许。”
“可是我不逼小胡子,他永远都不会跟我回南城,爸,你放心,这些事小兔绝对不会知道,她依旧会开开心心,你难道就不想你女儿回南城来陪你吗。”
最后一句终于让万建国心软下来,他太想了,做梦都想。但他还是否定了万茜的做法:“如果小胡最后还是不同意怎么办。”
“我会让他同意的。”
“什么方法。”
万茜迟疑,最终还是没说,而是哀求道:“爸,你就别管这事了好不好,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影响到小兔,绝对让小胡子同意来南城。”
看着女儿委屈的神情,万建国只能叹气,这些年发生的事,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女儿不适合远嫁,女儿太孝顺了,她太在乎他们了,这一点,万建国感到欣慰,也感到叹息。
“无论如何,不要在小兔的面前吵!”
万茜点头。她出了房间,来到公园长椅上坐下,安静地想了几分钟,拿起手机给应滨湖打电话。
“小胡子,我辞职到了南城,小兔我也带了过来,这次我不想跟你商量,我希望你能直接辞职来南城,我和你在北京陪你爸妈一起待了五年,也应该轮到你陪我,在南城陪我爸妈待个五年吧。放心,来南城我们饿不死,我会让我爸给你安排工作,我们只会比在北京过得更好。”
应滨湖听出万茜语气中的坚决,他不敢再刺激万茜,只能安慰万茜自己马上过去,有什么事慢慢商量。
“我说过了,我不想再商量了,我等不起耗不起这个时间,你来的时候记得带上你的辞职合同,要不然我是不会让你见小兔的。”
说完,也不想听应滨湖商量的话语,挂断电话,应滨湖再打来时,万茜接起,不等应滨湖开口,万茜抢先道:“带上你的辞职合同来南城,别再给我打电话,我不想听其他话。”说完,再挂断,应滨湖再打,万茜索性加入黑名单。
正在上班的应滨湖真是焦头烂额,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给岳父,万建国叹道,你先别急,我再劝劝小茜,实在不行你再过来,放心,小兔不会知道的,小茜今天带小兔过来没请假,你待会帮小兔在学校请几天。
这种老丈人,应滨湖唯有感谢,然而真正让他头疼的是自己父母,父亲暴脾气,母亲高血压,他们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消息,该怎么跟他们说呢。
想了想,又给万建国打了个电话,他准备跟父母说岳父病了,请岳父圆个谎,万建国自然是一口答应,他本来就病了。
解决了这个最大难题后,应滨湖终于有心思想怎么应付万茜的这次孤注一掷。
很明显,这次回南城是受了万奶奶去世的影响,人生无常,小茜肯定是害怕家人突发意外,子欲养亲不在,一般人都会后悔一生,更不要说一直对父母心存愧疚的小茜。这次事情影响太大,竟然让应滨湖产生一种根本无法挽回的感觉,这种影响,只能用时间来慢慢化解。
那么,如何让万茜留在北京来化解伤痛,化解到万建国夫妻退休来北京养老,那个时候,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在他和万茜之间,唯一能吸引万茜留在北京的只有小兔。
女儿,成了两人牵制对方的法宝。
万茜回家,小兔已经被张淑云带出去玩,万建国坐沙发上等女儿,想着说辞,见万茜过来,脸色凝重地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万茜当然知道父亲想说什么,也猜出应滨湖打过电话给父亲,她走过去,不等父亲开口,先一步地问出几个问题。
“你希不希望我呆在南城,你想不想小兔每天陪着你,你去北京养老是迫于无奈还是真心想去,离开南城你会快乐吗?”
四个问题,一个一个像连珠炮似得打在万建国心中,封住他的口,女儿真是变了,太久没跟女儿相处,女儿变得这么厉害,自己既然没注意,这是喜还是悲呢。
但他还是要说,为了这个家,他不得不说。万建国招招手,示意女儿坐下,心平气和地听他说。
“如果每件事都能顺从心意,那这个世界就没有那么多遗憾了,既然不能让大家都满意,寻找利益最大化就是我们需要做的,是,我是希望你呆在南城,但去北京养老,并不是想象的那么恐怖。人到任何环境都有个适应过程,未必我就不能适应北京生活,我在北京就会过的不快活。”
万茜抓住话中的弱点反驳:“爸,你也说了,未必,如果真的不适应呢,到时候又该怎么办。而且为什么每次都要让爸你来迁就我,我不想再做这种不孝女。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你,是老太太,是小兔,我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开开心心地度过晚年,小兔能健健康康成长。”
“在北京也是能开心的。”
“爸,我希望的是一定,而不是可能。”
万建国一时语塞,暗恼自己草稿没打好,让女儿抓住弱点反击,闭上嘴想了会,万建国终于也找出了弱点,他问万茜:“如果你和小胡因为这事闹翻,即使你们住在了南城,你们不开心,你认为我在南城的养老生活就会开心吗?”
“不会到那一步的,爸,你相信我。”
“那你说说,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万茜笑着摇头:“不行,不能跟你说,你现在经常胳膊肘往外拐,我要是一说,你就告诉小胡子了。”
万建国失笑:“不会的。”
“会的很,不跟你泄露机密了,我累了,去洗澡睡觉了。”说着,已经起身,跑回卧室拿衣服洗澡,她害怕,害怕跟老爸聊着聊着说漏嘴,她根本没想好后招,只是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逼应滨湖来南城,有一招,用一招。
作者有话要说:
☆、回南城2
北京。
在小兔放学时间前,应滨湖就打电话给父亲,应建业听了直皱眉,南城那边事最近真多,但没办法,难道还能让万茜不去看她爸。
然而两三天过去,应滨湖又说他也要去趟南城,看看岳父。应建业想着难道亲家病的很严重?不行,那他也要去看看,结果应滨湖不让,说没什么事,他作为女婿去看就算了,您去不是浪费钱吗。
这话不对劲,如果自己说出这话,那合情合理。但儿子向来情感大于金钱,不可能因为钱的原因让自己不去看望亲家,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应建业问,但应滨湖死犟口,应建业也没办法,问不出什么,真要飞一趟南城查明原因,他还真舍不得,只能半信半疑地让儿子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