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与他拉手试力以致掌骨欲裂的大汉,闷声不哼地领取了签牌,悄悄溜掉,其余的数人也瞧出同伴吃了暗亏,晓得这少年不好惹,所以都不敢再行生事。
王元度迅快向大厅走去,三两步就跨过台阶,走入大厅之内。举目四瞧,已找不到那高瘦矮胖二人踪迹。
厅内左角摆设得有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两名办事之人。刚好那先入厅的胡、吕、束三个傲气凌人的少年正在桌前登记,厅中另有八九个年轻壮士,和两个镖师打扮之人,都注视着长桌前面的三人。
王元度移近一点,瞧见姓胡的黑面少年填写姓名栏上是胡元二字,姓吕的填写是吕杰,姓束的填着束大名三个字。再瞧家世栏中填写的字,果然那胡元正是山右胡家子弟,吕杰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儿子。
束大名是少林俗家高手束阳的儿子。
那胡元突然间一巴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长桌的右前角竟被他一掌拍碎,木屑簌簌泻坠地上,那张桌子顿时少了一角。
胡元忿忿的大声道:“真真混账的规矩。”
束大名接着喝道:“叫余凡出来。”
余凡就是这利达镖局的局主,外号苍背龙,乃是镖行中相当有地位的人物。
吕杰阴声细气地道:“难怪你们生气,就连兄弟也觉得很不是味道,难道咱们都是假冒的不成。”
王元度听了他们的话,想不出他们为何生气,但心中已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这三人之中,吕杰为人阴沉多智,所说的话根本就是挑拨那胡、束二人闹事,他本身却可以见风使舵,置身事外。
长桌后面的办事人员,一个年约四旬左右,面貌老实忠厚。另一个年轻得多,最多只是三十岁左右,那忠厚老者面上浮现错愕之容,愣愣地瞧着他们。年轻的一个则面色如常,可是眼中闪射出忿怒的光芒。因此王元度瞧出此人乃是抑制心中怒气,装出平静的神情而已。
他赶紧走开几步,免得无端端惹到自己身上。耳中却听到那年轻的办事人员说道:“三位都是名家子弟,家学渊源,自然与常人不同。可是试功的规矩并非单对付你们三位,别的参加者都无异议……”
胡元喝道:“混账透顶,是哪一个主持试功的,我没有听过以前有这么一个规矩。”
束大名也道:“我说你快点把余凡找出来,你还罗嗦什么?哼,胆子真不小。”
吕杰缓缓道:“嘻,这厮竟瞪眼睛哩,莫非他想先试试咱们的功夫么?”
束大名应声道:“是啊,小子你敢瞪眼睛?”
一伸手隔桌揪住那年轻办事人员的胸口。
胡元厉声道:“大名兄给他两个嘴巴子。”
那办事人员面上怒色更浓,他竟一点也不害怕这三个血气刚暴的少年好手,这使得王元度甚感诧异。
此时一个镖师已迅快入内通报,其余的人包括八九个参加夺标的年轻壮士,却没有一个打算上前劝解,人人都露出不管闲事的神情。
王元度举步走过去,只听那办事人员怒声道:‘称们这等行为算什么名门子弟!哼!我瞧连强盗也没有这么不讲理的!“束大名勃然大怒,扬手给他一个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喝道:“好小子,你以为小爷们不敢收拾你么?”
胡元攘臂道:“束兄把这厮交给我。”
他举起右掌,掌心已变成古铜色,接着说道:“我倒要瞧瞧他的骨头有没有嘴巴这么狠硬?”
他的右掌便要向那人手臂拍落,这一掌若是拍中了手臂,非得当场臂断骨折不可。
那办事人员眼中怒光暴射,面上流露出激动异常的表情,正当此时,吕杰忽然伸手挡住胡元拍落的掌势。
王元度心中一松,忖道:“到底还是名门大派的子弟,到了最后关头,便不鲁莽。”当下停住脚步,不再前移。
吕杰阴鸷地注视着那办事人员,口中却跟胡元说话,他道:“胡元兄,你真敢拍落去么?”
胡元暴声道:“怎么不敢?”
吕杰道:‘那就行啦!待兄弟说两句话你老哥才拍落不迟。“他略略一顿,向对方说道:“你报上姓名来!”
那办事人员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吕杰冷笑道:“瞧你不像是胆小怕事之人,怎的连姓名也不敢报出?”
那办事人员忽然现出颓丧的神情,眼中忿怒的光芒顿时消散。但他却不是害怕畏惧,这是别的人都瞧得出来的。
吕杰哼了一声,缩回架住胡元的手道:“好,你不肯报出姓名,我不管啦!”
胡元喝道:“我倒要瞧瞧看,小子你骨头有多硬?”
右掌略略抬高一点,疾然拍落。
王元度一跨步,疾如闪电般到了他们身后。他满腔是忿激不平之气,因此明知可以使些别的手段化解这场纠纷,譬如说他暗暗以指力袭击胡元背后穴道,迫使他收掌转身应付,其时就可以用言语缓和住局势,等候此地局主今凡出面调解等法子。
但他深觉这些名门子弟太不像话,简直像是倚势欺人的恶少一般,因此他毫不客气地出手向胡元拍落的右手穴道上点去,口中大喝道:“住手!”
胡元感到锋锐的指力袭到,心头一凛,不得不缩回拍落的手掌。他这一缩手,王元度的指刀直向束大名那只揪住对方的手臂上射去。
束大名也迅快缩手,忿然侧顾,而王元度这一指迫使两人放手之举,已博得满厅喝采之声。
胡元向王元度一瞪眼,正要出手,吕杰却又伸手拦阻住他,向王元度问道:“朋友你贵姓大名?”
王元度朗声应声道:“在下王元度,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家世寒微。但今日三位所作所为,却使在下这个出身寒微之人,对名门世家这几个字顿生鄙薄之感。”
这原是他肺腑之言,所以说得慷慨流畅,大义凛然,衬上他的玉面英姿,登时教厅中许多年轻壮士暗暗心折倾倒。胡元骂道:“混你妈的帐,吃我一掌。”
大踏步迫去,一掌迎面拍出,他为人虽是粗暴自傲,但掌上功夫果然十分高明,风声劲厉急烈,一听而知他的铁沙掌已极具火候,威力十足。
王元度一滑步间,已闪开数尺,身法之快,别人简直瞧不出他是用那一只脚跨出去的。
吕杰冷冷道:“王朋友敢情有点功夫,无怪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束大名被他这一说激起怒火,疾然扑出,拳发连环,威猛迅击。王元度一晃身间,早就出了拳头宠罩的圈子,站在数尺之外,俊面上怒色勃然。
此时胡元和束大名都深知对方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饱受名家意陶,这刻反而压下暴躁情绪,收摄心神,以便发挥全力对付强敌。
正当此时,王元度已朗声喝道:“诸位要动手的话,在下定然奉陪,诸位大可以一齐上来,但咱们最好到外面比划。”
胡元骂道:“混帐,我们哪须一齐动手。”
王元度虎目扫过他们三人面上,只见他们都表示出同意此言的表情,绝不肯三人齐上,因此倒也消了一点气忿,心想他们在这一点上面还有点英雄气概。当下说道:“那也使得,在下先挑吕杰兄打第一场。”
他心中对这个阴骛诡猾的目杰最是不满,反而像胡、束这等暴躁刚猛之人,还觉得可以原谅。
吕杰心头一震,忖道:“这厮晓得我的名字,自然深知我的来历,这第一场居然特别先挑上了我,可见得他定必有克敌制胜之道。”
他一辈子也梦想不到这是由于他的阴沉多智,欢喜利用别人的性情惹得王元度对他十分不满,却误会到对方有克制他之道上面去了。
他外表上神色不变,淡淡道:“那很好,咱们各亮兵刃,拼个生死就是了。”
厅内群情耸动,都没有想到这登记之际,就先闹出一场生死拼斗。
长桌后的年老办事人员忽然碰一下同伴,道:“奇怪,局主怎的还不出来?”那年轻的办事人员在激动之下,可没有想到这可怪之处,被他这么一提醒,登时诧然顾视,而此时厅中余下的一名镖师已奔了入去。
这个年轻办事人员轻轻一跃,已越过长桌,奔到王元度与那三名少年当中,此人身披一袭长衫,瞧来竟似是镖局中掌管书牍帐目之人,身量修颀,面貌端方。他微举双手,道:
“诸位请留贵步,目下后院有几位武林名家,已经得报出来,他们充作见证,别人才没话说。”
这话倒是极有道理,胡元道:“不错,吕兄别忙,这等决斗之事,须得有公证人才行,免得杀死那小子,日后纠缠甚多。”
那长衫汉子见双方业已同意,当下向王元度抱拳道:“王兄的义风侠行,教鄙人钦佩感铭之至,鄙人甚愿向王兄进一言,那就是金鳌大会的规则上有一条载明,凡于会前与此会有关者闹事纠纷,如情节重大,得取消参加大会之权利。王兄试想,倘使定要决斗的话,则不论胜败,都不能参与金鳌大会,还是……”
王元度截住他劝阻之言,慨然道:“在下只要所作所为于心无愧,纵是因此被大会除名,也不后悔。”
他的气概风度立刻使厅中许多年少英雄心折钦佩,那办事人员躬身抱拳道:“在下姓管,在敝局中只是个小帐房,纵然受点侮辱也不打紧,但这金鳌大会与诸位却大有关系,王兄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对方三人听得金鳌大会有这等除名的规则,想到倘若真的被大会除名的话,岂不是抱恨终身,因此都不敢言语,大是气馁。
王元度正色道:“兄台之言差矣,世间公道二字并非因人而施的,哪怕管先生你是个极卑微低贱之人,也不能没有公道。”
他炯炯有神的眼光凛然掠过对方三人,可就瞧出他们甚是气馁,当下忖道:“他们一向倚仗家世声名,傲气凌人,今日已经知悔,我何妨放过他们一次。”
于是朗声道:“只不知那三位兄台是不是愿意就此罢手息争?”
吕杰忙道:“咱们可不能不遵守大会规则,王兄你请吧!”
顿时一场偌大的纷争化作烟云般消散了,厅中紧张的气氛松驰下来。姓管的帐管先生回到长桌之后,跟年老的一个说了几句话,便讶异的望向入内的门户。
王元度走到桌前,道:“管先生,有烦登记一下,在下乃是参加登台的。”
只见那姓管的和另一个都泛露奇异神色,不禁剑眉一皱,问道:“可是发生了事故?”
姓管的帐房应道:“不错,两位镖头先后人报,居然无人出来,这也罢了,竟连入报之人也不出来,他们负招待之责,怎会如此?”
王元度心中浮现出那南阿洪和杨幽这两个武林恶魔,不禁若有所悟,问道:“在下建议管先生带我一同进去探看,我已猜出一点头绪。”
姓管的道:“王兄猜到什么?”
王元度说道:“方才我仿佛见到两个著名恶人走进厅来,但此刻不见踪影,想必已进了内厅,惹出事故。”
姓管的笑一下,道:“内厅除了敝东家之外,还有几位名家。”
王元度低声插口道:“管先生可曾听说过南阿洪和杨幽的名字?”
对方吃了一惊,道:“是他们么?走,咱们进去瞧一瞧。”
他一急之下,飘身跃过长桌,身法极是轻灵佳妙,不是时下一般好手办得到的。
那边吕杰等人瞧在眼中,都大感惊讶。
胡元道:“喂,瞧见没有?那厮的一身武功可真不坏。”
吕杰皱起眉头,道:“但他只是个镖局帐房先生,其实连总镖头也未必比得上呢!他们要上哪儿去?”
吕杰自言自语中,独自急步上去拦住他们,问道:“两位神色匆匆,敢是有事情发生?”
王元度方自一皱眉,吕杰已接着又道:“兄弟只是来瞧瞧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没有,王兄万勿误会。”
姓管的帐房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有烦你们三位迅即查看这大厅内外,至镖局四周容易惹火之处,瞧瞧有没有埋藏着硫磺火药等物。”
吕杰为人足智多谋,闻言不禁面色一沉,道:“难道有人打算加害这许多有意前赴大会之人?好,兄弟立即查看,你们要不要人手接应?”
王元度拱拱手,道:“吕兄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我们仿佛发觉南阿洪和杨幽一齐走进内厅,这两人无恶不作,咱们非多加小心不可。”
吕杰当机立断,道:“那么两位快去窥看动静,但最好一前一后,约定手势讯号。”
他转身过去抓住胡、束二人,迅即走出大厅。
王、管二人奔入门后,管帐房道:“在下先进去,你若见我捏拳放在背后,就是表示大有变故,不可跟来的意思。”
王元度颔首道:“那时在下就从别处窥探动静。”
他们奔人去,穿过一座院落。管帐房指一指右方屋顶,道:“王兄到房上去,就瞧得见一切动静。”
王元度仰头瞧望地势,发觉甚是稳妥,自己可以匿藏在房脊后面,向下眺望。
姓管的又道:“里面寂然无声,想必已发生变故,那南、杨二凶武功极高,又有奇门绝艺,实在不易对付,王兄千万小心,筹妥计谋才可以动手。”
他抓住王元度的手臂摇撼一下,笑道:“在下管中流,今日结交到王兄这等仁义之士,实是平生一大快事!”
王元度讶然道:“什么,你就是无情刀管中流?在下大是失敬啦!”
管中流微微一笑,大步向门外奔去。
王元度连忙跃上房顶,伏身游上屋脊,探出半边面庞向下面望去。但见一堵院墙过去,便是一座旷阔的场子,摆放得有四个兵器架。
再过去便是一个开敞的花厅,厅内隐约有好几个人,此时管中流已穿过场子,跨上台阶,他在厅门突然停步,左手转到背后,捏起拳头。
他只停了一下,就走入厅内。
王元度迅即寻思一下,便纵下地面,迅快窜越过墙头屋顶,从旁边绕到花厅后面。他发觉有一排窗户,当即屏住呼吸,踢足走到窗下,静心聆听。
花厅内毫无声息,他正感到莫名其妙之时,突然一个阴森刺耳的声音道:“现在开始,—……二……三……”每一个数目都相隔颇长的一段时间。
他数到七时,一个人说道:“兄弟还有一句话要说。”
正在念诵数目的阴森声音停下来,另一个粗暴响亮的声音道:“有屁快放!”
那人哼了一声,才道:“两位既是布置妥当,甚至把隐迹多年的齐大圣也约了出来,可见得两位志在必得,非到日月坞走上一趟不可,但两位可曾考虑到日月坞四面临水,若是触怒了蓝坞主,诸位本事虽高,恐怕也无法飞渡那茫茫之水。”
暴躁的声音喝道:“混帐,你以为我南阿洪以火器成名就一定怕水么?”
杨幽阴森森的声音道:“我老毒就是喜欢到难惹的地方,姓余的少说废话。”
王元度略有所悟,知道那南阿洪、杨老毒都是不受欢迎之人,但他们却硬要往日月坞去,此刻大概用个什么法子威胁住花厅内的人。
他们的力量可真不小,除了这两个难惹的凶星之外,竟还有一个豢养得有无数猩猿的恶人齐大圣,那齐大圣想必在外面接应,没有进来,但这南。杨二人用的什么法子威胁厅内之人,却使他很感兴趣。王元度正想冒险窥看一下,才能筹谋应对之方,忽听管中流朗声大笑道:“当闻南阿洪、杨幽两位乃是著名凶星,武林中人闻名丧胆,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可笑,可笑!”
余凡喝道:“管先生少说话。”
南阿洪暴声骂道:“好小子,叫什么名字?”
余凡忙道:“他是敝局掌管帐目的人,两位不必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