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教方面一看吕杰出现,竟毫无警异,立时派人查看,方知社四两人惨死之事。
且说王、甄二人绕过许多屋宇,最后从一堵高墙跃出,那外面是一片斜坡,山坡的那一边,就是那座石崖。
他们齐齐奔上山坡,还未到达被顶,忽见一株古树后面,转出一位全真,这位全真只穿一袭灰袍,头束高譬,衣袂飘飘,眉长入鬓,目如朗星,额下三给黑髯,看上去,只有三旬上下的年纪。可是道义盎然,大有神仙风致。
这道人打个稽首,道:“两位从何而来,欲往何处?”
王元度躬身拱手为礼,道:“在下王元度,这一位是钱大嫂,姓甄名红袖,因得知一元教侵扰贵派,是以会同吕杰兄一同赶来。现下我们打算从崖上翻落贵派阵中,又请吕杰兄先入阵中,请贵派主持之人,让在下出面干涉。”
他简简单单数语,已把始末道出。甄红袖甚是佩服,心想:看他为人忠厚诚恳,其实却是极有急智而又能言善辩之士。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王大侠名满天下,贫道久仰了,但此地乃是敝派禁区,不容外人涉足。”
王元度天生是个正派君子,闻言立现惶恐之色,道:“真对不起,但望道长有恕无知误闯之罪。”
甄红袖讶道:“怎么啦?我们难道打原路退回去不成?”
她略略停顿一下,转眼向那道人望去,目光变得十分凌厉,又适:“道长须知我们皆是为了贵派安危而来,而贵派目下亦正好陷入窘困之境,事出非常,只好从权了,您说是也不是?”
她的目光虽然凌厉,可是口气仍然温柔和婉,这是因为她瞧来瞧去,总觉得这个道人气度不凡,而且又似是很谦冲自牧的有道之士,是以不知不觉之间,生出了敬畏之心。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钱夫人说得很对,不过敞派规矩极严,即使在这等情况之下,贫道仍然不能不加以追究。”
他歉然地摇摇头,道:“自然贫道此举也许难以见谅于王大侠和钱夫人,但贫道也是迫不得已,非执行山规不可。”
甄红袖愠道:“那么你打算怎样?”
道人说道:“依照山规,两位如若仗持武功,冲出禁地,贫道只好待日后再了断此事了。”
甄红袖何等聪明珍现,一听这话,分明是要他们动手闯过去,似乎不含丝毫恶意。顿时恢复常态,嫣然一笑,道:“这个也好。”
那道人一抬手,撤下背后的松纹古剑,道:“贫道得罪之处,尚乞海涵。”
第三十二章 千剑阵力拒一元教
王元度跨前两步,提聚功力,准备出手。他盘算好定须一剑就迫开对方,迅即闯过去,免得误了大事。
那道人向甄红袖手中之剑盯了一眼,说道:“两位俱是剑术大家,真是好极了,王大侠当必深知那一元教主荀伯业的武功家数了?”
他忽然扯到荀伯业身上,又说了一句“好极了”,使得王、甄二人,都猜测不出他的真意何在。
王元度道:“闻说荀伯业使用两面铜钹,武功深不可测,究竟如何,还须得动手后方能知晓。”
那道人沉声道:“贫道却以为出手交锋,乃是性命交关之事,定须知己知彼,方是上策。”
王元度道:“道长之言甚是,据在下所知,荀伯业乃是雷八公前辈的嫡传高足。”
那道人点点头,道:“不错,他在敝派也学过艺业,但一直郁郁不得志,这是因为敝派在他投入本门之后,忽然查出他曾是少林门人,因是之故,敝派更对他严加防范,不传以本门心法。”
甄红袖道:“道长所揭露的秘密,诚足惊人,但钱万贯本乃少林大雄长老嫡传弟子,是以早就晓得了。”
那道人眼中闪过惊讶之色,道:“啊,原来如此,贫道可就放心不少了,只不知钱庄主现下在什么地方?”
甄红袖道:“他也来啦,但他已中了荀伯业的暗算,在未曾解去身上之毒以前,失去武功,是以无法露面上阵。”
那道人点点头,随即以精明眼光,投注在甄红袖面上,道:“贫道斗胆猜测一句,那就是钱庄主曾经与荀伯业动手,并且败于荀伯业手下,是也不是?”
甄红袖大吃一惊,忖道:“我只说钱郎中暗算,但他却推测出曾经动手问题,当真是才智过人,只不知他在武当派中是何种身份?”
那道人已从她神情中得到了答案,便又道:“既然钱庄主也赢不过荀伯业,敝派之中,恐怕也找不出可与荀伯业匹敌之人了,唉!”
他长长叹息一声,面上阴晴不定,显然在考虑一个重大之事。
甄红袖忍耐不住,提高声音道:“时间无多,我们得过去啦!”
那道人立即恢复常态,笑道:“好极了,请王大侠先行赐教。不过钱夫人可别置身事外,最好留神观察贫道的剑路,试试看能不能看出贫道的剑法来历。”
甄红袖一怔,道:“你不是武当派的么?”
那道人道:“贫道怎会不是武当派的人?但贫道自问有几招剑法,足以淆惑视听,所以特别提醒两位,试作观察。假如两位叫得出来历,贫道立即收剑认输。”
王元度心中一笑,忖道:“原来他有意考一考我们的眼力和阅历,这倒有趣。”
他为了把握时间,当下低喝一声:“得罪了”,挺剑疾进。霎时间,两道剑光,矫夭飞舞,幻射出千重霞彩。
连甄红袖这等高手,竟也被他们的剑气,迫得退开数步。要知,这刻双方迸射鼓荡的剑气,锐利如刀剑,甄红袖如不出手抵挡,就只好退远些,以免受伤。
她心中的震骇,非同小可,只因这位武当道人,剑术之精奥,功力之深厚,实是世罕匹传。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都足以列入天下武林的第一流高手之中。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王元度的秘传“少阳剑法”其神奇精妙,亦是难以形容。而他功力之深厚,气势之坚凝强大,也是平生仅见。
不过这倒不算稀奇,因为王元度乃是本届金鳌大会的鳌头,被尊称为当代第一高手,顺利地通过了密室量才的一关,打破了历届纪录。
是以虽然王元度剑法极是高明,却是在意料之中。若非如此,钱万贯怎会很服气他的成就?
她这时已不必触想起那道人的叮嘱,便已全神贯注,查看这道人的剑法路数。初时的十余招,他使的皆是武当正宗内家剑法。
但突然之间,招数一变,剑剑抢攻,奇正相生,每每从意料不到的方位猛攻,又每每在想不到的时机中,稳稳守御。
他的这一路剑法,并没超过早先的武当内家剑法,也不比王元度的少阳剑法神奇奥妙。
可是却是剑术中别蹊径的路数,防守之时,坚如铁桶,进攻之时,使的都是这一路奇异剑法,来来去去只有四招,两攻两守。
自然,这四招可以生出不少变化,不过在甄红袖这等剑术行家看来,只要懂得基本的四招,即可自求变化,慢慢领悟了。
她看到此时,已经记熟了这四招。猛可大吃一惊,凝眸寻思道:“这道人事先叮嘱我们留意,这刻又反复地施展不已,莫非是有意传我们这四招剑法么?”
这么一想,发现大有道理。当下一跃而出,手中长剑幻化作一道精芒,直向道人卷去。
口中叫道:“王大侠让一让。”
王元度只好收剑退开,凝目观战。
甄红袖岂肯让王元度或是那道人小觑了,是以全力施展出无声剑法,一轮急攻。
说也奇怪,那道人见她如此高明,反而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精神奋发,挥剑应战。
王元度还是第一次眼见甄红袖出手,但见她剑走轻灵,功力深厚,一招一式,无不恰到好处,威力十足。
他不禁心头一宽,忖道:“有她这等一流高手助阵,一可当十,今日纵然赢不了一元教,也定当予他们重创,至于这道人已达超凡人圣之境,他如果是武当派的人,为何不出头迎战大敌?”
这疑团充塞胸臆,无从解得。当下细看这道人的剑路,只见他还是使的两守两攻那四招剑法。
甄红袖剑发无声,招数辛辣奇幻,尤其是她早已看熟了对方的四招剑法,每能避强趋弱,猛烈反击。
因此之故,二十招以后,那道人已渐渐施展不开。
王元度乃是剑术大行家,看到此处,加上他自己亲身动手的印象,已尽清这四招剑法的变化奥妙。
那道人突然低喝一声:“钱夫人小心了。”
剑式未变,剑上却闪现极沉雄凌厉的潜力暗劲,立时遏阻了甄红袖增长不已的气焰。
他剑上绝强的内力,本是无形无声之物,但王元度却看得明明白白。
只因他剑上内力一旦增强,剑招的威力也顿时改观,已不是甄红袖早先观察时的样子了,因此甄红袖连出差错,每每以为是弱点而凌厉攻去,哪知对方内力增强之后,便化疏弱为坚强。
王元度大感兴趣,忖道:“这四招剑法,分明非是武当绝学,但看这剑法极为倚重本身功力,以定强弱,便可知其中破绽甚多。但在这位道长手中施展出来,却不亚于天下任何一种上乘剑法,这完全是由于这道长功力深厚无比使然。他一直施展这四招剑法,反复变化,使我们已尽窥其妙,不知是何用心?”
甄红袖虽然不能取胜,但离落败还远。况且她在这番拼斗中,并没有使出压箱底的绝艺——“无声三绝剑”。
那道人突然微笑道:“尝闻钱夫人曾是一元教的副教主,果然功力深厚,容颜绝世,贫道甚感佩服。”
甄红袖是什么人物,一听而知,对方故意提到她“容颜绝世”,分明是指她以美色取胜,武功有限之意。
她长眉一皱,道:“道长不去迎击外敌,却躲在此处,莫非这一处禁地,这般重要么?”
她反嘲对方两句之后,旋又说道:“道长既然苦苦拦阻我们去路,恕我不客气要全力拼上一拼了。”
话声甫歇,但见她一剑当胸刺出,无声无息,似慢实快,简直让人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剑势已截住敌人了。
那道人喝声:“好剑法”,回剑封架,呛的一声,竟震得退了一步。
王元度眼见对方剑招奇绝,几乎脱口喝彩。
甄红袖第一招“万籁俱寂”,虽然大见威力,但对方仍然是使那两招防守剑法之一,并未迫得他改使本门剑法,因此她竟不放松,第二招“宇宙无声”又攻了出去。
要知她的无声剑法,最厉害之处,是剑上不带风响,使对方无法在风声上判断剑势的速度以及力道的强弱。
像他们这等高手相争,胜败只是一线之微。无声剑派的剑法,既然能使敌手生出错觉,自然占尽便宜。
她第二剑刺出,那道人飘飘飞退数尺,稽首道:“钱夫人果然高绝一时,无声剑派行将大振声威,可以预卜。”
甄红袖见他变得这么快,知道是自己那一招“万籁俱寂”收到了效果,虽然尚不明对方迫自己施展过绝艺之后,立时罢手是什么意思。
王元度上前两步,道:“道长可愿让我们过去?”
那道人点点头,神情间一片肃然,但眼中却露出抱歉感激等意思,王元度向他抱拳为礼,随即大步走过。
那道人低声道:“两位快一点,时限转眼便到。”
王元度也没有询问是什么时限,脚底加快。
甄红袖紧紧跟着,霎时已奔上山坡,甄红袖问道:“王大侠,你猜这道长是谁?”
王元度道:“小弟不敢妄猜,只知他在武当派中,一定是很有地位之人。”
甄红袖道:“他说的时限是何意思?”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荀伯业有何秘密手段,不得而知,小弟只知姜石公等人如若忽然都反过来对付你,必与钱兄有关。”
甄红袖苦笑一下,忖道:“他也认为我以姿色收服人心,唉,若然当真如此,荀伯业的心计,未免太高明了,他设法用钱万贯使我孤立,又算准钱万贯绝不肯答应坐视少林、武当被袭的条件,也就等如迫得我非反不可。”
忽见荀伯业一挥手,一元教阵中,立刻发出一阵呜呜号角之声。
那百余人突然齐齐移动,霎时间,排列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阵势,尖的一端,对准武当的千剑大阵,像是一块三角铁锥,要刺破敌人的千剑大阵。
王元度大惊道:“不好,咱们快走。”
甄红袖道:“不忙,他们的锥形阵势,还未完全布好。”
王元度讶道:“这话怎说?”
甄红袖道:“照我的看法,此阵的锥尖,乃是最大关键,假如武功略差,势难破得武当剑阵。武功高如荀伯业,固然可当锥尖之份。但他一旦投身在战阵之中,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全军,便失去了随意进退的自由,所以他一定不肯担当此任,但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呢?”
王元度不假思索,道:“那没角犀屠望,足可担当此任,他全身刀枪不入,除了一流高手,休想伤得了他。”
甄红袖赞道:“好灵活的脑筋,既是如此,你必也有了应付之法,我们可以动身啦。”
两人从窄径、险道往下纵落,到离地只有两丈之时,才显露身形。
一元教方面之人,一见甄红袖出现,都大为震骇,地位稍高之人,无不晓得必是王元度击破了姜石公的陷阱,及时赶到。
洞府门口的几个老道人和一位老者,都向王、甄二人客气行礼。
吕杰从中介绍,得知那老者就是武当名家吕一超,即是吕杰的父亲。
另外的五名老道人,皆是武当派中辈份甚高的人物。五人当中,倒有人比当今掌教许无量真人还高一辈,这两个陈虚本真人和李虚性真人,都是须发皤白如银。
另外三位老道人,年纪也皆是六旬以上,一是辜无玄,一是洪无嗔,一是梁无累。
此外,还有六七名中年道人,一望而知,皆是武当重要人物。由于时间迫促之故,所以不暇一一介绍了。
吕一超抱拳躬身道:“承蒙王大侠奔被千里,拔剑相助,敝派十分感激,那荀伯业武功之高,实是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因此之故,敝派诸位长老都不能不同意他有邀斗敝派掌教真人的资格。”
吕一超的目光转投在甄红袖面上,另行施礼,道:“钱夫人不但毅然脱离一元教,还敢公然露面,帮助敝派对抗荀伯业,这一份胆识,当世罕有匹俦,老朽甚是感佩。”
甄红袖敛衽一礼,道:“吕大快过当之誉,愧不敢当。只因强敌犯境,已成弩张剑拔之势,只不知何以贵派掌教许真人还未露面?”
吕一超道:“敝教掌门真人恰好在敌人抵达前不久,闭府坐关。老朽虽已通报了讯息,但这坐关之举,颇有玄妙,实是无法立即开府现身。荀伯业也深请此理,是以才答应等候一段时间,现下时限已至,又恰好赶上王大侠和钱夫人一齐现身,他们便中止了进攻。”
王元度道:“原来如此。”
他记起在禁地相遇的道人,也有“时限快到”之语,现在才明白了这话由来。
吕一超等人自然不知道他这句话,指的竟是别一宗事,当下又道:“不瞒王大侠和钱夫人说,敝教的千剑大阵,极为复杂奇奥,如若当真演练到应有的水准,则不论一元教以何等阵法进攻,亦将全军覆没,当场惨败,可是此阵实在太以艰难,加以敝教实是想不到居然会有强敌入侵本山,是以向来疏忽,多年未加演练,现在虽具规模,但是中看不中吃,未必拦阻得住敌方的进攻。”
王、甄二人一愣,都想这的确是意想不到的一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