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想妥了,说道:“贵教这一次金鳌大会中,动员了不少人力物力,手段毒辣之极。如今回想起来,尚觉余悸犹存,只不知贵教何放这样做法?”
甄红袖笑一笑,道:“姜军师远在二十年前就与蓝峦结下怨仇,他的弟弟也死在蓝峦手中,是以怨恨难消,便趁这一次金鳌大会的机会,展开报复。这事我也不好阻止于他。再说日月坞的金井银穴富甲天下,敝教如若夺得这个宝藏,便不消再筹财源。有此一举两得之利,故此我们都同意他动手。”
钱万贯道:“敢问贵教教主是哪一位高人?”
甄红袖道:“这是武林中一大秘密,但假如钱先生答应不把今晚之事,向任何人泄漏一个字,我便告诉你也没有妨碍。”
钱万贯巴不得今晚之事永远不被世人所知,所以很爽快地答应道:“好的,鄙人答应决不道出今晚之事。”
甄红袖道:“敝教主姓荀名伯业,本来出身于武当派,但其后得遇异人,练成了大衍神功,武功之强,冠绝天下。”她怀疑地停口不说,紧紧瞅住对方。原来她察觉钱万贯似乎神色微变,好像是晓得荀伯业这个人,因而震动。
她观察了好一会,才道:“你认识他是不是?”
钱万贯点点头,道:“不错,既然你一切都坦白赐告,鄙人亦不敢相瞒,这位荀教主本来是敝寺出身,但因为他不肯削发出家,所以不能得窥敝派的绝艺神功。他练了几年功夫之后,大有成就。但忽然失去踪迹,其后敝寺方始发觉他已改投武当。”
甄红袖虽然身为副教主的高位,却似乎尚不知荀伯业还有这等出身,俏丽的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的一颦一笑,以至于惊讶愤怒等表情,无不是恰到好处,最能表现出她的美丽。这是钱万贯第一眼见到她,一直到现在的最鲜明的感觉。他心中暗暗忖道:“我幸而自幼就蒙老恩师收录,修练过无上禅功,定力之强,十倍于别的人。如若不然,定将被此女的色相所迷无疑了。”
他口中却跟她谈论荀伯业之事,说道:“荀教主离开敝寺之时,鄙人尚未入门,是以未曾见过。但据鄙人所知,荀教主天资过人,颖悟异常。先师对他极为器重,可惜他不肯出家皈依我佛,是以先师没有传授什么绝艺与他。后来即因此故,使他离开了敝寺。”
甄红袖沉吟道:“钱先生你也没有出家,为何令师大雄长老又肯收归座下呢?”
钱万贯想了一下,道:“这个问题鄙人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以前从未想及这个问题,所以没有留心……”他望着对方那张宜喜宜嗔的面庞,心中隐隐若有所悟,却又不能确知悟的是什么。
他随口问道:“荀教主的行踪定然十分隐秘,因为江湖上似乎从未听过他的行踪呢?”
甄红袖颔首道:“他向来就如此神秘,敝教所网罗来的名家高手委实不少,但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连我也不是轻易见得到的。”
钱万贯实在忍不住了,单刀直入地问道:“贵教眼下在江湖上虽然不为一般人听知,但事实上贵教势力极大,高手如云,敢问贵教所抱的是什么宗旨?”
甄红袖淡淡一笑,道:“敝教并没有十分冠冕堂皇的宗旨,但亦不故意为恶。总之,我们只是结集为一股力量,有事之时患难相扶。”
她娇躯微微前倾,露出比较郑重的神情,又道:“敝教创立至今已达二十余年之久,除了几位最高级的人员之外,其余的教友都几乎是每年更换的。那些脱离了本教的教友,全都能够安居乐业,略有成就。因此,敝教人数虽不增多,其实势力日大。一旦有什么事故,所有曾经参加过敝教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没有一个人不尽心为敝教设想的。”
钱万贯心中暗暗吃惊,口上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贵教日益昌隆了。”
这时外面传来更鼓之声,钱万贯盘算一下,道:“鄙人对贵教的互助宗旨甚感佩服,如今天色已晚,鄙人不能不暂行告辞。”他站起了身,甄红袖露出不乐之色,勉强地起座。
突然间白瑶琴在厅门出现,向甄红袖打个手势。
甄红袖立刻向钱万贯低声道:“你且躲在后面的房间,荀教主刚刚驾到了。”
钱万贯带洒地笑一下,道:“这件事恕难从命。只因鄙人从未做过对不起贵教之事,再说鄙人其实也很想借此机会,一睹荀教主的风采。”
甄红袖不悦道:“我此举是为了你着想,你不听我的话,可不要后悔。”
钱万贯忖道:“我若贸贸然随着白瑶琴躲在房中,只怕反而中计,成为阶下之囚。”
当下斩钉截铁地道:“鄙人不论有什么遭遇,亦不后悔。”
白瑶琴忿忿地除跺脚,道:“红姊别再替他操心了,他可真以为他的武功很了不起呢。
我这就去参见教主好么?”
甄红袖点点头道:“你可禀知教主,说是百钱庄庄主在此,所以未克分身迎驾。”
白瑶琴匆匆去了,钱万贯当然感到不是味道,因为甄红袖没有请他落坐,也没瞧他,好像对他很不满意。他讪讪坐回椅上,忍耐着不做声。过了片刻,他耳边突然听到甄红袖的传声道:“我真不愿意你在这儿受到伤亡,待会若是教主请你印证武功,你只记着一件事,那就是决计不可跟他动兵刃过招,便不致有什么问题了。”
钱万贯见她居然以传声指点,可见得乃是怕被人听去,泄露了秘密,心想,她如若真的为我着想,此情实是可感。
当下微微颔首,口中说道:“这一届金鳌大会极是热门,姑娘竟不莅场参观,殊堪可惜。”
甄红袖晓得他故意找话来说,便信口回答,说了几句,白瑶琴走到门外,说道:“红姊姊,教主特来会一会这位钱庄主。”
甄、钱二人一齐起立,但见一个瘦子走入来。此人年纪大约是五旬左右,相貌平凡,毫不惹眼。若在道路上碰见,一定不会向他多瞧一眼。
甄红袖替双方介绍过,又道:“敝教主从末以这等身份,与教外人见面,今晚乃是破例之举了。”
钱万贯道:“原来如此,鄙人深感荣幸。这次鄙人被姜兄邀到此间,虽然不是出于自愿,但能得幸晤两位当世奇人,当真不枉此行,鄙人还得向姜兄道谢呢!”
甄红袖笑一下,百媚横生。
但荀伯业却自始至终都不曾笑过一下,面上全无表情。
他道:“听说钱庄主在少林寺中辈份甚高,竟然是大雄长老的传人,想必也晓得本人之名了?”
钱万贯料不到荀伯业,这个在武林中握有极大的秘密力量的人,居然会如此的坦率,把一切场面话一脚踢开。这种做法可见得他毫不重视传统的力量,也可见得他是具有野心而又非常自信的人。
他对荀伯业这一点产生很大的敬意,因而不禁联想到他使用这种推翻传统的方式,是不是故意的要获得他的敬意?他慎重地考虑着,所以没有立刻回答。
荀伯业眼中闪过警惕的光芒,因为他从对方沉稳冷静的反应,估量出对方实在十分高明,几乎是他平生首次遇到的厉害人物。不过他仍然存有讥嘲的心情,因为大凡是正大门派出身之人,都有一种很容易利用的性格,例如制造一场事件,使他们为正义而自愿牺牲。这叫做君子可以欺其方。
钱万贯点点头,道:“鄙人确曾听先师提及过教主的大名,他老人家对教主极为注意。”
荀伯业目光如饿鹰般鸷视着他,问道:“他注意我什么?”
钱万贯道:“先师认为教主才略盖世,资质绝俗。所以对你离开敝寺,一直都感到惋惜。”
荀伯业默默半晌,才伸手让位,自家也坐下去,徐徐道:“这话或者只有一部份是真的。”他毫不容情地直接驳斥,接着又道:“试想我在嵩山少林时间不可谓短,但大雄长老却坚持要我剃度出家之后,方始传授他的绝学与我。而你没有出家,照样是他传付心法的高弟。”
钱万贯顿时警觉对方心中的仇恨,厅中已弥漫着火药意味。他以赌王的目光冷静地察看着对方,以及环境的各种因素,从而衡量胜负。
假如他在印证武功之际,抵敌不住对方,定必当场被杀,决难幸免。甚至即使能勉强抵敌得住,这荀伯业也可能下令手下助战,置自己于死地。再从他武功上来察看,先前甄红袖已透露出他练成了大衍神功,这种神功已几乎达到先天境界,也就是说他的一击几乎等如宇宙中的火山、洪水、暴风。地震等威力了。
他错非具有如许身手,甄红袖乃是无声剑法传人,岂能屈居副位?其实以他观察所得,甄红袖不但是无声剑派的高手,还兼具某一邪派之长,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机会施展她的全力而已。
当他联想起甄红袖时,不禁泛起一丝微光。因为他发现她便是今晚唯一能使他活着而又不败的契机了。他立刻决定以攻代守,化解今晚的危机。
荀伯业尚在等候他的答复,厅中一片寂静。
甄、白二女都感觉到局势的紧张。这在甄红袖而言,本已算不上是奇怪之事,她记得荀伯业每一次现身,总会使得局势十分紧张沉重,他天生就是这种排斥别人的人,不臣服在他脚下,就得被他排斥。
不过今晚她可就暗暗替钱万贯担心了,这个年约三四旬外表十分斯文的男人,对她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钱万贯说道:“鄙人眼下尚未算是继承先师衣钵的传人,虽然晓得鄙人是先师的弟子的人,都认为我就是传人,但鄙人觉得对他们无须把内情说出。自然教主的关系不同,所以不坊坦白奉告。”
他的声音十分冷静坚定,含有应战的意味,但厅中的气氛却反而松驰了不少。
荀伯业很感兴趣地接口道:“哦,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钱万贯道:“鄙人至今尚徘徊在是与否两者之间。假如我有一天看破世缘,回到嵩山皈依出家,我就是承继先师法乳的人,但假使我成家立室,当然就是相反的结果了。”他苦涩地笑一下,觉得自己须得道出这个秘密,大有被压迫的苦涩之感。
荀伯业又哦了一声,道:“既然体尚是介乎两者之间,我们目前就不必太认真了,副教主你想必已略略领教过钱庄主的神功绝学了吧?觉得怎样?”
钱万贯哈哈一笑,道:“荀教主此言差矣,你若想知道,何不亲自出手一试?”此举正是他以攻代守之策。
荀伯业岂能示弱,立刻道:“这话有理,我们到外面去略作印证也好。”
他才站起身,钱万贯又适:“鄙人提议推副教主作公证人。”
荀伯业不解道:“这却是何原故?”
钱万贯道:“甄副教主与鄙人只曾小作接触,想来一定还未看得准鄙人的家数手法。刚才荀教主没有邀她一道前往,所以鄙人提议推她作公证人,以便让她在场观看。”
荀伯业真想不到竟是这个理由,但反而深信不疑,额首道:“副教主如若不推辞的话,不妨做一回公证人。”甄红袖当然不会推辞,于是他们三人先后走出厅外。
他们从侧门穿过一座跨院,便处身一片旷地之中,四下甚是黑暗,是不是藏得有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钱万贯全然不观察地形环境,一直暗暗调元运气,提聚功力。他深知对手乃是曾在嵩山少林寺研习过武功的高手,是以当必深悉本门的许多绝学。这等情势,直是已明敌暗,先天上已吃了亏。因此,他必须步步为营地防守,而进攻时又得招招奇兵,方可幸免杀身之祸。
这一番遇合,当真是钱万贯平生以来最危险的关头,比之在日月坞与蓝峦赌命,更难应付。只因武功之道,到了他们一流高手的境界之时,已是硬碰硬的交易,全然无法使什么花招诡计,更不可能希望对方失常,演出不及平日的水准。所谓危险,便是指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走到空地上,对面峙立。
荀伯业冷冷道:“钱庄主远来是客,有权指定今晚印证武功甩拳掌抑或兵刃。”
钱万贯毫不考虑,应适:“鄙人愿使兵刃。”
甄红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花容失色,幸而她站在一侧,时在黑夜,兼且荀伯业也没有时间瞧她,才没有破露。
荀伯业道:“好极了。”
伸手取下一个扁扁的包袱,抖开来亮出一对钢钹。
钱万贯那么深沉冷静之人,见了他的兵器,也不由得一怔,冲口道:“原来是雷八公……”他底下的话没有再说出来,心中却记起了大雄长老告诉他的一个秘密。这事发生在四十多年以前,其时大雄长老已经是七十高龄的人,雷八公本是天下无双的名家高手,与他有关的镖行或武林家派遍及天下。但当四十多年前雷八公悄然来访大雄长老之时,这位名人已隐退了许多年。大雄长者向钱万贯述说道:“为师与雷八公互相慕名已久,但始终未见过面。这次他悄然造访,行踪诡秘,实在使为师大感讶异。因为以他的声名身份,连本寺方丈也得开大门迎接。然而他却在深夜之际,越屋入寺,说起来乃是大失身份之事。为师虽未见过他的面,可是从他的身手武功一瞧而知决不是假冒。他只有四旬左右,正值壮年,却已从江湖隐退,为师一向十分钦佩他的胸怀和决断,谁知他如此行径,却又使为师感到十分怀疑了。”
钱万贯很少听大雄长老提及从前之事,这刻当然兴趣极浓,全然不敢则声,生怕打断了他的话头。
大雄长老又道:“雷八公与为师客套之后,便问为师识不识得一个姓宣名翔之人。为师当然识得,尤其是曾经几乎败在他手底,焉能忘怀?当下据实以告,盛赞宣翔的武功成就,雷八公当即取出一对钢钹,使出一钹法给我瞧,问我比起宣翔如何?”
老和尚忽然停口沉思,钱万贯咬紧牙关忍耐着,好不容易才熬过他沉思的习惯,只听他又道:“为师自然不能打诳,便向他说足以一拼,雷八公长叹一声,说道:‘不行,已经拼过啦!’为师一听而知,当下问他是不是在千招以后方始落败的。雷八公精神一振,连连称是,接着便问我他这一生之中,可还有机会赢得宣翔?“钱万贯这回可忍不住了,问道:
“师父怎样回答呢?”
大雄长老道:“为师只好向他言道:‘武功之道,博大精深无比,目下天下武林中家派林立,习武之人恒河沙数,指不胜屈。可是宇内一共只有三大源流:一是中土数千载流传下来的绝学秘艺;二是达摩祖师自天竺传到中土的武功;三是西藏密宗一派,却罕有传入中土。这三大源流之中,中土及天竺的武功历史悠久,各有因缘,俱是数千年的遗物。只有西藏密宗一派,仅具千数百年历史,而且受到中土与天竺的影响。是以细论起来,若然这三大武功源流中最有成就之人互作较量,则恐怕藏土一脉要略为吃亏了。雷大施主乃是藏上秘传法乳,刚巧碰上中土一脉最有成就的宣翔施主,又是败于千招以后,恐怕永难有取胜之望了。’雷八公一听为师这番话,登时显得十分颓丧。“钱万贯道:“原来雷八公是因此之故才隐退的,他可是就此离开,永不出世?”
大雄长老沉重地道:“若然如此,为师未必会把这个武林大秘密告诉你了。雷八公颓然坐了好久,忽然问我肯不肯把本寺秘传的七十二种神功绝艺传授与他,让他找出几种可以与宣翔一斗的。为师深为震惊,只因以他的绝世成就,本寺七十二般绝艺当中,果然有些可以让他练成后赢得宣翔的,当即严词拒绝了。雷八公果然是脾气乖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