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着就进了包间,老板吩咐小姐上茶,摘下耳朵上的圆珠笔准备记菜单。“在方老板的带领下,我们桃源有钱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光海鲜,每天就得从漳州角美运两大车。不是小龙马,是那种牛高马大的五十铃。两大车海鲜哪,啧啧。”
“这么说大闸蟹、大龙虾都有?”
“这还用说。”老板附向桃汛耳根,“海怪都有。海怪吃过吗?国家保护动物。”
“别说海怪,恐龙我都敢吃。只要你敢卖,我就敢吃。”
芽芽没尝过海鲜,对这些张牙舞爪的东西不感兴趣,吃了一碗牛肉面,就溜出包间独自玩儿去了。我要了一瓶干红,雷公脸要了一杯苏打水,说葡萄酒兑苏打水喝,既能稀释又暖胃。三人各怀心事,边吃边聊,等菜上齐了,话也切入了主题。对桃花会,雷公脸心存疑虑:
“照桃汛的说法,桃花会的确解决了许多人的燃眉之急,我不理解的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来标会呢?”
“钱呗。”桃汛说话时紧紧握住筷子,就好像真理在握,“有钱能叫人下屎窖摸石头。”
听了“屎窖”说,雷公脸伸出去的筷子缩了回来。桃汛改变话头:
“书记太太别小看我没文化,账还是算得清楚的。我算一笔账给你听,目前,银行存款一年期的利率大约是2%,住房抵押贷款的平均年利率是5%,桃源高利贷的行情是2分,也就是24%的年利率。但是,你知道他们标桃花会能得到多高的回报吗?”
雷公脸撂下筷子,十指交叉,“多高?”
“比如投入十万块钱来标桃花会,每个月获得的利息在六千块到八千块之间,折合年利率就是72%到96%,除了拐卖儿童、走私贩毒,天底下哪有这么高的利润?”
“哦!”雷公脸吸一口长气,惊得满面通红,“那么,那么你们用什么来支付高额利润?”
我摊开手,露出周润发式的坏笑,“空朘一条龙。”
这是一句桃源无赖说的粗话,“朘”是男性生殖器,意思是“我除了男根什么都没有。”雷公脸虽然病退后才来桃源,还是听懂了这句粗话。“你这是犯罪。”雷公脸严正指出,“情节严重、影响恶劣可要吃枪仔的,懂不懂?”
我保持坏笑,“有干妈在,我们就吃不了枪仔。”
“唔?”
“干妈,你还记得花季跟干爹说的桃花彩选吗?只要干得起来,不但烂不了桃花会,还能为旅游兴市作贡献。”
第四章:乱性(19)
“什么桃花彩选,你干爹说了,那就是赌博,上面如果查下来,他乌纱帽难保。”
“干爹天生富贵,等着步步高升呢。”我指指雷公脸、桃汛和自己的心窝,“干妈、桃汛、我,三股。干妈干妈,股分当然也是干的,我和桃汛负责资金运作。地点嘛,我已经想好,就放在武陵村陶氏祖祠。”
“村民不会同意吧?”桃汛也觉得可疑。
“村民会不会同意那是我的事,关键是干爹会不会同意,那就是干妈的事了。”
“他那个死脑筋,不会同意的。”雷公脸一定在心里嘀咕,凭一个信封就想开赌馆,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桃汛告诉自己,该出手了。于是叉开一个巴掌,亮红雷公脸说:
“我保证,每年分红这个数。”
“五千?”
桃汛摇摇头。
“五万?”
桃汛摇摇头。
“五十万?”
桃汛将叉开的巴掌握成拳头,“书记太太的想像力终于跟我接轨了,大姑娘进洞房,就等司仪一句话。”
雷公脸傻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海里翻滚的是,每年如何使用五十万的无数方案。空气凝固了,小姐的抱怨打破了沉默:
“芽芽是谁的孩子?”
桃汛说,“我的。怎么啦?”
“她在厕所门口拉屎了。”小姐说这句话时皱起眉头捏紧鼻子,好像那泡屎就在菜盘里。
我跟桃汛拐到厕所一看,果然有屎在台阶下,芽芽紧张地站在一边,几个服务员远远地躲着。“屙屎怎么不进厕所,啊?”
芽芽辩解,“女厕所只有一个洞,很多个阿姨排队,我等不及了。”
“小孩嘛,拉屎撒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冲服务小姐怒吼,“处理掉不就完了。”
一个胆大的小姐说,“臭死了。我们是服务员,又不是掏粪工。”
桃汛愣了一会儿,拔出一把百元大钞,扑克牌那样捻成扇形,轻轻覆在屎上,拉起芽芽转身就走。这回轮到小姐们愣了,一个小姐向屎奔去,其他小姐省悟过来,争先恐后向屎奔去。桃汛要她们说屎是香的,我说,“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目睹了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幕,我心中涌出古怪的难受,本来想说“我们接着吃”的,与雷公脸的眼神一碰,我就改成了:
“走,我们接着谈。”
话柄被打断就续不回去了,也没人喝酒夹菜。沉默了一会儿,雷公脸憋不住了,换了一个话题:
“哎,哑巴,花季是不是跟你闹翻了,怎么偏闪偏闪的?”
第五章:金钱(1)
27、钱在说话
28、桃花彩选
29、诗会
30、航船
31、浮华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宋)苏轼
有白达罩着,有九号房的一帮人侍候着,现在又加一个交通整天“姐夫姐夫”的叫,我在号房的生活可以说是舒适而惬意的。这一点他们很不理解,认为我在外面过的是富豪的日子,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在九号房不过比别人多吃几次猪肉,怎么可以相比呢,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啊。
这一天,刀疤和独眼在外间罚黑脸面壁,原因是黑脸家里寄来的一张五十块的钱单没有上缴给书记。他们原先让黑脸站在厕所边,我招手让独眼过来:
“那个位置在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内,你要让黑脸站在铁门边,我目测过了,那个位置是两个摄像头惟一的死角。”
独眼铁塔似的站在我面前,听我一席话,佩服地说,“大哥,你比九爷厉害,有理论,懂科学。”
独眼边说边走过去,将一个塑料碗扣在墙上让黑脸用鼻尖顶着,稍不留神,碗就要脱落,脱落了就要重来。
小如说,“大哥,你在外面就很难想像,为了五十块钱,要用生命来对决。”
我说,“小如,你是个读过书的人,我来讲两个跟钱有关的故事,看你能得出什么结论。
第一个故事叫挑夫杀子。有一个挑夫,挑了四十年,积攒了几千块钱。有一天,他挑柴火进城路过一家小吃店,搁下担子讨了一碗清汤,吃自带的糙米饭。这时,他发现儿子就在邻桌吃白斩鸡。他问儿子这盘鸡多少钱?儿子说五块钱。他又问,钱是哪儿来的?儿子答,是从家里钱罐拿的。老挑夫听后七窍生烟,一扁担结束了儿子的性命。这几千块钱是老挑夫一分一毛积攒起来的,他挑一趟柴火进城才赚八毛钱,用五块钱吃一盘白斩鸡,让他对儿子的大手大脚忍无可忍。
第二个故事叫姐弟绝交。有一对姐弟,年幼时失去了父母,为了养活弟弟,并使他有一个好前程,姐姐进城做了妓女。在姐姐的资助下,弟弟考进重点大学,毕业后有了如意职业,并建立了美满幸福的家庭。就在弟弟准备报答姐姐的养育之恩时,姐姐竟然提出断绝姐弟关系,永不见面。因为她看到弟弟,就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历史,并且弟弟越幸福,越会勾起她对不幸的回忆。
你们怎么评说这两个故事?”
交通抢先回答,“这四个人都挺可怜的,小老百姓活得不容易。”
小如沉吟片刻,试探说,“这两个故事的意义应该是,钱并不能给人带来幸福。”
“你们都错了。”我告诉他们,“答案是,在你获得金钱的过程中,如果感到紧张或者屈辱,在获得金钱之后,就不要指望会生活得怡然自得。因为在紧张或者屈辱中得到的金钱,用起来会更加不安和心酸。这就是金钱的阴谋。”
交通说,“姐夫讲的道理,理解起来很吃力。”
小如对交通的话很不满,“你懂什么呀,大哥,你说下去。”
“早在1895年,比利时后期象征主义诗人维尔哈伦就这样描绘过喧嚣杂乱的欲望,这首诗的题目叫《城市》,我背一遍给你们听听:
那不可计数的群众
——狂乱的手,激动的步伐呀——
眼里储满着憎恶,
用牙齿在攫取那越过他们的时刻。
在黎明,在黄昏,在夜间,
在哄乱与争吵里,或是在烦忧里,
他们朝向命运,掷出
那时间所带来的他们的劳作之辛酸的种子。
而那些阴暗的忧郁柜台
那些虚伪的不正的账房
那些打开着门的银行
就在他们的狂乱之风的吹打里。”
27、钱在说话
终于有一天,我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表明花季对我的不忠。
如果没有猜错,自从听到桃汛说“每年分红五十万”,雷公脸平静的生活就一定会被打破。没有人可以抵挡这句话的诱惑,尤其是一个迫切需要钱的女人。人心是很奇怪的,让人不安的不是现实,而是想法。第二天,雷公脸给我挂电话,说三把火一听“桃花彩选”四个字就暴跳如雷,大骂她妇人之见。说什么“我丢了乌纱帽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憋出一个成语来责备她的荒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第五章:金钱(2)
“有吃自然到,没吃爬上灶。”这句客家话说的是凡事要靠运气,运气来了门板挡不住,倒霉起来爬上灶头也饿死你。我从没想过运气会来得这么快,所以对运气没有一点预感。一天夜里,雷公脸半夜三更的找上门来,说三把火同意搞桃花彩选了。蹊跷的是,雷公脸没有喜悦之色,而是像真的雷公那样黑着一张脸,也不愿多说话,急匆匆来急匆匆走,明摆的事出有因。凭直觉,肯定有难言的内情雷公脸不愿点破,于是,我一把拉住了她。
“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嘛。”
出人意料的是,雷公脸不但没有挣脱我的手,反而一下扑到我的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拍拍她的后背,安慰说“别哭别哭,一哭就老了。”
雷公脸的眼泪像坏掉的水龙头,再也拧不紧了。我扶她坐好,她这时才说:
“哑巴,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了。你老婆花季做下羞耻的事,但是我却不能责备她的羞耻,因为正是这件事的羞耻,才得到老范对桃花彩选的点头。我心痛哪,哑巴。”
事情是这样的:
当雷公脸推开卧室的门,脸上还挂着微笑。可是,雷公脸的提前回来,让骑在三把火身上的花季脑子一片空白,她一动不动,整个人都蒙了。于是,雷公脸看到的不是丈夫,而是干女儿花季,花季在惊惶失措地穿裤子。雷公脸晕鸡似的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发现丈夫蜷缩在凌乱的被窝里。花季奇怪的是,雷公脸并没有抓起一个什么利器来伤害她,而是闹,像一个捉奸成双的农妇那样又哭又闹。花季穿戴完毕,贴墙移动企图夺门,雷公脸赏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要脸的东西,啊,竟敢,啊,竟敢勾引干爹,啊。”
雷公脸又扬手掀掉被子。“我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被子掀掉,三把火的下身裸露出来,他抓起枕头盖在耻处,甩出自己的威风。“可以了,闹够了。两年没有房事了,你让我上街打野鸡呀?”
雷公脸立即被三把火的这句话击败,一屁股坐床上,抱住被子哭了。花季紧靠衣橱站好,像犯错误的小学生那样说话,“干妈,对不起,我也是没法子。”
这句话让雷公脸很生气,“什么叫没法子?你偷男人还说没法子?”
“不是的,干妈。”花季将垂到额头的一缕乱发挂向耳背,“我一个大学生嫁给搬运工,可是哑巴他,他还不满足,整天跟劫波搞到一块。干妈,我是有苦说不出呀,劫波不懂事,以后还要嫁人,我能怎么样?我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找个男人,气他。”
“不用解释那么多,花季。”三把火点燃一根烟,房间里蔓延一股男人气,“事已至此,我就给你露个底,你干妈动过子宫摘除手术,雷公脸就是手术后遗症,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我堂堂领导,身边美女如云,你以为我很潇洒,我过的是和尚日子。”
三把火伤口撒盐的这一招激怒了雷公脸,她抓起枕头就抽,“我呢,我就幸福吗,我还不是尼姑的日子。弟弟下岗没人管,哦哦哦;南南去英国留学没有钱,哦哦哦;结婚二十多年下无寸土上无片瓦,还住公房,哦——哦——哦——”
遮羞枕头被夺走,三把火的男根暴露无遗,花季无处回避,转过身去。三把火训斥说,“不是说好的吗,为了维护这个家庭,为了南南的前途,你同意我外面找一个。有什么事你说嘛,何必又哭又闹,泼妇似的。”
“我弟弟下岗你不管,南南没钱去英国留学你不管,没钱买房你不管,我还有什么好说。”
“胡扯八蛋。”三把火吐出一串烟圈,“我在桃源,你弟弟在海源下岗我怎么管?南南还在读大二,留学的事过两年再说。至于房子,我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要调哪儿,买来干嘛?”
雷公脸打算摘一节手纸擦眼泪,发现纸盒易位、地上一团脏纸,显然是花季抽去擦下身了。雷公脸愤恨地一踢纸盒,“就手上这一百万,一件事都摆不平。”
第五章:金钱(3)
三把火笑了,一笑就被烟呛了一口。“终于言归正传了,夫人有何锦囊妙计,可以让我这个七品芝麻官安全致富?”
火候到了,雷公脸抬起泪眼正视三把火,“我同意你外面找一个女人没错,但我不同意你找花季,花季是我认的干女儿。我的干女儿就是你的干女儿,你们有父女关系懂不懂?”
“纵然江海无数,我只取一瓢饮。我,就喜欢花季。”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三把火不说话,盯住她,等她的下文。“除非你同意他们卖桃花彩选。”她说。
“可以。”三把火伟人那样挥一挥手,“但是地点要放在陶氏祖祠,所有参与游戏的游客都要先买门票,门票收入全部归文化旅游局;不得有现金往来,只能使用筹码,凭筹码到观桃阁领奖品。”
雷公脸说完了警惕地盯着我,她以为我会发火、会暴怒,结果我不但心如止水,还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我知道我此时此刻的表情应该是怒发冲冠,表现出来的却只是从鼻孔打了一声“哼”。
世外桃源景区“初极狭,才通人”,进口处“一线天”仅一条容俩人擦身而过的石缝,有泉水淙淙细流。“豁然开朗”处,鹅卵石砌就的小径两边是苍翠欲滴的桃林,枝桠宛若美人的纤纤玉手,在人头高处相牵相握,织成一谷深蔚妩媚的幽幽梦境。抬头远眺,一堵雄伟的石峰浩然冲天,那就是景区主峰了。登临绝顶,近可见硕果累累压弯枝头,远可见山峦上连绵簇拥的桃林成黛色。
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此静谧幽深、佳景天成的世外桃源就是没有游客。20元的票价是物价局核准过的,按劫波的说法,景区开放一个多月来,售票所得的金额只够买他们当床用的售票桌。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吗?不,世外桃源妇孺皆知;是没有广而告知吗?文化旅游局已经在319国道沿线竖了五块巨幅广告牌;是没有组织吗,厦门的八家旅游大公司都将世外桃源纳入“回归自然游”线路。可是,售票处门可罗雀却是铁一样的事实。当然,麻雀就多了,它们成群结队呼朋唤友,吵吵闹闹叽叽喳喳,从这一片桃林落到那一片桃林。如果麻雀“哗”的一声各自飞散,说明桃树下有正在疏果的农民。
水蜜桃的结果率较高,如果无节制地大量结果,果实的个头将变小,核大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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