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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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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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达说:
1、世外桃源(7)
    比如今天,夜幕降临了,又有一个半警察到黄泥公社报道去了。就在上周,我们大队长老虎雄带着老婆孩子看电影,在电影院遭人套麻袋了,差点被人揍死。好在老虎雄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头被套住不挣扎,抱成一团使劲往椅子下躲。他老婆也不愧是警察的老婆,她没有乱喊乱叫,一喊就暴露目标了,她跟孩子肯定遭殃。你知道她干什么去吗?猜不到吧。她跑到门边,拉亮了电灯。这帮歹徒要的就是黑灯瞎火,灯一亮他们就怕了,赶紧跑。”

这是崭新的夏季景观,悸动的小城昼夜间呼喊与奔走的困倦,终于在黑夜有了歇息之所。我们任由桃花溪沉静地流动,只要是白达的休息日,每次都坐到客走人散,坐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从黄昏到晨曦,多么宁静我的心。

薄雾弥漫中,我要细细数算晨间景象。期盼中的明日已经来临,清洁工长柄的扫帚收拢黑夜的碎片,以女性的温柔轻轻抚过小城的肌肤。一队迎面奔跑的学生与我擦肩而过,他们小声议论开学第一天认识的新老师,足尖点地,弹奏青春的话题。清洁工抬头眺望时,他们已经跑了很远,只见小姑娘的长辫从左肩甩动到右肩。接着有肩挑水蜜桃的果农进城,他们朝自己认定的方向埋头疾走。早起的司机也发动中巴,向果农相反的方向驶去。我稍稍靠到路边,并不抬头瞻望。至此,街上行人的身份便复杂起来,开始忙碌自己的事,只有收剑而归的老人会伫足街头,四顾喧嚣起来的街景。

每一天,楼层都向上垒高;每一天,路面都朝远方伸展。我看见千万种心思奔光芒而来,依然敲击着黑夜又白昼的大地。所有的花朵和枝桠合计,呈现生活新景观。炎热而无言的风在我的耳边悄然流过,我看到今天明朗的背景和明日温暖的表情。那是我最好的创作时期,我几乎每天写诗,一个夏季居然写下一百多首诗作。我还记得,有一首叫《此时》的诗是这么写的:

刚竣工的新楼散发白色光芒

以迷人的期待向明日展示

明日是渴望中的事变

她将同我们的目光一起

迎迓崭新的日出

而那一块尚未砌建的空地

甚至有虫孓轻微的吟唱

它们逃离了世代不变的故居

为巨大的新家而歌

月光照彻家园

它们展开无边的想像

突然虫孓一片喑哑

是竹棚里守夜老人一声沉闷的梦呓

深夜的景观中

也许还有倦鸟从空中掠过

倦鸟,你是成熟的果实

无枝可依

这是一种无人可以拯救的孤独,茫茫人海中,也许真的注定我和花季只能是匆匆邂逅又擦肩而过。我们不会有将来,我和任何女人都不会有将来,这就是我的命运。

直到有一天,在观赏桃花的路上,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彻底改变了我们两个当事人的命运。于花季,于我,都是始料不及的。

4、桃花结

莫怨东风当自嗟,桃花又见一年春。因此,农历三月又称“桃月”,此时正值阳春,河水解冻,桃花盛开,春意盎然。于是,“三月三,看桃花”,“阳春三月桃李红”,桃源形成了三月游春赏桃花的习俗。这个时候,年轻女子就折枝桃花插在自己的头上。据说,风流皇帝唐玄宗曾带领嫔妃们在御花园赏桃花,当他看到娇艳的桃花时,禁不住将一枝折下,“此个花,尤能助娇态也”。边说边亲手将桃花插在杨贵妃的头上。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都有情人赶赴桃源洞山顶,有的割腕起誓,有的私订终身,还有一对竟然双双坠崖殉情。

如果说桃源洞是天上仙境,闸口巷就是人间烟火。闸口巷是一条杂货巷,卖的都是日用百货,从油盐酱醋到冥钱香烛,应有尽有。我骑一辆破旧的嘉陵70,将一罐气绑在后座,发动挂档,正要松开离合器起步,见花季款款朝我走来,只好退回空档扬起脸等她。
1、世外桃源(8)
    已经走到面前的花季抬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桃花都开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赧流云般掠过花季的脸庞,是热恋中的少女听说情人来了的那种羞赧,不等我明白怎么回事,花季就转身走了。

我有点奇怪,难道花季以为我能听懂她的话?她是个聪明内秀的人,应该说得更明白才对呀。只要她回头,一定问个清楚。于是,我对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说:

“回头!回头!回头!”

难道真的心有灵犀一点通?花季回头了,我骑车冲到她身边。花季说:“我邀你去赏花,明天我有空。”

花季的一本正经是我没料到的,“我没课。”花季顿一顿才说,“我在文化馆上班了。”

我上下打量花季,没有发现她有得意之色,于是点了点头。

摩托车再次冲出去,我就走了。花季了解我,我对女孩子总是不冷不热的啷当德性。我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花季的心里不至于落空吧?

第二天早上,花季穿好牛仔裤和运动鞋,上身是粉红色毛衣,头发扎在脑后,手里握一瓶矿泉水,拖一把竹椅坐在门边,打开《海峡日报》随意翻翻。我骑在车上老远就看到她了,她却没有发觉我的车停在她身边,因为花季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只见她摔下报纸、踢翻竹椅,噔噔噔上楼把身上的行头换成毛料连衣裙和高统皮靴,头发也放开披在肩头。

客厅里的一个老男人在往眼睛里滴眼药水,眨巴几下眼睛,见女儿心神不宁,开明地说,“想去哪里就去吧,有什么好上窜下跳的?”

他就是花季的父亲陶传清了,但这个有眼疾的老男人却显然没有发现门口的陌生人。既然躲不过父亲的眼睛,花季说了实话,“我是在等人。”

“我去电教班上课。”陶传清暗自一笑,抓一顶草帽扣头上出了门。见到斜坐在摩托车上的我,陶传清怔住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眯起浑浊的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

花季推出单车,正要反身锁门,被我吓了一跳。“人家等你半天了。”她说

我要说话了,一开口就提了个问题,“我迟到了?”

这个问题花季答不上来,昨天并没有约几点。“看就看呗,我上楼换件衣服。”

“这不挺好,干嘛换?”

“裙子爬山不方便。”

“你就专找不方便的地方爬?”

花季白了我一眼,这一眼不是批评,而是称赞我的幽默。花季锁好门,一屁股侧向摩托车后座。我有点不理解,“就我们俩?”

“噢,他们先走了。”我估计这句话是花季昨天就构思好的。

穿裙子就只能侧坐摩托,侧坐就只能稍稍扶住我的腰,我骑得越快,花季扶得越紧。在路人看来,摩托车上亲密无间的男女无疑是一对恋人。会成为恋人吗?低头瞟一眼花季脚边飘飞的裙裾,我的心思在上下摇摆。

千万年演变的丹霞地貌,使世外桃源幽寂深邃、原始古朴。灼灼桃红一簇一簇地挤满枝丫,抬眼是花,落眼是花。桃源的秀美、桃源的浪漫、桃源的冰清玉洁,好比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美人,深深地吸引每个匆匆过客。在桃源洞景区,甚至可以日见村女捣衣,夜闻山雉啾鸣。花香熏醉了客人、花瓣雨淋湿了客人,客人无不称赞,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不就在这里吗?这一年初春,世外桃源的桃花再度灿烂开放,如一片熊熊烈火,刺痛许多看风景的眼睛。

桃源盆地怒放的桃花,象征闽西山区春天真正的来临。先是漫山遍野的竞相开放,把一条条山岭装扮得万紫千红;那些桃花就像客家人的性格,开放得热情而泼辣,迅猛而果敢,仿佛在一夜之间,它们就由千万个神灵的千万支神奇的画笔,把盆地四周的山岭点染得五彩缤纷。客家人的情歌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唱得最为火热,山山谷谷都是余音袅袅的歌声。桃花源桃花源,先有桃花后有财源,老人们都说,今年的花色,预示着一定是个财源滚滚的年成。
1、世外桃源(9)
    车到九曲桥头,只见桃花溪水面漂浮着片片桃花瓣,如繁星点点。阳光明媚、溪水碧澄,岸柳婀娜、桃花灿烂。我的心啊,我的心孩童般沉醉在美景中。从后视镜看,花季脸上也是桃花般灿烂的笑容。

我们迎着拂面的暖风登高,面对一片花海,我平静如水,可是面对一树桃花时,我的呼吸便急促进来,一股热血往脸上奔涌。花季的心本来就是一团火焰,加上如火桃花的蛊惑,更加充满诗意与热情。我向花季一一介绍了酷似菊花的菊花桃花、月季花型的人面桃花、红白双色的日月桃花、洒金垂枝的鸳鸯桃花,当说到暗香浮动的香味桃花时,我还建议花季凑过来闻一闻桃花的独特香味。

桃花灼灼,灿烂如霞,花季陷在花海中,整张脸都被喜悦写满了。花季清清嗓子,纵声高歌: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可爱的故乡

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

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

啊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

无论我在哪里放哨站岗

总是把你深情地向往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迷人的故乡

桃园荡漾着孩子们的笑声

桃花映红了姑娘的脸庞

啊故乡……

花季的歌声戛然而止,她发现我站在花前巍然不动,两眼直勾勾地在想着什么。

“你傻啦?”

我不但没傻,反而说了一句聪明的话,“你真美,灿若桃花。”我开始折花,但是那种小心、那种温柔根本不像在折花,而是在举行一项庄严的仪式。

听到我的赞扬,花季又唱了一首《飞花歌》:

春季里花开飞满天

桃花万点红遍人间

杏花一片暖讯争先

赏花人只道花儿艳

种花人清泪落花间

“没听过。”我说。

“你当然没听过。这是电影《飞花村》的主题歌,1934年的影片懂吗?我爸就常说,赏花人只道花儿艳,种花人清泪落花间。”

我来了好奇,“怎么说?”

花季面露悲戚,“不说。”

“不懂你,有没有听说,一首叫《桃花结》的,客家山歌?”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我问得嗓子发紧,问得吞吞吐吐。

“天哪,那可是我们家的独门绝技。”花季惊喜交加,“我妈在山歌剧团唱红的。我姐叫桃汛、我叫花季、我妹叫劫波,串起来就是桃花劫。不过是抢劫的劫。”

见我目瞪口呆,花季更是滔滔不绝,“你知道桃汛的意思吗?就是桃花盛开时发生的河水暴涨。劫字就复杂了,一是强取,二是威逼,三是灾难。”

花季又说,“劫字是梵文kalpa的音译劫波的略称,意思是远大时节。古印度传说,世界经历若干万年毁灭一次,重新再开始,这样一个周期叫做一劫。”

花季折一束桃花在手,“不说这个,我先来一首《桃花结》。”

三月桃花开满山,

望见桃花妹心烦;

梦里同哥又相会,

醒来隔水又隔山。

一坡过了又一坡,

坡坡桃树尾拖拖;

桃子低头亲露水,

阿妹低头等情哥。

五月桃熟树树鲜,

恋妹恋心最为先;

真心之人讲情义,

假心之人讲银钱。

鲜桃好食口里甘,

鲜桃放在桌中央;

两人对着鲜桃坐,

好比芙蓉配牡丹。

一条红绸九尺三,

打个花结装进箱;

千年莫叫花结散,

万年莫叫妹丢郎。

花季是绕着桃树、挥舞桃花边跳边唱的,唱完鞠躬做了一个谢幕的动作。事故这时发生了,花季的原意是划一个优美的狐步,却踩了空,高统皮靴踩在莫名的洞穴里。摔一跤是难免的,刚刚冒出绿芽的草皮柔嫩光滑,已经屁股着地的花季顺着草皮溜出老远,毛料连衣裙往后掀开,露出了穿白色裤袜的双腿。
1、世外桃源(10)
    我没有上前去扶,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扇封闭的记忆之门被蓦然开启,心慌意乱的我只觉得心跳加速、全身酥麻。在花季发出惊声尖叫的同时,一股沉重的暖流突破我的小腹,与此同时,两股鼻血喷涌而出。

风浪过后是平静,我从往事的迷醉中苏醒过来,撇下手中的桃花一个箭步过去,从背后拦腰抱起花季。花季一枝一枝的拾起桃花,还给我,我却出人意料地说:

“不需要了。奇——怪,听了你唱的《桃花结》,我突——然对,对,对桃花失去了兴趣。”

我一直在花季身后轻托她的腰肢往前挪,就是不肯走在前面,除了潮湿的裤裆让我窘迫,还因为我要不断地擤鼻血。可喜的是,走到九曲桥,只见桃花溪沿岸长着半人高的水草,春风吹过来有如绸缎起伏,风中飘荡的花粉与充满腐殖质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发出扑鼻的香气。此时的桃花溪刚刚涨满,碧波荡漾中,几个农民张开细眼的渔网,慢慢围拦漂浮在水面的桃花鱼。空气中那股沁人肺腑的清香啊,轻轻吸一口人就会醉倒、就会飞起来,像花瓣雨,飘在梦境的尽头。

我在河边走了一圈,裤管上沾满了水。情绪一放松,我的鼻血就自动止住了,说话也不口吃了。

“桃花鱼,桃花鱼,我看见通体透明的桃花鱼了。”我冲桥上笑看的花季说,“你也下来走走吧,这里的空气都能解渴。”

溪水弄湿了裤管,甚至弄湿了裤裆。直到这时,我才摆脱了窘境,动作就从容自然了。

回到花季家,陶传清从二楼的房间里就能看到女儿走进家门,还看到女儿身边的一个男人将手搭在她腰间。从陶传清的表情判断,他还没有将我同早上门口遇到的男人联系起来。陶传清捏着眼药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主动下楼跟我们见面呢,还是应该躲在房间里给我们自由的空间。正在犹豫不决,花季却进去他房间了。

花季说,“爸,你上次买的裤子不是又宽又长么,给他穿正好。”

陶传清问,“男朋友?”

花季说,“刚接触。看桃花,他把裤子弄湿透了。”

我在客厅看照片,父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客厅的一堵墙上是一张裱得夸张的书法,写的是“路不拾遗知政肃,野多滞穗是时和”;对面的一堵墙上是一张英气逼人的年轻知识分子的半身照,估计是陶家一个在海外留学的远房亲戚,放大了挂在客厅以示门第的不凡。因此,当一个脸色黝黑、头发逢乱、眼睛眨个不停的老头跟花季走下楼梯时,我实在无法将他与墙上的照片联系起来。花季将父亲陶传清介绍给我:

“这是我爸。”

我的裤子还在滴水,握住陶传清伸过来的手,我的脸色肯定非常难为情。

花季把我和那条新裤子一起塞进卫生间,等我出来已经是焕然一新了。身上清楚了,我心里就有了底气,回到客厅瞅瞅照片,又瞅瞅陶传清。

花季骄傲地说,“看什么看?他就是我爸。”

陶传清不置可否,只顾眨眼睛。我惊奇的样子让花季更加得意:

“你们聊吧,我洗衣服去。”

在父亲的眼中,每一个对女儿有企图的男人都是假想敌:不就想夺走我的女儿吗?对敌人没什么可聊的,只有盘查。问我话时,陶传清的脸色像圣诞老人一样慈祥,眼神却像法官那样冷峻:

“你叫什么名字?”

“方立伟。”

陶传清的眼睛停止了眨巴,长时间地凝视着我。“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妈。”

“就你妈?”

“她原来是桃源师专的内务,下岗后在家念经。”

“叫宋朝霞?”

“你认识?”

陶传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闭起眼睛说,“你走吧,我的眼睛又痛了。”

花季用塑料袋装好洗干净的裤子,交给我,见父亲摊软在沙发上,大吃一惊:
1、世外桃源(11)
    “怎么回事?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糊涂了。

陶传清的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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