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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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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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现在去也可以啊。”

谢军毕竟是个厚道人,他说,“那不行,我一个人去就是盗窃,性质不同的。”

我如释重负,我从来不知道舍弃钱财能换来一身轻松,似乎那不是万能的金子,而是活着的负担。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盈,像飘在云彩上,云彩托着我,进入甜蜜的梦乡。

第三天,我就能勉强起床下地了,但还是无法走路。我听到铁器翻动的声响,接着是“咔”的一声开门。真的,我把宝藏的秘密告诉谢军,就等于卸给谢军一副担子。经过几拨会友的轮番洗劫,摩托车没了,自行车也没了,谢军不晓得从哪里借了一辆三轮车,在斗里摆一张小竹椅,扶我上车坐好。为了防止被人认出,谢军找了一顶破旧的宽边草帽扣在我头上。谢军再提着一根撬石头用的粗壮钢钎放在车里,载着我赶到桃花坞别墅区。谢军抬头一路寻去,最后停在16号的阶梯下。有我在场谢军照样不敢擅自闯入,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打乱了我们沿路反复推敲的构思,让他无所适从:

张思发一家正往我的别墅里搬日用品。

尽管谢军将钢钎背过身去,露出的尖头仍然叫张思发诧异,“干嘛,你这是。”

谢军劈开腿,横过钢钎说,“找一件东西,随便找找。”

“不会是掘宝吧?”张思发左手的热水瓶并到右手,附在谢军耳边说,“要掘趁早,等大家搬清楚了,你想掘都没地方掘。”

谢军拖起钢钎直奔二楼,却被张思发攥住了衣摆。“哪一间都可以,就是二楼客房不能掘,谁占山谁为王,我先占就是我的,地板掘烂了怎么住人?”

谢军转身一甩,张思发手一松,热水瓶啪的一声落地。张思发恼羞成怒,扑上去抓住钢钎,两个死党于是在门口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张思发的家人一哄而上,一窝人顿时围绕钢钎扭成一团。张思发的老婆忙乱中脱下皮鞋猛敲谢军脑袋,客家人说“男人头女人腰”,男人高贵的头颅挨了女人鞋是极不吉利的,受辱的谢军发了狠,两脚就踹开张思发一家,轮圆了钢钎一扫,工具车上的高压锅、电饭煲、碗筷醋瓶之类的唏哩哗啦搅成一片。

几户抢占我别墅的会友闻风而聚,他们从这一对老搭档的口角和钢钎本身所发出的信号得出结论:二楼客房埋有财宝。一时间,锄头、镢子、洋镐,甚至灰抹、菜刀、丝钳,十八般兵器齐上阵,男女老少几十人挤在一间房里使劲。我坐在三轮车上听到,一会儿有人说,“你挖到我的脚趾了。”一会儿有人骂,“该死的,你铲进我的屁股了。”整个房间嚎啕撕打,乱作麻团。

这一场夺宝战直接导致五人重伤、十三人轻伤,谢军和张思发都抬进了医院急诊室。阴差阳错的是他们没有一人抢到一根金条,因为白达率队及时赶来,所有头破血流的人都被严实地堵在别墅门口,金条一律上缴专案组。

白达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审了我。

45、神仙泪

闽西客家地区的天气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干燥,无缘无故地返潮。尤其在春天,返潮的天气好比女人的脸色,本来一颦一笑总关情,弄到一把鼻涕一把泪人心就烦了。从号房里仰头望天,寒流凝聚成云层,云层沉重地压在铁丝网上面,而且越来越低垂、越来越笨重。天上浪漫地舒展、轻盈地飘飞的云彩只会在桃源人的梦境中出现。天变矮了,地变窄了,号房里的人们就像挤压在阴沟里,憋得呼吸困难。
第八章:死亡(15)
    最想撬开我这张锁嘴的莫过于一个心理医生,陶传清千辛万苦从厦门仙岳医院请来的心理医生。陶传清说:

“有一个隐秘的疑问始终在我的心中盘旋,你对任何女人没有兴趣,恰恰跟我的三个女儿有染,是为母亲复仇呢,还是有不可告人的心理顽疾?请来心理医生的目的,就是要使真相水落石出。”

在提审室,医生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本着科学的态度,先到看守所找桃汛,不料桃汛只顾吸土烟,斜我一眼不置一词。正好劫波在桃源,一无所获的我调头走访劫波,劫波的嘴像坏掉的水龙头,打开就拧不回去,她一五一十全说了,每一个细节都不遗漏。为了得出更准确的诊断,我又走访了白达,并复印了白达珍藏的牛皮纸封面笔记本。这样,我心里就有底了。”医生说:

“无论如何,你是特别的,但肯定不是惟一的。假如我能够从你的身上得出结论,我就可以帮助其他跟你境遇相似的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诚实的人,一个愿意尽力帮助别人的人,这些我都从你的眼神看出来了。告诉我,你为什么,为什么只爱陶家三姐妹?”

医生年纪不大,却拖着两道弯弯的长寿眉,眼睛也是那种长长的、窄窄的菩萨眼,让人见了心里得安慰。医生说话的语调与节奏跟警察是完成不同的,我已经很久不曾听过这么柔软温和的话语了,它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伤口,有一种穿透的能力,紧紧抓住了我迷幻的心。我凝视着医生,医生也不躲闪,对视着我。慢慢的,我的心里浮出恬静,目光也渐渐转向面若晨霜的陶传清。医生立即领会我的意思,转头对陶传清说:

“校长先回避一下,立伟说话不方便。”

陶传清走了,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医生拍拍额头笑了,“你爱她们,你更爱她们唱的《桃花结》。为了这首歌,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医生缓缓地说,“我想让你了解的是,一首歌不管多么动听,它只是一首歌而已,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一切都是你把你的性能量错误地投注的结果。如果你真正能够意识到,你对《桃花结》的癖好只不过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一种错觉,那么,面对现实,你应该可以警醒了。”

我愣在水泥墩上,不是太理解医生的话。医生走出提审室,把候在榕树下的劫波叫进来。劫波站在一边,唱起了《桃花结》。我的神态微微一震,呼吸有一点急促,但还是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

劫波唱完,等我变化后的情绪稳定下来,医生说,“你现在可以听到,《桃花结》只不过是一首歌,由歌词和唱腔组成,和性的关系不大。这首歌并没有神秘的地方,是你的幻想把歌神秘化了。”

医生让劫波把歌词念一遍,再把唱腔哼一遍。我咽了一下口水,还是很镇静的样子,一两分钟的时间,对我来讲却意味着几十年的蹉跎。医生挥手让劫波出去,从桌底下拿出录音机:

“我现在重放劫波刚才唱的《桃花结》,你试试能不能一边听一边回忆花季的形象。”

录音带放完了,我摇摇头。医生将录音机塞进钢筋网给我,“我请示过你们所长白达了,他同意你把录音机带进号房。这样,你没事就听一遍,看看多久之后《桃花结》对你的吸引力会消失。”

我伸手推出录音机,笑了一笑。医生惊奇地说,“我发现,你笑起来的面容跟周润发实在是太像了。”

我拒绝回答,自由联想就不会有效果,医生决定改用荣格的联想测验试试。医生在一张白纸上拟出一堆词汇,医生将纸和笔塞进钢筋网,笑盈盈地说:

“这里有一百个词汇,请你对应地写出与之相关的词汇来,比如这个挂钟,你可以在旁边写手表,这个火光,你可以在旁边写蜡烛。明白吗?那好,请你配合一下。”

我接过纸张,估计有一百个词,他故意把女人、桃花、裙子、山歌、标本、笔记、记忆、梦境、兴奋、秘密等十个词掺杂其间。作为诗人,我对词汇有一种职业的敏感,很快的,我就写好了。在这十个词汇旁边我是这样填写的:
第八章:死亡(16)
    女人——女孩桃花——爱情

裙子——大腿山歌——桃花结

标本——凋谢笔记——羞耻

记忆——痛苦梦境——重复

兴奋——表演秘密——沉默

医生把我写出的十个词汇用红笔打圈,以示显明突出,叫我反复默诵,牢牢记住。在医生亲切的注视中,神奇的变化真的发生了。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一首歌不过是歌而已。人的心理就这么奇妙,一件很简单的事被卡住后,那么多年都无法解脱。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铁门,如果找到了钥匙,打开它其实也不难。

医生打开门,一阵风吹得医生的长寿眉慈祥地抖动,他叫陶传清和劫波进来,告诉迫切渴望揭开谜底的父女:

“确切地说,哑巴没有报复陶家的动机,他的心理疾病分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叫恋花癖,后一个阶段叫恋歌癖。这种性变态通常缘于少年时期的初次性体验,肯定地说,他的初次性体验跟桃花、小女孩、掀开的裙子和《桃花结》这首歌有关。”

医生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复印的图画说,“哑巴画了十几张千篇一律的钢笔画,你们看,这个手持桃花跳舞的女孩的年龄大概是小学一年级,好像受到惊吓,值得注意的是,每张画的裙子都高高飘起,露出内裤。还有一点十分重要,这些画不是同时画的,根据墨迹的淡化程度判断,是一年画一张。这说明什么?说明哑巴的初次性体验,缘于十几年前的一次表演观赏。”

劫波发出一声突兀的尖叫,是那种利器划过玻璃的尖叫,让人起鸡皮疙瘩。“是我,就是我。”劫波夺过医生手中的画,激动得声音都变细了,“那是我小学一年级第一次登台表演,唱的就是《桃花结》,大姐教我唱的。那天晚上,每个女同学都穿裤袜,就我家穷买不起。我一只手一束桃花,边跳边唱《桃花结》,我记得天气有点冷,不用开电风扇的,是放音响的电工按错开关,结果打开了台上的电风扇,把我的裙子掀到肩膀上,我手上拿着桃花,腾不出空来按裙子,差点急哭了。这件事前前后后不过一分钟,可是记忆犹新,因为我很奇怪,电风扇是从上往下吹的,怎么会掀起裙子呢?”

“那是因为风撞到地板,没地方去了,反而旋了起来。”医生抖一抖长寿眉,沉吟道,“从此后,哑巴离女人越来越远,越来越沉默寡言。据白达说,他每年春天都要采一束桃花放在案头,凋谢了就夹在笔记本中做标本。哑巴见到这些桃花标本时,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性冲动,他通过欣赏桃花标本、进入幻想境界来达到性的满足。可是,当哑巴再次听到客家山歌《桃花结》的时候,他的性导向就由桃花转向这首歌,因为这首歌将他潜伏下来的记忆激活了。这样,听到《桃花结》成为哑巴的操作性条件反射,是他激发性欲的客观条件,只有听到这首歌,才能进行性生活。”

劫波听呆了,小心地问,“医生,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哑巴爱的不是某个人,而是那首叫《桃花结》的客家山歌。也就是说,谁唱这首山歌他就爱谁?”

医生慎重地点点头,“是这样的,悲剧在于,在这个世界上,会唱《桃花结》的就你们陶氏三姐妹。”

“那么,”陶传清问,“那么他为什么不去治疗呢?”

“心理治疗的方法主要有三种。厌恶疗法:当病人产生迷恋桃花的冲动时,要给自己一个强性刺激,比如拉弹橡皮圈弹击自己的手腕,直到感到疼痛,从而控制这种欲念,直至病态现象消失。认知疗法:让病人回忆整个过程,自己指出根源、分析危害,从而对自己的病因有所领悟。疏导疗法:了解恋物癖产生的根源和形成的过程,以及恋物癖的本质和特点,对自己的病症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从而提高治疗的决心和信心。”

陶传清奇怪了,“这三种治疗方法都很简单啊。”

医生说,“关键是要有专业人员现场指导,并能持之以恒。恋物癖属于性心理障碍中的一种形式,性心理障碍是指性行为的心理和行为明显偏离正常。病人在意识到自己性心理偏差的同时,要有改变自己的愿望。求治的愿望越强烈,治疗效果就会越好。产生恋物癖的真正原因,需要在心理治疗师的帮助下深入探索才能找到真正的发病根源。最重要的原因是缺少强大的社会压力。恋歌癖不同于那些窥阴癖或者露阴癖,既没有干扰社会,又没有侵犯人权,治疗的意愿就不强烈了。”
第八章:死亡(17)
    不知为什么,我打了个冷战,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心理医生的解释并没有让我的心情恢复平静,反而令我毛骨悚然,整个事件充满了残忍、冷酷,以及无可抵抗的宿命。

听了心理医生的解释,陶传清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主动跟我谈起了神仙泪的事情。

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往年的桃花早就盛开得如天边的彩霞,今年怪了,一股寒流迟迟盘桓在桃源盆地,气温升不上去,桃树上的花骨朵儿就像一个个受到惊吓的小拳头,紧紧握着不愿松手。

每个桃源人都能感受到云层的沉坠,因为自从烂会以后,云层就不是悬在头顶,而是压在心里,压得心直往下坠,一下坠到脚后跟。什么叫心没有底,现在大家有了真切的感受。筋疲力尽的桃源人遇到这样的鬼天气真是没脾气,到处潮乎乎的,空气都能攥出水来,身上散发出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让人的心里长草一般地发毛。

桃源洞的花色,显露盛极必衰的道理。桃源人祖祖辈辈的经验积累,认识到桃花和财运的关系,桃花源桃花源,先有桃花后有财源,这是连小孩都会的谚语。桃源人把迟迟不开的桃花苞叫“神仙泪”,连神仙都流泪,桃源就有难了。

经历了桃花会劫难的武陵村人蓦然回首,看到水蜜桃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保障,可是,天发怒了,桃林生气了,偏偏不给我们盼望。是啊,桃花会好比一场腥风血雨,把世外桃源的景致,把客家人热情纯朴的性情涤荡得干干净净。

有病乱投医,无奈中的武陵人把希望寄托于骗人的法术。受村民委托,山羊胡请来闽西最厉害的道士做法,传说这个道士能穿墙透壁,还能隔墙取物。在道家看来,桃树是五木的精华,能够制服百鬼,所以道家都把桃树当仙品。根据《东坡志林》的记载,志勤禅师坐在桃花林中参禅,忽然一阵风吹来,桃花落尽,看到满地飘落的花瓣,志勤禅师一下子从桃花上悟出了禅学的真谛。八仙中惟一的女性何仙姑,就是吃了仙人给她的桃子后得道成仙的。

道士下凡桃源的那天,并没有出现人山人海的围观场面,经历了桃花会的劫难,桃源人心如死水,就是飞碟降落也没有兴致了。见了道士,山羊胡有些失望,这么一个黄脸胖子,哪有一丝半点的仙风道骨?道士开口说话,山羊胡就不止是失望,简直是厌恶了,道士居然说:

“早就听说这里的豆腐桃花鱼好吃,这次无论如何要尝一尝。”

“桃花不开,哪来的桃花鱼?绝迹了。”山羊胡很生气,“说好六百块红包的,可没有豆腐桃花鱼这一条。”

道士拿了红包,开始在桃树下设坛祭神打醮、舞剑念咒做法术。桃符的花语是辟邪,古时候,元旦用桃木板写神荼、郁垒两位神仙的名字,悬挂在门上,用来压邪驱鬼。传说东海度朔山有一株大桃树,蟠曲三千里,树枝间的东北方向是鬼怪出入的鬼门,把守鬼门的就是神荼和郁垒两位神仙。这两位神仙能制辖百鬼,他们每日巡查,专门抓恶鬼。他们将作恶多端的恶鬼用绳索捆绑起来,送去喂老虎。后来,人们为了达到驱鬼的目的,就将神荼和郁垒两位神仙的形象刻在桃木板上,制成“桃符”挂在大门上。有了这两位神仙的守护,鬼怪自然不敢登门。武陵村每年除夕那一天都要将桃木板挂在门上,目的就是驱鬼辟邪。渐渐的,“总把新桃换旧符”习俗就这样形成了。

做法的时候,道士发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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