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上高中进大学深造,就实际情况对中专考生进行了科学合理的调整,学生的志愿与分数仅作参考。
上高中考大学未尝不是好事,可在会山人眼里那是遥遥几万里的茫远事情。上高中三年几千元的费用大部分家庭难以承担且不说,若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一切投资付诸东流,考中大学是脑袋小大脑少的会山人不敢妄想的事。若真考上大学,有几家经济能承受?所以很多学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复习,通过各种渠道花钱办上应届档案争取考中专,挤这农家人“升仙”的独木桥。准备考中专的学生是决不上高中的。
本准备考中专却没资格参加的这些学生心灰意冷,有的率先收拾书本铺盖走人了,班仅有的一点学习风气荡然无存。三年级真正如一、二年级乱起来,走进课堂的老师更是丢了魂魄无了神志,仅存的是怠情倦意。
一些通过非校方渠道为学生花钱办上档案却取得不了中专考试资格的家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跑来学校,班主任们给的答复是:“谁要你不找校长办档案?怪你少花了钱!”
有些班主任为学生心急,与黄其善闹起来。收了学生家长钱的郑培才是要闹下去的核心,有千万条理由与动机让他不罢休。来大宿舍的人次骤然增多,在这里商量对策,想要颠倒乾坤。
“还是不做不可能的事吧。”马晓有气无力地道。
马晓班里一个毕业又从一年级复读到今天的学生,考中专很有把握。学生向老师的哭诉怎能不勾起他骨子里鸣不平的情怀?尽管他身是那么地倦、心是那么地疲,怎能不为三年的师生情所动?他把要退学的这个学生留下,用自己的钱买上礼物拜访到黄其善家中,明确地认识到这个学生参加中专升学考试没有可能。
马晓的漠然让大家十分不满,他对大家也不客气起来:“决定中考学生的不是我,怨有头,债有主,讨错债要小心狗头!”
各人对他不再希望,自讨无趣散去。他让郑培才近一两天随时听信,到时候陪客。
说客来客就到,马晓约上郑培才到街上小饭馆招待客人。这个客人与马晓非亲非故,是那个学生的哥哥。这人是退伍军人,中越自卫反击战三等功臣,十几年黄土里滚打,还没消磨尽军人的气质功臣的傲气。两个老师把“愤慨”注进他体腔,经他稍一酿造,愤慨就带了刺刀上的浓烈血腥。
功臣穿一身泛白的旧军装闯进校园,浑身洋溢着英雄豪气,点名要见姓黄的校长,就象首长点名见下属一样。在程立达的引领下,功臣进发“紫禁城”。
黄其善正在家与刘义校谈话。昨天,刘义校来说他亲戚家的学生因为不能考中专退学了,这个学生的家长是通过他给黄其善上过贡的。黄其善最不愿听,只来说过那么一次,来找的人那么多,不会专想着他的事,赏给刘义校一面冷脸。刘义校如垂涎骨头的狗,受到喝斥反而围绕着“骨头”转得更急。忠心耿耿的刘义校对上司绝对负责任,谈出了让这个女学生嫁给黄其善二儿子的想法。黄其善听刘义校罗嗦出的确是好意、美意——儿子学业无成,当工人一年发不上几百元工资,还面临下岗,前途正是他的一块心病,若真讨个考上中专的儿媳,岂不是造化?黄其善同意了这美意,要是事成,决定让这个女生参加中考。刘义校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学生家长乐意与校长家联姻,这时,刘义校正与黄其善商量马上订婚的事。
功臣闯进来,美滋滋的黄其善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功臣就指着他的鼻尖骂开了:“你黄其善算什么东西!”
黄其善从美梦中惊醒,吓得魂飞魄散向后退着,似要找个地缝钻进去避险。
“你马上把我弟弟办成中专考生!功臣如首长在阵前命令手下士兵冲锋一样决绝。
听到功臣的命令,跟来的程立达道:“学校的决定不是随便能改的。”
在短短几百米同行中,功臣意识到这人是同情学生反对校长的,怎么一到校长这里就变了呢?他不由得一迟疑。黄其善与刘义校看到功臣的样子,以为是被程立达点中要害不敢再耍横了,齐声道:“学校的决定没有随便改的道理。”及时赶来的伍日民也随着这样说来。
功臣回过神来,陡感是闯进了虎狼窝,感到有随时被撕成碎片的危险,性起,大骂:“哪个王八蛋多嘴,我就把嘴给撕开!”在众人被这声震天警告震得骇然中,黄其善脸上便暴出响亮的巴掌声。刘义校与伍日民忙凑近劝架,被功臣飞腿一扫,两人便摔个嘴啃泥。混乱中,程立达不知去向,刘义校与伍日民慌忙出来搬救兵。
刘义校与伍日民跑进校长室教导处,不见一个人影。闫玉东进局报表他们是知道的,可其余人哪里去了?各科办公室里人特别多,听到让去帮校长,幸灾乐祸的不乏其人,有保驾邀功之心的刘德谦等寥寥几人有心帮忙,可听来这祸就心惊胆战,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迈不出步子。
搬救兵的二人搬不到一兵一卒,回到校长家院外,听里面粗声尖声的喊叫哭骂,听乒乒乓乓的器物响声,校长与妇人分明是上了屠宰台的猪、进了杀场的牛,这二人哪敢进去?急得再蹿进各办公室哭丧着脸求老师们赶紧去制止行凶。有人戏耍道:“有困难,请找人民警察。”一句话把伍日民提醒,找到电话直拨派出所。
黄其善家,大器物东倒西歪,零七零八的小器物满地都是。黄其善被逼在墙角,说着句句好话,躺在地上的妇人分明是昏昏然中去请夜叉罗刹了。在黄其善腹诽妇人到阴间搬兵不利就要亲自去时,妇人终于回来,一定是那路厉害的神仙附了体,从地上翻将起来,叫骂着向功臣下身就撕。没待她沾身,就被功臣一脚又踢翻在地。黄其善自身难保中没忘了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大喊:“打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就打你这个男人!”功臣照他乱喊叫的嘴巴又用大巴掌抽打出一阵悦耳的脆响。
红了眼的黄其善在功臣回头照应妇人之际,抄起身边一瓶酒,功臣没待他使用,轻而易举地拿过来,顺手掷到地上,“嘭”地一声,酒花和着玻璃碎片四溅,屋里立时充满幽幽酒香。好酒!这可能是黄其善精心收藏准备拿来与老九老酒相媲美的酒,可能是有天神、或地祗、或人鬼、或物魅相帮,让这酒超越了时空回到老九前的时代,经历了岁月的风霜雪雨朝辉晚霞,要不,这酒哪来这般醇香?
定是夜叉真地来到附上妇人身,她发疯了,在被功臣踢倒的瞬间里一个打挺翻将起来又扑上去,抱住功臣的双腿,黄其善利用好时机,不顾命地左冲右突试图摆脱功臣的钳制。一时间,三人扭成一团,一个整体地在狭窄的空间里滚动……暖壶撞下案头,录音机摔到地上,果盘、茶具、酒器……纷纷落地,大一声小一声、钝一声脆一声的响声,和着高高低低粗粗细细的叫骂,响成一支跌宕起伏的曲子,犹如发烧机开到最大量热闹。又是一声大响,御用电视结束了它伟大的生命。
派出所两位年轻警官来到时,黄其善与妇人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已不能动弹,功臣正要开路。
“站住!”警察一声断喝,手中的警棍发出滋滋响声,冒出蓝铮铮的电弧。
说时迟那时快,功臣飞起一脚,一警官手中的警棍飞上半空,功臣抢上一步接住警棍,“嗖”地扔向院外,另一警官一躲闪中,手中警棍便被掠去也向院外飞去,此时厮打成了这里上演的剧目精彩的下集。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难见高低。功臣日深月久的军装多了几处绽裂,一个警官的整条裤腿绽开,大红的裤头现在光天化日下,黄红映衬鲜艳夺目。
双方较量得乏味,功臣退出阵向外走去,警官道:“好大的胆,你等着!”
功臣如当年从战场上凯旋,昂首阔步走去。
第二十二章 三
为中考名额起事,黄其善不愿深追细究下去,备上礼物找到派出所,把不需追究的小事化去,该学生转到他乡中学备考高中成了事态结局。老师眼巴巴地看着培养了三年的优秀生升学之际流失,如看到煮熟的鸭子飞走般惋惜。有如此情况的班任的老师扬言,让校方把升学任务定额减下来,因校长黄其善抱病在家,闫玉东又极难参见,作为一个悬案暂且放下。
退学回家的一个女生取得中专考试资格回校,老师们认为校方对中考人选有所松动,推举郑培才与宋志林代表全级老师的心愿,请求校方批准与冯玉梅同样情况退学的七名学生回校参加中考,并对取得考中专资格却没希望的学生做了工作,让其把考试资格让出来。黄其善铁将军把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老师们只得以请愿书的方式反映要求,全级老师或自愿或受胁迫按上了手印。请愿书投进紫禁城,却如交到计生办的计划生育保证金,一去便再也没了音讯。有人又有好主意,校长要吃饭就会大便,势必去厕所,可瞅准这个机会递状子。真有些有心人留意去厕所的路,怪哉,一连四五天,这条路上没见校长的影子,校长妇人也让人难睹芳容。大家终于恍然大悟,他家的大面盆已被赵存秋的老婆开发出盛大便的高级功能,校长与妇人自然不需要出门便可方便了。
据文件上、报纸上说,国人已走进市场经济环境,要更新旧观念。处在当前环境中的老师们本来有丰富的知识,接受能力强,观念自然更新得快,很快适应了当前学校的中考经济市场,新意识下很快把非分想法消淡去。不过,大家有一个遗憾,就是见不到黄其善校长。若有人有幸见上黄其善校长一面,会高兴得如摸到百万元头彩般,夸耀道:“我见到黄校长了。”这份殊荣,定让大家羡慕好几天。
中考渐渐迫近,天骤然热起来,这就有更多的学生需要到校外走一走,午休时间更是有些学生不睡觉外出,因此引得更多与学校邻田邻山的人家来校诉说学生的“创造”。黄其善一道手谕传给殷梧声,责令他加强午休管理,再出问题拿他是问。
殷梧声不敢怠慢,专门召来班主任,开了严格午休纪律动员会,苦苦哀求班主任们帮忙,只是忘了给班主任每人磕一个响头让人不甚快意。
第一天严格纪律,班主任们例行完公事便各干各的事去了,殷梧声不得不游走在学生宿舍前。他听到一女生宿舍炸营了,慌忙跑过去,无措的学生立刻报告有同学“坏了”。他欲进宿舍一看,刚进门两步就被这里富含氨水味儿让人窒息的闷热逼出来。这闷热是脚臭、汗腥、霉腐、化装品在高温的包容中久酿而成的高浓度的闷热。闻讯赶来的老师们都站在宿舍前,问着病人情况又急急地相互催促快找班主任、快找女老师来。从张兆国事件后,女生宿舍是男老师不想、更不敢越半步的雷池。
除那一个“坏了”的学生其余已全涌出来,胆小的不顾一切地贴向百般躲闪着她们的老师,胆大的在颤抖中低泣。班主任裴兴瑞终于赶到,终于逼几个大个子学生走进宿舍把坏了的学生向外拖。这三间一口的宿舍双人床密排,住了两个半班七十余名学生,坏了的学生就在下铺最里面。被褥、箱包等器物乱陈的低矮的下铺上,已具大人形体软软的病生被几个同学吃力地向外拉。欧阳绛梅与几个女老师赶到,在她们对大男人们的厉声斥责下,殷梧声与班主任裴兴瑞钻进了宿舍。
被拖出来的学生浑身透湿,口唇发紫面色苍白,已没有气息。细看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毛孔突得尖尖的,传染得人浑身生出麻生生的搔痒,不管是女老师还是女学生已不敢接近。找手推车的人回来报告车子被推去买菜,“坏了”的学生就仰躺在舍前。殷梧声道:“裴老师,是你的学生,你背上走,”裴兴瑞听到“背上”二字便瘫软下去。医院,太近了,离学校仅几百米;太远了,离学校几百米。救护车终于到来,学生终于被拖上车。
急救四十分钟后,等在急救室外的师生得到简短的答案——死了。学生是中暑而死。
大夫口里的“死了”两字再平淡不过,以至让师生一时分辨不出这与“吃了”、“来了”有何区别。刚来时,大夫对老师是责备的眼神,焦急的问话,此刻,大夫木然的神色毫无表情的话一定不是对老师们的宽宥。
“快处理尸体。”大夫又是一句,还是那么平谈。
学生的大哭、老师的低泣在医院走廊里回荡,在师生心头共鸣。是悲?是悔?是自责?
“哈哈!”马晓居然笑起来,没丝毫痛悼之意更无丝毫悲悯之情,“学生是尸体、学生是尸体!”他一遍遍重复来、重复来……
宋志林跑回学校在黄其善院外高喊,只听里面骚动却迟迟不见黄其善露面,他拾起半块砖头用上十分力气向黄家窗子掷去,随着“哗啦啦”的玻璃碎响,校长妇人叫骂起来,黄其善在屋里大声喝问:“谁!干什么!”
“死学生了,你黄校长得去处理尸体!”
她,农民的女儿,十六岁的花季里一朵还未绽开的花苞,一轮皓皓的月。是昨天吧,她才懂得羞涩,开始成为男孩心底里的神秘。她是胜过被称为神圣、美丽、荣耀与甜蜜的一切,是能从诗人心弦上夺去一切诗意的财富。她是一举步、一抹鬓都如蜜的流、风的漾的美好。她的一张笑脸,就是一个黎明的灿烂。
她——从母亲的阵痛中诞生,在母亲的怀里溺尿,摔倒在家门外妈妈为之流泪,目送去学校,妈妈倚在家前的树边,她的影子就是妈妈的期盼。
她——母腹中的顽皮爸爸用手体验过,襁褓中被爸爸的胡茬扎过,咿呀学语中被爸爸托向头顶过,被爸爸责备又爱抚过,目送她去学校,爸爸荷锄在道边,她的影子就是爸爸的惦念。
她,原是张兆国的学生,张兆国出事,没有人愿接这个班,该班被拆散,她来到汪秀哲的班里,汪秀哲调离,裴兴瑞接手了她所在的班。与她同分到这个班里的另外三个女生因受不了不怀好意的猜度、冷淡的围攻与同学一张张神秘兮兮的脸,相继退学,只有她留了下来。在一次次枕头被泪水打湿的早上她没有走,在妈妈发现一星期只吃十来个煎饼让退学时,她没有走。她咬着牙沉默着,继续着学习生活,尽管学习成绩不好。
死亡学生的父母被架进校园,做妈妈的疯狂地闯进不知多少次给女儿送饭却从没踏进半步的教室,把每一个能搂住的女生搂住就喊“莲子”。学生可曾注意到,喊声中,她那眉宇间、嘴角旁、皱纹里充满的是脉脉爱意,融融温暖,那直楞的目光不也是那样温柔吗?女学生们躲闪魔鬼般躲闪去、挣脱去,教室里如骤起龙卷风。
学生此刻不知是否记起老师给讲的无聊的故事:从前,十几个民夫住进了一所房子,房子里停放有一口棺,棺里面有个吊死的年轻媳妇。住在这房中的民夫有一人半夜被响动惊醒,发现身穿绫罗绸缎的媳妇正用一根麻绳系着脖子吊在梁上打秋千,他便暗暗把身边人弄醒。当所有人都醒来,随着一人的尖叫,所有人同时向唯一的门口冲去,十来人全挤在门口如发了一道碹……
学生都很幸运全突出去,只有几人擦伤点皮肉,这时是不会感到疼的。有学生喊“疯婆子”,这字眼一经出现在学生脑海里,刚才的情绪荡去,乱喊起来:“疯婆子、疯婆子……”
男家长在哀吼:“我的孩子,苦命的孩子。我四十一数鳖的命啊……”
疯婆子被丈夫的悲恸哀绝惊醒,和起来:“我哪闺女啊……我的儿哟……”
他们做出任何举措都是无用的,他们面对的是医院太平房里一具僵硬的尸体。
很快,死亡学生的法医解剖鉴定结论证明:学生的死与学校没关系。经县教育局及镇委镇府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