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龙日记
第一节
当包小红走进园长室的时候，宋书明不禁暗暗皱起了眉头。这位小姐实在是长得对不起观众啊。她的身材高大，膀大而腰圆，杂乱的几缕头发耷拉在又大又鼓的额头上，一付黑框眼镜下面，是布满了黑头的瘪鼻子，再下面是根本没有擦唇膏的苍白而干裂的双唇。尽管心中很不痛快，他还是礼貌地站起来，摆出温和的微笑。
包小红猛然间见到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也不禁一怔。这人长得好帅啊。她赶快多看了几眼。嗯，这人很年轻嘛，不象是幼儿的家长嘛。
园长张太太轻声地说：“包小姐请坐吧。这位是宋先生。”
包小红在沙发上坐下，面对着园长，可眼睛却偷偷地看着帅哥：“园长叫我来，有什么指示？”
“啊，这位宋先生要请位家庭教师，需要住在雇主家里。我想你或许需要一份兼职，报酬是每月三千元。”
包小红立刻眉开眼笑：“这么多啊。什么时候上工？”
“宋先生要带你先去和那个孩子相处一会儿，如果你能够让雇主满意的话……”
“一共有几个小孩？上几年级了？需要辅导哪些功课？”
这位宋先生的声音低沉而悦耳：“是三岁的幼儿，只需要陪着他玩耍就可以了。”
包小红皱起了眉头：“嗯，这报酬高得离谱嘛，哄着孩子玩，家长就可以做了，为什么要花钱请人呢？再说，也用不着专门请我啊，就让家务助理顺便哄一下好了。如果是辅导全科的功课嘛，至少要三个孩子才需要支付三千元的报酬。”
张太太的脸上，明显地写着不耐烦：“包小姐，如果你需要得到这份报酬的话，就不要问太多的问题。宋先生现在就要带你去试工。”
包小红只好站起身来：“谢谢园长啊。”她的确很需要多挣些钱，可是也不能让对方吃亏嘛。
宋书明礼貌地拉开房门：“请。”
包小红笑嘻嘻地走出房间，她很少被人当作淑女嘛。她乐呵呵地问：“宋先生家住在哪里？我们是坐公车去呢，还是坐地铁？”
“雇主是章先生，小孩住在石澳，我的车子就在幼稚园的外面。”
包小红站在大门外四处张望：“咦，怎么没有啊？不会丢了吧？”大门外只停着辆黑亮的大车，边上站着制服笔挺的司机，包小红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什么日本小车子。
宋书明只好给她拉开后门：“请上车吧，包小姐。”
“天啊，你这么年轻，就开这种大黑车啊，还有司机。了不起啊。是不是家里老头子很有钱啊？这车可真漂亮啊…”
宋书明在心里叹口气，这位包小姐不仅相貌丑陋，而且如此粗俗浅薄，实在不是合适的人选。可是，园长却说她是园里最好的老师…
包小红一路惊叹不已：“哇，这车开起来真稳当啊…这条路风景真秀丽啊…这别墅真像积木啊…”
当她下车的时候，连司机老马都忍不住要偷笑。因为她看着车门上的大堆按键在叹气：“天啊，这么多键啊，按哪一个好呢？嗯，不妨每个都试试。”
宋书明迅速地拉开了车门：“请下车吧。”她根本来不及试一试嘛。
这座别墅布置得相当豪华，设备似乎都是来自欧洲。在走廊尽头，宋书明推开精美的橡木房门：“请进。”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玩具，一个小孩子坐在垫子上，头也不抬地在拉扯着布娃娃的脑袋。
从个头看，他似乎只有两岁左右。可是，看他的头部发育，应当是已经三岁多了。他很瘦弱，根本不理睬来了什么人，只是用力地拉着，一下子把布娃娃的头给拉了下来。他把残缺的玩具狠狠地扔到房间角落里，又拿起一辆玩具汽车开始破坏。
包小红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蹲在小男孩的面前，凝视着他。这是一张很秀气的面孔，但是充满了冷漠与愤恨。这不该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孩。一个人，至少要到了三十多岁，才可能会有这些消极的情绪啊。
她慢慢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宋书明跟了出来：“包小姐，你应当和他玩一会儿，我才好做出判断嘛。”
包小红轻轻地摇头：“没有这个必要。我不接受这份工作，你再去找别人吧。”
宋书明惊讶地提高了声音：“什么？不接受？要知道，这份兼职的报酬是你现在收入的一半啊。”
包小红根本就懒得跟他解释：“对不起。麻烦你告诉我车站在哪里。”
“…报酬可以提高到五千元。”
“五万元我也不干。”
宋书明只好站在她前面拦住她：“这附近没有车站，步行下山后也很少有出租车。你说出来理由，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的脸上，是嘲讽的冷笑：“这个孩子，肯定是从小就得不到父母的怜爱，才会变得这样。任何一个家庭教师，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尽管让他自生自灭好了，何必再浪费金钱。”
宋书明有片刻的沉默，两年来，这个孩子已经换过了十几个家庭教师，可是，他的心理问题，却越来越严重。专家已经警告说，如果不迅速地缓和他的情绪，他的智力会因此受到巨大影响。
“包小姐既然是幼儿教师，应当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吧。”
“哦，宋先生这么聪明的模样，应当知道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他的父母。”
“…包小姐，请你说说，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呢？”
“有啊，送福利院，再由福利院给他找个肯负责的养父母。”
“其他的呢？”
包小红笑起来，露出黄黄的牙齿：“把他送到我家里去，和我住在一起。不过呢，比起这个华丽的别墅来，我家简直是贫民窟了，恐怕也行不通吧。”
宋书明只好叹息一声：“多谢。我会把你建议报告章先生。”
包小红走过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花匠在修剪花枝。她笑嘻嘻地跑过去，在地上捡了几枝刚被剪除的半枯的花朵：“啊，插在水里，还能开好几天呢。我能不能把它们拿走呢？”
花匠笑起来：“小姐要是喜欢的话，我剪几枝没开的花给你。”
包小红赶快摇手：“不必啦，主人会生气的嘛。”她举着残花，高兴地向车子走去。
※※※
晚上，她照例坐在桌子边上写日记。这是她坚持了十几年的习惯。
※※※
七月十五日，晴热，气温三十五度。
今天真是倒霉嘛。这么优厚的兼职，居然让自己给拒绝了。
晚上的相亲照旧是失败。
长得丑也不是我的错嘛。
那位宋先生长得真帅，要是能找这样的家伙当老公，该多好啊。
不行，老公长成这样，很快就会被人抢走啦。
第二节
闹钟响到第三次，包小红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今天是周六，可是她还要去夜校上课。她匆忙梳洗了一下，抓起背包就冲出了家门。路很远，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车呢。她一向是不迟到的。
当她从宋书明身边跑过的时候，还在想：咦，这人很面熟啊。宋书明只好叫住她：“包小姐。请等一下，我有事找你。”包小红在三十米外停住：“啊，想起来了，你是宋先生。”她跑到他身边：“快说什么事，我上课要迟到了。”
“章先生同意把孩子送到你家抚养。”
她瞪大了眼睛：“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了啊，决定一件事要用两个月啊。”
宋书明微笑不语。要不是把包家的情况全部调查清楚，章先生怎么会做出决定呢。
包小红犹豫了一下：“可是，我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要和他们商量一下。”当然，老爸肯定不会反对，可老妈一定会要求对方支付三倍的饭费。
“好的，这是我的电话，请及时通知我。”这是一张印制精美的卡片，上面只有“宋书明”三个字和一个号码。
包小红把卡片扔进背包：“今天就能给你答复。”说话间，她已经跑远了。
宋书明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房拐弯处。这位包小姐的智商据说达到了120，为人却一直是这么傻乎乎的。嗯，应当说是行为低幼化，怪不得能和那群三四岁的幼儿成为好朋友。要是干别的工作，就凭她这个样子，肯定会被老板炒掉的。
※※※
果然，包太太立刻报出高价：“房钱三百，水电费五十，饭钱三百，水果五十，一共是七百整。要是他打破了碟子什么的，还要另外算钱。”
包先生只好摇头：“你可真是的。他一个小孩子，还收他房钱啊。”可是，一见到太太瞪眼，他只好闭上了嘴。
包小红只好打电话通知宋书明：“不好意思，家母认为要收七百元食宿费。”
宋书明在电话的另一端微笑：“好的，你的报酬仍然是三千元，一共三千七百元，先预付三个月。”那座别墅的月租是十万元，管家、保姆、厨子、司机、花匠的工资需要一万多，章瑞的生活费用另外需要两万多。加起来，嗯，一共是十四万每个月。现在，只要三千多，真是便宜啊。
包太太也很高兴，数出来一千一百元交给包小红：“这是给你的零花钱，要省着用啊。”剩下的一万整，她当然要存起来嘛。
章瑞似乎对于环境的改变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呆呆地坐着不动。吃晚饭的时候，包太太特意做了小孩子都爱吃的番茄肉片和土豆丝。他果然很爱吃，把两个碟子都拉到自己面前，飞快地都给吃光了。
包小蓝撅着嘴说：“一点儿也不给我吃啊。”
包太太笑起来：“都快上大学的人啦，还跟小孩子抢东西吃。”小蓝已经十七岁了，明年就要中学毕业了。她的功课很好，肯定能考上大学。
章瑞吃饱了饭，拿起了碟子，故意摔在地上。一声脆响，碟子碎成了三块。
包太太大怒：“你是故意的。好啊，好大胆子，看我怎么对付你。”她回身进了厨房。
包先生长叹一声：“她的法宝已经有五、六年没有用过了。”他赶快把最后一口汤喝下：“嗯，我要去看学生的作业了。”
包小蓝站起来：“我该去做功课了。”
包小红也站起来：“我也有功课要写。”
转眼间，客厅里只剩下章瑞一个人。
包小红关上了卧房的门。包小蓝坏笑：“大姐，这可是你的寄宿学生啊，要是让老妈给打坏了，你怎么跟他的家长交待呢？”
“嘿嘿，老妈的法宝用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打坏过你嘛。不必担心。这孩子缺少的，就是家长的教育嘛。”
“可是，你听，他的哭声这么大，会不会老妈打得很痛呢？”
“放心吧，老妈不会狠打的，毕竟她更喜欢那些钞票。”
“要是他的家长知道了，会不会…”
包小红冷笑起来：“这孩子根本就是孤儿，生他的那两个人，跟死人没有什么分别。”
…
过了一会儿，客厅里的哭声停止了。包小红轻手轻脚地从卧室中走出来。章瑞还在抽泣，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上挂着泪珠。包小红坐到了他的身边：“记住了，以后再乱扔东西，就是这样。”章瑞只好点头。包太太这才收起了鸡毛掸子：“把这只碟子粘好了，以后就专门给他用。”包小红微笑：“喳，得令。”
她们姐妹小的时候，谁要是敢乱发脾气打破了碟子碗，必定是这个下场。小黄七岁那年打破的碗，粘好后居然又用了十几年，直到她去大学里住宿舍，才算是告别了那个豁边的碗。
章瑞毕竟是小孩子，从前打破了东西，保姆都是一声不吭地就收拾好，他哪里知道会因此受到惩罚呢。现在知道包太太是个厉害的人物，吓得一个晚上和包小红寸步不离。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包小红给他洗好了，抱着他进了父母的卧室。
“呵呵…”
包太太瞪眼：“傻笑什么，有话就说。”
“老妈啊，我哪里会带孩子嘛，还是麻烦你…”
“不行，这是你的寄宿学生，我不管。”
包小红伸出了手：“银子还我。”
“不行，这笔钱我得存起来，明年要交小黄和小蓝两个人的学费呢。”
“嘿嘿，那就…”
包太太轻叹一声：“就知道你揽来了活，是给我干的。”她拉开了被子：“放在这里吧，我已经在下面铺好了塑料布，不怕他尿床。”
章瑞挣扎着：“不，我不要和她一起睡。”他从生下来，就是一个人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包小红柔声道：“乖孩子，听话啊，让她给你讲好听的故事。”
包太太轻轻地搂着他：“听过龟兔赛跑的故事没有？”
章瑞点头：“有盘带子上，讲过。”他从来没有听过真人讲的故事，平时听的，都是录音带。
“好啊，那就让我们来编一个新的嘛。你说，兔子上一次输了，它不服气，又来找乌龟比赛。这次谁能赢呢？”
“当然是兔子啊。”
“我说乌龟能赢。”
“我不信。”
“听好了。说话有一天…”
包小红慢慢地笑着，退出了卧室。父母只有三个女儿，其实心里很想要个儿子。可惜养不起第四个孩子，只好罢休。现在忽然有了小章瑞，最高兴的人，其实是这老两口。
※※※
九月十五日，阴天，气温二十五度。
今天，宋先生把章瑞送来了。
按照我的要求，章瑞没有带任何日常用品和衣物。三叔家的小强今年四岁，有许多半旧的衣物，我昨天已经取回来了。明天老妈会带着他去超市，买些便宜的用品回来。小孩子不可以过分讲究，要过穷日子，才有利于身心健康。
第三节
微微有些秋风吹过稀疏的树林，枯黄的落叶悠然坠落。
包小红坐在长凳上，认真地看着书。不远处，一群小孩子正在玩耍，家长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聊天。
一个人走到长凳边：“我能坐在这里吗？”
包小红抬起头。这是一个清秀的中年男子，似乎有四十多岁了，穿一件很合体的黑色风衣。她点点头，继续看书。
这本书真是太难懂了，她禁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嗯，企业形象这种东西，关个小秘书什么事，还当作一门课程来考试。”她已经考过了大部分的课程，只剩下企业文化学和企业形象两门课程了。
“成功的市场活动与良好的媒体宣传是树立公司形象与品牌、提高公司声誉与知名度的重要手段之一。”
“可是，这些是市场总监、销售总监、市场经理、公关经理等等人物需要关心的事情嘛，秘书只要会打字就可以啦。”
“一个优秀的高级秘书相当于半个总经理，当然需要掌握市场活动策划以及与媒体交往的技巧。”
“可是，低级秘书还是占大多数嘛。”
那人笑起来：“文秘的课程就是这样设置的嘛，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学呢？”
包小红得意起来：“当然是为了多本文凭嘛。再考完这最后两门课，我就拿到文凭了。要是哪天我们幼稚园倒闭了，我也可以另谋职业嘛。”最近一年多来，入园的学生大量减少，只看张太太整天都阴沉着脸，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嗯，就你的性格来看，并不适合做秘书的工作啊。”
她扬起了眉毛：“咦，这就奇怪了，你又不认识我，怎么会这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