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老妈。”
雨晨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去过国外旅游,只有雨晨没有,所以小孩子心里总是觉得遗憾。也好,那时自己也有十天的假期,只是钱上要紧一紧了。
学校离家只有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母女两个人说说笑走回家。
“咦,爸爸回来了。”雨晨眼尖,远远就看到了楼下的车子。
果然,赵家龙坐在客厅里。雨晨高兴地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
“爸爸,爸爸,我考试得了全优,你高兴不高兴?”
“乖女儿,爸爸当然高兴了,以后爸爸送你去上哈佛。”
“爸爸,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一家三口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难得赵家龙能回来一次,雨晨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
文芳却知道赵家龙一定是有事和她商量,否则不会留下来吃饭的。
吃完饭,雨晨开始看动画片,两个大人躲到书房里说话。
“明天上午我要去看表姑,你有时间吗?”
“对不起,文芳,我的表姑,倒要你每周去看望。”
“那,下午呢,雨晨想去海洋馆看新来的鱼。”
“文芳,我最近很忙。”
赵家龙犹豫了下,终于抽出张贴子,递给文芳。
文芳一看到大红的贴,心里咚地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
拆开来看,果然是结婚的喜贴,日子就定在下月二十八日。
“恭喜你,家龙。”
“对不起,文芳。”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早就已经离婚三年了,现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雨晨的爸爸而已。
“我会通知雨晨的,她已经八岁,能够理解。她班上的许多同学的家长也是再婚的。”
“文芳,还有一件事。”
“不要再向我借钱,当初离婚时家产是对半分的,现在连雨晨的抚养费都是我一个人负担,去年借你的五万元也没还呢。”
“可是,文芳,你知道我现在手头紧,偑偑又一定要去巴黎度蜜月。”
文芳叹口气,这关我什么事,我是你的前妻,又不是你的老妈。
“文芳,你一定要帮我。”
这个男人在公司里老老实实地,干了多年还是个小职员,那点薪水哪里供得起偑偑那种时髦的女孩子。偏偏他还要硬撑着,实在没钱了,就跑到前妻这儿来借。
文芳又叹口气,天道循环,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当初是他抛妻弃女,要去追求真正的爱情。现在倒好,为第三者买单的是自己。偏偏自己心软,见到他鬓边的黑发已经染上了秋霜,哪里忍心让他再为难下去。
“三万,再多没有了。”
“谢谢你,文芳。下个月你带着雨晨来参加婚礼吧。”
“不必了,我们这种身份,不合适出现。”
※※※
瑞兆老人院在郊外的一座山边,紧挨着公路,交通倒是很方便。院子里三座白色的小楼,五排白色的平房,好大一个玫瑰园,清香幽静。文芳每次来的时候都想,什么时候自己老了,真住在这里,只怕就不会觉得这里环境优美了。眼看着死亡步步逼近,却无处可逃,这种恐惧年轻人又怎么能深刻理解呢。因此,和赵家龙离婚后,反而来得更勤了。
表姑躺在床上,整个人廋得只剩下一层皮,被单下面平平的,似乎已经没有身体了,不过精神还清醒,见到文芳,扯起嘴角,算是有一个微笑。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每天只是上午清醒一会儿,其余时间都在药力作用下昏睡。
文芳坐在床边,轻轻握着老人枯瘦的手。老人手腕上的绿玉镯子,一下子就滑到手肘处。果然是美人不能见白头,现在这样子,谁会相信她是当年有名的美女呢。
坐在床头,絮絮地讲起公司里的闲事、雨晨的功课、家龙又要结婚了,表姑听着,偶尔眨下眼、抽动一下嘴唇,当作回答。
转眼之间,就是一生。
看护终于走过来了,这是个有着圆圆的娃娃脸的年轻姑娘。
“周小姐,吃药的时间到了。”
文芳不舍得走,看着老人吃完药,很快地睡去。
“周小姐,李女士的身体最近一直不太好,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文芳点点头,最近半年,每次来,看护都这么说。
但是,老人一旦不在了,自己向谁去诉说。
※※※
都说梁守德今天下午要来,文芳中午买饭的时候还在想,可是一打开书,她就浸入其中,这个尘世已经不存在了。
模模糊糊地,对面的座位上似乎坐过一个人,只是很快就走了,留下了淡淡的香水味。
猛然间,手机铃声大震。她拿出手机。
“什么,已经一点半了。”
小林子在电话里几乎大喊起来:“快点上楼来,各个部门的主管都已经坐在会议室里了,就差你一个人,老板十分钟后就来了。”
文芳慌张去看闹钟,果然指针指向一点半。奇怪啊,这闹钟用了多年,怎么偏偏今天重要的日子就出毛病呢。
文芳收拾下东西就跑出餐厅,刚要上楼梯,忽然想起来坐电梯更快。一转身,慌张中撞到了走在后面的人,自己反而几乎跌倒,书包的拉链刚才忘记拉了,里面的东西全跌在地上。挨撞的人倒是好脾气,一声不吭,蹲下帮她收拾。唉呀,东西还没收拾好,手机又响了。
这次却是老人院来的,如果自己一个小时内不到,就见不上表姑最后一面了。
文芳犹豫了一下,反正饭碗丢了,以后还可以找。
她抓起大包,也没看清楚蹲在地上的是谁,说声谢谢就跑出了大楼。
表姑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一动不动地仿佛仍在睡眠中。几个医生站在旁边,正在商量着什么。见到文芳,张医生使个眼色,文芳会意,和他走到走廊上。
“周小姐,李女士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张医生。但,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如果给她打针强心剂,也许还能说几句话。如果不打,也拖不过今晚。”
“通知其他家属了吗?”
“是的,但是他们都说没有时间过来。”
表姑没有子女,只有几个远亲。想必是害怕让他们负担办后事的费用,所以根本都不露面。文芳咬了咬牙,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据说三十年前表姑有钱时很是接济过他们,后来潦倒了,大家就开始渐渐疏远,现在居然都不出现了。
“那就打针吧。”文芳真的想知道老人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
十分钟后,表姑睁开了眼睛。“文芳,就你一个人来送我?”
文芳忙装出个笑脸:“表姑,他们一会儿就到,路远,又堵车。”
“其实你和家龙离婚这么多年了,我们连亲属都算不上。”
“表姑,您要是不嫌我,我认您做个干妈可好?”
一滴浑浊的泪从老人眼角流下,她颤抖地举起手:“这个镯子,给你做见面礼。”
文芳想了想,终于从老人手上褪下镯子,戴在自己手腕上。
老人笑了笑,渐渐地笑容就凝固了。
※※※
忙完了丧事,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最近几年老人院里的费用都是自己支付的,这几天又花了近一万元,文芳的户头上只剩下三千多了。这点钱必须要留下,饭碗很有可能已经完了,找到新的工作也许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文芳轻轻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慢慢地走进办公室。屋里几个人都在埋头办公,完全当她是透明人。文芳心说要坏事,猛抬头,看到小林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啊,周小姐,你回来了。你的东西都在这个箱子里,你清点一下对不对。”
文芳心中再无怀疑,反而不觉得难受了。她客气地点点头:“谢谢你,林小姐。”
抱了纸箱子,轻轻走出去。
但是,会计部还是要去一次的,好歹干了十年,遣散费还是要拿的。
会计部里的人也都是一脸严肃,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只有小张忍不住站起来“周小姐,老板现在正在人事部,我领你去见他。”
“算了,我领了遣散费就走人。”
“可是,还需要老板签字。”
人事部的主管一脸笑容地在汇报工作,梁守德站在窗前看着街上的人流。
猛然间,文芳想起来,他灰色的西装和在电梯口的那个人是一样的。
梁守德回过头来,这人的相貌比在报纸上见到的英俊多了。
他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单独和周小姐谈一谈。”
他坐下来,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文芳。这目光有若实质,仿佛一层层剥下了外面的衣服,只剩下赤裸的肉体。
文芳的脸色渐渐由苍白转为赤红。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还受到这种侮辱。她觉得身体里的血都冲到头上来了,一阵阵地眩晕。她扭头拉过身边的一把椅子,猛地坐下,把手中的单子推到梁守德面前。
“这是我应得的遣散费,请梁先生签字,我会补一份辞职信给人事部。”
“周小姐,你并不是辞职,而是被开除了,你自己知不知道。”
“为什么?”干了十年,这点面子都没有。
“你在公司工作交接的关键时刻脱离岗位,不辞而别。”
“可是我的亲属要过世,我赶去送终。”
“是你的什么亲属呢,周小姐。”
“是我前夫的表姑。”
“真是可笑极了,这也能算亲属。”
文芳不语,的确算不上亲属。但,这是自己愿意的,明知可能会有这种结果,但还是不能后悔。她站起来:“谢谢你昨天帮我捡东西,再见,梁先生。”
“可是你撞了我,还没有道歉。”
“对不起,梁先生,昨天中午我搞错了时间,当时我太匆忙了。”
梁守德呵呵地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周小姐,据说你工作十年,很少迟到,昨天为什么会搞错了呢?”
“我的闹钟坏了。”
“那个闹钟为什么偏偏会坏呢?”
“是因为我的运气不好罢了,反正即使闹钟不坏,我也会跑去给人送终。”
“那,周小姐真的没看到有人把你的闹钟关上了吗?”
文芳看着他,隐约地闻到了某种香水的味道。
“难道是……”
“哈哈,你终于想起来了。”
文芳的脸由红转白:“为什么要陷害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我不过是为我们的相识制造机会罢了,哪知道你真的像个书呆子似的,根本没看见我,一个人看书看得傻笑。”
文芳怒极反笑:“原来花花公子是这样的,我是走了桃花运了。”
“周小姐,你说的对极了。我已经爱上你了,你愿意做我的情妇吗?”
文芳眼睛里的怒火如果能够冲出眼眶的话,梁守德早就化为灰烬了。她扭头走出房间。
“你可以考虑一下,不必急着回答我。”
守在门外的两个人听不清新老板在说什么,只听他时不时在笑,正在疑惑。见文芳双眼血红走出来,嘴角抖动半天也说不出话,最后神色凄凉地冲他们微笑一下,就急急地走了。人事部主管和小张重新进屋去,见梁守德高兴得很,把脚翘在桌子上哼歌,猜想是文芳经受不住失业的打击。赵经理忙陪着笑说:“老板,这个周小姐干了十年,工作上一直很优秀的。现在突然丢了工作,才会如此失态。”
梁守德大笑起来:“哈哈,我说请她当我的情妇,把她吓坏了。”
赵经理和小张面面相觑,这也太夸张了吧,一见面就提出这种要求。
倒是那班女职员听了这个消息都很高兴,心想周小姐相貌平平都有这么奇妙的运道,自己花容玉貌更是不得了,新老板一见面怕不是要当场跪下求婚,于是一个个狠下功夫,不惜血本地购置衣服和化妆品。整幢写字楼更加香风扑鼻,一个个花蝴蝶似的年轻小姐踩着高跟鞋在楼道里走来走去。
第二节
文芳到了家,雨晨还没放学,家务助理去买菜了,家里空荡荡的。她挣扎着走到厨房,自己倒一杯冰水喝。伏在桌子上,泪水不住地流下来。
一切还可以重新再来过,也毕竟有十年的工作经验,换个公司,重新做人。
文芳洗把脸,开始找出报纸的招聘版细细地查看。
电话铃声大作,她拿起电话,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偑偑带着哭腔的声音:“周小姐,请你来忠义路医院,家龙出车祸了。”
一阵天昏地暗。
为什么这么多的打击要连着来到。
果然是祸不单行。
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文芳拿出存折,想了想,又把几件值钱的首饰都带上。
家龙仍然不醒人事,偑偑只是伤了胳膊,用绷带包着,坐在床边哭。
“什么时候出的事?”
“一小时前。”
“医生怎么说?”
“家龙的左腿保不住了,右腿要植入钢柱。”
“那为什么人还没醒过来?”
“医生给打了麻醉剂。”
文芳松口气,保住命就好了。
“偑偑,你不用哭了,左腿可以用假肢。”
“可是手术费要十多万。”
“家龙有意外保险,已经交了十年,能赔100%。”
“可是…可是…去年家龙退了保险了。”
“为什么?”
“……把那笔款子取出来给我买了钻戒。”
文芳瞪着眼,偑偑不敢看她,只是捂着脸哭。
“对方有没有保险?”
“是家龙撞的对方,人家还等着我们赔钱呢。”
※※※
一小时后,梁守德在医院里的走廊上找到了文芳。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听好消息啊。”
“我不会接受你的提议,请回吧。”
“啊,想来你是有办法立刻搞到十几万吧。”
“你怎么知道出了事,该不会是你……”
梁守德双手乱摇:“小姐,这种事一旦败露了要坐牢的,你哪有那么大的魅力。”
文芳盯着他:“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令前夫的未婚妻刚才打电话到公司来找你,刚好我在场。”
文芳不语,过了半晌,抬起头来微笑一下:“谢谢你的好意,请回吧。”
“告诉我,钱从何来?”
“我已经约了房屋经纪,一会儿就去他的办公室。”
“卖掉你现在住的房子?”
“那家中介公司愿意用现金收购。”
“那以后你和孩子住在哪里?”
“这城里有一半人租房子住。”
“但是你已经失业了。”
“我会找到工作。实在不行,卖血、卖骨髓、卖肾、卖角膜,我身上値钱的东西多的是,慢慢地零售出去。”
“为什么不能批发给我呢?”
“你要买的东西里面包括了我的自尊和灵魂,这些是不卖的。”
“如果我愿意和你结婚呢?”
文芳一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对婚姻充满了恐惧,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这次轮到梁守德莫名其妙了,多少女人想当上梁家三少奶啊,自杀过的都有,这个傻子居然不肯。想了一会,长叹一声,心想:我也来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