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保佑,终于有东西吃了。
她高兴地想着,不假思索地踢开门板,踏了进去。
但,没有食物的香昧,也没有满桌的菜色,触目所及皆是一本本、一层层、一叠叠的书,最麻烦、最不好看的那种古代线装书。
唉!失望顿时充塞心胸。
转过头,她看向那人影——原来是她那个“宽大为怀”的丈夫正在桌前握着毛笔书写,但此刻他早已搁下了笔,猛蹙着眉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脸上全是不悦的紧绷线条。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喜欢这身出众的装扮。”一出口便是冷冷的嘲弄。
“各有所好。”她耸耸肩不以为意。一来她心情不错,二来她另有所求,而且,她本来也不是爱斤斤计较的人。
但浩文却奇怪地扬了扬眉:“你到我的书房里来究竟有何贵事?”他问,打算不再追究她的反应。
络冰凑向前去,不想在那么远的距离对空气讲话;但令人沮丧的是,浩文却因此急急地将桌上的文案收了起来,令人对他的举动感觉气愤。
但她想起今天与高济宗的谈话。唉!也难怪他会如此啦!所以,算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她问,却仍显得有些沮丧。
“你跑到这儿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个?”他怀疑地问道,眼神充满了戒备,像在“防贼”似的。
她摇了摇头:“我以为这里是厨房。”她老实地说了。
一阵哄天大笑立刻出现,浩文正笑得不可遏抑:“李翠萍,要撒谎至少要用点脑筋吧!”
看到他那个反应,络冰是更加沮丧了:“不信就算了,干吗笑成那样!”她嘟着嘴颇为抱怨。
“说吧!你到这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他终于止住笑,正色问道。
她已经受够了他的怀疑,也不想再加深他的猜忌。
“肚子饿了,想吃饭而已。”
“可惜——这里是书房。”他说,口气明显地表示他一点也不认为她诚实。
“我现在知道了。”她微弱地应着,内心又受到一记重创,“既然这里没饭吃,那我出去好了。”她小声地说道,转身就想离开。
‘等等,“浩文却叫住了她,”听说你今天打了高济宗?“络冰默默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知道我答应过不管你们之间的事,但,打朝廷重臣,即使是公主也是有罪的。”他严肃地说道,根本看不出他是嫉妒,还是就事论事。
唉!络冰叹了口气,心情瞬时跌到谷底:“难道这种叛臣贼子不该揍吗?”
她哺哺低声自语,一点也没有后悔惭愧的表情。
“你说什么?”浩文问道,听不清楚她如蚊呐的声音。
“他要我当奸细探听朝廷的机密。”她这次说得倒挺大声的。
浩文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没想到她竟会告诉他这个答案,而且还毫不隐瞒、如此理直气壮,好像她跟这事没关系似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他问得有点困难,心中所受的冲击不小。
络冰耸了耸肩:“我又不是汉奸。”一句话说尽了一切。
浩文愣住,没察觉到垂头丧气的络冰离开了书房。
她说的会是真的吗?
他慎重地思索着。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应该加重防备。
第五章
这天下午,浩文难得地在书房里处理着公事而没到门下省去。
就在他正专心地批议着文案时,门口却传来总管迟疑的低唤:“大人。”
浩文抬起头,看着总管一脸为难样。
“进来。有什么事吗?”他搁下手中的笔问道。
“大人……公……公主她……”总管迟疑着,面露不豫之色。
“公主,她怎么了?”
“大人,公主正在移转财产呀!”总管终于说了出口。
移转财产?怎么一回事?浩文皱紧了眉头,终于觉得事属非常:“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他命道,语气还算轻松。
“公主说是奉了大人的意思,要把京城的产业移到苏州去,而且,她手上还有大人你的签名信函呢!”
根本没这回事,他哪有签这种信给她!这该死的女人到底是何居心,竟想将财产转到苏州?
“你们没让她移吧?”他的气势实在令人望而生畏。
总管困难地吞了吞口水,感到有些害怕。“小的一时不察,大意地让公主移了快一半。”他认命地招供了。
快一半了?浩文震惊地想道。那些虽不可观,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呀!
“怎么到现在才来报告?”浩文不满地怪着总管。
“小的知罪,是小的的错,小的应该天天问账房的……”总管惶恐地将罪往身上揽。
“公主现在人在哪儿?”浩文低吼着。
“在账房。”
“她该死的在那里做什么?”现在他已是怒不可抑了。
“好像……好像在……估价……东村的……那块田地。”总管颤抖地答道。
“什么?”浩文吼得像雷公似的,吓得总管的脸都快变青了。
那个女人……他愤怒地拉了总管便往门口走去,临走时还不忘在门上落了“重锁”。
@@@“李翠萍,你到底在干什么?”浩文杀气腾腾地冲进账房,劈头就问了这么一句。
络冰没有被他吓到,反而泰然自若地迎视他的怒容。
大概有一个月了吧!自从在他书房不欢而散之后,他就避着她,而她当然也不会厚颜地去找他,免得自讨没趣。
但是,她倒是挺想家的,不知道恩爱异常的父母会不会想她,亲如姐妹的晓梅会不会念着她。喔!她真想回去,回去那个有点冷漠的世界,去享受科技带来的舒畅生活。但,那似乎是个遥不可及的愿望。她有些无奈地想。
不过,聪明的她可不会就此无所事事地“绣着花”,反而换个方向,把注意力转到常宁身上,积极地建立新的友谊,而且成果还不错。现在,他跟她常常有说有笑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常宁曾深深地恨过她,恐惧地怕过她。
但常宁念书时,她就没事也没对象耗时间。就在她一番思量之后,她思量着未来的情势,终于好心地决定,未雨绸缎地把府里的产业移走,以避开战火的蹂躏。
所以,现在面对着他一脸愤怒的责怪,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愧意,因为,她又没有什么恶意。
“看你这个样子,应该已经知道了才是。”她竟还笑得出来。
“你动我的财产做什么?”他吼道,眼中的怒火愈燃愈炽。
络冰耸了耸肩:“干吗气成这样?我又没有什么恶意,而巨,你也没损失呀!”
她笑着,当真没有一点悔意。
“鬼话。”他根本不信,“说,你拿那些钱做什么?”
“买回地盖房子呀!”
“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用意?”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要跟高……”
“苏州的财产都在你名下呀!”她及时打断他,阻止他说出那个名字,那太不堪了。
“我又不是白痴。”他不信地啐道。
“不信你问账房嘛!”她不疾不徐地给了他一个建议。
“这是真的,大人。”在一旁惶恐不安的账房这才有机会说话。
“你没骗我?”他惊讶地望向账房,寻求进一步的肯定。
账房再一次点头:“是的,苏州的田产全是用大人及小少爷的名字登记的。”
瞬时,惊疑代替了原先的熊熊怒火。
浩文霍然转过身抓住了她的肩膀:“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突兀的举动吓得络冰心脏多跳了好几下。
“你吓到我了。”她惊魂不定地拍着胸口。
“说!”他不耐烦地命令。
“好嘛!干吗叫这么大声。”她不悦地怪着,“我只是事先预防嘛!免得家里的一切全遭战火的肆虐而荡然无存,到时饿死就太冤枉了。”
浩文惊喘一声,随即深深地吸了口气。环顾四周,不意外地看到一双双讶异的眼眸。
“出去,全部出去。”他叫着。
“浩文,你干吗叫他们走呢?”洛冰偏着头,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
“你这个没脑子的女人!”他挫败地低吼,简直败给她了。
络冰暗气似的噘着嘴,也不想说话了。她才不是什么没大脑的女人呢!
等到大家都走光了,浩文随即用力地关上房门,转过头直直地瞪着她。
“身为大唐公主;你竟当众妖言惑众,你可知道这事若传了出去会有多严重的后果?甚至可能因此而招来杀身之祸广他讲得很严重也非常严肃。
络冰只是瞪着他,并不出声。但,妖言惑众?她不明白。她在苏州置产为何会是妖言?会惑众?
“最后一次告诉你——绝不可再在众人面前笃定地说安禄山会谋反。”他说得很慎重。
原来是这档事呀!络冰终于恍然大悟。
见她不语,浩文烦躁地瞪着她。又是这身装扮,一头长发扎成辫子甩在背后,一身的男装装扮,只不过合身了些,因为这曲云服是她特别订作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依然很美。心中闪过的一阵心动令他不悦地皱起眉。
“现在,你老实说,为什么要在苏州置产?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甩开扰人的思绪,又变成了沉静内敛的表情。
但络冰只是瞪着他,固执地三缄其口。
“你是不是想和高济宗私奔到那里?”他严厉地喝道。
这白痴!络冰暗暗咒道,真是服了他的推理。
“不出声?好!那就表示你默认了。”他恨恨地点点头,脸上青筋暴露。
“你白痴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那些产业没有一个是在我的名下呀!”她提出了最有力的证据。
“谁晓得你在搞什么花样。”他冷讽,“搞不好这边说是写我和常宁的名字,而苏州那边却都登记在你的名下,或者是那……”
“够了!”络冰大喝,“你的疑心病真是令人难以忍受。”她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进出来,“你大可派人去苏州查个彻底呀广她大吼。
“我会的。”他冷哼,“但在这之前,你给我说清楚,那张有我亲自签字的信函是怎么弄来的?”
“这……这……”洛冰的气焰顿时消了不少,脸色变得有些迟疑了。
浩文见状,怀疑只有更甚。
“说!”他命令着。
“我……我……我用描的。”她低声地嗫嚅着,甚至不敢正视他。
“描的?”他哺哺念着,紧紧蹩着眉头,“怎么描?”他问,心里好奇极了。
络冰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呢……我把……两张纸相叠,你签过名的那张放在下面,然后移过烛火,藉着烛火把下面你的签名照样画在上面的那张纸上。”她轻声说出过程。
浩文听了惊讶得瞪大了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
络冰不安地吞了吞日水:“大概从我变为另一个人的时候吧!”她讪讪地说道。
浩文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这该不会又是她在耍人吧?“你到底用了这方法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他随即又想到了。
“只有置产这一件而已。”她答。
“你以为我会信吗?”他嘲讽她。
“铁定不会。”络冰连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确实变聪明了。”他同意地点点头。
络冰随即哭丧着一张脸,对当前这情势实在无力得很。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稍微信自己一丁点呢?她真想知道。
“既然如此,你还是老实说好了。”他放软声调。
“我哪一次不老实了?”络冰应道,“而且,说了你又不信,一切还不是白说。”她咕哝着。
“说吧!你在苏州置产的目的是为什么?”他冷冷地问道,严厉的语气好像是在审问犯人似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避战火呀!”她不耐烦地又说了一次。
浩文皱了皱眉头,对此不予置评。“原来你是在为将来打算,替我们骆家留条后路呀!”他淡淡地说。
络冰立刻努力地点头,心里头正在想——这次他总算有点开窍了,不料……“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他又这样问道。
老天!一切还是在原地跑嘛!络冰不情愿地想道。
“你怎么这么傻!”她大声地叫着,“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不是你原来的那个妻子吗?我跟她,个性上完全不同呀!”
“没错。”浩文同意地点点头,“你这次的确不同,毅力相当惊人,装了一个多月了,难道你不嫌累吗?”他不信地奚落着她。
“我没装,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她低声地咆哮着。
浩文冷哼一声,算是表示他的看法。
络冰挫败地咬着唇,思索着应付的方法。
“我跟你打赌。”过了一会儿,她又出声了。
浩文扬了扬眉,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却在期盼。
“如果我赢了,你至少要相信我一点点,不能再待我像个坏女人似的。”她得意地说道,暗暗钦佩起自己竟能想到……“如果你输了呢?”浩文冷傲地问着。
络冰愣了愣,从来没想过会有输的可能。不过,这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除非历史不照着常轮运转。
“随你要什么都行。”她胸有成竹地说着,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哦!你要打什么赌?”浩文装出一副不怎么有劲的样子。
“我跟你赌安庆宗活不过今年十一月。”她正色地讲道,“包括他的母亲、妻子、家仆,都会在一夜之间尽赴黄泉。”
浩文听了,脸色突然变得很恐怖。“你打哪儿来的消息?是谁要谋害安庆宗全家?”他抓住她的手威严地问道。
络冰被他吓到了,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说,你打哪儿来的消息?”他又严厉地再问一次。
“我……我……从书上……看来的。”她迟疑地说。
“说谎!”他大吼,“到底是谁要害他们的?你说!”
“杨……杨国忠。”
“你……你什么时候又跟杨国忠勾搭上的?”他马上放开她的手,一副意想不到的样子。
络冰真是无语问苍天,为什么叫他想东,他总是会想到西方极乐世界去?要他相信她一点,才讲一句话,他就又开始怀疑她了。
“你自己去查吧!”洛冰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讲了这么多,只是愈描愈黑而已。
“你以为我不会吗?”他愤怒地低吼,没想到她竟会去勾搭一个只会谄媚的狗腿子。“警告你,再也不准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他恶狠狠地说道。
“悉听尊便。”她耸耸肩。
她这种不在乎的态度倒是浩文所料不及。他不自在地顺了顺喉咙:“也不准你再转移财产到苏州去,而且,你还要把你转过去的产业转回来。”语气明显地放轻了。
“慢着。”这可不行,她想着,“如果现在不移,等到安禄山一反那就来不及了。”不得已,她又旧话重提。
“他会反吗?”浩文反讥着,“他最近不是应了皇上的召唤回到长安了吗?
看他那么恭顺的样子,说他会反,太牵强了吧?”
“就是这样,他才能反得成功。”她咕哝着,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
浩文是一名武将,当然也晓得轻敌太甚的结果,更何况,最近安禄山又请旨增兵,铸甲练剑的,说他要反也不是不可能的。
“浩文,”她轻唤,打断了浩文的凝思,“你等到年底再行动好不好?如果到时候真的什么都没发生,那我再帮你把产业移回来。”她放低了姿态低声地说道,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骆家步入毁灭,尤其常宁还小,不能就此毫无所靠呀!
浩文静静地看着她,讶异于她的求和态度。确实,跟以前他所知道的妻子实在太不同了。
但,答应她吗?这也未免显得他太好商量了吧!
“一切等我派人到苏州调查后,我自有定夺。”他淡淡说道,既不答应也不反对。
“但,我还想……”
还没等洛冰说完,浩文就打开门出去了,好像在说,一切已成定局,再也不容置喙。
“白痴男人!”络冰只得瞪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骂道。
@@已经快秋天了,树叶都争相变黄,落叶归根,而风也不再带有温暖的花香,而是带着北方寒冷的黄沙。
浩文走进大厅,抖落一身的尘沙,将披风给了在一旁候着的侍女。
“公主呢?”浩文问着在一旁站着的总管。
“跟少爷在一起。”总管低着头应着,答得似乎有点儿不安。
法文扬了扬眉:“那常宁在哪儿呢?”
“跟张武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