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起气来很好看。”易盼月认真地打量着她,就不知她笑起来会是怎生的倾城倾国?
冷傲霜一时倒哑口无言。这易盼月……有病不成?
“这不是恭维,而是我的肺腑之言。”看出她的不信,易盼月认真地说:“我从不说假话──尤其是对你。”他伸出一根指头,坚定地指向她。
“真话未必就值得相信。你才十五,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所说的话不能代表什么。”冷傲霜故意这么说以掩饰自己心中莫名的激荡。
但易盼月真的才十五岁吗?三年前,他甚至还病得奄奄一息,如今竟也与她同高了。唉,三年怎能带来这么多的改变?
“年龄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何况我会成长的,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易盼月有些激动地说。
“给你时间?”冷傲霜不是很明白易盼月的话意。
“对,请你给我时间。”因为只有你能给,这一句易盼月只在心中说。
冷傲霜忽略掉他眼中难掩的热切,偏过头去。
“我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以给任何人。”
是了,这即是典型的冷傲霜用语,她总是片面地否定全部。
唉!易盼月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脸望向湛蓝的天空,状似无心地说道:“天气真好呀,是不是?”
瞧他看得那样入神,冷傲霜不禁也抬起头仰望那万里晴天。
“天气好就适合出游,走吧,咱们去外头走走,别老是闷在这里,多踏蹋上苍的一番美意。”易盼月不由分说地就拉起冷傲霜的手。
“你做什么?”冷傲霜甩开他的碰触,将他推离三尺之外。
哪知易盼月禁不住冷傲霜推人的力道,连退了好几步,一阵踉跄,终至跌倒在黄泥地上,样子好不滑稽。
冷傲霜质疑地滩开推人的双手,不相信自己方才的力道足以推倒一个少年。
易盼月坐在地上,一副受创甚重的模样,咬着牙似在隐忍强烈的痛苦,又不时向冷傲霜露出一个“不打紧”的笑容;偏偏额角不识相地流下了一颗颗的冷汗。
想起他曾经是个性命垂危的人,冷傲霜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近他身边将他扶起。
“对不起,我这身体实在糟糕得很……”易盼月微倾身势,将头靠在冷傲霜的香肩上,边说边喘气,似乎真的十分虚弱,不堪一推。
冷傲需皱眉,吃重地扶着易盼月沉重的身体。
“药奴没要你好好调养身子吗?”
“我这身体能有现在这样子就算不错了……”说着说着,索性将半边身子倚在冷傲霜纤瘦娇小的身子上。
冷傲霜差点没给他靠倒。这家伙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骨头倒还挺重的。
“你的体质本来就比一般人虚弱—你若想活得久一点,自己平时就得好好地调养身体。”冷傲霜不自觉地劝告。
“嗯,我知道。”易盼月将脸埋进芬芳的女子颈窝当中,过分俊美的一张睑孔,在冷傲霜无法看到的情况下逐渐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并且逐渐扩散。
冷傲霜试着将他扶往屋内;其实她大可丢下他不管—但是,她没这样做,个中原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不大愿意去想,只因她感觉得到那必是十分的复杂。
“傲霜……”他第一次唤她的名,轻轻的,不想吓走她。
冷傲霜并未察觉易盼月的用心,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如果不是你—我今天或许早成了一堆白骨。我一直想向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救的,从此只属于你。”
冷傲霜怔愣。“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这易盼月脑袋八成也不太正常。未等易盼月露出意外的表情,她接着又道:“还有,我警告你,不许再提我救过你之类的混帐话,冷傲霜很久以前就不再为人医治了,你不会是例外的一个。”
“救人是这么不值得一提的事吗?”易盼月不解。
“我发过誓。”
“什么誓?”易盼月加紧迫问。
冷傲霜静睨着坐在长椅上的易盼月,冷冷道:“冷傲霜倘若再为人医治,愿从此生不如死、求医无门、不得善终、永不──”
“不,你不会的。”易盼月伸手捂住冷傲霜的嘴,不让她继续诅咒自己、他听得心惊胆战。“我的命是药爷爷救回来的,刚才我是胡说的,你不会当真的,是不?”
冷傲霜移开他的手,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我一向很容易当真,所以不要轻易和我开玩笑。”
易盼月再次领受到挫败的感觉。他收回被移开的手臂,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
这个女子总有教他手足无措的办法,也许她不是存心的;但就因不是存心的,才更让他忧心忡忡。
他伸长两只臂膀,仔细地端详自己。三年来的磨练,他早与三年前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仅是这样的力量还不够。如果当他有一天必须守护着某样事物,那么他就必须成长。
如果他要守护某件事物的话……
出关这几年,他学到了不少,也看到了很多。
有一些贫困的家庭,为人父的为了得到生存,可能必须出卖自己的骨肉;为人夫的,出借自己心爱妻子予他人的,更是屡见不鲜。
他曾经有一匹马──不是奔驰用的良驹,只是耕种运货的役畜。这匹马原属于一个农夫,却因为年年欠收,税赋又重,这个农夫穷到连他自己都养不活,不得已只好贱卖为自己生产耕种的老马,好让生活不至于陷入绝境,然而事实上,这已是一种绝境了。
人生中有太多的事不是人所能预料、掌握,易盼月深知这点,所以他必须让自己更强壮、更有力量。因为他也明白,当他的力量愈大,他所能留住的也就愈多。
人生数十载,毕竟不算长啊。他并不想在自己的生命中造成遗憾。
第二章
“把这药拿回去以后,分三份煎煮,每日服一帖就可以了;还有,王大叔您最好休养一阵子,暂时别过度劳累,疲劳对身子骨是很大的伤害──”易盼月忽然停顿,眼神征求老人的回应。
“呃……喔,当然,一定一定,咳咳……”王大叔连忙承诺,喉咙却不听使唤地涌上一口痰来。
易盼月连忙轻拍老人的背脊帮他顺气。
他哪里不知道王大叔只是在敷衍地。家里既穷又苦,加上长年的积劳成疾,只怕今日药才入口,明日又见他拖着虚弱的身子上工去了。
这村子多得是像王大叔这样的贫苦人家。
三个月前他初来此地,便发现这里大多数的人穷得连生病都没银两看病捉药。
找了一间药铺,将所采来的药材脱手后,又发现这小村子的大夫实在少得可怜。
没想到一待下来,三个月的时间便匆匆过了。
“咳!呼──谢谢大夫、谢谢大夫,这药我一定会按时吃的。”王大叔一口气终于顺畅过来,手里紧捉着救命的药单子。
“嗯,记得尽量不要让自己太劳累哦。”明知说了也是白说,易盼月仍是再三交代。
“一定一定。”王大叔拍胸脯保证。不过是一定遵从大夫的交代或是不一定遵从,那就不得而知了。他拿了药单子往外走去。
“王大叔,请留步──”易盼月突然喊住正要离开的王大叔。
“呃,大夫,还有事吗?”王大叔有点纳闷地转过身来。
“不,没什么。”易盼月递上一个荷包,笑道:“你的荷包掉在地上了。”
王大叔看着易盼月手上的荷包,又伸手探探自己的腰际──果真掉了。他这才伸手接过易盼月手上的荷包,心里头却仍纳闷得紧。他明明把荷包系得稳稳当当的啊,怎么会掉了呢?
“快拿去啊。”易盼月见他举足不前的憨模样,不禁笑着催道。
“喔,好。”王大叔被这么一催,伸手接过了荷包。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却在接过荷包后变了脸色……这荷包太沉了些,他明明记得里头只有五分纹银和两吊铜钱的。
“大夫这──”王大叔急着正待开启。
易盼月按下他着急的手,笑道:“担心里头会少一分子儿吗?这么信不过我。”
“不是的,大夫──”王大叔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谁知易盼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不是就好。好了,你快去捉药吧,后头还有人等着呢。”
“可是……”王大叔急得不知怎生是好,偏偏易盼月又一直在催他。
“别可是了。回去以后记得要多休息啊,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易盼月一语双关地说。
送走了王大叔,后头进来的是一名少妇,少妇手上抱着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
“无名叔叔早。”少妇怀中的小女孩朝易盼月甜甜地喊道。
“大夫您早。”少妇也微微垂首向易盼月问好。
“你也早啊。”易盼月温柔地摸摸小女孩的头—并向少妇点头示意。“朱大姊,小梅还会泻肚子吗?”
小梅是小女孩的名。
“已经不会了,上回的药很有效呢。”少妇仍低着头靦腆地说。
易盼月口中的朱大姊,是这村子里的年轻寡妇,十七岁就守寡,凭着死去丈夫留下来的一片薄田过日子,生活也不宽裕。
“对呀,小梅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小女孩天真无邪地笑道。
“喔,真的吗?那小梅今天怎么还来见无名叔叔呢?”易盼月轻捏了程小女孩的小脸,又道:“小梅不知道无名叔叔这里不大欢迎人来吗?”
“啊,无名叔叔不喜欢小梅吗?”小女孩哭丧着脸道,又转过头问她的母亲:“娘娘,无名叔叔不喜欢小梅是不是?”
小女孩听不出易盼月的调侃之意,但是她的母亲明白。
少妇连忙安抚女儿道:“不是这样的。大夫的意思是希望最好都不要有人生病,希望小梅健健康康、强强壮壮地长大。”
小女孩闻言,揩了揩眼角的眼泪,抬起小睑蛋寻求易盼月的肯定。
“是的。因为无名叔叔是一个大夫,接触的通常都是生病的人,但是无名叔叔希望小梅能无病无痛活到百岁。”
“可是这样就见不到无名叔叔了,小梅不喜欢这样子,娘娘也不喜欢。娘娘你说是不是?”小女孩天真地说,却也无意泄漏了由自己母亲的心事。
少妇当场羞红了脸,只好轻斥女儿不要乱说话。
易盼月是心思何等敏锐之人,他所知道的他人心事亦不算少;但是他哪里有办法全都负荷承受,他也只不过是个平凡人罢了。
所以他含糊带过:“上回开的药应该吃完了吧?这药应该还要吃两、三天,因为怕药效不好,所以只先开了三天的药量试试看。你们来得正好,待会儿再去前头药铺抓一点药回去。”
“不,不用了,我们怎么好意思──”少妇连忙道。
“无妨。”易盼月又另外开了一张药单,递上前说:“这是补药,待会儿也捉点回去吧。大病初愈,是该吃营养一点。”
少妇楞楞地接过。她心下也是明白的,有些梦想永远只能是梦想,无名郎中不该是为她停留的人。
“可是,我们上次的药都还有剩──”
“什么!?还有剩!?”易盼月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对呀。我是想这药那么有效,而小梅也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我──”
“留一点下来,好等以后有机会再用是不?”易盼月突然插嘴,一张俊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是啊、是啊,大夫你真聪明。”难道他们之间还是有一点心有灵犀?朱大姊心中甜甜地想。
这下子轮到易盼月哑口无言了。他无力地说:
“朱大姊,这样子是不行的,药开了多少就必须服多少──”他牵起小梅的手掌脉,一会儿才又道:“这次还好无啥大碍,以后绝不可再如此了。留着药不吃,难道还等下次病了再吃吗?”
易盼月开始担心了,万一除了朱大姊以外还有人有这这种想法……
以后他得注意点才行,不然岂不糟糕了?
朱氏母女走后,又陆续来了许多求诊的病人,易盼月一直忙到月儿升起才得到喘息的机会。
月光打在门外,牵引出一个颇长的人影。
“外头还有病人吗?”易盼月坐在椅子上,轻轻合上眼睛闭目休息。
“没有了,师父。”门外的人走进屋里来。
易盼月稍睁开眼,以长袖抹去看诊一日的疲倦。
“定楚,前些日子我交给你的医书,你看得如何,可有不懂之处?”
徐定楚是徐家药铺的独生子,三个月前拜易盼月为师,说起来又是一段故事;而易盼月本是不打算收徒的,一方面年轻,一方面亦是已故的无名郎中所托。
他并不在乎,也从无独揽一身医技的偏狭想法;但是为了那个人的安全,他一直不愿收徒,只是教习一些地方大夫一些较常见的治疗方式,以及他行走四方所学来或发现的一点医术。百医神宫的独传密技,自从药奴走了以后,便只剩他由人──喔,不,还有那个人知晓,不知那个人……
“师父──”徐定楚不太确定地喊了声,一脸满是疑惑。他怎么觉得他师父状似恍惚的睑似乎在微笑?
“什么事?”易盼月自然接口问道。
“师父,你是不是太累了?对了,你一定是饿了,今天的病人比往常多,我看你都没休息。你等会儿,我马上叫人送餐点过来。”徐定楚边说边招来随侍一旁的佣人。
易盼月像是被提醒似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呆笑道:“我还真有点饿了呢。”
徐定楚马上唤人去准备食物,待回头过来,发现他那年轻的师父又开始恍惚了。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儿。当了他近三个月的徒弟,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失神。
徐定楚忍不住多看了易盼月几眼,想找出一点端倪。啧啧,他师父这张脸还真不是普通的好看,想当他的女人可非得要有西施之容不可喽。搞不好他师父会因为过度俊美的相貌而娶不到老婆呢。
“你在看什么?”易盼月朝眼前这张过分靠近的大脸毫不留情地捏了下去。
“喂喂──好痛啊,师父!”徐定楚不防,一张脸被易盼月拉着玩。
“师父不会痛啊。”易盼月笑睨道。他当然知道徐定楚在看什么,但是他不是很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脸看,他会有脸上沾了什么不洁的东西的感觉,偏偏这个定楚当了他一二个月的徒弟还摸不清这一点。
“师父,你就晓了我吧。”毕竟三个月也不是放着过去的,他师父的心思他摸不懂,已经显现于外的情绪要再不清楚,那么他徐定楚就算白混了。
易盼月笑盈盈地放开举得有点酸的手,乐意顺水推舟做人情。
一被放开,徐定楚马上冲到镜抬前,随后,哀号一声──天啊!他发现的脸……
“师父,你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易盼月但笑不语。
徐定楚弄来了一条冷手巾,刚巧仆人也送来了食物,易盼月师徒两人干脆就地而坐吃了起来,顺便吹吹晚风,欣赏皎洁的十五明月。
徐定楚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给易盼月。
“师父,奉劝你一句──”
易盼月饮着茶水,抬眼看向徐定楚,等着他要说的话。
“没事别对人微笑。”徐定楚的语气不是开玩笑的正经。
徐定楚正经八百,易盼月却喷了他一脸茶水。
“天啊,师父──”徐定楚老大不爽地跳起来大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易盼月兀自笑道。
是,他不是故意的,他明明是有意的。徐定楚知道他一点儿也不把他刚刚的好心劝告当一回事──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认识的无名郎中。是的,他拜他为师,但他却连他姓啥、名啥都不知道。这真的有点荒唐,但是他就是没由来地钦敬这个自称无名郎中的人。
“师父的笑容可以让女人开心,同样也可以教她们伤心──这才是我真正要说的话。”他师父才到村里三个月,他就隐约感觉得出来,师父的四周总难免出现脂粉的勾引。
“微笑可以让人延年益寿。不过,徒儿你观察得倒是挺入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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