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出现脂粉的勾引。
“微笑可以让人延年益寿。不过,徒儿你观察得倒是挺入微的嘛,为师我会考虑接受你的劝告。”易盼月轻轻松松地回道,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鲜蔬。“我教给你的东西你学得怎么样了?”
“是还好,可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有把握。”徐定楚照实回答。
“没关系,还有几天,我可以慢慢教你。”
徐定楚蓦地放下碗筷。“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盼月扒完碗中最后一口食物,慢条斯理地将碗筷放下交给仆人处理,又慢吞吞地站起来,微笑道:“走,跟我来。”
易盼月散步似的领着一脸疑惑兼着急的徒弟,悠哉游哉地往后院的山林间步而去。
“师父,到底要去哪里?”徐定楚着急地址着易盼月的衣袖问。
然而易盼月却不作任何答覆。
过了一会儿徐定楚又问:“咱们何不用轻功飞过去?你知道我轻功一流的,我可以背你过去,只要你告诉我要去哪里就好。”
易盼月仍不说话,徐定楚丧气地垂下脑袋。唉,这闷葫芦师父!徐定楚忍不住在心中抱怨。
“徒弟──”闷葫芦终于开口了。
徐定楚有点心虚地抬起头来,殷勤道:“是,师父。”他等着易盼月吐露讯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让他师父这样的谨慎、这么的神秘,徐定楚忍不住神经质地环视四周,担心隔墙有耳。
“饭后散步有助于消化,刚好也可培养你的耐心,你说这样是不是一举两得?”
易盼月轻快地说。
徐定楚差点被一段凸起的树根绊倒,踉跄了好几步才找回平衡。他有点无奈地说:“是,师父所言甚是。”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你明白就好。”易盼月走在前头,笑得好愉快。
徐定楚一路挥开挡路的杂草,这是他家的后山,路他熟得要命;若要赏月,走另外一条开好的山径方便安全得许多,他实在搞不懂他师父干嘛走这条已荒废多时、杂草丛生的旧径。
知道他师父是不到想说的时候便不会说的那种个性,他也学乖了,便不再多问。少了徐定楚的大嗓门,一路上便只剩山林原始的声音。风呼呼地吹着,夜莺略带凄凉的鸣叫,就像鬼魅般的哀号。
易盼月带着徐定楚乱窜,好像没有一个目标或是目的地。
徐定楚暗地里叫苦,想问却又忌惮前头的经验。
易盼月这样没头没脑的“散步”,把徐定楚的头都转昏了。
山路原来就难走,再加上黑夜的掩护,徐定楚早失去了辨视方向的能力,只好紧跟在易盼月身后,走一步算一步了。★★★
望着逐渐露出鱼白的东方天际,冷傲霜一夜未眠。
她随意披着外裳,有点落拓浪人的放浪形骸──哦—不,因为天生的性别不可能更改,所以她必须舍弃这个专于形容男子的字眼──放浪形骸。
那又该怎么形容她?似乎其它的字眼都无法形容得贴切,于是只好不负责任地说:此女子非一只秃笔所能尽其描绘,她就像一幅泼墨山水,有最难以捉摸的气质,说山非山,似雾非雾;又像一面缂丝锈锦,那么美丽、绝艳,却是死的,绣得再真仍无法成为活生生的实物。
她不知为何所隐居的地方会被人发现,也不知她身怀一身医术的事情会为其他人所知道。她困惑着,思考并且搜寻记忆……
一夜未曾合眼,说累倒不至于,只是有点烦。她掬了一盆水洗去脸上的倦态,一道记忆猛然闪过脑际,为她一夜无眠所思考的问题找到了答案──是那个猎户。
是了,八成是他。
冷傲霜皱起细眉,冷哼一声,带了一个简单的包袱和一个小陶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居住十余年的地方。
她万万想不到,因自己一时的慈悲,竟逼得她必须离开这地方。她真的后悔了,后悔过去她多事救人。
山底下人声鼎沸,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山上而来。
冷傲霜冷眼笑看着,这就是自作孽吧。只因她一再违背自己的誓言。
罢了,一切只不过沧海桑田、过眼云烟,又何须在意?
她点燃了一把火,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引燃了自己的住所,任其熊熊地烧着。
烈火烘热了她的脸以及胸口边缘的一块衣料,没有悲伤,却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释怀。
冷傲霜的唇角逸出一抹冷冷的淡笑,在众人未登上山顶之前,凭借着绝顶的轻功离去。
在离去的那一刹那,她的脑海中蓦地浮起一张有点模糊的面孔……
就让他当她死了吧,反正……也只不过是个不重要的人……★★★
易盼月一夜未眠。
他箕踞坐在山洞口,让早晨的风舒服地拂在脸上,万分享受地轻闭上眼;一滴露水滴了下来,正好滴到他的眼角。他睁开眼,坐直身子—一只手抚去那滴在眼眶附近的露水。从远处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拭泪。
易盼月也意识到自己举止的可笑,微扬起唇角—看着东方的天际渐露鱼白,满山薄雾缭绕,像少女披戴轻纱,每一扬手都是春山,每一投足都是微笑。
无尽的幻想从昨日便无可救药地缠绕住他,这……约莫便是思念了吧。
以前从不曾有过如昨日、如现下这般深沉的想念,几乎要令他疯狂,甚至不顾一切想马上动身飞奔而去,只为多看她一眼也好。
从三年前药叔死后,她一定更寂寞吧。他还记得那次他送药叔的骨灰回去,她静静听着他讲述,没有掉一滴眼泪,却连着三天不进食,将自己关在房里,多么倔强的性子啊……
而后,他成了无名郎中,担起药叔行医江湖的责任。
直到朝日从山后升起,金色的光芒夹带着斑斓的朝霞,辉映得整片山头清艳无比。赏够了世间的美景,易盼月才回身走进山洞里,叫醒睡在早已燃烬火堆旁的徐定楚。
徐定楚发现他真的搞不懂他这个年轻的师父。
昨夜说走就走地拉他上后山,也不说要做啥,好端端的放着便利的山路不走,却偏挑已经生满杂草的荒径。好了,绕了大半夜的山路,总算停下来休息了;谁知他竟找个山洞,生了堆火,说要留在山里过夜。哇拷!他是没差啦,凭他身强体壮的,武艺又高强,就算半夜出现什么阿里不达的东西,他也不怕;就怕他这文文弱弱的师父要是见有野兽出现,怕不被生吞活剥了才怪。
一夜没睡好,一大早又把他挖起来。师父到底是怎么了?没见他这样失常过。
而且昨天还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挺吓人的。
徐定楚默默地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而这件事情不会是他所乐意知道的。
易盼月叫醒了他,便示意他跟在身后。早晨的阳光晒起来十分舒服,徐定楚忍不住活动了手脚身体,再有晨风吹过—感觉通体舒畅。
发现跟得稍远了些,徐定楚连忙想追上去,却发现行走在阳光下的易盼月有……风的感觉!?似乎就要飘走了似的。
可能是因为师父身形修长的关系吧。师父平日又习惯穿宽松的袍子,走起路来自然有衣袂飘飘的感觉,嗯,应该是这样子吧。
易盼月领着徐定楚到一处崖边。
“徒弟,你看看那是什么?”易盼月指着山谷下的一遍青绿。
徐定楚有些失望地想,不过就是一大片长满了青草的山谷嘛,值得这么重视吗?这是他家的后山耶,该看的都看过了,有什么东西他不清楚──啊,是有啦,不过那也是因为师父昨晚带他绕来绕去,他才会有一点不认得路。
易盼月轻易地从徐定楚的神态中明白他心中所想,他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试试这家伙轻功的时候到了。
是的,易盼月很狠心地将徐定楚踢下山谷去──
“师父,你做什──”徐定楚压下吃惊的心,连忙稳住下坠的身势。
一口真气正待提起,就听见易盼月在崖上说:
“你下去给我好好地看清楚那一片青青绿绿的‘野草’是啥玩意儿!”
徐定禁安然无恙地到了谷底,身上只受了点小小的擦伤。
这师父还真不够意思,要踢人下来,也不先通知一声;幸亏他反应够快,要不他不死也会重伤。徐定楚一边抱怨,一边随手拔起身旁的一株草细看。
本来他是意兴阑珊的,不过是一株野草嘛──等等,这哪里是野草,这是…
…
徐定楚这回不仅仔仔细细地看,甚至闻、尝都来。
“老天,这……这是断魂草啊!”他之前简直是有眼无珠。
他向四周望去天啊,数量竟然这么多,满满的一片山谷都是断魂草啊!
简直教人难以实信。
“师──”原本要叫他师父下来,但随即又想到他师父只是个文弱书生,要他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岂不要了他的命?所以下一秒钟,他便乖乖地上去,手里紧紧抓着刚刚摘起的断魂草。
“如何,不见怪师父刚刚那一脚吧?”易盼月看他满身的狼狈笑道。
“嘿嘿──”徐定楚搔着后脑勺一迳地傻笑。“师父,你看,是断魂草呢,天下苍生有福了。”
“是啊,苍生有福了。”
断魂草虽名“断魂”,但它可是救命的良药。它是治疗瘟疫的药引子,平常一株难求,如今却生满了整个山谷,真是奇事。
“希望你能善加利用这一片药田。”易盼月说。
“师父,你要离开了是不是?”徐定楚不怎么确定,口气生怯地问。他一直有这种感觉,他师父不是那种会长期驻留在同一个地方的人。
这个无名郎中,一双眼湛然睿智得教人折服,一身超绝的好医术,更让人由衷的钦佩。很难说服自己,他真实的年纪比自己还小──二十二?不不,该要再长一点,或许是二十四吧。
“你终于看出来了。”易盼月赞赏地答道。
“师父暗示得这么明显,徒儿要再看不出来,还配为人徒吗?”真被他料中了,徐定楚苦笑。
“我很少在一个地方待这么久。”易盼月的鬓发被微风吹动,神情缥缈有些仙风道骨。
“能不能问一下师父您?”徐定楚忍不住问道。
“什么?”易盼月笑回。
“师父……您今年贵庚?”
“二十。”易盼月轻松地说。
易盼月说完便仰头大笑,丢下因他的回答而震惊的徐定楚,步履轻捷地走下山。
才二十!天啊,徐定楚开始怀疑他是否听错了。
徐定楚还在为易盼月的实际年龄暗暗惊异时,回神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易盼月的踪影。
又是一个惊讶──他怎么会愚蠢地认为易盼月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郎中呢?
这么快的脚程,只怕连他都望尘莫及。
这个无名郎中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满身的谜雾?徐定楚迷糊了……
难道他们师徒的缘分真已尽了吗?
第三章
易盼月气愤得想揍人。活了二十年,情绪几乎失控这还是头一遭。该死的,他们怎能这样对待她?可恶!
他紧捉着手中的茶杯,不敢稍稍放开;生怕一放开,他就会抡起拳头揍这些该死的家伙。
“这位公子,你不晓得那女人简直没半点良心。我家老头子病得快翘辫子了,她空有一身医术,却连来看诊一下都不肯。”一个中年妇人边洒泪、边哭诉。她还没说完,接着又道:“习医之人不都该有仁心什么术的吗?我看她根本一点良心都没有。一个女人家住在荒山里,搞不好她压根儿就不是个人,而是山里的狐精妖魅喔。”
此话一出,随即引来了附近村民的附和。
一时间,小茶棚里的客人你一句、我一句,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
“客倌,要加茶水吗?”先前大放厥词的中年妇人殷勤地问道。
“不必了,多谢。”易盼月紧捉着陶制的粗糙茶杯不失礼地说。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吧?你可要小心喔—我们这山里时常出现一些妖啊狐的,入夜以后你可千万不要从这山里经过。”一个干瘦的男人对易盼月说。
“是吗?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易盼月不带一丝情绪,公式化地笑道。
“呃,哪里。呵呵……”哇拷,这家伙是男是女?一张脸孔生得比女人还漂亮。
“怕什么!什么妖精狐魅,你们这些胆小鬼,如果让俺遇到,俺就把她抓起来带回家里去──”一名粗犷的壮汉大声道。
“抓回去干什么啊,老李?”有个猥琐的声音突然出现。
“是啊,抓回去干什么啊,老李?”一旁的男人们也跟着起哄。
“这还用问吗?你们这些家伙,别以为俺老李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当然是抓到床上好好地享受一番啊。”壮汉一说完—马上就引来在场男人一阵大笑。
“啊,讨厌!大白天的怎么讲这种低俗的话!”茶棚里的少数女人怕羞道,一双双的桃花眼儿还不时地往坐在一旁的易盼月飘去。
“客倌,你的手怎么了?”茶棚的老板娘指着易盼月的手惊叫道。
易盼月这才稍稍放开被他死命抓着的茶杯,摊开右手,看着茶杯的碎片一片片刺入掌心,却不觉得痛。
他懒得再搭理任何人,付了银两、背起行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山脚下的简陋茶棚。他开始有一点点明白她之所以不愿意救人的原因了。
她应该不会有事吧?但是茫茫天下,她会到哪里去呢?
易盼月真气一提,一气飞奔到山顶上,不意外地看见只剩一片废墟的断瓦残垣。
傲霜、傲霜,你在哪里?你当真是被逼急了而不得不离开的吧……
易盼月如昨日一般疯狂地寻找着冷傲霜的踪影,找遍每一处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依然如昨日毫无所获。
从山下那些人的谈话中,他可以确定冷傲霜是平安的。但是她会到哪里去呢?
如果他能早些回来……
他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每当他来看她总习惯带着一束白海棠,有一回她说:与其带一束回来,不如带回一把种子。后来他并没有带种子来,只带了一盆含苞待放的海棠。
她将它种在这片土地上,上次回来时,已经长成了一大片,没想到一把火连花朵也不肯放过,无情地吞噬掉一切。
他解开缚着盆栽的丝绳,用手指扒开土,将新带回的白海棠种在焦黑的土壤下,然后呆坐在花前许久许久……
回扬州吗?离家八年未回,思乡的感觉倒非那么浓烈。以前跟着药叔行走江湖,药叔死后便一个人,倒也不怎么寂寞;一年回冷傲霜这里一次,也是漂泊日子中所唯一惦念并且不曾忘记的。就像是纸鸢在天空飞累了,总还能寻着线绳回到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
那么,现在呢?
易盼月蓦地站起身来,走向屋后一片隐蔽的山林。山林后有一片平滑陡峭的山壁,山壁的旁边便是一条细瀑,流水涓涓。听药叔说,她最喜欢一个人在这里闲坐,聆听山泉的声音,吹风看日落。
他抽出腰间的软剑轻轻一抖,宛如灵蛇,银芒闪耀而不夺目。
他轻叹一声,举剑跃起,剑芒四射而下,已成题壁一首──
眉碧峰—忆相逢,水远山高霜华重;
桃花依旧,海棠愁浓,问暮云,何处觅芳踪?
收剑入鞘,易盼月的眼神中似乎透露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心情。
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告诉自己,如果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去找她吧。
★★★
京城南方一处深苑里,隐隐传出低语轻笑声──
“雅安,你听听这首鹧鸪天。”一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扯着身边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娇笑。她手中捉着一本词集,似乎正在学书。“雅安,你听喔。醉拍春衫惜旧香,天江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哇,好感人啊,你说是不是?”小姑娘红通通的脸蛋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雅安静静地点头,一张脂粉不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