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往衬衣的领子上抹衣领净的时候,一个模糊的、鲜红的口红印展现在我眼前。我清楚地记得自己不用口红很多年了……我眼前开始浮现出刘冰在包厢里的样子。思绪开始变得混乱,找不到头绪,有种头颅要被敲裂的感觉。
“水,水……我要喝水。”刘冰的喊叫把我从梦境中惊醒,猛然发现自己将满满一瓶的衣领净全都倒在了衬衣上。我赶快放下衣服,冲干净手,把沏好的茶兑上热水给他端过去。刘冰听到我走了过来,就转过身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印在他脖子上的、红红的吻痕是那么刺眼,我气愤至极。把整整一杯茶水都泼在他的脸上。刘冰的酒顿时醒了。他叽里呱啦地说:“干什么呢?你疯了?有病吧你?”
“对,我是疯了,从一开始我就疯了。”我爱恨交加地盯着这个我深爱的男人。
“步步,你干什么呀?三更半夜的你这是怎么了?”刘冰痛苦地看着我。
我不理会他,打开衣柜,把衣服一股脑的扔在了床上。
“步步,你到底怎么了?我不就多喝了几杯吗?你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吧?”刘冰看到我收拾东西,急得坐了起来,但可能他起身太猛或是酒精的作用,他的手使劲地按着脑袋。要是在从前我肯定要给他好好按按头。但今天,看到这些,我无动于衷,甚至还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活该。
敲门声吓了我一跳。我怀疑地看了刘冰一眼,刘冰不耐烦地问:“谁呀?”
“冰哥,我,蝇子。”
我一听是蝇子,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门打开了,蝇子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嫂子,我好像把钥匙和手机落在这儿了。我回来看灯还亮着,估计你们还没睡,就上来了。”
我侧身把蝇子让进了屋。蝇子进屋去拿他落下的东西。刚把门关上就听到蝇子惊讶地问:“冰哥,您这和嫂子干什么呢?怎么三更半夜地收拾东西呀?”
“谁知道你嫂子怎么了?这不正跟我发脾气吗?!”
蝇子从里屋走出来说:“嫂子,您甭生气了。哎呀,怎么这么多水呀……”说着他就往卫生间跑。
我忽然想起来,刚才着急给刘冰倒水忘记关水龙头了。等我赶到,蝇子正拿着刘冰那件有着口红印的衬衫,他看了我一眼,关上水就直接进了屋。
“冰哥,您看。”
“这怎么回事?”刘冰吃惊地问。
“还有您的脖子……”蝇子小心翼翼地说。
刘冰腾地下地,在梳妆镜前照了起来。紧接着我听到“砰”的一声,不用去看,我也知道是梳妆镜破碎的声音。
“这个婊子,他妈的气死我了。”
我站在屋门口看着刘冰的表演。
“步步,你听我解释。”
我冷冷地站着,想看刘冰怎么自圆其说。刘冰在我的冷视下闭上了嘴。紧接着从我扔出来的一大堆衣服中翻找着他的衣服。然后对蝇子说:“走,跟我找那个婊子去。他妈的我就不信弄不死她。”
听了刘冰的话,看着他发狠的眼神,我害怕了。
《毒月亮》五(10)
“算了,你别去了。赶紧睡觉吧。”我缓和着说,刚才还咄咄逼人的气焰在刘冰的愤怒下逐渐被我强压下去。
刘冰根本就听不进去,穿上衣服,带着蝇子就要走。我跑到门口,用身子堵着门说:“刘冰,你还有完没完?嘴巴长在你身上,酒是你自己喝到肚子里去的。你怪什么别人?要是你不喝,人家能把你弄成这样吗?行了,赶紧帮我收拾东西去。”
“步步,你别生气啊,我不走了还不行?我这就去收拾。”见我真急了,他才缓和下来。
我坐在客厅里喝着茶,看着他们一个在卫生间里擦拭地板、洗衣服,一个在房间里收拾我刚才散落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真的不生气了,好像还很能理解刘冰当时的行为。忽然间我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不爱刘冰了吗?如果不爱他,我就不会有心痛的感觉。可是我爱他,为什么还能容忍另一个女人在我爱人的脖子上留下吻痕呢?我知道自己完了。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可以将刘冰拉出他的那个圈子,他的那个道。可是,还没等我把他拉出来,自己就已经一只脚跨了进去。我已经被他们传染了。在我的思想里行为里已有了一些麻木。我害怕地捂着自己的头。我这么义无返顾地爱着刘冰究竟对不对?我这么执著地留在他身边是在帮助他还是在毁灭自己?我不停地反问着自己。看着刘冰忙碌的身影,我知道我只能把满心的悲伤深深地埋进这黑漆漆的夜色中。此时此刻我还深爱着他。
早上醒来时,看到刘冰正微笑着看我,我假装生气地翻身要下地。刘冰一把拉住我说:“步步,别生气了。我知道我又错了。你打我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狠狠地打。”说着他就拉起我的手往他胸口上捶。我较着劲舍不得打他。刘冰继续哀求道:“步步,你别不理我呀。你说你怎么能出气,我就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去裸奔吧,让人家看我刘冰的笑话,怎么样?”我“扑哧”一声笑了:“就你那排骨样,还有脸裸奔?”刘冰看我笑了,赶紧把我搂进怀里。
有人曾说过,千万不要去相信一个吸过毒的人,因为那些可怕的经历已经将他的心肠打硬,他们已经变得圆滑了许多。但当时望着刘冰柔情似水的眼睛,我被他的真诚打动了。想着小超、蝇子、还有死去的小妖,我觉得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热血男儿。我想所有的话都是片面的,不能一概而论。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秋天。
刘冰妈妈过生日那天,我们早早就回去了。一会儿,小超、蝇子他们也带着礼物赶来了。本来,我们只是想一家人在家里热闹热闹,可来的人太多了,我们只好放弃已经准备好的午饭,一起出去吃。
点菜的时候,刘冰把菜单交给他妈妈,嘱咐道:“妈,您想吃什么就点什么,甭总想着省钱。”刘冰妈妈笑呵呵地说:“你只要少气我比什么都强。”
“我去趟洗手间,你帮着点菜。”刘冰说完拿起手包就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觉得怪怪的。一个大男人,去洗手间还拿包?人家女孩背包是为了拿些女生用的东西方便,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眼看着刘冰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刘冰!”我大叫一声,紧追了过去。
可能当时饭馆太乱,声音太嘈杂,或是我的速度太慢。总之等我追到拐角处的时候,刘冰早就没了影。我在男士洗手间门前焦急地来回走动着。
“嫂子,您在这干什么呢?”蝇子拿着手机隔着老远就和我打招呼。
“蝇子,你进去帮嫂子叫一声你冰哥,说我有急事。”
“哦,成。那您等会儿。”
蝇子进去有6、7分钟了,刘冰还是没有出来,我在外面心急火燎地等着,终于按耐不住了,推开那扇属于男人的门就冲了进去。刚进去就撞在了一个男人身上,我头也不敢抬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嫂子,您……您怎么进来了?”我寻声一看是蝇子,顿时放松下来。环顾四周看到刘冰和几个陌生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正提着裤子呆呆地看着我。我脸一红,扭身跑了出去。等我回到座位上脸上的潮红还没能褪去。
《毒月亮》五(11)
看到刘冰和蝇子笑嘻嘻地走过来,我更不好意思了。
“嫂子,您刚才没事吧?”蝇子开玩笑地看着我。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刘冰的妈妈嗔怒道:“你们两个孩子怎么回事,菜还没点呢就跑得没影了。”
“哎呀,阿姨您是不知道。嫂子和冰哥他们是谁也离不开谁半步。这不刚才嫂子都追到厕所去了……”
“蝇子,你找抽吧?赶快去催催菜,怎么这么慢?”我使劲地瞪了一眼蝇子。
“好好好,我这就去催。”蝇子哈哈笑着找服务员去了。
那顿饭吃得很开心,刘冰的妈妈总是拉着我的手给我不停地夹着菜。看着刘冰和他爸爸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我开心地认为幸福生活就从这一刻开始了。
晚上回到家里,刘冰在浴室里洗澡,我收拾着他随手扔在屋里的衣服。忽然看到他放在梳妆台上的手包,心本能地收缩了一下。我向浴室望了望,侧耳听了听水声。然后悄悄地拉开手包的拉锁,在里面翻找。但找到最后也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我想可能是自己多疑了,感到很是对不起刘冰,我总是在背后疑神疑鬼的,可他总是一味包容我。想着想着,心里的内疚感越来越重。
“你饿不饿呀?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夜宵?”我站在浴室门口向着雾气腾腾中的刘冰喊道。
“不用了,你煮点咖啡吧,我想喝了。”
看着他满脸的水珠我开心地点了点头。
“真香。我老婆煮的咖啡就是香。”刘冰一只手端着咖啡,一只手搂着我的肩膀,头在我耳边轻轻地摩挲着。
幸福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就像现在。整个屋子都飘着咖啡的香气,我和刘冰站在窗前,欣赏着窗外的夜景,银色的月光散披在建筑物上、树上……一个个倾斜的影子随即出现,我们感受着夜晚独有的美。
深夜,我从噩梦中惊醒,看着身边熟睡的刘冰,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钥匙、手机、钱、电话本……我数着手包中的物品。电话本!我猛然想起刘冰有个习惯,他经常把一个随时准备应急的存折夹藏在电话本的外皮里。他会不会……我侧眼看了一眼依然没有醒来的刘冰。蹑手蹑脚地下地,拿着他的手包来到客厅。
“啪”客厅的灯亮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是那么刺眼,我闭上眼睛适应一下亮度,才把包打开掏出电话本。去掉皮的电话本显得异常丑陋,但更丑陋的是一小包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放在手上掂了掂,很轻,几乎没有分量。我望着桌上散落的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呼吸的,想哭,却没有眼泪。所有的担心、所有的猜测随着这一小包白色粉末的出现而变得那么可笑。我恨自己太天真,认为刘冰真的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在网上看了那么多资料,为什么还要逃避着,不肯面对现实呢?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
我想起了刘冰的妈妈,她肯定知道该怎么办。电话刚刚接通,我马上又挂断了。我要怎么和那位刚刚过完生日还沉浸在幸福中的妈妈说?难道要告诉她,她亲爱的儿子又吸毒了吗?不,我不能残忍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我应该怎么办?报警?让警察带走他吗?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刘冰穿着犯人的衣服的样子,不,那样,刘冰的妈妈岂不更伤心?而且如果我家里人知道的话,会更强烈地阻止我和他在一起,恐怕到时候一切都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该怎么办?忽然想起了网络,我决定向网友求助。
我再次来到了那个论坛。又发了一个帖子。等待着网友的帮助。我一遍一遍地刷新着网页。夜里上网的人不多,但回复却不少,很多人回帖劝我放弃。我对这些帖子都没有回复,因为他们的答案不是我要的。
过了一会儿有个似曾熟悉的名字出现了,他问我:还记得我吗?上次和你聊过关于“吸毒的人有没有明天?”的问题,记起来了吗?
看到这个人在线,我感到自己好像在冰雪之中看到了火光。
《毒月亮》五(12)
我忙给他回复:记得。我现在有点新的麻烦,需要你帮忙。
他说:我看到你的帖子了,你是想问他现在又复吸了,应该怎么办对吧?其实你不用问别人,你只要问问他就可以了。听你的诉说,我觉得他应该对这个很熟悉,不管是进戒毒所还是自己找个地方去戒,你都可以直接问他。其中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戒毒必须是他自己自愿的,否则复吸的可能性会更大。而且你本人也要有承担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我不理解地问:我需要承担什么?你是指钱吗?
他的回复很快:你没有帮他戒过吧?换句话说,到现在为止,你没有亲眼看到过对吗?你给我的感觉是这样。我所指的不是钱,而是你心理承受能力方面的问题。他戒的时候,第一个星期会是最难熬的,过了这个星期,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但你帮他戒掉的只是生理方面的,至于心理方面这将是一条很漫长的道路。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还是带他离开你们现在的这个环境吧。
看着他的回复,我的心像是丢了难受。不管怎么说,这个陌生人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我对他说:谢谢。
这一次,他的回复很长:不用谢我。我想劝你一句话,也许你会觉得很伤人,但它能让你找到更多的幸福。那就是离开他。彻底地离开他。不要存有任何天真的幻想。离开他去找一个不沾这东西的人过日子。我们这种人是没有明天的。你成天和我们这样的人混在一起,是没有幸福可言的。到最后弄不好,把你自己也得扔进来,那样,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到底有多大耐心可以奉献出来。很多人都是吸了戒、戒了吸,重复着,没有尽头。你能陪他多久?一个月?半年?一年?还是十年?我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有底限的,你肯定也有。只是我感觉到你并不想承认或面对罢了。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想法,一切主动权在你手上。
看着他的字,我的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我现在不能离开他。如果我现在转身离开,那么无疑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拉他反而还推了他一把。我想你能明白。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帮助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或者说是哪里让他不高兴了,我一遍一遍地刷新着网页,直到10分钟后我才看到他的回复:很简单。我是个吸毒的。我也是在不断地戒,不断地复吸的恶性循环中伤害着我身边所有爱我、关心我的人。半年前我刚刚从外地戒毒回来。我的家人在帮我戒毒后和我断绝了关系,他们已经对我完全失望了,我已经伤透了他们的心。其实我也很想彻底戒掉,但这有点儿像神话。就像人们一提起巴黎,联想到的首先是浪漫,但结果呢?不是每天照样有着血腥的暴力事件发生吗?人不能活得太纯粹,有时候需要糊涂一点。就像我现在的这种状态。像我们这种人不想明天,我们只要求今天。可能你会瞧不起我们,会觉得我们是阻碍社会发展的绊脚石,但我告诉你,你们错了。我们也有真诚的一面,只是被我们的丑陋所包裹着。所以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人走上我这条路。这条路就好比是一条高速公路,只能一味地往前走,不能掉头,更不能回头。所以我真心希望你的朋友能走出这阴影。还有一句话我要警告你:他的事情,你最好别参与。这句话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留下我的E—MAIL,有事情你可以给我发信。恕不能留下联系电话。我还有事情先下去了,祝你和你的朋友一切顺利,再见。
他没给我再次说“谢谢”的机会,就匆忙地消失在了茫茫网海之中。
我把一直处在紧张状态的身子向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高速公路,我和刘冰就在这条路上飞快地行驶着,向着一个我们谁都不知道方向的地方驶去。周围偶尔会有同行的车辆,但彼此就像透明人一样,超越、前进,周而复始。一次次的相信,一次次的失望,我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永远看不到头。我的手来回在键盘上移动,指甲碰着键盘的声音显得很是苍茫。
《毒月亮》五(13)
想着想着,我隐隐约约地睡着了。我梦见小时候刘冰拉着我的手,指着河边的芦苇给我讲着不老的童话。然后画面模糊了,刘冰笑着背着书包一手拿着早点——炸馒头片夹荷包蛋,一手使劲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