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假山上那块石头,显然是陷进去了。
花三郎忍不住脱口道:“敢情……”
“敢情”两字刚出口,陈铁口的身躯突然闪动,快得象脱弩之矢,直往那个黑忽忽的洞口扑去。
花三郎心头一震,掠身追去。
花三郎不能算不够快,但是由于起步先后跟距离的差别,他只慢了一刹那。
就这么一刹那,陈铁口一个瘦小身躯已穿洞而人,洞口疾快合上,花三郎探掌一抓,只抓下了陈铁口一只鞋,假山上已严丝合缝,什么洞也没有了。
花三郎旋身扑到陈铁口适才站立处,没用,假山未动分毫,他又忙依样画葫芦,照陈铁口的样走一遍,有用了,假山上又现洞口,花三郎三不管,提一口气,腾身一掠穿了进去。
他人穿进洞,洞口合上,眼前漆黑难见五指,紧接着感觉出,落地处是石阶。
他定神,凝目,竭尽目力前望,隐隐约约看出些来了,石阶笔直下伸,然后是一条半人高的甬道。
他急忙下阶顺甬道赶去,五十来丈,甬道到尽头,又几级石阶通向上,上头似是一方石板。
赶过去推开石板探头看,他呆了一呆,出口在一片树林里,离“白云观”后近十丈。
当然,陈铁口已经没了影儿了。
无意中一眼瞥见石板上刻的有字迹,已经腐蚀得差不多了,但还能看得出来。
字迹刻的是“元××六年”,元字底下那两个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不过不要紧,花三郎已经明白了,这处秘密通道,是打从元朝某个年代就有了,许是当时的全真们,以天威难测,设置这么一处秘密通道,作为保身退路的。
以元朝善待全真的情形,全真们尚且有此预防,可见皇帝老倌是如何难侍候,心意是如何难测了。
出了洞口,盖上石板,这才发现陈铁口的一只鞋还在手上,花三郎懊恼之余就要扔,可是突然他又停住了。
他发现,这只鞋不同于一般的鞋,既不是福字履,也不是薄底快靴,以花三郎的见多识广,博阅强记,竟叫不出它的名堂来,也从没见过这种鞋。
这只鞋,平头、平底,帮上绣了一圈金线,鞋头上有个红色的“卐”字,近跟处缀着一撮绒毛。
这是什么怪鞋?
花三郎想了一想,疾快旋身扑回“白云观”。
到了陈铁口埋尸处,他扒开了土,扒了三尺多深,才看见衣裳,衣裳是跟假陈铁口的一样。
再往下找,找到了鞋,鞋不对了,不是这种怪鞋,而是常见的布鞋。
那么,这只怪鞋,是那假扮陈铁口的人他自己的。
人是跑了,到底还掌握了一条线索。
他从真陈铁口衣裳上扯下一块布来,把那只怪鞋包上,然后又填满了土,用脚踩平了,这才离开了“白云观”。
离开了“白云观”,他找韩奎去了。
他以为韩奎在京不少年,又一直处在天桥那种卧虎藏龙、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找他问问,也许能打听出这只怪鞋的来历来。
可是,他扑了个空,进门寂静空荡没人影,喊了两声仍不见人。
刚要往里走,门口进来个人,是个中年汉子:“您找谁呀?”
花三郎忙道:“韩奎韩大哥,不在家呀。”
中年汉子上下一打量花三郎:“您是……”
“韩大哥的朋友,我姓花。”
“呃!姓花,老韩搬了。”
“搬了!”花三郎一怔:“什么时候搬的?”
“搬了有两三天了。”
“搬哪儿去了,您……”
中年汉子一摇头,答得干脆:“不知道。”
“那……没留下什么话么。”
“没有。”
打听不出什么来,花三郎只好走了。
一路走,他琢磨韩奎为什么突然搬了,想来想去,他想到了玲珑。
九成九是因为玲珑,要不然韩奎不会突然不告而别,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下。
他只觉一颗心往下沉,沉到了底,象压了块铅似的,连心口都觉得闷得慌。
找韩奎去。
没地方找,找着了又如何?
只好任他父女去了,好在韩奎知道他。
正事要紧,的确,普天下的事,没有比跟前他所负的任务更重要的了。
眼前只有一个去处了,肖家。
以京畿地区而论,肖家知道的,应该比韩奎还要多。
可是眼前这条线索要让西厂知道了,将来如何善后?
花三郎毕竟是花三郎,只在脑海里一转,便立即有了对策,于是,他带着那只怪鞋,直奔肖家。
南宫玉的香闺,珠帘低垂,静悄悄的。
老车把式象一阵风似的卷到:“姑娘!”
房里传出南宫玉的话声:“老爹呀!”
“姑娘,有急事。”
老车把式的神态表情,的确象有急事。
珠帘一掀,南宫玉出来了,乌鬟微斜,娇靥泛红,似是午睡方起,娇慵无限。
老车把式抢步上前,双手递出一封信,南宫玉见老车把式神色,再见信,神情一紧,急忙接过拆阅。
南宫玉一边看信,一边神急变化,等她把信看完,娇靥上的神色一转肃穆,默默地没说一句话。
老车把式忍不住问:“姑娘……”
南宫玉仍没说话,默默地把信递了过去。
老车把式接过了信去忙看,一看之下,他的脸色连变了好几变,随即猛抬头叫道:“姑娘,这……”
南宫玉淡然开口:“太巧了,是不是,老爹。”
老车把式两眼暴射寒芒:“这小子不是人……”
南宫玉截口道:“不能怪他,他根本不知道。”
“眼前这档事,他或许不知道跟咱们有关连,甚至根本就是咱们的人,可是从他处心积虑,削尖了脑袋往贼窟里钻这件事看,他小子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南宫玉脸色阴暗,道:“人各有志,或许他有他对人生的一套看法。”
老车把式道:“可是咱们不能容这个。”
南宫玉道:“老爹,做事不能有偏私,三厂的人不只他一个,上自刘瑾,下至那些鹰犬,咱们不是都容了,尤其是对项刚,咱们不是更待若上宾,曲意结交么?”
老车把式道:“那不同,别的人不欠您的活命恩,而且咱们的目的一直是射人射马,擒贼擒王。”
“这就对了,老爹,他是欠我活命恩,可是他并不知我真正是个干什么的……”
老车把式道:“要是知道,恐怕他也未必会放谁一马。”
“那也不要紧,施恩何必望报,好在咱们是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对他,又有什么不能容的呢。”
“不一样,姑娘,现在他跟咱们碰上了,他一身兼两厂的总教习,足证是个大爪牙,对咱们威胁恐怕比任何一个都大,您要是容他下去,将来必是大祸患。”
“你是这么看的么,老爹?”
“老实说,我是这么看的。”
“那么,以你看,咱们该怎么办呢?”
“老奴有老奴的一套办法,但是大主意还得要您拿。”
“那就这样,先任他去,不采取任何行动,让他去查,好在那条线索已经掉了。”
老车把式一脸不情愿的神色,但他到底还是恭谨躬下了身:“老奴遵命。”
第十一章 多情蝉娟
花三郎到了肖府,先见着了卓大娘,然后又见着了肖铮。
肖铮跟卓大娘,没想到花三郎还会来,尤其是经过熊英兴师问罪,来那么一闹,如今接花三郎是如接凤凰,喜出望外,卓大娘把花三郎往厅里一让,跟肖铮一碰面,一转眼就不见了她的人影。
宾主落座,略加寒喧,花三郎就直说来意,然后就拿出了那只鞋。
肖铮看得方一怔,卓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她在一边说了话:“这种事花总教习您恐怕问错了人了。”
花三郎道:“呃!大娘说我应该问谁?”
卓大娘道:“这一类的事儿,我们姑娘最清楚了,您问问她,准保您可以得到相当满意的答复。”
花三郎道:“那就麻烦大娘代我请教一下肖姑娘……”
卓大娘摇头笑道:“总教习,亏您还是知书达礼的人呢!怎么连移樽就教都不懂,让我去替您问,那算哪一条礼呀?”
花三郎脸一红,道:“多谢大娘明教,花三郎知过,只不知道肖姑娘方便不方便见我。”
肖铮忙道:“方便,方便,怎么会不方便,总教习您说这话不是见外么。”
卓大娘道:“就是说嘛,刚还请您移樽就教呢,那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花三郎道:“那么就烦请大娘帮我安排一下。”
卓大娘道:“义不容辞,您坐会儿,我马上就来给您回话。”
卓大娘出去了。
肖铮陪着花三郎谈笑风生,兴高采烈。
卓大娘连肖铮都瞒了,她在花厅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了花厅里,笑吟吟地施了一礼道:“我们姑娘在‘白玉楼’备下香茗素点待客,恭请花总教习屈驾。”
肖铮一笑而起,摆手道:“总教习,请吧。”
花三郎欠身而起。
肖铮、卓大娘、一左一右的陪着花三郎,转朱阁,过画廊,来到了仙境般小花园里的“白玉楼”前。
花三郎看得一怔,肖铮、卓大娘却是满脸堆笑。
白玉楼前,那白玉似的石阶前,左右各八站着一十六名彩衣少女,个个美得象朵花。
肖铮,卓大娘陪着花三郎一来到,十六名彩衣少女立即盈盈施礼,齐声说道:“恭请贵人入楼”。
一名彩衣少女紧接着说道:“姑娘只招待总教习,老爷子跟卓大娘请留步。”
肖铮笑道:“好嘛,卓大娘,此间主人既不欢迎咱们,我看咱们还是识趣留步吧。”
卓大娘道:“还能厚着脸皮硬进去,只好如此了。”
两个人各含笑摆手:“贵人请。”
花三郎只觉脸上一热,道:“两位取笑了。”
只好硬着头皮,迈步走了过去。
一进白玉楼,另两名彩衣少女莲步轻移,迎面施礼:“请贵人随婢子们登楼。”
请登楼,也叫“白玉楼”,可就看不见楼梯在那里面,两名彩衣少女说完话,左边少女伸手在左边晶莹如玉的石柱上轻轻一按,只见从上方缓缓伸下一座其白如玉的石梯来。
俟石梯着地,两名彩衣少女又盈盈一礼:“容婢子们带路。”
转身登上石梯,拾级而上。
花三郎忙跟了上去。
走完石梯,上得楼头,只见眼前一个大客厅,淡雅宜人,充满了书卷气,最显眼的是,一边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字画,一边壁上挂着一把柄镶珠玉的长剑,长剑下壁边,矮几上放着一具古琴。
这表示,此楼主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应是文武双绝。
花三郎这里游目观望,那里两名彩衣少女已双双转身下了楼。
这座楼上,整个客厅里,就剩下了花三郎一个人。
不,两个,珠帘一掀,一扇门里走来了贾玉。
花三郎一怔,忙迎前叫道:“兄弟……”
贾玉含笑道:“小弟迎迓来迟。”
花三郎心想,果然没有料错,这位贾兄弟真是肖铮的乘龙快婿,要不然他怎会在这座白玉楼上。
心中念转,口中笑道:“兄弟还跟我客气,倒是我有事请教,承蒙肖姑娘召见,来得算是唐突,还请兄弟见谅。”
贾玉道:“说什么见谅,我在这儿就为见你一面,为的是要告诉花兄,小弟这一面,算是最后的一面。”
花三郎心头一震,急道:“兄弟这话……你要上哪儿去?”
贾玉含笑道:“我不离肖府,不过往后要请另一个人跟花兄见面了。”
“另一个人?谁?”
贾玉笑而不答,伸出晶莹圆润玉似的手,除去了头上的跟身上的,除去头上的,露出了一头披肩的秀发,除去身上的,露出了雪白一袭女装。
花三郎瞪大了眼:“你……”
眼前的美姑娘盈盈一礼:“肖嫱见过花总教习。”
花三郎一定神,便要伸手去扶,但他目光一接触到那头披肩秀发跟那袭女装,他便忙又收回了手:“原来贾玉就是肖姑娘,花某可真是有眼无珠。”
肖嫱含笑而起:“还请总教习原谅我的不得已。”
“说什么原谅,花某一向颇以所学、眼力自负,从不相信有人能在花某面前施巧,没想到这次却让肖姑娘瞒了个够。”
“花总教习这是怪罪?”
花三郎诚恳地道:“不,肖姑娘给予我的太多了,我对姑娘只有感激。”
萧嫱道:“我无意博取总教习的感激,只能说我随便惯了,见总教习投缘,想交总教习这个朋友。”
花三郎道:“姑娘不是世俗儿女,怎说随便?不管怎么说,我知道我身受良多。”
肖婿微抬皓腕:“总教习,我们坐下谈好么?”
花三郎道:“理当从命。”
两个人落了座,肖嫱亲手捧过几上香茗。
花三郎欠身道:“谢谢。”
肖嫱目光一凝:“如果因为我恢复了女装,使得彼此间的交情趋于生分,我会很后悔。”
“这不是生分,是礼。”
“彼此都不是世俗中人,又何必拘此俗礼!”
花三郎微微一笑道:“我一向不喜欢世俗那一套,可是眼前,却使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句怪怪的,听笑了姑娘肖嫱,花三郎自己也笑了。
这一笑,无形中距离缩短了不少。
肖嫱笑容微敛,目光一凝:“听说总教习要打听一只鞋的来历?”
花三郎拿出那只鞋道:“不错,就是这只。”
肖嫱接过去看了一眼:“总教习从哪儿来的这只鞋,能说说么?”
“自无不可。”
花三郎当即把“白云观”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添枝加叶,也没隐瞒任何一点。
静静听毕,肖嫱倏然一笑:“总教习是为东厂办事,如今却找西厂人打听线索,妥当么?”
花三郎道:“就因为有贾兄弟这层关系,我没拿府上当外人。”
肖嫱娇靥一红,同时掠过一丝难掩的喜悦:“不怕西厂抢了功去。”
“肖府会么?姑娘。”
“总教习既没拿肖家当外人,冲着总教习,肖家全当不知道有这么一条线索。”
花三郎道:“谢谢姑娘,姑娘给予我的,又多了一次。”
肖嫱娇靥微红,沉默了一下才道:“这只鞋,我不知道是谁穿它,但是我知道,这种鞋不是出于自家之手,全京城只有一家做过,总教习上那儿打听,也许能问出个眉目。”
“呃!哪儿?”
“南门大街路东,瑞祥。”
“南门大街路东,瑞祥?”
“是的。”
花三郎从几上取过那只鞋,站起抱拳:“多谢姑娘。”
肖嫱跟着站起:“总教习要走?”
“肩上挑着这种任务,怎敢耽误,迟了也恐有变。”
“总教习什么时候再来肖家?”
“我得空就来看肖老。”
“别因为没了贾玉,就少走动了。”
“有姑娘这么一位红粉知己,也是一样。”
“总教习如果用得着肖家……”
“先谢谢,到时候我一定来求助。”
“我送总教习下楼。”
“不敢当……”
“要是贾玉,总教习让他送么?”
花三郎微一笑,没再说话,任凭肖嫱送下了楼,并肩步下石梯的时候,花三郎又闻见了那熟悉的香气,他心里的感觉更怪了。
肖嫱送花三郎送出白玉楼,两个人脸上都为之一红,因为肖铮跟卓大娘都在等着呢。
花三郎定定神道:“两位瞒得我好苦。”
肖铮道:“不得已,还请总教习别见怪。”
卓大娘道:“要怪您怪贾少爷,他不让说,谁敢轻泄一个字。”
花三郎、肖嫱四目互望,又都觉得脸上热热的。
肖铮道:“总教习问出什么来了么?”
花三郎道:“肖姑娘已有所指点,我这就赶去查证,告辞。”
他说走就走,脚下飞快,没容肖铮跟卓大娘送,肖铮跟卓大娘也没送,两个人四目望姑娘肖嫱,姑娘娇靥飞红,转身奔进了“白玉楼”。
肖铮大笑,旋即收敛笑容,一整脸色:“这条线索……”
卓大娘道:“您就不用操心了,要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