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泽虞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他知道是什么所在,可是不知道是这样的所在,这样能将人逼迫到面目全非的所在。
宋嬷嬷想了想,道:“老奴有一句话,皇上想听么?”
“嬷嬷说罢。”
“这里是问讯宫廷秘辛的地方,且不管使了什么手段,皇上想知道的,恐怕已经知道了。”
她看到连泽虞脸色阴暗了下来,但话已出口,便不能说半截儿,她道:“两个罪奴万死也不能赎清他们这般对待娘娘的罪过。可娘娘这副模样,就算是奴婢们,也近身伺候不得,万一再刺激大发了,说不定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连泽虞瞬间懂了宋嬷嬷的言外之意。
这样的嬉妃,已经不适合在人前出现了。
更别说请太医来看诊。
宋嬷嬷道:“奴婢以前也听说过这些老刁奴的手段,想必是没日没夜的问,娘娘这段时间受了刺激。依着奴婢看,皇上就把娘娘安置在这里,安安生生一个人呆着,说不定过一段儿时间自己个儿就好了。奴婢愿意每日过来送送餐饭、衣物,旁的,断断不会胡乱打听。”
若宋嬷嬷还信不过,这宫里还有谁能信得过?
连泽虞终于点了点头。
萍芷对宋嬷嬷只有佩服的份儿,这一番话,既顾全了皇上的情义,又免了皇上尴尬,可她真正感慨的却是皇上对嬉妃是真的好。
她听到了嬉妃那半句话,想必皇上听的更全了,一个宫妃的嘴里,说的都是怎么和另一个男人在床上的事儿……若真是如此,嬉妃都够死上几回了!
可饶是这样,皇上还是舍不得!
她悄悄的看了一眼皇上,也半蹲了身子道:“奴婢愿意给宋嬷嬷帮帮忙,照顾娘娘。”
连泽虞不置可否的看着商雪袖所在的屋子,他能看到她临窗而坐,一直都不曾向外看过,她是在想谁?
他心中不禁酸楚且愤怒起来,是她对不起自己!
她和萧迁合在一起骗了自己!
他这样想着,便离了南五所,怒气冲冲的进了牢房,没头没脑的抽了十几鞭子,这才道:“为什么?为什么?”
萧迁衣服上已经带了斑斑血迹,可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若不是嘴角微微抽动,几乎看不出他方才被抽了十几鞭子!
连泽虞凑近了他,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道:“为什么……你二人都已经……”
他眼睛瞪的通红,怒道:“你为何还将她推给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认识她!”
萧迁便轻笑了起来,身上的锁链随着他的笑声发出哗啦啦的轻响,他凝视着连泽虞,他的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甥,这个自以为是的皇帝……
这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男人。
商雪袖,就是跟了这样的人,还死心塌地的。
萧迁眼中露出了悔意,他心中更是一阵阵的后悔涌了上来。
他突然想起了观音的话。
“你会后悔的。”
他平生第一次后悔,让商雪袖认识了连泽虞。
从此商雪袖的人生便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的地步,他不需要问,甚至不用想,都知道商雪袖现在的景况一定糟透了……
他有些嘲讽的道:“为什么让商雪袖认识你……我也很是后悔。”
他的领口仍然被连泽虞抓在手里,在连泽虞刻意的用力下,他的嗓子也被勒的有些发紧,但他仍是对上了连泽虞的眼睛,道:“商雪袖,是百年难遇的曲部奇才,是我心急了……咳咳,有没有情,又有什么打紧?演不演得好那些才子佳人戏,又有什么要紧?除了真正的内行,谁能看出区别来?”
连泽虞心中既是愤怒又是厌恶,他厌恶透了这种仿佛只有商雪袖和萧迁才懂的那种氛围商雪袖也说过他不懂……
“商雪袖入宫的时候才二十几岁,”萧迁丝毫不惧怕的盯着连泽虞:“你知道二十多岁出头就能被赞为曲部宗师的有几个么?没有……一个都没有……可她为你什么都不要了,进了宫!你毁了她!”
连泽虞松了手,道:“舅舅既然看重她,就不该送她进宫,像民间传言的那样岂不是好……明剧第一名伶,原本就是六爷园中之人。”
“可笑。”萧迁慢慢的说了这两字,便偏过头去,甚至眼睛都垂了下来,仿佛再也不屑于看连泽虞一眼。
“朕可笑?”连泽虞道:“朕的确可笑,被你们这对好师徒蒙在了鼓里,你们……”
他手里紧紧的握着鞭子,紧到仿佛要将那鞭子捏断一般。
许是他太过咬牙切齿,“咯吱咯吱”的咬牙声传了过来,萧迁复又勉力的抬起头。
一路奔赴上京,然后直押天牢,他连身上的衣物都不曾换过,到了今天,破烂不堪,血迹斑斑。
连泽虞从不曾这样仔细的看着他的这位堂舅。
即使几经鞭打,不知为何,萧迁总是有一股子沉静的态度在,仿佛并不在意什么,甚至连死都不在意一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百二十六章 爱逾珍宝
萧迁细长的眉眉梢略微低垂,眼梢却挑着,萧家的人都是这样的眼睛,连泽虞自己的眼睛也是像极了萧后,鼻子瘦削而挺直,下面是紧紧抿着的薄唇,那唇角,平平的,无悲无喜。
太后谈起往事,当年上京的萧六,也曾是受许多名门闺秀芳心暗许的俊雅人物。
就是当年那场萧园夜宴,他见到萧迁,也曾心中暗赞……
这样的人在萧园,商雪袖也在萧园住了三年!
连泽虞神情恍惚起来,情浓之时,商雪袖修长纤细的手指,无数次抚过他的眼梢,他的唇边,而今再看,他脸上这几处,和萧迁倒有六七成相似!
他又一次如同一盆盆的滚油泼进了心里,他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可眼前看着他的,是萧迁怜悯交织的眼神。
萧迁道:“皇上召臣返回上京,不过是为了审问当年事。入得天牢以来,臣若否认,便刑讯伺候,试问皇上就是这么想让当年的事成真么?皇上心里想要的是个什么答案?还是说皇上心里早就认定了一个答案?”
他摇头,低语道:“因爱生疑,真是可怜。”
连泽虞并不曾注意、也没有心思注意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或者说听到了也不甚在意,他走到萧迁面前,低声道:“你现在招不招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她已经认了。”
他语声苍凉失落之至,可萧迁却并不被这样的口气打动半分,迅速的回道:“你对她用了刑?”
连泽虞想矢口否认,可商雪袖的模样,甚至比被用了刑还惨,他一瞬间恼怒起来,道:“便是用了又怎样?”
萧迁的神色瞬间变成了连泽虞从未见过的狰狞和咬牙切齿,脸上的恨意几乎满溢了出来,他听到萧迁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若非太子,若非皇上,有哪一点配得上她?”
连泽虞脸色陡变,一巴掌便甩了过去。
萧迁受制于铁链,又哪里能躲得开,他也似乎无意躲闪。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他嘴角已经浸出血来,脸上一边儿红,一边儿白,可却犹自恨恨的看着连泽虞。
他一字一句的道:“原本得到她,是你天大的幸运!你为夫君,不能全身全心待她;你为天子,不能护她周全于深宫;你为男子,疑心暗鬼,风闻定罪;你为人……她为你几经险境,她拿出去的每一分钱,都是她一字一句辛辛苦苦唱来,她周旋于西都、云水之时,其中艰难苦楚,你不是不知,恩情不曾报,如今反以刑讯加之!”
他眼中燃着怒火和痛惜懊悔之情,恨到极处,反而嘶声大笑:“果然是无情无义,才称帝王!”
连泽虞瞬间脸红若血!
萧迁另一边儿脸上刹那便又被扇了一掌。
“你……也喜欢她吧?”
连泽虞手劲极大,这一巴掌,让萧迁的鼻血也流了出来,一时间甚至使得他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
他揪着萧迁的头发,再一次的问道:“是不是?”
萧迁再度笑了出来。
“是。”
他道:“我爱她逾如珍宝。”
连泽虞目光冷了下来。
他松开了手,将萧迁一把推开,道:“朕会让她见舅舅最后一面。”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商雪袖出现在天牢中,已经是十来天之后了。
她并不知道,每一次连泽虞到了南五所,听到的她每一句要求见六爷的话,都如同在催萧迁的命。
她并没有恢复多少,直到她被连泽虞带了过来,嘴里仍自在嘟嘟囔囔。
因不能假手旁人,她的每一句话都翻来覆去的被连泽虞听了无数次那一夜,也在那些被反复挖掘、啃嚼的夜里,在她的回忆里成了真。
连泽虞面沉似水,仿佛这些话再不能撼动他半分。
嘴里冒着谵语的商雪袖,在看到萧迁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谵语来。
“六爷!”
萧迁自然是狼狈无比的,衣衫破碎,血迹斑斑,嘴唇干裂,面有青紫。
商雪袖从未见过这样的六爷。
从她见到萧迁的时候开始,六爷从来都是贵气凛然,高不可攀,气度从容。
六爷曾对她指着鼻子怒骂;曾经神色憔悴,就为了给她改写一部新戏;曾经对她不理不睬,只因为她的课业不行;也曾经微微一笑,真诚的赞许过她。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现在看到的这个六爷。
商雪袖回过头,已经泪流满面,她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这样对他啊?”
连泽虞笑了笑。
原来见到萧迁,商雪袖才能好好说话。
只是,第一句话,喊得是“六爷”,第二句话,是为了她的六爷在质问他。
在他露出这样的笑意的时候,商雪袖已经跪到了他的跟前。
“皇上,求你,求你放过六爷吧!”
这是第三句,是为了六爷向他求情。
连泽虞原以为世间最重的打击,他已经经过了,却不曾想到远没有休止的时候。
他冷漠的摇摇头,道:“去和他说说话吧。”
商雪袖打了个寒颤,仔细的琢磨着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又听身后萧迁道:“商雪袖,你过来。”
商雪袖呆呆的看着连泽虞,眼里再度露出恳求的神色,可仍是得不到任何回应,不点头,不摇头。
一旦和其他人之间有了一定的距离,她便会冷静下来,她并不傻,也不煳涂,只是当人靠近,会不由自主的“招认昔日的罪状”。
她深深的看着连泽虞,那曾经是他的阿虞,可她再也不能这样叫他了。
她纵然不舍,可他想必是深深的厌恶她了,再也不要她了……商雪袖便决然回了头,重新跪到萧迁面前磕头道:“六爷,我对不起你。”
萧迁摇摇头。
“你后悔么?”他问。
商雪袖微怔了一下,低声道:“我不后悔。六爷,我不后悔。”
她鼻子一酸,重重的道:“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萧迁,便不会再无法控制的说出那些莫须有的罪,可她声音中已然带了浓浓的鼻音,她流了眼泪,一滴滴的,掉到萧迁身前的地砖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三百二十七章 活下去
说是天牢,实建在地下,所以地砖缝中是湿腐的青苔。眼泪滴了下去,瞬时便浸润了下去。
她说:“六爷,可我委屈,我这里委屈。”
她抽泣起来,双手几乎要将胸前的衣襟抓破了。
萧迁双手不由得握紧了,铁链便响动起来,良久他才缓声道:“身体可受刑罚?”
他一样样的问了过去,从手指,手腕到手臂,再到肩膀,从嵴背到腰身,再从腿到脚腕、脚踝,语气轻缓而温柔,更带着别样的珍视,直至商雪袖都一一否认,萧迁才松了一口气。
可他看着商雪袖的眼神却更加怜悯。
身体不曾受刑,却屈招了……
他认识商雪袖的时间,比这位皇上更久,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商雪袖。
那是个多么豁得出去的姑娘,又是个何等坚毅的姑娘,她到底遭遇了什么,萧迁虽然不知道,可也猜得出,或许并不比他这样被抽鞭子上刑轻松。
想到此,萧迁又想起了赛观音,目光中露出了怀念和希冀之意,这辈子,恐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可他还是又问道:“你后悔么?遇到我。”
商雪袖抬起头,一丝迟疑都不曾有过,便摇了头。
“六爷,我不后悔。”
她明知道连泽虞就在她身后,也明知道,原本已经所剩无几的情份,禁不起她这样的回答。
可她仍自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
就算是为了这份情。
连泽虞摔了牢门而去,商雪袖听到身后传来“哐当”的一声巨响,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片刻沉默之后,商雪袖终于痛哭失声。
连泽虞不懂,若她不曾遇到萧迁,终此一生,她都只能是“九龄秀”,只能是商秀儿,不会成为那个能遇到太子殿下的“商雪袖”!
那个技艺到了顶峰的高度、可以为阿虞尽些微绵薄之力、可以吸引他的目光的“商雪袖”,明明是萧迁造就的。
若非如此,就算是平平安安过了一生,可遇不到阿虞,又有什么意思?
除去明剧,除去她名动天下,就算是只为了这份短暂拥有的情,哪怕那一晚的事情是真的,她也不能后悔,不愿后悔,也不该后悔。
她不后悔。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无奈到绝望、绝望到极点,只能伏地哭嚎。
看到商雪袖这样痛苦,萧迁目光也茫然起来,人世间,为何苦楚这样多呢。
这样想,萧迁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的往事,十数年的挣扎,也真是无奈和难过的时候多,真心觉得欢快的时光竟是屈指可数。
若真如此,死了也不算是什么,或许是解脱吧。
萧迁清了清嗓子,道:“商雪袖。”
他看到商雪袖茫然的睁着一对泪目看着自己,他轻声道:“你知道‘赛观音’是什么意思么?”
商雪袖并不知道六爷为何这当口提起了赛观音。
“她本来姓赛,这是个好姓,连着太后的赐名,也是个极出彩的艺名儿。可观音其名,并不只是说她擅演观音。”
他微笑着道:“我素日对你鲜少有赞扬,可这实在是我是个别扭的人,苛刻挑剔。”
他道:“观音,其音入耳,如眼前可见花开,可见明月其音可观,才名观音,商雪袖,你已胜她多矣。”
“既然一直都不后悔,那就努力活下去。”
“不,不不不……”
商雪袖勐地领悟了萧迁的意思,也终于懂了,六爷,多么通透的人,他早就预感到了,皇上不会留他的命。
所以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如同在昔日的萧园里那样,问着,等着她给出她自己的答案,还循循善诱,等着她自己寻找内心、明了内心所想,还在扮演着“恩师”的角色。
两句看似相同的问话,其实都是为了让她自己从自己的迷宫中开解出来。
既然从不曾后悔过自己的选择,那就……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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