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骨。”连泽虞道。
“什么?”萧太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蒸骨。”连泽虞又一次道。
“不……不行……皇上……”萧太后急的珠泪乱迸,她瘦削的双手紧紧的握住了连泽虞的肩膀,道:“皇上,不可……”
连泽虞并不看她,只是站了起来,突然大声道:“朕说蒸骨,没听到么?”
仿佛因为这样的一声,雨势都小了一些。
太监们不明所以皇上的意思,却有懂这个的侍卫到了近前,也不敢取大的,只拿了极小的一丁点儿细而洁白的指骨放置于黄缎子之上,恭恭敬敬的捧到了皇上面前。
连泽虞只看了一眼,便掩面挥了手,道:“去吧。”
萧太后呆立在那里,直至过了一刻钟,她才看到刚才那侍卫飞快的奔了过来,手中是一个素色冰纹盖缸,她的牙齿不由得“磕磕磕”的碰了起来,仿佛看着什么怪物就要从那盖盅里钻出来一样。
从她这里,可以毫不费力的看到那侍卫在皇上面前,揭了盖子,她本不想看,可却忍不住伸了脖子望了过去。
连泽虞伸出了手,那侍卫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在连泽虞冷冽如冰的目光下抽出了腰中佩剑。
他将左手手指靠近了过去,右手拿了剑,一些儿犹豫都没有,便在指腹处划了口子,瞬间便滚出了一滴滚远的、鲜红的血珠来,他颤也不曾颤一下,将那滴血珠分毫不差的滴在那一小截骨头上,便收了手。
血珠一经滴落,本应该在那细小的骨头上立刻滚了下去,可却没有,仿佛那骨头上有着极粘滞的力道,牢牢的吸住了那滴血,不过片刻,便消失于骨上!
连泽虞手中的剑铛然落地。
仿佛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也被这雨浇灭。
可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原本就没有什么侥幸。
连泽虞蓦然回头,那伞被他架在地上,遮挡着他的视线,可他清楚的知道那伞下是什么。
那曾经是他的阿袖。
而今是一堆白骨。
他眼前变得模煳起来,有什么东西自内心一波一波的涌了出来,将心肺都掏空了一般。
旁边的人无比的嘈杂,有人扶住了他,还有人在尖叫。
闪电后,一阵阵的滚雷声,将这冷宫的废墟映照的忽明忽暗,天地间的大雨,如同无数的尖刀,将他的世界噼裂成了碎屑。
连同着一起变成碎屑的还有商雪袖……如同花朵一般的生命。
他在天旋地转中拼命的摇着头,他心中发出了一阵阵的哀嚎,他并不是想要这样的结果。
一阵阵的晕眩袭来,在坠入黑暗之前,他想起他听到有人曾用讥笑的口吻,轻轻的对他说过一句话。
当时他没听清,也并不在意。
可现在那句话如同雷击,又如同斧凿刀刻一般,在他心头显现。
因爱生疑,真是可怜。
端午节夜里这场连天的大火,先是烧毁了立柱、房梁,然后便是烧塌了一切能烧的东西,从房屋到宫墙。
不光是连城宫的东北方向之外,就连宋嬷嬷所住的距离连城宫南宫门较近的客栈,都能看到冲天的火光。
尤其冷宫这边,百姓们拿了守夜巡更的锣,敲的山响,可里面却只有大火唿啦啦的烧着,中间隔了一条京河,只有干瞪眼的瞧着。眼睁睁看着东墙都烧塌了一角,却完全救不得这场大火!
待等有几个有主意的说绕到宫门口那里去报信儿,冷宫那处也烧的差不多了!
既是有人报信,这场大火看久了也着实乏味,众人便渐渐散去,只留了三两个闲汉并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穿着一身道袍,却带着僧帽,一身七拼八凑的装束,看着火光便闭了目,喃喃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观世音菩萨,过路的神仙,城隍爷爷,城隍奶奶保佑……”
旁边儿便有人逗趣儿道:“后面这俩才是你正儿八经应该拜的呐!”
那老头儿便睁了眼,道:“什么都拜拜,总有个碰上。”
“大半夜的老头子出来看什么热闹,你把小庙祝自己个儿扔庙里了?”
老头儿便一拍脑袋,急急忙忙的趿拉着鞋子,向南边儿跑过去,跑着跑着便指着河里道:“看吧,刚拜完就有好事儿,你们几个积积善吧,这有个死倒儿。”
那几个闲汉看着老头儿一熘烟儿跑了,连声道:“哈哈,这老头儿,倒真是好事儿,哥几个儿,不免捞起来,还能去里正那里换几文钱。”
因里正还兼管着这一片儿京河,说是“管”,其实就是轮着差派这一片儿的百姓去清理京河,什么春夏的浮萍,秋冬的枯叶,都要捞出来。
因为京河既深且宽,倒也常有淹死人的时候,所以他们都见怪不怪。
几个人二话不说,便撸胳膊挽袖子的下了河,将那死倒儿捞了起来,只看到那死倒儿黏煳煳的头发盖了一脸。
晚上又刮着风,一吹起来,浑身泛起了凉意,倒有些骇然。
几个人也学着刚才那老头儿的模样四面八方拜了拜,又道:“还是个女的,不知道是哪里的疯婆子,失足淹死。”
嗟叹了一番,几个人便定了主意,道:“老九,你在这看着,我们去寻里正和义庄上的人过来。”
那老九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对劲,扯住几个人道:“感情你们只留我一个人啊!不行!”
无论怎么被嘲笑胆小,老九就是不松手,要换别人来守着这尸首,谁愿意?
最后几个人竟是拉拉扯扯的一起都走了,只余了这满头满脸黑发和浮萍的死倒儿在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将亮,街上的行人渐渐从无到有,看到京河边的死人,不是无视,便是摇摇头叹息一声。
只是那死倒儿竟然微动了几下,接着头偏到了一边儿,呕了几口水出来,骇得从旁边经过的人喊着“诈尸啦”狂奔而逃。
那“诈尸”的尸首长出了一口气,伸了双臂先是摸了摸身下的地面,缓缓的直起身来,又抬起手,将遮挡视线的湿发挂在头发上的浮萍撩开,显出一张黑黢黢的脸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便有些诧异。
她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如此几次,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描述的神情。
既悲且喜。
既是欢欣,又是失落。
如同刚被放出笼子的鸟儿,却已不知道如何展翅。
她勉力的站了起来,却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一根棍子递到她的眼前,她接了过来,对着这个递了棍子的脸上同样脏兮兮的小孩儿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谢谢。”
那小孩看着她烟熏火燎的脸上露出一弯白牙来,加之她声音粗糙嘶哑,到底还是吓了一跳,“哇”的一声便跑了,边跑还边喊道:“死人说话了!”
旁边还有五六个不懂事的顽童,又是害怕,又是兴奋的围着她,嬉闹着喊着:“疯婆子!疯婆子!”
她回过头去,在京河之上,由于整夜的大火,连城宫的那一片都已经焚毁,裸露出高矮不一的断壁颓垣。
就如同一个极漂亮的红木嵌着金边儿的盒子,被老鼠啃缺了一片。
可即使残破,连城宫也仍是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
朝阳的霞光仿佛浸染到了京河之中,浮萍静静的躺在河面之上,不曾失却和改变半分绿色的浓郁,这让京河别具了一种诡异妖艳的绮丽。
她缓缓的注视着眼前的画面,好像要将它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可随即她便转了身,她无处可去,可她知道一定要离开,离的远远的。
看着顽童们蹦蹦跳跳,从眼前一片片的房屋上方,一片霞光照了过来,红彤彤的一轮日头还将升未升,如同盔头上颤巍巍的火红色绒球。
她一步一步的,向着远离宫殿的地方走去。(第六卷《晨钟》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晨钟》卷完结感言
这一卷的感言,是虫虫一直纠结于心的事情。
在雪袖入宫之后,发出来的每一章,虫虫都在想,是在“作者的话”中来随时的和大家解读、交流,还是最后来做这件事。
当然,现在大家看到了感言,那就是虫虫选择了后者。
因为想留给亲们充分思考、质疑和想象的空间,而避免受到作者的暗示。
雪袖与阿虞的感情线
先说进宫之前。
他们相爱么?是的,无疑是相爱的。从头跟到尾的亲们,亲眼见证了雪袖和阿虞一步步走向对方的怀抱。
进宫之前起于霍都的爱,是带有相当的主动性的,雪袖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萧迁的影响。她也迫切的想在技艺上再进一步,所以才主动往前迈进;否则以常理度之,身份上的天差地别,足可让她先行放弃。
其实她已经得了情,一度是想抽身的,可是因为阿虞两次天南海北的寻她,才给了她勇气。
泥足深陷,也要有泥足深陷的勇气。
那时的爱是甜蜜的,炽烈的。
而入宫之后,虫虫在很大的力气上描写了两人感情上的再度发展不再只有甜蜜,更多了酸楚、苦涩,乃至后来的悲惨。
雪袖的经历:能在一起距离这样近就很幸福,到学会了因为嫉妒而酸楚,再到温水煮青蛙般的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易事,再到明白帝王也非全能而心生体谅……中间的心路,都做了详细的交代和推进。
而阿虞呢,这个人物,对比起来,如果阿袖是水,他就是火。他和雪袖以你我相称,不分彼此,可他时刻活在:不能够给雪袖全身心的宠爱,希望雪袖学会嫉妒,却又害怕雪袖不要这个被后宫瓜分的他的惶恐中。他不会放手,一直到本卷结束,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放手。
他是太子的时候未遇到商雪袖之前从未动情,意气风发的时候自然是觉得天下在手,可他在太后言辞重重的训教下背转身的苍凉,还有那种以自身来交换的屈辱,都是虫虫想描写的。他在尽力的做,充满暖意的长春园,初心是想让阿袖在这里仍自由自在的爱和生活,在冲突的时候果断的站在雪袖这边,甚至最终忍耐不下去而和皇后做了交易那是李其姝猜中的真相,他给皇后一个嫡子,从此他便只待雪袖一人。
关于宫斗
如果整卷看下来,其实会发现虫虫写的宫斗戏分并不多,而且简单的很。一方面是因为虫虫不会写(没脑子的虫),另一方面,则是虫虫的心里认为:有爱情,自有皇上替你出头,斗什么?只有当一个女人没有爱情了,才不得不要学会这种女人间的战斗。(所以在甄传里,其实失败的最根本原因,还是来自于皇上本身。后来她没有了这份爱,不再爱皇上,视他于无物,只有利用,自然所向披靡。)
第五卷阿袖受到的最大的打击,就是来自于阿虞。她舍身入宫,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冷眼与嘲笑(咦?莫名的熟悉),即使这样,若是阿虞能站在她身边,她也能走下去,可是阿虞却给了她毁灭。
【这里摘一段虫虫和朋友的对话:
虫虫:他也一直在努力,做了很多事情。但是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受控制……他的愤怒,也是因为他曾经做过这么多。
桃其实:也对女主足够好,只是有一天,信任崩塌了
虫虫:但是他自负……所以错了。他被蒙蔽了双眼。他虚构了一个他想象中的“事实”,而且深信不疑。
桃其实:就好像你说的,他觉得为了她付出了很多,可到头来她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了。其实这样的连泽虞很鲜活,比起一味的宠着女主的
虫虫:是的。尤其是他还是很聪明的,平时不愿意想,一旦起疑,立刻就能关联上那天晚上萧迁安排小宴,其实有用意。
桃其实:一个人若是有了怀疑,那就是处处都生疑
虫虫:对于连泽虞,六爷这样儿的,就算是没有**关系,也让他愤恨啊!六爷就是商雪袖的心灵同伴啊
桃其实:嗯,可是同样在古代来说,男子有个红颜知己,然后再娶回家,那就是美事一桩了
虫虫:是的~可老婆有个蓝颜知己,你说让皇帝怎么忍……他是真的要杀萧迁,他想彻底把萧迁从商雪袖的人生中挖出去。
虫虫:他在爱情上,还是个少年。远远不够六爷那样有沉淀。当少年成长了,也就失去了。
桃其实:六爷也是经历了好多
虫虫:六爷也失去过。不过六爷束缚小,所以更加能任性而为之。
桃其实:就好像现在来说,女生和少年在一起,就势必要接纳少年的不够稳重,不够体贴,和成熟的男人在一起,也势必要接受他没有你的曾经
虫虫:哎,桃子,你说的好有道理】
和朋友的对话,就结束在这里。临近末尾,有一章名为“黑暗中的恋人”,如果大家看过前面第四卷的“饮茶如酒”,其实就会发现,同样商雪袖也这样想过六爷和观音。
六爷与观音,同样也是摸索在黑暗中的恋人,观音纠结于六爷是爱戏还是爱她,这么多年一直走不出自己的结。
而阿虞,则是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尤其是六爷与雪袖间涉及到戏的心有灵犀,更是让他嫉妒的要发狂。不要说怀疑没有根据,在古代的时候,男女独处一室一整晚,便已经不再清白,加之之前他就没有被停止过在心上种刺;更重要的是,他或许有些察觉到,雪袖与六爷,那是有共同理想的人。
所以他一时间陷入了狂暴。
煮妇说:被爱欲蒙蔽双眼至此;凤舞九天说:由爱生怖,由爱生恨,爱一个人就想全部拥有她,独占她。
可他愿意“原谅”,但雪袖不要他的“原谅”(这种原谅,此时其实已经带了上位者对下位者施舍的意味了),雪袖在意的是信任。
而归根结底,这场因怀疑而引发的误会,最终没有办法掌控在他的手里,他做的最错的事,是在事情发生以后,觉得无法面对雪袖,还觉得自己是受委屈的那个,皇后又已经怀孕,他更加不爱面对宫里的女人和太后,于是先是出宫练兵,后是去东海打仗。从他的种种言行看,他对后宫的残酷严重估计不足,先是南五所,后是冷宫,这两个地方,实在是太过悲惨的经历,说是虐,其实是女主的苦难。
无论是什么原因,也无关他是否主动漠视女主,这样带来的,只有无可挽回的失去。
后宫中的女人
虫虫有两章的名字,分别叫做,世人皆苦,有情皆孽,这是取自陈世骧先生1966年致金庸的一封书信,是对《天龙八部》的评论,原文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虫虫其实不太愿意描述脸谱化的好人和坏人。
比如太后和皇后,在宫乱中果断逃宫,直至太子去西山接驾,做到了一国之母和太子妃能做到的最好。
比如皇后和商雪袖争吵时她的苦;比如她流露出来种种少女时的情感;世家女的尊严和骄傲。
从庆佑帝时代一直至今的太后,无疑是个非常复杂的人物,虫虫希望她能够有很多层次。她就这样一个儿子,在她眼里是天下最优秀的人那时的社会,就算是大家族里的一个老太太,也决计不会喜欢女伶吧。她出手快而准,但是却仍是有底线的,不曾真的很low的来让雪袖每天来念经啊,罚跪啊之类的,她想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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