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启唇笑道:“他那个人,哪还用得上人通报,早就直接冲进来了。”说罢看向小厮道:“帖子拿来。”
小厮将帖子递了过去,商雪袖一翻开,倒真的忍不住笑起来,道:“请他们去客厅稍待,我马上到。”
正在饮茶的计无筹道:“你既然有客,我就告辞了。别忘了给我留座儿。”
“这个自然。”商雪袖微笑着将他送出门。
计无筹是从苏城升调松阳,他的才能与他的名字正相反,极善算术,在苏城闲的没事的时候将一堆税赋相关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凑巧年关的时候上面抽检到了苏城,当即就得了嘉奖。
而今他在松阳,佐理程思远管理松江一带的口岸,主管官船收益和民商税收。
商雪袖跟着班子来到松阳,如今松阳的繁华热闹不下于霍都,民间已经有了“江北霍都,江南松阳”的说法,春茂社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半个多月了。
程思远碍于身份不好见面,计无筹有极重要的应酬场合也会下帖请春茂社唱几场堂会,今日是计无筹难得的清闲时间,走到门口又拱拱手道:“商会长留步,我夫人并几位太太极喜欢燕春来的戏,隔三差五也会聚上一聚。”
商雪袖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请计夫人直接请春来就好。”
计无筹咧嘴笑道:“你那徒弟……如果你不点头,你的徒弟哪家也不敢去。”说到这里,他上了马,回身道:“你总得学学六爷。”
商雪袖看他身影远去,这才缓步向客厅走去。
计无筹说的不错,她似乎对燕春来管的太紧了……可这也不全是她的原因,不知道为什么,燕春来就是特别腻着她。
她走到客厅门口,听到里面儿有活泼的女孩儿说话声,迈步而进,笑道:“金老板,多年不见了!”
话一说出口,便又两个女孩儿迎了上来,施了大礼道:“商教习。”
时隔多年,商雪袖还真的分不清这两个女孩儿是四个中的哪两个了,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金光灿灿的那个香云班里。
金老板从座位上站起来,忙不迭的见礼道:“这是金暖玉,那是金香玉。”他冲着身边儿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儿道:“还不快给商先生见礼?”
商雪袖道:“金老板这香云社一直还是这个养法?”
金老板摸摸头道:“香铃和香佩都不唱了,嫁的人家也还不错,所以我才又找了两个女娃儿。”
他怕商雪袖误会,摆手道:“也是人家送来的,您的广音科班第一批的徒弟出科了,”他伸出大拇指道:“都是这个,咱们这样的班子,轮不上,也抢不着。”
商雪袖使了眼色,旁边的小厮给这四个人续了茶,给两个女娃儿上了几样点心退到一旁。
商雪袖抿着嘴道:“您谦虚了,我也时常能听到旁人说起您的班子,打理的极好,还有人想挖您班子的旦角儿,是不是?”
“同行抬举。”金老板露出赧然的笑意来。
“第一批出科的弟子们,大部分是早先的戏班子将学徒送进来的,所以出科以后自然要回原班去。”
商雪袖耐心的解释着:“科班最初创立,什么都得摸索着来,也不敢还没见成效就一批批的往里面儿收弟子,只没想到,第一批效果这么好。”
金老板道:“我也不是厚着脸皮仗着以往一点点儿缘分来跟您要人的,”他把两个女孩儿推了过去:“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他听说您患难中在我这……”
说到这,他脸红的烧起来。
商雪袖患难的时候,他……想到这里,金老板愈发的难以开口。
商雪袖不是个计较的人,金老板到底是在她患难的时候给了她和木鱼儿的容身之所,便笑道:“我懂您的意思了。我这就给您写一张贴子,孩子可以送到广音科班去,只是……入学前还有师父考校,真的没这个天份,那也别硬让孩子吃这碗饭。”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金老板连连点头。
商雪袖又柔声对着她带过的金暖玉和金香玉询问了这几年的情况,这才将他们送出去。
她的笑容还不曾收起,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吵嘴声。
她忍不住扶着额头,金老板还不曾走远,一行五个人不时的好奇的回头看这边。
商雪袖脸红之余,喝道:“你俩给我进来!”
燕春来瞪了一眼徐碧箫:“跟屁虫!”
徐碧箫冷笑了一声道:“你说你师父放……”
说到这里,燕春来已经气的如同一只气蛤蟆,而徐碧箫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红的如同院子里开放的桃花。
他怒气冲冲的一甩袖子跟着商雪袖进了屋子。
燕春来在后面吐了一下舌头,也跟了进来。
“你俩真是出息了,合起来快有五十岁了在门口拌嘴!”
商雪袖气的声音有些发抖,想了想,指了门口道:“春来,你今晚的戏排好了么?跟这乱搅什么?”
一提起戏,燕春来就有些气短,脚步往后面直蹭蹭,低声道:“算、算是排好了。”
商雪袖冷冷的看着燕春来:“拿‘算是’来应付我?我还真不知道你燕春来如今这样出息了!”
燕春来吓白了脸,道:“师父我错了!我这就去练!”
说完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还差点拌在门框上摔一跤。
商雪袖吓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燕春来没事,这才放心,有些嗔怪的回头看着徐碧箫,道:“春来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么?多大的人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番外一 风挽雪袖按碧箫(二)
注:徐碧箫向结局
这会儿就剩了商雪袖在屋子里,徐碧箫的脸色总算不那么难堪了,道:“你这个徒弟,你要带到什么时候啊?你总不能带一辈子。”
“先别说她。”
商雪袖这一上午一直都在忙,精力有些不济,难得的没有挺直嵴背,而是斜靠在椅子上,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句话,她问了七年。
从她七年前离开上京之日起,原本先行离京的秋声社,不知怎么的就落到了春茂社的后头。
从那天起,商雪袖的苦恼也来了。
无论春茂社去什么地方,总是在临行的前几天,秋声社就会也到这个地方。
前后正好接上,对戏班子生意倒没有太多影响,可是每次徐碧箫都要在春茂社没走的那几日来这里厮混。
一次两次的,商雪袖还觉得是巧遇,次数多了,商雪袖又不笨,梨园同行也不笨啊!
有说徐碧箫不服气一定要追着燕春来打擂台的,又有说徐碧箫想把商雪袖挖到秋声社的,还有说徐碧箫本来是看上了燕春来,所以天南海北的追着跑。
刚开始的时候,商雪袖想来想去,觉得可能第三种比较有可能,这俩人一见面就掐,谁知道是不是一对儿欢喜冤家呢?
可是从第一次问,徐碧箫便断然摇头了,还表示出了一副十二分看不上燕春来的神色来。
这七年里,从南到北,从西向东,见了数十面。
到今天,这句话,商雪袖问了七年,也问了数十次。
徐碧箫恢复了平静,只怔怔的看着商雪袖。
七年了,她是真煳涂,还是假煳涂呢?
她眉心的竖纹更重了几分,甚至脸色也没有他十年前记忆里那样好,从他七年前见到她的时候起,就看到她忙的如同陀螺一般,那么劳累,在梨园行会和广音科班起步的时候,几乎事事亲力亲为。
他想阻挡她,宁肯她不要做这许多的事,交给旁人就好。
可又怕她一旦空下来,就会分神,去想他一万个不想让她想起的人。
甚至,他会故意还像个小孩子那样,和燕春来见面就闹,见面就吵,那样,或许她会佯装发怒,可是却还是会露出笑容来仿佛真的看到两个小孩子在她面前嬉闹一样。
可是,他早已不是七年前那个还不明了自己心事的少年了。
他懂了他的心事,她懂不懂?
想到这里,徐碧箫有点委屈起来,偏过头去不看她,闷闷的道:“我不放心你,只是这样。”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商雪袖一愣,随即仿佛明了了什么,走到徐碧箫面前道:“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种事……”
她看向右侧的窗子,圆月一般,外面是团团簇簇的花朵挂在枝头,随着风儿阵阵摆动,不时有花瓣飘落,还有一些到了窗台上。
她的语气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怅然。
“那个人,我知道的,我了解他,不会……”
不会再要求什么。
阿虞有权势千钧,却不会用到她的身上了。
这是一个帝王的承诺。
“我也……”提起往事,商雪袖的嗓音仍然是涩然的。
她只是看着窗外,甚至都没有看到徐碧箫已经抬起了头,眼睛都不曾眨动以下的看着她。
“所以,你不用不放心,都过去了……”商雪袖回过头,一瞬间一对充满了祈求的桃花眼就直直的撞进了她的眼眸里。
“别说。”徐碧箫艰难的道:“别说关于他的事,别说你知道他,了解他,我不爱听啊。”
他的桃花眼慢慢的红了起来:“商雪袖,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想了想,只是牵住了商雪袖的衣袖:“你的眼睛里,为什么都看不到我呢?”
“商雪袖。”
“商雪袖。”
他一直不错眼的看着她,嘴里喃喃的叫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
商雪袖一时间想,不愧已经是新的一代青衣宗师,咬字发音都那么好,每一句,都如同琴弦拨动,在她耳边轻声的震荡。
可是,这哪是应该想这些事儿的时候?
她想,这孩子怎么又开始耍起横来,眉眼便弯了弯,笑道:“别闹了,做什么?我几时不曾看你?这七年,我看见你足有六十五次,算上今个儿,是有六十六次了。”
商雪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徐碧箫的那一对澄澈的眼睛又亮了几分似的,透出了十分耀目的光华来。
他道:“你记得。你都记得的吗?”
“商雪袖。”
他重新又开始喊起她的名字来。
那话音里不复刚才带着的失落和祈求,添进去了那么多的喜悦,那么明显,仿佛经过他的嘴,那三个字都要飞起来了一般。
商雪袖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样子,忍不住偏过头去,道:“别喊了。”
她微微的挣了一下,试图将衣袖从徐碧箫的手中扯开,可是却是徒劳的。
她想后退,可徐碧箫却站了起来。
他的手固执的拉着她的衣袖,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之意。
“商雪袖。”
他又仿佛怕惊吓到了眼前的女子,没有再前进一步。
七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他就开始追寻她的身影。
从少年时直到如今。
他清澈的声音,缓缓的流淌。
“商雪袖。”
“七年前,我们前后离开上京,第一次见面是在北榆,那里你唱了《武家坡》,和你十多年前不同,唱的是薛平贵;那一年的四月份,我们又在定州见面;五月份的时候,你从樊江入蜀,在蜀州、甘州,我们见了两次面,再后来你沿着松阳江去往霍都……”
窗外除了微风扫过嫩叶,偶尔会有春莺落脚于树枝之上,随即又复飞远,留下一阵呖呖莺声。
日色在新旧更替的树叶中,洒下一片碎光。
落到这屋内的青砖地上,便见投进来叶影摇动,先是在商雪袖身后,慢慢的随着那不高不低、不快不慢的叙述,渐渐的挪移到屋内相对的二人身上。
徐碧箫好听的声音在屋内回荡着。
随着年月,随着他牢记的每一次见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番外一 风挽雪袖按碧箫(三)
徐碧箫向结局(再次强调,这不是独立成篇的番外文!虞袖党慎入)
商雪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徐碧箫。
那是当初对她说“我想跟你学戏”的少年,那是对她喊“我会超过你”的少年,那是少年时,听过她几出戏,就懂得她的人。
那是极具天份开宗立派的人物,那是心高气傲硬是带出了一个秋声社的天才名伶。
那是从少年时便会莫名其妙的常说她“傻”、为她担心的人。
她后来知道,在霍都的港口,因为看到了她的背影,他曾经一路找到海安。
再后来呢……后来,七年前,她终于回到了上京。
从那时起,她要做的事,他经常慌里慌张的阻拦着,脸上露出那么担忧的神情。
可是他又是那么没有原则,只要她说点理由,他便被说服了,然后永远是站在她的那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想起来,她四海为家的岁月中,充满了他不是满脸通红、就是张牙舞爪的样子。
她在他的叙述中,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
徐碧箫好不容易营造了这一番气氛,说的甚是流畅,将将快说到前年了。
他心里没底,虽然是面对着商雪袖,可眼神儿却不敢看她,只怕她仍拿一副看着商慕鱼那种看小孩子的眼神看自己,因此他其实是看着商雪袖身后的门。
听到这一声“噗嗤”,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起来,道:“你真气死我……”
可他的话音就那样生生的卡在喉咙里。
商雪袖的眼泪就那样潸然而下。
徐碧箫从来没见到商雪袖哭过。
反而是他在商雪袖面前哭过好几次。
他慌里慌张抬起手来,心里想,双泪垂珠就是这样的吧。
他接了几滴眼泪,又想擦掉商雪袖腮边的眼泪,却又怕眼前的人恼怒他唐突。
一时间,他的手在商雪袖脸边上移上移下,没有个章程,只得脸红起来再度张牙舞爪道:“你、你别哭了,你这样眼角皱纹都露出来了,把眼睛哭坏了老了怎么办呢?”
可是商雪袖的眼泪却仿佛永远都流不尽似的。
徐碧箫最终还是轻轻的抚上了商雪袖的脸:
“我骗你的,你还是和七年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连燕春来那小丫头都变老了,你都没有。”
“你想哭就哭吧,如果你老了眼睛不好使了,还有我呢,我比你小好几岁。按常理能比你晚死几年。”
“商雪袖。”
徐碧箫想着,他沉默了七年,早知道就不要说了,为什么就没管住自己的嘴呢?
再等几年都行的。
透窗而入的树影终于又慢慢的移到了他的身后。
他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道:“他的痕迹,那么深吗?”
商雪袖终于止住了眼泪。
是的,于她而言,那是多么深的痕迹啊。
这一生,她都没办法消除掉,那道痕迹,就在那里,不仅仅牵连着往昔的岁月,还牵连着她两次离她而去的骨血。
每次碰触,都是锥心蚀骨的痛。
她无法否认,更无法当作没发生过。
可岁月啊,真的是一个好东西,与她而言,如今那道痕迹,也只是一道痕迹。
伴随着这道痕迹,曾经带给她的心动、眷恋、由爱而恨、被那人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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