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兆龙道:“尚没有交战,只是柳传谋在关外每日让人喊话。”
连泽虞冷笑了一声,道:“不外乎是称孤意图挥兵北上,图谋不轨,他从西郡出兵乃是勤王救驾。”
丁兆龙道:“的确如此,所幸本关戒严的早,另外,命太子孤身返京的消息此处也多有散布,殿下无需忧虑,公道自在人心,最关键的,现在柳传谋手里还没有盖了玉玺的檄文,他空口白话说的那些话,算不得数,没人信。”
连泽虞没有再答话,只是用手来来回回的在沙盘上比来比去。
丁兆龙不由得流下了汗,他知道该回答第二个问题了,便小心道:“至于粮草……从开国以来,朝廷上往各个驻军地派发饷银、军费,都是以月为计,现在上京恐怕兵部已经被丽贵妃那边的人把持了,定然不会再有资助。非常时期,末将已经在二十天前便擅自做主,尽出库银购买,但即便如此,加上鼎军的人马,也难以持久作战。”
“几日?”
“算上购买的,或可维持二十天。”
连泽虞便坐在了虎皮大椅上,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他揉着眉心,想必丁兆龙这还是往多了说呢。
丁兆龙道:“不然,可以求城中富户……”
“不可。”连泽虞道。
丁兆龙瞬时就明白了连泽虞的意思,一来容易自失民心与士气,而来若被柳传谋察觉,反为不妙。
“等鼎军到此再做商议吧。”
丁兆龙看他神色疲惫,也殊觉这位太子的不易。
现在上京、西郡已呈乱象,但南郡太平已久,又由于当时开国时的特殊原因,一向自治,恐怕不会有帮忙的意思,东海那边——太子刚从那里剿倭归来,情况不明,想必东郡陈宽海的兵太子也不敢用。能用的就是太子手里跟他一起摸爬滚打过的鼎军,还有早先在沿西郡一路布置的、包括石城关在内的人马。
他本应劝太子休息,但又有消息不得不说,挥退了大帐里的人后,连泽虞已经坐直了身子,探询的看着他。
丁兆龙咽了一口唾沫,道:“上京有报,皇后娘娘可能被囚禁了。”
连泽虞神色不动。
但丁兆龙却知这位喜怒不形于色,多大的事,也鲜少在脸上表露出来,便又解释道:“这消息也未必准。”
“这消息有多久了?”
“十余天吧。”丁兆龙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连泽虞,道:“石城关尚且如此戒严,上京肯定只比这里更紧,所以消息也难得传递出来,不好说真假,也有可能只为了乱殿下的心而已。”
虽然如此,但这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就连霍都都知道了。
萧迁万万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念了一句《二进宫》,现今上京连城宫中的情势却真的有些像二进宫了。
皇后被囚的流言传到霍都,不过是比鲁明来宣旨意晚了几天而已,但上京距离霍都路远迢迢,现在传到,只能说明一件事,太子出兵东海后,当今圣上就动手了。
而且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多方发动,囚禁皇后,召回太子,西郡出兵,也难说之前东海的事有没有这个原因,一个应对不好,都会一败涂地!
即使他是个再闲散不过的人,此时也难得的开始关注局势,也破天荒的没有惦记着用时局来编戏。甚至在商雪袖前来请教的时候难得的跑神了!
商雪袖看着萧迁道:“什么不对呀?六爷你怎么了?”
萧迁摇摇头道:“我是说囚禁皇后这件事。原先觉得不对劲,今日才想明白。”
听到萧迁说起太子的事,商雪袖的眼睛亮了起来,甚至比平日听萧迁说戏还积极几分。
萧迁只装做看不见,继续道:“目前公开明确的旨意,也只有召太子回京那一道而已,也就是说,圣上与太子之间并未撕破面皮。在百姓看来,虽然太子地位岌岌可危,但外面可还披着父慈子孝的假外衣呢。”
商雪袖本来还很忧心,听萧迁这样一讲,吐了舌头道:“只有六爷才敢讲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萧迁笑道:“可不是假的?圣上若真的指望太子顺顺当当的听命返京,自然是越不动声色越能把太子骗回上京去?如果太子偏不回京,那可就是太子有了反意了,圣上再出后招,便无所顾忌。所以这层面皮,撕破的越晚,越对太子不利,谁先撕,谁就不占理。”
商雪袖听懂了一些,插话道:“现在皇后被囚的消息传的满天飞,就是当今的圣上先撕破脸了。”
“我萧家不在任何一个文官集团,手里也没兵,压根做不成皇后外面的助力。此时圣上与太子生母、当今皇后为难,岂不是把一个现成的借口递给太子?圣上在位二十多年……”萧迁想起他最初继位时用在萧家身上的那些手段,不由得一阵阵发冷,道:“绝不是个蠢笨的帝王。”
商雪袖道:“那他还……”
萧迁道:“如果是圣上,他压根就不会囚禁皇后。所以这件事,不是圣上做的,做的人,恐怕原本也不想这消息透露出去,但是连城宫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地盘,各方耳目极多,就拿萧家来说,就算没实权,宫里还有几个相熟的公公呢!八成……是这消息捂不住了,才传了出来。”
商雪袖奇怪道:“既然不是圣上,又有谁这么大胆敢囚禁太子殿下的娘亲?”
萧迁抚了抚胡须,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道:“若我想的不错,圣上……现在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了。”
商雪袖一个激灵。
————
连泽虞猛地站起来,道:“程思远,你安排一个文笔好的、文法锋利的来起草檄文,当今圣上身边有奸妃乱党试图篡国,孤要领兵讨逆贼,清君侧,盖太子印传发天下。”
程思远吓了一跳,道:“这……太子印……份量不够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奇袭之策
连泽虞冷笑道:“太子印份量纵然不够,也比他们什么都没有强。若柳传谋他们能发出盖了御玺的征讨孤的檄文,早就发了。皇后被囚禁事是在孤接旨之前,孤接的那张旨意还盖了玉玺,如有后招,就应该一并发出才对,可他们没有。”
丁兆龙有些激动,道:“殿下请恕末将荒唐,但皇后娘娘这件事,是个极好的借口。太子不若直攻上京,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殿下的后方漏不过柳传谋的一兵一卒!”
太子幕僚们都觉得这是个极好的办法,纷纷称是,连泽虞却摇摇头。
“丁将军,石城关守兵也不过三千有余,而柳传谋那边是你二倍不止。还有粮草,孤从这里带兵回京,一路上的粮草就得从石城关里面出,粮草不足,你能守多久?”连泽虞看着群情激奋的众将官和参谋,笑道:“别跟孤说你们拼了命也要扛住,要吃人才能守得住关隘,孤还不如不要。”
粮草固然是原因之一,但连泽虞反对丁兆龙的另一条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想如何才能一劳永逸!
西郡自古就是易守难攻之地,单从石城关一关就能看出来,当初武皇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才攻了下来。柳家父子这颗毒瘤,他这次必要割了它!不然再让柳家有机会退守,想要斩草除根就难了,有朝一日必定又是成为大患!
想到此,他点了几处,道:“从沙盘上看,这几处似乎有捷径?”
丁兆龙摇摇头道:“若是捷径,石城关早就被人攻进来了,其实是下窄上宽的几处石山连着峡谷,探子报过,最初柳传谋也让人探过几次,发现实在无法攀登,才作罢了。”
“他们无法攀登,我们可以下去。”连泽虞道。
“殿下,末将刚才说了这几处都要经过下窄上宽的石山,也没有能向下攀爬的路……”
连泽虞挥手道:“用长索。”
“这……殿下是要派人奇袭?”
连泽虞原本正要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想了想又把话收了回去,只是点了点头道:“不错。若能绕至柳传谋背后,可夹击之。”
几位幕僚和将军均觉得十分为难。
一是这里实在险峻,若有失足,恐怕就要跌成肉饼,二是夹击之策,后方人数也不能太少,否则不但起不到效果,反而容易先被灭掉……可这样的险路,怎么可能真的下去几千人而毫无损失、也毫不被对方察觉呢?别说参谋,就是丁兆龙手下几个极有经验的老将也连连摇头。
“这是险招啊,殿下。若是能有制胜的把握末将也没话说,但是结果却在五五之间……甚至更低。”丁兆龙犹疑着说道:“如果殿下认为此计可行,那我们还要细细谋算,末将愿带兵奇袭。”
“丁将军为何有此违心之论?”太子那边的幕僚不干了,轻斥道:“殿下兵行险招,本不可行,应当力劝方为臣之本份,何必说这些讨好的话!”
发话的是略年轻点的一个谋士,脸颊瘦削,面带了严厉之色,侧面看犹如斧削一般,眼神也有些阴鸷,便有些影响了这张脸原有的俊美。
丁兆龙哪里不知道连泽虞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是就他多年与太子相交,却深知太子并不是那种胡思乱想的人,也不会做没凭没据的事,他信太子,所以才说了那番委婉的话,见这谋士厉声斥责,他心中倒也没有不快,都为了一个主子做事罢了。
他这么想,他手下可不这么想。
“喂,你这毛头小子怎么说话的?”
这是一场极其激烈的冲突,丁兆龙看着手下的将军们和太子手下的谋士们几乎要吵翻了大帐,手脚冰凉,汗如雨下。
但连泽虞却端坐上位,不动声色,不知道吵了多久,这场“内讧”才由连泽虞发话,平息了下来,但结果却都不是两边愿意看到的,丁兆龙也不知道怎么吵着吵着,就变成了太子亲自领兵奇袭!
他腿一软,便跪了下来,他一跪,下面密密麻麻也是跪了一地。
丁兆龙先道:“殿下,臣罪该万死,不该纵容手下如此无法无天,竟然当着殿下的面失仪争吵,万请殿下切切不要动怒,收回成命吧!”
连泽虞笑道:“孤会因为你们失仪便乱了方寸?孤说出这个险招的时候,就打算亲自前往了。”
丁兆龙只重重的叩头道:“且不说战场刀兵无眼,就算是第一步从高崖坠下就极其危险,臣怎能置殿下于险地!也请殿下万万珍重自身千金之体,恕臣直言,有个万一,殿下置天下于何地?”
挑头争吵的那个年轻谋士虽然也低着头,却忍不住转了脸瞥了一眼丁兆龙,心道:好话坏话倒都被他一人说尽了!
丁兆龙还在继续苦苦哀求:“殿下执意奇袭的话,臣愿往!还请殿下在此镇守石城关!”
连泽虞走到了丁兆龙面前,丁兆龙不敢抬头,眼睛紧紧盯着太子的靴子,听太子一字字的道:“丁将军莫非以为石城关好守么?”
连泽虞低头看着众人,道:“石城关便是奇袭的最后依靠,孤一天不回来,石城关守一天,孤十天不回来,石城关守十天,孤若百天不回来,丁将军,你要守一百天。你还觉得石城关好守么?”
不好守!甚至可能关里的兵士和百姓都死绝了也守不到一百天!
丁兆龙盘算了一下军资,迅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的汗珠子砸到了地上,别人看不见,他却觉得心里仿佛砸了个坑一样,心中想着,若是太子一百天也不回来,罢了,自己便自尽全节了吧!想到这里,他豪气顿生,站了起来,道:“臣能守住!”
连泽虞方露出笑意,拍了拍手道:“各位请起。孤既然亲自率军绕行,便希望各位通力协作,刚才的事,过去了就算了,若再有互相攻讦、乱我军心事,斩无赦。”
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众人都是激灵灵的警醒了起来,连泽虞的眼光扫过手下的谋士们,道:“程思远,从今日起你带着他们辅佐丁将军全力守城,可参谋,无决策之权,一切都要听丁将军安排。”(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拒绝南下
程思远点头,他跟了太子最久,性格也最是深藏不露,自然不会跟武将们有什么言语上的冲突。
他看了一眼跟了太子不过几年的展奇峰,就是他刚才出言不逊,挑起了争执,人倒是不坏,只是仗着才华谋略有些傲气罢了,便打算过会儿好好和他聊聊。
连泽虞接着道:“丁将军亲自督造长索,长索浸油晾干,不能泄露半点消息。待到孤出城那日,丁将军带兵出城叫阵,吸引柳传谋那边的注意,孤一旦下了山崖就将长索烧掉,再回关时,便是大胜会师之时!”
————
北方的乱,若说波及了南方,可霍都一代,尤其是霍都城内,却仍然是夜夜笙歌;若说没有波及,明显的从北边儿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初时还是一些看上去比较体面的富户士绅,拖家带口,往往进了城,后面跟着十几甚至几十辆马车;慢慢的,再入城的就多半是些驱了一辆小马车或驴车的人家——因为这样,霍都的房价也日渐抬升,有买房的,也有短租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涌到霍都城门口的,就是衣衫破烂面有菜色的一大波的贫民。
而这个时候,霍都也已经戒严了。
入不得这座繁华都市的贫民自发的在城外搭起了临时的窝棚,有一次拂尘文会挑的地方就在北城门附近,从高楼上看去,商雪袖甚至觉得北门外的树都比以前少得多了,存留的树能看到树杆子白生生的,显然皮已经被剥去吃了。
商雪袖不由得内心叹了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饶是这样,之前有先见之明提早进入霍都的那些南下的逃难人群,却为霍都注入了一股活力。
紧张的躲避战乱的旅程过后,再到了繁华安逸的地方,有钱的人家放下了一颗心,彻底松弛了下来。
此时的霍都容纳了好些个出名的戏班子,轮番着挂牌演出,其中商雪袖的戏不管在哪里演,都是场场爆满。
商雪袖尽量不让眼前的情形影响着自己舞台上的表现,可心里的忧虑,却怎么都放不下。
西郡号称太子谋逆而出兵征讨,霍都已经传遍了,而且也一定是已经开战了,否则哪会有这么多的流民?到底怎么样,有亲自上战场么?胜负如何?
一想到这些,她就没来由的焦躁起来。
萧迁的屋内清凉依旧,泛着冷意的竹青色也不能让商雪袖心情平静下来——她自己也知道不对劲,在以前,只要在萧六爷面前一站,她的脑海里就充满了六爷可能会问的各种和戏有关的问题,想的也全是应该如何回答,可现在,她却在跑神。
萧迁看着商雪袖,如果没有战事,如果没有连泽虞的到来和离开,新音社原定要走一趟东郡的,正趁着太子东海大捷的好局面,趁热打铁的一路演过去。
但现在局势实在不明朗,也不知道东郡陈宽海支持哪边儿,西郡……更是去不得。
萧迁道:“不如南下吧?南郡多年太平,文气昌盛,戏种繁多,走一趟对你有好处。”
商雪袖是想一口答应的,可临开口,却又犹豫了。她关心的那些消息的来源,只有从霍都这来来往往的行商旅客、南下逃避战乱的人的嘴里才能传递个一鳞半爪,若是离开霍都南下,恐怕就再难打探到连泽虞的消息了。
萧迁看着商雪袖的脸色,却不急,只淡淡的询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商雪袖不应该担心任何事情,去南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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