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到三个人说完,宫老板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商雪袖愕然道:“不会是这么巧,郡守府又派人来了吧?”
话音刚落,宫老板便将贴子递了过来,果然还是邝明珠的,商雪袖装好了书,便和宋嬷嬷上了马车。
邝明珠看到她将书还回来,并没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只是点点头,问道:“商班主看完了吗?”
商雪袖点点头,用略轻快的语气道:“看完了!并不是需要一模一样的抄下来。”
邝明珠道:“那就好。”
商雪袖又施礼道:“多谢大人昨晚的赏赐。”
果然如程师说的那样,邝明珠微笑道:“只是一些碎料,我不懂你们戏里面的东西,若是送成品的首饰你还未必用得上,所以才想着送这个,若能用得上就最好了。”
话音落下,二人便都有些欲言又止。
邝明珠道:“商班主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吧。”
商雪袖干脆道:“的确有事拜托邝大人。我学戏的师父说这边有一位老人家,可能姓温,年纪总得有古稀了,听说家中藏书极丰,大多是前朝或更早的戏本,让我一定找到他——我本以为以我唱戏的水准,这位老人家说不定会被勾出来。”她难免露出自嘲的笑意:“结果唱了这几天,完全没有这样儿的人来看戏。”
邝明珠温声道:“不妨事,我来让专管户籍的人找。”
“那就多谢您了!”商雪袖抬眼看着邝明珠道:“我看邝大人刚才也似有话要说?”
邝明珠道:“是……”他看了看旁边的宋嬷嬷,道:“不知道商班主可否陪我走走?若怕随身的这位嬷嬷劳累,可以就在附近走走。”
宋嬷嬷在他说出前半句的时候,还以为他要将自己留在这里,可后一句却不是,好像真不是有什么旁的意思,一路上她跟在邝明珠和商雪袖的后面,听的却全是邝明珠在说他和他妹妹的往事,心中倒有些恻然。
又有哪一家作为下一任家主的孩子不是这样渡过的?太子殿下不就是这样长大的?天可怜见,太子丁点儿小的时候,就那么懂事,从没觉得这些事是苦差事……
宋嬷嬷神游天外,那边邝明珠正指着墙角已经被盖起来的井道:“后来,明玉把她的衣服扔下了井,然后自己扮成我的样子去找下人,说小姐掉下去了,下人们才把我拉上来,谁也不知道拉上来的是我。”
邝明珠有些落寞的看着那口仿佛连记忆也一起掩盖了的井,突然道:“商班主,我昨晚看了《洛川会》。”
他从往事一下子跳到了昨晚的戏,商雪袖一愣之下,瞬时明白过来。
洛川会,是死去的甄宓在洛水与陈思王相会。
邝明珠幽幽的道:“那也只是一场梦吧。”
他又自失的笑了笑:“商班主那么聪明,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要邀你过府。我也觉得既冒昧,且不太合适。我并不懂戏,其实并没有很多可以和你聊的。方才那些孩童往事恐怕你听了也会觉得枯燥无味。”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但,还是请你原谅我,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我妹妹的脸孔,所以乍一见到商班主,便觉得一定得做些什么,才能纾解我心中的哀思。所以商班主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也不要太过谢我,就算是帮我一个忙,好吗?”
商雪袖一时间无言以对。
过了良久,她才道:“我岂敢把自身当作明玉郡主。”
“不一样。”邝明珠摇头道:“商班主,我觉得伶人辛苦,就像你,我听懂戏的人说,你已经是名闻天下的女伶,可如果像我这样的人传召,你也不敢直面说‘不’。说到底,女伶还是有很多不情愿和不如意。如果你不愿意唱戏了,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南郡我能保证你富贵安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找到了
宋嬷嬷在他们俩身后瞪圆了眼睛,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为邝郡守是要跟殿下堂而皇之的抢女人吗?她又转头向商雪袖看去。
商雪袖抬头,一霎那间觉得邝明珠眼中似乎有血色划过,心中却也有些了然,他必定是觉得自己没护住明玉郡主,因此提起来仍然心中愤恨,便柔声道:“我不以为苦。”
她抬眼看着郡守府红墙之上的天空,道:“我喜欢唱戏,说实话,像您给出的这样的选择,我遇到过很多次。但是我想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在戏台上的快乐,学艺十年,说我虚荣也好,戏台上的那些个悲欢离合都由我来演绎,感染到戏台下的人们一片片的叫好儿,我喜欢那样儿的感觉。”
宋嬷嬷再度瞪圆了眼睛,她拒绝邝郡守那是很应该的,可是,这话说的,难道以后是不想跟着太子吗?竟然把唱戏这种贱业看的如此之重!
她暗自纠结气恼,可邝明珠却仿佛很了然商雪袖的想法,点头道:“所以啊。我从未把你当作她,你们两个不一样。”
邝明珠微微的笑着,笑容里不免有些孤凄:“你不是明玉。但即使这样,就冲着你让我见到了和明玉相似的脸孔,我也愿意在你驻留南郡的时候帮你。明玉……不曾像你那样尽情的活过一回……”
话说到这里,便是无尽的遗憾,直到商雪袖回了福南戏馆,想起来都觉得有些鼻酸,对这一番好意是真的无以为报,若真想报答,恐怕只有多唱几出戏了——想必邝大人更想看的,应该是她在戏台上酷肖明玉郡主的模样。
不过商雪袖很快便没有了频繁上戏的时间,她没有想到,不过才过了几天的时间,邝明珠就派了人来接她,执事传的话是:“商班主要找的人,找到了。”
商雪袖甚至都来不及重新梳洗一下,便出了门,却看到这次那执事已经将马车径直驶入了戏园之内——虽然福南戏馆和上京、霍都的大戏馆类似,都提供了足够车马进入的宽敞石路,但却鲜少有人真的驾驭着马车进来!
仍是宫老板在陪着那执事等候,见到商雪袖过来,执事躬身道:“不知商班主是去那人家里,还是邝大人把人请到郡守府,您来郡守府见他?”
“不不不!”商雪袖瞪大了眼睛,大声道:“自然我要亲自去拜访,”想到这里,郑重的道:“不然您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去,您回去替我谢谢邝大人……”
那执事道:“这……商班主,那位老者家住的偏僻,您人生地不熟的,既然着急见到人,何必计较是在下送您过去还是自己过去呢?再说,您无非是怕我们对他不敬罢了,您放心便是,我们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既然如此,哎,”商雪袖竟然慌乱了起来,道:“我……我什么都没准备!展先生!展先生!”
可惜展奇峰这会儿不在,那执事道:“邝大人已经备好了礼,是一株有些年份的老参,还有几样常礼,商班主就不用操心了。您可要叫上随身的嬷嬷一起去?”
“不用不用。”商雪袖上了车,道:“我去拜见老先生,若是老先生有什么吩咐,都应该我亲自来做才对。”
车行走起来,商雪袖才拍了拍胸口,觉得一颗心激动的要跳出来,这位老先生,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呢?
她放下了手,却碰到了放到座位上的礼盒,已经包好了,看上去又体面,又不那么奢华到让人刺目。
她觉得实在不安,将手从那礼盒上拿开,便略微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露了一条缝,街道上竟然有不少人,让商雪袖奇怪的是,仿佛他们的眼光正有意无意的看着自己这边儿,她颇有些不适,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这一放下来,商雪袖自己也苦笑起来,这回是彻底两眼儿一抹黑了,这怎么能记得住路呢?要是下次来,恐怕还是要麻烦郡守府的人了。
商雪袖感觉得出来,路是怪远的,马车中间只拐了几个弯儿,基本都是大段大段的走着直路。只是马车在街道上不能狂奔,有时候走的反倒比行人还慢,大约有将近半个时辰,马车才慢慢停下,车外的执事道:“商班主,到了。”
商雪袖原以为这么远,温叟肯定住在城郊的地带,没想到下了车却仍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中。
马车停在巷子口,进不去了,那执事道:“进去后就在右边儿第二间了,但是邝大人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位老人家,班主您最好问问清楚。”
这小巷是十分简陋的,路面也是坑坑洼洼,显见是年久失修的,再看看周围的房屋,虽然不是破瓦寒窑,但也是那种有不少年头的、片连着片的小宅子,从里面还不时传来种种嘈杂的声音——叫卖声、孩子的哭声、吵架声……
商雪袖提着礼物,走到门前,叩了叩门环。
里面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应道:“哪位?”
商雪袖好不容易一路上平静下来的心又噗通噗通的激烈的跳动起来,轻声道:“温老先生,新音社商雪袖拜见。”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开了门,就算是商雪袖有些心理准备,不过眼前的老者还是让她吃惊了——这是位年纪太大的老者了,穿着一件厚厚的褐色棉布袍子,全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的在脑后拢了一个鬏,反倒是胡须茂盛了起来。
一大把银髯,在银髯丛中的嘴一直瘪着,想必牙齿也不剩了几颗,脸上布满了浅色的斑和深深的皱纹,眉毛并不是寿眉那种尾稍下垂的样子,反倒不长不短的扬了起来,颇有这几根眉毛要飞离这张苍老的脸的感觉。
只是温叟的眼神却不像寻常老人那样的浑浊,简直比梁师父还要清明几分。
商雪袖察觉到他的目光在上下打量着自己,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反感,但的的确确有些她目前还无法辨别的意味在其中。
温叟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道了一声:“进来吧。”(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度”
温叟的房间不大,商雪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想必是他一个人居住于此,又因为爱戏成痴,以至于要和这些戏本子同吃同睡的地步——但若爱戏成痴,又为何不去看她的戏呢?
但转眼间商雪袖就顾不上思考这问题的答案了,她眼前的墙上四面八方都是书籍,这些书籍的名字一本接一本的进入她的视线,可最后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光是其中一个架子上看起来像是戏本子的书就有几百册不止……若这些都排成明剧……
商雪袖激动的转头,看向温叟,温叟却神色淡然,随便将床上的书挪到一边,坐在了上面,道:“你有何事找我?”
商雪袖在他探究的目光里,略局促的想从袖中拿出梁师父写的信,却发现手里还提着礼物,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屋里竟然连张桌子都没有!
温叟砸吧了一下嘴,看了看自己枯瘦无比的手道:“早就拿不稳笔了,要桌子也没用,便砍了当柴烧了。”
商雪袖只得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放到了窗台上,道:“您记得收好。”然后才迈步走到温叟面前,掏出了信,极其恭敬的跪在了地面上,道:“按理来说,我应该叫您一声师祖,梁师父教过我,这是他带给您的信。”
温叟拿过了信,却不曾拆开看,道:“他为何不自己来?”
商雪袖斟酌着缓声道:“梁师父本来跟我来了南郡,也到了云水,可是这边雾气太重,师父本来就有咳喘之症,年纪也大了,经受不起,是我硬让他离开南郡的。”
温叟看着窗外,过了良久,才道:“从你口中说出小梁子年纪大了,倒真是让人……”
他没有再接着这半句说下去,反而转了话题,道:“他教你什么?”
“身段。”商雪袖道:“台步,圆场,各种身上功夫。梁师父很博学,尤其精通武生行儿,我师兄就是很有名气的武生,可师父连青衣也教得,还教我很多其他行当的戏台上的事儿,我真的是受益匪浅的。”
温叟叹了口气,略带着些自言自语的意味道:“看来他是做了教习了。”
商雪袖听不出他这句的感情,显见没有高兴,但似乎也并不生气,如果说毫无情绪,又觉得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里面,没敢随意答腔。
温叟又道:“还有何事?”
商雪袖便极恭敬的道:“我还年轻,见识不多,来云水是为了增长阅历,磨练自己个儿的技艺的,却不知道云水有您这一号人物在。”她停顿了一下,道:“就算是梁师父,也并不知道您在这儿。”
温叟半斜了眼睛,微眯着看着商雪袖。
“我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曲部的萧主事,便是他写信来让我找您的,说您在南郡——”商雪袖犹豫着是否要接着往下说,到底还是开了口,道:“其实新音社,和我,在外面算是略有薄名的,若我自己亲自下场演一回,基本都是一票难求。本以为多唱一阵子,或许能等到您来看一场,但却没等到。说实话,”商雪袖笑了一下:“我今天终于见到隐于市的大家了,您在这地方儿,想要找您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么?是我运气好,郡守大人愿意帮我这个忙,还派了管理户籍的官儿,这才找到您。”
她看着温叟,他似乎对她这番絮絮叨叨的解释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便接着道:“萧主事说您这里藏书极丰,尤其是有很多前朝、甚至前朝的前朝的戏本子。但凡是个唱戏的,就不可能不心动。我找您,也是求您允许我在云水这段时间可以来您这儿读读您的藏书。”
“可以。”
“啊?”商雪袖讶异的呼了出来。她没有想到温叟这么快就同意了,虽然有些得寸进尺,却还是问道:“那我能抄录么?”
温叟再次道:“可以。”
商雪袖吃惊的看着他。
温叟皱着眉头,用瘪着的嘴缓缓的道:“你以为我是那种死抱着一屋子书不愿意给人看的人么?”
商雪袖急忙道:“是我以己度人了,若是我拥有这么多宝贝,肯定舍不得随便给人翻看。”
温叟摇摇头,不再理她。
她便定下心来,慢慢的沿着屋内的书架一排排的浏览过去,才发现温叟是真的不怕她看……因为她无从看起!
若要把这一屋子书光是浮皮潦草的过一遍,恐怕也要滞留在云水一、两年!更别说深读、抄录了!
这样爽快的答应……商雪袖立刻有些明白过来:温叟并不是心甘情愿要给她看的,只是不想直接拒绝,便随她在有限的时间里,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却未必会得到有价值的东西,这一间连书桌都没有的屋子,就算是抄书,她也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商雪袖难免有些丧气,垂了头道:“师祖……”
话音刚落,便被温叟漏着气的声音打断道:“无需叫我师祖。”
“我今晚和明晚在福南戏馆都有戏,您老能赏光去瞧瞧吗?就当是看看梁师父教我教的怎么样。”
“他教你,与我无干。”温叟见她提起梁师父,声音便放得和缓了一些:“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出师自己出去闯荡了,所以他的东西是他自己的,我就不去了。”
商雪袖不免更加失望,又想到下午还要为了晚上备戏,只得匆匆告辞而去。
那执事颇有眼色,见她并未待很久,便一脸失望的走了出来,想必那里面住的倔老头儿没有给她好脸色,也不答话,只是默默的请商雪袖上了车,自己则不紧不慢的驱马跟在后面。
马车仍是直接驶入了福南戏馆,商雪袖下了车,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每次都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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