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听、拒绝看、拒绝用心。大姊说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飘荡的游魂,只是披着秦穆文的外皮而已。她好想去看他,但又不敢,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再也不会开启心扉,情愿任灵魂一辈子漂流。
而她呢?他知道她也在漂流吗?曾经她以为婚姻便是意味着失去自由,现在她才知道,没有了心才叫作失去自由。他们的心都迷失了,却在时空中错身,无法产生交集。
她多希望能亲口向他说“对不起”,然而这小小的愿望此刻看起来却像是天边流星般遥不可及。
我爱你,綄邻!
每当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的脑海中总会出现他温柔的眼神,喑哑的低喃,认真的言语。
如果有傻瓜排行榜,她一定是第一名!竟为了一个飘忽的影子而放弃既有的温柔。她老骂他是粒毒苹果,事实上她才是该削皮的那个人──削去自以为是的外皮。
她好想见他……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綄邻无精打采的起身应门,意外的见到一捆花束。
“拾綄邻小姐?”送花的小弟试探的询问,生怕送错了地方。这小姐哭得好象她家有人过世一样,怪值得同情的。
“我是。”她机械性的回答,机械性的签名,然后又机械性的关上门,最后再机械性的打开包装纸。
紫玫瑰?她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从她毕业之后就再没见过这种花束,她还以为紫玫瑰情人从此化为泡沫了呢。
更令她惊讶的是,这次居然有附卡片。她颤抖着手,因难的打开白色镶金边的欧式卡片。
亲爱的綄邻,该是见面的时候了。卡片上面所记载的餐厅,是我为我俩特别挑选的邂逅之地,相信你必会喜欢。
充满贵族风格的用字,的确满像他的风格。但这次的字迹和上次完全不同,为什么呢?难道上次他是托人写的?
卡片上头所载的餐厅,是一家极为著名的法式餐厅,以昂贵著称。
綄邻跟着打开一个蓝色的盒子,里头竟是一件薄纱礼服,闪动着迷人的色泽。她认出这是一个著名设计师的作品──即使穷酸如她,也懂得时尚的。
不能说她不期待今晚的到来,毕竟她心仪已久的神秘恋人即将现身;只是她心心同时也存在着另一种矛盾情结:她应该赴约吗?这算不算是一种出轨的行为?
出轨?綄邻摇摇头,摇掉脑中的可笑字眼。她差点忘了自己根本没有订婚,还是自由之身。
去拥抱你的完美情人,去呀!
秦穆文刺人的嘲讽犹回响于她的耳际。她是伤了他,但他又何尝未曾伤她呢?
心中存有另一个影像的确是她的不对,但他却是轻易的将“去”字说出口,难道就不是另一种伤害?
爱人好累啊,但没有爱的生活却更累。寂寞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奔来,直到把人逼疯为止。
她再也无法思考,决定好好睡上一觉,以赴今晚的餐约。
※※※
“请问是拾綄邻小姐吗?”穿著黑色西装、打着红色领结的餐厅领班稳稳的等在餐厅的入口,似乎早有准备。“我是。”綄邻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的紫玫瑰情人做任何事都很周密,甚至还帮她准备好礼服。
“这边请。”领班为她打开餐厅的大门,领她走向一道雕花铜门。綄邻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因为她知道她素未谋面的神秘情人就在里面。说是“情人”或许太过夸张,但在她尚未真正陷入爱情以前,她的确视他为情人。
只不过一向躲在暗处的长腿叔叔,为什么突然间决定要见她?她百思不解,只能颤抖着一双几乎支撑不下去的长腿,紧张的等待领班为她打开那道铜门。
在那里面有她心中的完美典范,然而此刻她却矛盾得想拔腿就跑。这种既期待又害怕面对的心情,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
门开了,露出贵宾室金碧辉煌的摆设。金色的壁纸配合着灿烂的水晶吊灯迷炫了她的眼睛,更令她感到迷炫且迷惑的,却是双手插在裤袋中,站得挺直的迷人男子。
“屈大哥?”她试探性的询问,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紫玫瑰情人居然是屈之介,秦姊的丈夫?
被询问的男子只是微笑地点头,一边示意领班关上房门。
带着一贯的迷人笑容,他玻鹨凰脸さ难劬ψ呦蚪屃冢雌鹚氖钟∩弦桓龈钊嗣曰蟮奈呛稀! �
这真是屈大哥吗?为何他平日的表现都不同?
“再看仔细一点,綄邻。”柔柔的男中音就像是音乐扫过她的耳际,也扫过她的记忆。綄邻在模糊的印象中捕捉片段的记忆。
“你不是屈大哥。”屈大哥的声音要来得低沉些。“你是佐原之臣!”原来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啊,她差一点以为这是屈之介的恶作剧呢。
他点头,眼中的笑意依旧没变。“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是你的紫玫瑰情人。”他有礼的执起她的柔夷。将她引领至餐桌前,并为她拉开座椅。他的表现一如她的想象,怪的是她却不若想象中轻奋,甚至不习惯这种殷勤。綄邻僵直的坐下,觉得好不真实。
他也跟着坐下,动作中充满天生的贵气,让綄邻更觉难挨。
“你为什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送我玫瑰?我们才见过一次面,不是吗?”
綄邻这一连串的疑问却难不倒有备而来往的佐原之臣,在他决定接收这项“红娘计画”的任务之前,早已K过所有档案,调查好一切。
“仅仅是那一面之缘,就教我记忆深刻,在你大姊的婚礼上,你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耀眼极了。”有这想法的人显然不只他一个,至少秦穆文想也是如此。“所以自从那天之后,你就忘不了我,并且一直暗中关心我?”綄邻尖锐的询问,无法相信会有这种神话发生。
喜欢幻想神话的人碰见实际的神话反倒会怀疑神话的真实性。唉!这一连串听起来像是绕口令的国字却忠实的反映出綄邻此刻的心情面对綄邻的疑虑,佐原之臣也有一套说词。
“没听说过一见钟情吗?”他泛泛眼,试图化解她的多疑。
“可是--”“可是你无法相信,但却兴奋?”他一套语道破她的少女情怀,教她哑口无言。“我承认你说的对。”綄邻无法反驳,却很难接受。“但你为何突然间想见我?为何条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有什么不对吗?”佐原之臣问得无辜。“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问题。但就我而言,只因为我刚好有空。而且也认为是应该现身的时候,我总不能一直躲在暗处,而不让你了解真正的紫玫瑰情人究竟是谁,这对你一点都不公平,八是吗?”佐原之臣话中有话。“你说的对。”綄邻挑不出他话中的毛病,只是一直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那儿不对。
“我送你的耳环呢?”他连忙提起重要的信物,撤清綄邻的疑虑。
“对不起,我忘了戴。”她早将它封在箱子底,根本想不到它会再派上用场。
“没关系。”佐原之臣露出一个谅解的微笑,进一步对綄邻提出邀请。
“也许明天你愿意戴着它陪我出游。我有这份荣幸邀请你出去走走吗?或许逛街?”
逛街?那天和秦穆文在大街上争吵的情景,倏地掠过綄邻的脑际,她不要再去逛街!她恨透了在人群中穿梭的滋味。要不是因为当时的心血来潮,又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就这么说定了。”在她神思游移间,佐原之臣自行敲定明日的行程,令綄邻感到愤怒。
“你怎么可以不问我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即使他就是她的紫玫瑰情人,也不可以如此独裁呀!
“我刚刚有问过你啊。而且你还点了头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哦,是吗?”綄邻觉得迷迷糊糊的,他真的有问过她吗?
“相信我!”
结果事实证明,他是个道地的拐人高手。
当艳阳高照,热得快令人中暑的阳光一古脑往身上倒的时候,綄邻更是这么想。
怎么她会胡里胡涂的被他拐出门,又胡里胡涂跟他一起上街,耳朵上还挂着原本已经冰封的祖母绿耳环?这一切发生得如此法,法到她的确脑几乎因他的快速决定而缺气;这跟她的幻想差太多了。
“前面有人募款。”柔柔的男中音自綄邻的身畔飘入她的耳膜。她抬眼一看,竟又是那一票工读生。
“请帮助需要教助的孩童。”
“五十元、一百元都可以,请帮帮忙。”
“请发挥爱心。”
七嘴八舌的劝募随着他们胸前的小纸盒蜂拥而上,面对这熟悉的情景,綄邻只觉的一阵难过,几乎克制不住眼眶的泪水。
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劝募者,只是身旁的人换了,换成她梦想中的紫玫瑰情人,而她居然一点也不快乐,她是怎么了?
“来,统统来奖。”大方过了头的佐原之臣当场就那出五张千元大钞,一人一张的塞进工读生胸前的盒子里,乐得他们连声道谢。
“谢谢你,先生,你真是个好心人!”
一大票工读生得到这意外的赐予后立刻跑得不见人影。速度快得像蜂鸟一样。
綄邻不可思议的瞪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这人给钱也美面给得太干脆了吧?
“你不怕那是骗局?”她想起秦穆文的批评,心中开始衡量其可能性。
“这本来就是骗局啊。”佐原之臣仍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损失几千块钱不算什么。
綄邻的反应是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茫然。
“看看那边。”佐原之臣指向一个阴暗的角落,蹲在阴影中的几伙头驴正在兴奋的数着钞票,还不时传来几句“傻瓜”、“白痴”之类的批评,指的显然就是因他们的劝募而掏钱的人。
“你知道?”綄邻无法置信的瞪着那群刚才还可怜兮兮的工读生,作梦也想不到,这真的是一场骗局。
他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钱?”这不等于是助纣为虐?
“因为他们在要钱的时候表现得很好,一副很慈悲,很为那群无依的小孩感到可怜的样子,所以我就给了。”
这是什么逻辑?綄邻无法相信她所听到的。
“这不就是一般人表现同情敌标准吗?不用去探究背后的真相,更不必去想这笔钱会不会用错地方了,不就是表现得大方吗?人都是喜欢赞美的,不是吗?”
他的话有如当头棒喝,打得綄邻久久不能开口。
是这样吗?她也是因为喜欢听到赞美,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展现同情心,只为了得到一居:“谢谢,你真好心”?
看着呆若木鸡的綄邻,佐原之臣在心中绽开一个微笑。该是让她自己发掘真相的时候了。
“帮我一个忙好吗?”佐原之臣的声音将她从自省中拉回现实,綄邻抬起一茫然的眼,一点都不知道之己能帮上什么忙。
“这是秦氏大楼的钥匙。”他塞她一张磁卡及一串钥匙,另外又给她一支精致的银色小钥匙,上面刻着“M”这个英文字母。
“那支银色的钥匙是用来开秦穆文办公室桌的抽屉。”佐原之臣装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我应该在三点发的文件还没发出去,这份文件很重要,我必须立刻回饭店处理。但秦伯伯又交代我必须去秦氏大楼帮他拿档案。
你能帮我吗?快三点了,再不回饭店就来不及了,我实在分身乏术。”“可是…”她怕碰见秦穆文,怕听见他的拒绝。
“也难怪你会怕,秦氏大楼现在连鬼影都没有,穆文早就搬走了。”
是啊,他早就离开了,因为他受不了待在她曾经驻足过的地方。
她是怕,还是期待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她必须帮佐原之臣这个忙,毕竟他是她的“紫玫瑰情人”,这是她起码能为他做的。
“那我们分头进行。”她决定道。“秦伯伯要那一份档案?”
“绿色的卷宗。”佐原之臣毫不犹豫的接口。“那里面有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的确是。
綄邻愣在绿色的卷宗的前面,看着其中的一大堆收据及感谢函,全都是寄给“无名氏”。各式各样的格式来自各式各样的慈善团体,很显然的,这全是来自于秦穆文的贡献。她拨开那堆收据,那出一张尚未封涵的卡片,颠抖的打开它。当她看到其中的文字时,不禁流泪满面。
十九岁生日快乐。
是他!竟然是他!原来他才是她的“紫玫瑰情人”。而非佐原之臣。
“发现了吗?”佐原之臣温和的声音毫无预警的划过空气。綄邻立刻抬头,浑身颠抖的望着他。
“你的紫玫瑰情人其实就是穆文,从头到尾就是他。”他无声的走近,步伐轻得像猫。
而后,他轻轻的取下系于她耳际的绿色宝石,语重心长的告诉她:“这对耳环等于是他的爱情,也等于他的心。他的心其实很美。就像是绿色的大地,包容了无限生机。”他拿出一个小巧的放大镜,要她看看耳环背后刻了什么。
“穆……穆文。”简简单单两个国字,却代表了他一生的承诺。綄邻不禁刷白了,眼泪也再一次夺眶。
“这是秦家的家征,你没发现吗?”佐原之臣指着扭曲难辨的艺术字造形。
在他巧妙的引导下,她终于看懂了,是“秦”字。
“只有秦家的媳妇才有资格戴这对耳环。仲文是钻石,啸文是红宝,而穆文是祖母绿。”
就像他的心。
“自他把耳环送给你的那一刻起,就认定了这一生只爱你一个人。穆文是一个很难懂的人,在冷漠自制的外表之下,其实包里着另一个灵魂。而这个灵魂,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不是吗?”
她是。可是她伤了他,可耻地不问真相便伤人。现在,他大概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她,一辈子也不要再听见她的声音。
“他不会原谅我的。”綄邻绝望的摇头,一点都不敢奢望会发生奇迹。
“我伤害了他。”
“也许吧,但他也同样伤害了你。”佐原之臣的声音中些满了谅解。他可不认为这是单方面的错。“勇敢一点,綄邻。告诉他你不会读心术,告诉他有什么不满就立刻说出来。一个人若不懂得解释他的行为,那么他就没有资格去要求别人一定要了解他,即使是他的爱人也一样。”
是的,但同样地,一个刺伤人的刽子手,亦没有理由要求被伤害的人一定要原谅他的无知。她知道求和并不容易,但她会去试试看。毕竟他是她的毒苹果,她被毒死也活该。
“佐原大哥,我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她一直就对这件“sure。”他是有问必答。
“Jet'aime是什么意思?”她一点也不相信秦穆文的鬼话。“Iloveyou。这是法文。”綄邻问这个做什么?
她就知道!一想起自己之前的愚笨,她就呕得想报复他泄恨。
“你能不能教我这句话的法文怎么说?”她轻轻的在他耳边丢下问题,表情促狭。
“sure。”他再一次挑眉笑道。他早说过他是有问必答嘛。
※※※
秦氏办公大楼此刻的气氛宛若坟场。
没有人敢去敲副总办公室的大门,生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一年一度的国难日又悄然来临。只不过这次他们的运气背了些,一向只在家里办公的副总竟然在公司一待就是半个月,吓得所有员工以为即开打八年抗战,个个愁眉苦脸。
倒不是副总会吼人还是会骂人,他是直接开除,并将开除的理由用计算机打了一大篇,跟着遣散费一起发放。整个过程用不了一分钟,甚至说不上一句话,然后你就莫名其妙的滚蛋了,而且还得回家念开除报告。
最糟的是秦总也拿他没辙,就连董事长也骁然不管,徒留下满室叹息。
每个人都在等待奇迹,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