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一起,各自想着往事。过去曾共有的年轻岁月,现在所同尝的锥心之痛,交错呈现。
“小静,我送你回去吧!”顾嘉南看了看表,都已是清晨六点了。
云端中隐隐约约透出曙光……日出时,悲伤会终结吗?
不会的。只不过在大太阳底下,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苦、自己的痛;深夜里,所有的心事都将无所遁形,直是折磨得人苦不堪言。
到了沈静的家门口,顾嘉南当真心慌了。他的小静,进了那扇门,从此就和他走向路的两头了。
再也不顾一切地,他狠狠地吻住了她,这是他从未有的霸道。他恨自己为什么在感情上不能这样狂妄、这样目中无人。
沈静哭了。滚烫的泪水湿了他的脸,也将他唤回了现实。他半哄半求地对她说,“拒绝他好不好?”
沈静绝望地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是没有勇气啊!如果让她带着遗憾留在他身边,他终究是于心不忍。
沈静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开门。她脑中的一切好似被抽离,令她无法思考、无法动作,只能怔怔地落泪。
突然,她的眼前有只手递过来一条手帕──居然是张子扬?
他一定都看到了。那么他是不是会要求解除婚约?如果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地和小顾在一起……
“我本来想接你去吃早餐的,”他的脸上带着几许落寞的神情,“不过,我看你现在一定没有心情。”他嘲谑地扬起嘴角,天知道当他看到末婚妻和别的男人亲热,心里有多难受!而且,她显然整夜都和他在一起……
沈静抬头望着张子扬,他看来没有解除婚约的打算……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子扬缓缓地伸出食指去抚触她肿胀的双唇,“以后别这样了,我会不高兴的。”
她点了点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向师长保证绝不再犯。
张子扬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从容地离去,留下沈静一个人痴立在原地。
和妹妹们处了一个早上,又一起吃了顿午饭,沈静觉得开心多了!子扬非常配合,让她处于轻松愉快的情境。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心中一闪过这个念头,沈静不禁有些慌乱──喂,你这个人也太不专情了吧!这么快心就慢慢地一吋吋偏向他吗?可是,要是一直想着小顾,难道就不是罪恶吗?
“喂,想什么?”
啊!她努力地镇定心神,“没什么,我很……谢谢你。”
“傻孩子!”他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真的,她这么一个成熟有韵味的女人,其实在他心目中有点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毕竟自己比她大上六岁。
“晚上爸妈不是请吃饭吗?我去换套衣服吧!”
“小静,”听到这一声叫唤,两个人都呆住了。张子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叫得那么顺口,像是早已唤过无数回。
沈静愣在楼梯上好一会儿,才回转过头,“有什么事吗?”
“今晚我的家人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家庭聚会在张家的住所举行。
那是一栋十分豪华的建筑,有前庭,也有后院。前庭种了不少花草树木,有一道大理石阶通向主屋。后院则种了许多大树,还架了吊床和秋千,一个澄澈见底的游泳池在夕阳下闪着粼粼的水光。
进了屋,实在不由得沈静不自觉渺小。挑高的天花板垂吊下一盏富丽堂皇的欧式巨灯,地上铺著名贵的波斯地毯……正自顾自地打量着客厅的摆设时,张子扬已拉着她到了饭厅。
天啊!比大饭店更气派,沈静真怕这会是场令人食不下咽的“鸿门宴”。
“爸爸、妈妈好。”沈静恭敬有礼地向已在餐桌前坐定的张家二老请安。她今晚穿了一件黑色及踝的雪纺纱连身裙,显得高雅动人。
“坐啊!嗯……我就叫你”小静“吧!总不能连名带姓地叫啊!”单字的名字称呼起来是比较庥烦,张仲鸿心里嘀咕着。
沈静和张子扬同时想起昨晚的争吵,不禁相视而笑。
这时,楼梯上走下一个中年美妇。她穿著艳丽的红色名牌洋装,双手还涂了鲜红色的指甲油,打扮虽不俗气却太不符合年龄了。
“哟,大少爷带着大少奶奶回府啦!”她故意走到沈静面前啧啧赞赏,“真是个美人啊!难怪有杂志肯花那么大的篇幅报导你如何飞上枝头做凤凰。”她的口气酸极了,夹带着刻薄的讽刺意味。
张子扬的妈妈蒋曼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转过头看着沈静时,马上换上一副慈祥和蔼的面孔,“小静,坐妈身边。”
当初子扬想娶沈静,她心里其实还是反对的意思多一点。凭子扬的条件,什么豪门世家的千金娶不到?而藉由婚姻上的关系,一定会对他的事业大有助益。娶沉静,在她眼中无异是赔大本的生意。
但就因为她老公的小妾江俐君不停地出言冷嘲热讽,说张子扬平日风流成性,玩弄女人,终于阴沟里翻船,被女人坑了。别说要娶的老婆只是个小家碧玉,还倒贴了一大笔钱,可还没见过谁付聘金这么大手笔的。
她简直要气疯了。江俐君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不要脸的、勾引老板的秘书,家世比起沈静还不如呢!再加上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一向固执己见,老公也已摆明了娶妻娶贤,完全支持儿子的态度。她干脆做个顺水人情,一开口就忙不迭地表示要为儿子筹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她娘家在建筑界颇具盛名,她一个系出名门的大小姐,说起不在乎女方身家的话,实在是过瘾极了,很觉得自己有着宽广的胸襟。
“我们等子榆回来再开饭吧!”张仲鸿说起话来就是一家之主的风范。
话说完没多久,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就匆匆走进饭厅了。
“爸,对不起,刚刚路上塞得很严重。”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剩下来的那个空位上坐下来。
“唉,我说子榆啊!你大哥现今新婚燕尔,出国度个蜜月,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在。
公司最近不是有一个去大陆设厂的企画案吗?你就辛苦一点接手吧,可别耽误了!“江俐君话说得漂亮,可是这个企画案张子扬已忙了大半年,举凡评估地点、申请大陆官方许可等等,都是他一步一步做出来的。现在她轻轻松松地就想把功劳揽在自己儿子身上,委实有些过分。
“盖个工厂总要一年半载吧!哪差去度半个月的蜜月?”蒋曼琳第一个就不服气。
“哟,我说大姐,商场的事你比较少接触,半个月没人管可是很糟糕的!你没听过不进则退吗?企画案一旦悬空半个月,搞不好就全部泡汤了。”
“你……”蒋曼琳真怀疑自己是怎么忍这么些年的。说她不懂商场的事,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她们家几代的生意难不成是做怪的?
这时,沈静倒是心平气和地开口了,“爸、妈,我和子扬也还没商量过蜜月的事呢!
我想,等他忙完大陆设厂的事再去度蜜月,应该比较妥当。“
蒋曼琳看着江俐君计谋不能得逞,脸色不复刚才的趾高气扬,心中真是快意极了!
这个媳妇真是不错,以后自己在家里又多了个帮手,等宝琪再回国来,这个家终究是她这一门要传下去的。
至于张仲鸿则深觉这个媳妇很识大体,不是个贪玩的年轻人。
江俐君心里很不舒服,认定了沈静是个城府很深的女人,勾搭上张子扬又四两拨千金地阻止了自己儿子的机会。更可怕的是她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比起蒋曼琳那个只会大声嚷嚷的女人厉害多了。
张子扬心里却是忧喜参半。一方面他当然不放心也不甘心把企画案拱手让给弟弟,但另一方面,他深切地知道沈静是想借机免去度蜜月。
最冷静的要算是张子榆了。他静静地吃着饭,这一家子大概只有他认为大哥娶了沈静是赚了一大笔。
一顿饭下来,沈静果然是食不知味。张家的厨子总共上了十道菜,饭后还有甜点和水果,折腾了三个小时才吃完。
饭后,张子扬陪张仲鸿到阳台泡茶,沈静则被蒋曼琳拉至楼上的房间。
两方面的对话实在有趣的紧。
在阳台上,是男人间的对话。
“你婚后要拈花惹草,技术可得高明一些。”这一生,张仲鸿在这一点上可吃足了苦头。
“我玩够了。”他的话大有“娶妻若此,夫复何求?”的豪气在。
张仲鸿斜睨了他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她很不错,你们多努力些,赶紧生个孙于让我抱。”
“爸,您也会说这种话?”张子扬不禁笑了,纵横商场、野心勃勃的张仲鸿居然会口出此言。
“人老了,都是一个样的。”张仲鸿慈蔼地笑了。
在楼上的房间,则是女人间的对话。
“小静,我们家子扬心地很好的。可是男人就喜欢逢场作戏,”她叹了口气,“这都怪他爸爸的坏榜样,虽说是逢场作戏,可你也得盯紧一点,否则到了我这个境地,当真是一世不快活。”蒋曼琳话里诉苦的意味比说教还浓,都快语无伦次了。
“妈,您别担心,我会注意的。”尽管她一点也不在乎张子扬要怎么玩,可是父母双亡的她此刻却感到很温暖。
“以后妈再多教你一些,像你这样单纯的女孩子,怎知人心险恶?”所谓险恶之人,自是指江俐君一类的女人。
“妈,谢谢您,您待我真好。”沈静真心诚意地说着。
蒋曼琳略微激动地紧握住她的手,要是女儿宝琪,根本不会这么认真听她说话,而且还会嘲笑她思想古板。
夜幕低垂,张子扬才向父母告辞,带着沈静回家。
进了门,沈静就到楼上去洗澡,洗完澡便径自回房睡了。
静夜独思,她觉得好害怕,嫁给一个陌生人真是人缺乏安全感了。隐隐约约地,她想到张子扬不知何时会要求自己履行做妻子的义务,想着想着,不禁恐惧起来,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上床……
“叩、叩、叩!”沈静本想装睡,又觉不妥,该来的总是会来。她咬一咬牙,强迫自己去开门。
门外的人当然是张子扬。
“小静,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说吧!”她的话声有些颤抖。
“我找了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帮忙管理你家的公司,不知道你肯不肯和他签个约?
最好是答应付上公司盈余的一个比例作为红利。“
“你全权处理吧!”再来应该是要讨赏了吧?
唉!她一直像个冰山美人,还像……像一只惊弓之鸟,他有这么可怕吗?
“那我回房睡了,晚安!”天知道这句话他说得有多不甘愿。
沈静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一定生我的气了。
日子便平平淡淡地过着。张子扬的日子忙得不得了,天天早出晚归,整个人瘦了好多;沈静仍待在事务所工作,张子扬把债务问题都处理完毕了,且商场中人一知道“永昌电子实业”的女老板嫁入竞宇集团,自是对这家公司的财务状况信任万分,靠山有钱又愿意花钱痳!而张子扬介绍的经理人赵之恺非常可靠且有热忱,据说积累了资金后就想自行创业,反正那时候沈寒也该回国了。
可是,沈静的心却是越来越不安。
有一回,她在快餐店遇到大学时期的朋友──玲玲,场面着实令人难堪。
“沈静,真的是你?当了豪门少奶奶,还会来吃汉堡、薯条。”朱玲玲对着正尽情享用美味的沈静嚷着。
“玲玲,好久不见了!”沈静连忙请她过来坐一桌。
“是啊!”她的口气生疏了不少,“我们已是不同世界的人啰!”
“别这么说,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啊!”
“哼!”朱玲玲冷笑了一声,“我们这一群朋友说起,都不敢相信。从前,你天天旁若无人地和小顾卿卿我我,结果一遇到富家子,马上就琵琶别抱了。”
沈静觉得好心痛,或许有些人看事情就是这么武断,非黑即白。今天她要选了个条件远不如小顾的人移情别恋,恐怕大家都会好心好意地劝她,要不然就歌颂她为了真爱愿意放弃本来拥有的一切。
常有人说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可也不容易啊!
“玲玲,我有我的苦衷。”她试图解释。
“苦衷?”朱玲玲的口气十分不屑,“就为了你家的公司?这只是一个让你能冠冕堂皇地嫁入豪门的理由吧!没有了那家公司,你跟着小顾,他难道会饿着你?天啊!想到张子扬说自己帮老婆解决财务困难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就觉得恶心,这样和嫖客花钱玩女人有何不同?”
够了,她受够了!为什么要这样侮辱人?张子扬面对外面的蜚短流长,总是会说些合情合理的漂亮话来保护她,他不是个财大气粗的人。而偏偏有些人秉着自以为是的道德观,藉批判别人以突显自己的清高。即使她真的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而嫁给张子扬,那又与他们何干?她要交代的仅有小顾一人,他可没对她说过一句难听话。
她不愿再向这种人辩解,很快就走人了,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沈静回到家都快累瘫了!最近忙着一个客户的公司上巿签证,今天连午餐都没吃,还加班到九点多。其实,在事务所也有人议论纷纷:怎么她不干脆回家当少奶奶或进夫家的公司工作?但她人缘好又热心助人,大家想一想也能体谅她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她拖着疲累的步伐上楼去洗澡,子扬还没回来呢!他说下星期还要亲自去大陆一趟,这阵子也不知两人是存心抑或无意,除了早上一块儿吃早餐以外,其余时间都很少碰面。
沈静为了说服自己还是挺有个为人妻子的样子,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做早餐。
洗完了澡,正想上床去睡时,门铃突然响了。该不会是子扬忘了带钥匙吧?
她匆匆忙忙地披了件外套下楼,又快步跑到大门口去。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的脸蛋娇美可人,绑了一束高高的马尾。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紧身毛线衫,配上一件牛仔短外套,下半身穿了一件同色的超短牛仔窄裙,露出了一双长腿,脚下则穿了一双短皮靴,还背了个运动背袋。
“你好!想必你就是张太太吧!我……我可以进去吗?”
“请问你是哪一位?”这总得问清楚吧!
“我……我是子扬的……的情妇,我知道你一定很不欢迎我,如果……如果我不是不小心有了孩子,我绝对不会来打扰你的。”她低下头来,一副很愧疚的模样。
沈静呆住了。孩子?这个女孩看起来比她还小,她第一眼就觉得颇投缘的,怎么会是怀着孩子上门来理论的?她说话吞吞吐吐的,不禁让人打从心底同情起。她举止很有礼貌,可知是有教养的,而且她好象也料准了子扬不在家。
沈静不禁有点心酸,这个女孩一定比她了解子扬的生活,怎么子扬不娶她呢?
她只好开了门请她进来。
沈静到厨房替她泡了杯普洱茶,她笑着接过了。
只见她把杯子凑近鼻端闻,便开口:“嗯,好香啊!子扬最爱喝这种普洱茶了。”
果然很了解子扬,沈静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记得有一回早餐过后,子扬泡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她。
“喝喝看!我最喜欢的普洱茶。”
她八成是把“不想喝”三个字都写在脸上了。
“怎么?不喜欢?”
“也不是啦!我不习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