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没狗胆子敢插嘴。”兆公公低下头,回答得小心谨慎。
“她不久前才要你跟着我到冯家修春雷琴,现在又要冯家进宫造琴,这两者之间,我很难不加以揣测。”
“皇后只是要奴才来探大人夜宴里新造的曲目进度,其余的,一概没有指点,请大人别妄自猜测,坏了两人往昔的情谊。”
“我和她的感情,早在七年以前,就已经灰飞烟灭!”司空睿难得动气,说句狠话,却也是相当老实的实在话。“今日,不过是君臣之情。”
“奴才斗胆,若是大人这回进宫,只怕也探不出什么真名堂。”
“皇上仅是单单要冯家人造琴这般简单?谁荐举冯家的?”
“皇后。”兆公公见司空睿眉尾一挑,那双略带深沉却总是以轻浮之姿掩饰的眼眸,很明显的一眯。“兆公公,咱们最好别再打马虎眼。”
“皇后吩咐奴才,若是大人追问起就给大人捎个口信,若有异议,便和往昔一般进宫里,别假藉什么名目躲在本司院里。”
司空睿大笑,这才终于知道怎一回事。“她为了逼紧我,本事做得也够足!”说到底,兆公公也是她布来他身边的一个眼线。“我就在想,为了一把舂雷琴,你在我身旁跟前顾后,三不五时还出宫探看,原来也是为了这桩。”
想必当日他为冯怀音砸坏了春雷琴,也传进她的耳朵里。他就说奇怪!怎么无端端地宣冯家人进宫造琴,原来是别有用意。
兆公公沉下气,“司空大人,奴才说过,皇后对你可是一片真情。”
“我呸!”司空睿啐了,平日那无所谓的随意脸面,如今换上暴怒的神态。“她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把我司空睿当成傀儡不成,随她勾弄牵动!”
“既然奴才已将旨意宣达,司空大人若无其他吩咐,门口一辆马车,是皇后差遣派来的,就随奴才一道进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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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鸟即将西沉,晚霞四射,艳色云雾肆卷;繁华一瞬、云烟也是一瞬。
司空睿眼见风云变换之快,犹如他的人生,也是如此更迭不停。
身后,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司空睿回过身,见到有些时日不见,却依旧美丽如昔的青梅竹马,增添了在他身边从未有过的韵味,以及许多因为岁月的流逝,不得已的世故神态。
“我以为还得请八人大轿抬你,才肯进宫来。”
“皇后娘娘万福。”司空睿恭谨地和她问安,给的礼数比照君臣之礼,客气生疏得如同陌路人。“这话差点折煞卑职。”
她哼声气,美艳的脸蛋上藏有一抹怨气。“怎么,这御花园里也没有别的人,你那张强装的脸面,几时才肯搁下?”她道,还不了解司空睿吗?
墨黑的眸眼一凛,藏去尖锐的目光。“深宫大苑不比外头,凡事卑职认为谨慎为好。”
“听兆公公说,最近你本司院走得勤,连宫里都不愿进了。”
“皇后命卑职在夜宴宴请文武百官时献上一曲,来日已无多时,诃曲迟迟未有动静。卑职惶恐,仅能把握半把月的光阴。”
司空睿说起这话,眼不瞟、眉不皱,说得如此认真,好似真有这么一回事儿。
细白的两腕上挂着叮叮当当的翠环玉饰,不乏有黄金坠环,响亮得任她两拳一握,便发出细细声响。瑾玉微愠,因司空睿的假话而动怒。
“你可真是用心,用心到为女人在本司院里砸坏了舂雷琴!”
司空睿轻笑,她到底也是按捺不住。“我就说,这消息传真快。”
“那也是你恶名昭彰,才能传进我的耳里。”他这些年的风流韵事,她听了不少,其中真真假假,她不愿去探究。
虽身处深宫,但她只要想知道司空睿的一切,就有本事能够打探得到。尽管,当初是她负他而走,可旧情依旧,她无法忘怀。
“以后,别再打探我的消息。”所有恩恩怨怨,他们用七年的光阴去掩盖,去放手,逝去的已不再追回,也无从追回!
“司空睿,这不是你说的算!”
“传进圣上耳里,只怕皇后娘娘后位不保,徒生事端。”
此话一出,令瑾玉面目挣狞。“你害怕了吗?”当初,他就是因为胆怯才放开她,甚至连出头争来的努力都不愿付出。
“无所谓怕不怕,我司空睿这生怎么来,便怎么走。只是不愿拖个累赘。”
瑾玉瞠眼怒道:“司空睿,原来我是你的负担!”
“皇后娘娘言重了。”看着她动怒的表情,从前他是喜欢她的,但如今再见,那沾染一身骄傲并且妒心极重的丑恶模样,令司空睿感到惋惜。
她曾经是那么的单纯娇弱,天真得让人不忍摧毁她的美好。如今,却是不断踩着他人的项上人头,一步步地踏上权力的中心。
“既然你独善其身,却怎又难得替人强出头?”乍听到这消息,瑾玉相当不是滋味。司空睿的性子她怎不了解?这种事,绝对不是他会做的。
“意外。”他肩一耸,说得云淡风轻。“凡事没有如此绝对,你都变了,难道我就不能变?”
瑾玉看着他,清楚他尖酸苛薄的话语,在在埋怨起她七年前的过去。对此,她沉默不语,仅能承受。
他恨也好、怨也好!踏上今日这一步,她没有后悔,亦是甘愿。只是,在她心里,还惦念着与他的情爱。
“司空睿,我倒想要见见让你奋不顾身出头的女人,究竟生得是圆是扁。”瑾玉说得咬牙切齿,妒心高涨。
“她不会如你所愿进到宫里来。”
细长的秀眉一挑。“总是有个名目,逼得冯家人不得不屈服啊!”她只消在圣上耳边说个几句话,诛冯家九族也不是难事。
“那道圣旨,我看只不过是为了将我身边有牵连的女人赶尽杀绝。”司空睿轻笑,没想到她的心,已经恶毒得不成模样了。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瑾玉按着司空睿的手臂,偎在他怀里轻声细语。“这辈子,我要权势名利,也要有你伴我……”
司空睿冷冷地听着她轻软,却贪婪得没有分寸的话声,淡淡地掀起一抹笑。
那笑容,没有半点情绪……
第八章
“我要去!”
“你去做什么?送死啊?”冯老爷喷了一口气,差点没伸手打了冯怀音脑门一掌。“爹爹什么都可依你,就这点绝对不依你!”
“爹!”冯怀音跺着脚,娇俏的睑蛋透露出太多的坚持。
冯府里,依旧是原班人马,还是这般争论不休。司空睿在旁啜着茶,还戳着小肉包猛打瞌睡的肥脸,小小的胡闹着。
“这小子,以为自己姓冯啊。”他每次来就见这小鬼黏在冯怀音的屁股后头,像个虫子一样巴上嘴就不愿放开了。
“唔……”小肉包眯着眼打盹,神魂早就大敲周公家的门板,只剩躯体还留在这里死也不愿离开一步。
一旁冯家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他这胖小子倒睡得很酣甜。司空睿见他头不断的点,好几回都快要敲到桌面上了,不禁笑到一个不行。
从一早吵到现在都近晌午了,冯家人还没个结论。司空睿打个呵欠,也觉得累了。平常这时,他还在睡哩!偶尔起个早,也是上本司院饮酒抚琴,才没像现在虚度光阴,坐在这里像尊大佛,还无人伺候,热茶也要自个儿倒。
见小肉包怎么逗都不醒,也没人跟他斗个嘴,无趣!
司空睿站起身,既然他们还在争论到底该让谁进宫,不如他先到本司院吃点东西,喝些小酒提提精神,回头再问冯怀音结果。
“冯老爷、冯夫人,冯丫头!在下先行一步啦。”他们最好先去打一架,谁赢谁就进宫里,一劳永逸。
见他这么喊道,冯家三口子吵嘴归吵嘴,却很有志一同地回头喷了他一口气:“你给我留下!”
“是。”摸摸鼻子,司空睿又坐回位子上,继续当他那尊大佛。
冯怀音说不过自家老爹,很没用的喊着后头司空睿那个救兵。“司空睿!你还发什么傻?不赶紧来替我说服爹爹,留你在那儿当门神啊!”
司空睿拍着自己的额际,觉得真烦!他早知道就赶紧跑了没事,还跟他们这家子搅在一块儿生事。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同样的话一再重复,他不喜欢也觉得烦!既然冯家人死脑筋,那么他也乐意成全。
别说他不仁不义,他话讲往前头,听不听就随自个儿,切莫到时欲哭无泪,找他出气便好!
“我还是要你再说一回!”冯怀音跳脚,他就那么悠哉,这祸事他也扛上了一半,多替她担些,是会要他的命啊!
他们可是同坐一条船呐,小船一翻,大家都没命呀!
“你们冯家真是罗唆。”
他才一抱怨,就有三张嘴同一鼻子出气。
“你们司空府也够无情!”
算了!人多势众又如何,他司空睿不吃这套。
“怎么,利用完人就可以说话大声啊?”挑挑浓眉,那双吊儿郎当的俊眸流露出淡淡的嘲讽。
“你的嘴巴不那么坏,是会掉块肉吗?”冯怀音恼怒,他们就是心急,才讲话没头没脑,他也不多担待些。
“既然冯老爷不想让你这宝贝丫头进宫去,那你就别进去。”司空睿说得不痛不痒,这也跟他淡然的性子有关系。
说到底,冯府跟他的交情不过是系在那把春雷琴之上,而他先前肯进宫去探消息,为的也是不想横生枝节,就算今日真要生了,也得让自己心里有底。
如今该了解的事儿都明白,他也仁至义尽的给他们冯家建言,听不听就随他们个人,这可不是他做了主意就算的。
“要是有个万一,你们冯家还可以留个人传后哩。”
他说得嘻皮笑脸,冯怀音差点没扬起一掌打歪那张脸面。“司空睿!你——”她怎么会把他看成自己的同盟?
“冯老爷打的,不就是这主意吗?”司空睿冷睇一眼,怎会不明白老人家的心意,只是冯怀音还坚持着。
“我们是进宫造琴,又不是提头前去送死!什么有个万一?呸!乌鸦嘴,你存心触我们冯家楣头呀?”冯怀音没有好气,这人的本性,就是坏得令人发指,她还以为他改过向善不成?
“我方才便说了,冯老爷就好妤在这里修好春雷琴,你就进宫造把皇上要的好琴,届时春雷琴修好,人家妄想动你们冯家的脑筋,不过是拿石头砸自个儿脚跟。即使春雷琴有损,也是在你们冯府起死回生,别人听见会怎么想?冯府原来还能将名琴还魂,名气自然也就更响了。”
他好歹苦口婆心,却无人肯听。罢了!罢了!他言尽于此,再多就不愿说了,省得他们又要嫌他没良心。
“司空睿都这么说了,为何爹爹就是不愿听?”冯怀音气得跳脚,她功力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冯家第十代的传人啊!“修琴功力我是不比爹爹好,可重新打造把新琴还算能托付。”
“老头,你就让丫头去吧!至少宫里咱们也还能请司空大人多多照料。”冯夫人一开始也是反对,但细想司空睿说得也挺有道理,也就没那么坚持。
这丫头是古灵精怪,但好歹也是她怀胎十月,本事到哪里,冯夫人是再清楚不过。
“你们要嘛就是分头进行,要嘛就是一块死,反正线有两头,路有两端可走,就看自己选择罗。”司空睿两掌一摊,显得很无能为力。“能帮我便尽量帮,可帮不了的,就切莫怪人不伸手援助。”
“死老头啊!人家都这么说了,你还固执己见?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了,要是冯家有个万一,我是死也不会瞑目的!以后要是没人给我这老娘到坟头上炷清香,我下地府也要跟你吵!”
司空睿摇头,也不顾他这外人还在,就这样戳自己夫君的老脸面,他没看见!没看见啊!少将火气波及在他身上呐。
“对啦对啦!我老顽固、冥顽不灵、死脑筋啦!要怎么做随你们作主,反正我在这个家就是没地位、没尊严,说不过你们,我不说便是!”冯老爷被这么一激,怒得大吼,两掌按往椅把上,挺了腰骨起身,生气地回到后园去。
“这……”司空睿叹息,冯家一家之主一旦败斗,就只能如此唉声叹气,外加恼羞成怒的离去吗?
“死老头!蠢老头!咱别管他要发什么火。”冯夫人挥着手,招来司空睿。“小子,我们这回谁都靠不了,如果你有良心,就别害我们冯家。”
司空睿嘴角掀苦笑,冷冷淡淡地。也觉得自己真奇怪,从前他才不趟浑水的,如今自个儿真要改过向善不成?
“嗯。”他轻轻地应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很复杂。
抬眼,司空睿看着冯怀音,这丫头娇俏的脸蛋上,没什么其他情绪,拧着眉头很忧愁,不过他看来就是不那么痛快。
“再扭眉,成了老姑婆没人要,你就要偷哭了。”
冯怀音瞪眼,这男人就是不懂得何时该说话,何时该闭嘴吗?想说就说,想闹就闹,他大少爷随心所欲也该有个程度。
“不必你多嘴!”
冯夫人摇头,这两个小辈看来也没有他们两老操心,还能这样嘻嘻哈哈斗嘴。真不知道是她生的女儿没脑筋,还是司空睿本身无人管束惯了,嚣张得沾染这无所谓的性子。
即便如此,她心底虽很埋怨,却也对他很感谢。虽说他这小辈嘴贫,冯家有难还是多少帮上忙。这么一来,丫头入宫之后,有人照料着,她这做娘的也安心了。
“丫头,我累了!先回房歇歇去,你就送送这小子出门。”话说完,冯夫人回房。
“听见没?我娘赶人了。”冯怀音插起腰,很熟练的撵起人来。
“哼,方才我要走时,还不让人走。现在又一屁股踹开,哎哎哎!”司空睿摇头,按着饿很久的肚皮,一刻也不想多逗留。
冯怀音跟在他后头,听到他肚子雷打得像鼓声,才惊觉晌午即将来到。
“啊,时辰也这么晚了!”想到爹娘烦得都不知道时候,冯怀音才清楚他们有多担忧。
“是啊!你看你们冯家把我茶毒得多苦。这时候我才刚睡起来,快快活活地上本司院吃喝享乐哩!”还说他没有良心?没有良心的话,他会违背自己的习惯,陪他们这家子耗时日吗?
“除了本司院之外,你的世界就这么一丁点儿大吗?”冯怀音睐他一眼,这男人无色,会死!无酒,也死!无福可享,更会死!根本无法委以重任。
“人生苦短,不尽情贪欢,等你死后,还想指望什么?”司空睿懒懒地瞧眼,慵懒的神态也很迷人。“怎么,饿不饿?咱们找间馆子吃膳去,酒足饭饱再来恼其他事,脑子应当会清楚些。”
她要是不吃,他就不理了,但是要自己跟她一块饿着,门儿都没有!
“好啊。”这回冯怀音允得爽快,让司空睿有些吃惊。
“这么爽快?”她不是见到他就像是看到鬼了?
“既然以后进宫得有你照看,趁在外头多巴结一些,说不准进去以后,跟着你吃香喝辣啊!”
讨厌他是一回事,看不过他糜烂度日也是一回事,可冯怀音私事公事分得很明白,两人未来是要相互扶持,才能度难关,臭脸、好脸,还是自在些才好成事儿。
“你这丫头,见风转舵的性子,真是令人绝倒。”司空睿啧了声,不禁摇头。
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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