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意又被个大来头压了去,这银子又下了水了。如今府尊有个乡亲在这里,要去求他续取,他定要百金一个。小婿是个寒士,那里出得起?都要在我身上,又有这件差事,如何经得起?”进忠道:“前日到有几个童生来拜监主做老师,求他府荐,昨日总取了,老丈何不备分礼,叫令婿也拜在他门下。求他荐去续取,管你停妥。”少愚道:“妙极,全仗老兄提拔。”进忠道:“等我回去对椽房们说过,再来回信,令婿叫甚名字,好进去对监主说。事不宜迟,明日就来回信,恐迟了被人先挤了书子去,就难再发了。礼物不须金银,须是古玩方好,他也未必全收。”少愚道:“小婿名叫倪文焕,我叫他把府考的文章也写了带去。”进忠道:“好极!”说毕作别而去。少愚随即请了女婿来,商议打点礼物好去拜门生。正是:未到宫墙沾圣化,先从阉寺乞私恩。
毕竟不知鲁太监肯收文焕做门生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十回 洪济闸显圣斥奸 峄山村射妖获偶
诗曰:
知者能将义命安,营谋岂可透天关。
神明显处威灵赫,奸党闻时心胆寒。
事向机缘寻凑合,人从捷径妄跻攀。
赤绳已系氤氲使,吴越应教巧结欢。
却说陈少愚次日备了礼物,领着女婿到监院衙门前来。班上并巡捕各役都用到了钱,传进帖子到椽房内。刘禺出来相见,领了文焕,带着礼物到书房里与众人相见。那倪文焕却也好一表人材,只见他:丰神秀雅,气度雍容。胸罗锦绣焕文章,眉丽江山含秀气。虎头燕额,功名唾手可前期;鼠顾狼行,奸险存心真叵测。不于盛世为麟凤,甘向权门作犬鹰。
文焕与众人一一见过礼,换了青衣等候。少顷,里面传点,众人齐上堂伺候。鲁太监出来坐下,众椽房叩头参谒过,进忠走上去禀过,才领文焕至檐前跪下。门子接上手本,起来禀拜见,鲁太监道:“只行常礼罢。”文焕拜了四拜,将礼单呈上。进忠接了,摆在公案上。鲁太监道:“请换了衣巾看座儿来。”文焕不敢坐,鲁太监道:“就是师生也该坐的,坐下来好说话。前日也有几个门生,都是坐着谈的。”文焕才换了衣巾告坐,呈上府考未取的文章。鲁太监揭开卷子看了,道:“字迹很好,文章自然也是好的。府官儿没眼睛,怎么就不取?我这里就写书子荐你去,定要他取的。”拿过礼单来道:“秀才钱儿艰难,不收罢。”刘禺道:“贽仪是该收的,就是孔夫子也是受束■的。”鲁太监道:“将就收个手卷儿罢。”进忠取上来看时,乃唐六如《汉宫春晓图》,笔墨甚工。门子捧上茶来吃了,倪文焕谢了。鲁太监命取书仪出来,递与文焕道:“些须薄敬,拿回去买个纸笔儿罢。”文焕拜谢了。走至堂口,文焕候鲁太监回进去,才出了衙门,回到岳家,细细对少愚说了。看那书仪,却是十两,陈少愚十分欢喜。
过了两日,果然府里续取出二十名来,文焕取在第一。不日学院按临,江都县进了三十五名,文焕是第十。送学之日,鲁太监也有贺礼,各缎铺并运司,盐政府两处房科都来代他插花挂红,彩旗锦帐,极其华丽。一应请酒谢客,俱是陈少愚一力备办。又备齐整酒席请进忠同衙门的人酬谢。文焕出来奉酒,不论长幼,一概称为老伯,甚是恭敬。正是:志大言高狂者俦,独全浩气是儒流。
堪嗟矫矫黉门彦,折节阉人实可羞。
众人饮至更深,各留姐妹宿了。
次日辰牌方起,只听得店门外人声乱嚷,刘禺走出来看,却是府里的差人。见他来,便站起身来道:“刘大爷来得早呀。”刘禺道:“诸位有甚事?”差人道:“还是为织造的事。如今将近三个月来,府里日日催逼,拿过两三次的违限了。昨日又发在厅里比,他们连睬也不睬,这是瞒不过爷的,苏杭已拆号了,将近起身,这里还没些影响哩。”刘禺道:“本是急了,略宽一日罢。”差人道:“一刻也难宽。”刘禺叫陈少愚取出二十两银子与他们,他们那里肯受?众人出来,做好做歹的把他们撮弄去了,复人来同吃了早饭。刘禺道:“事甚紧急,须早作法,不要空使了瞎钱,到没用哩。”众人散去,少愚留下进忠、刘禺来,道:“外日小婿的事,承二位盛情提拔,感激不尽,如今这差事还望计较。”刘禺道:“奈刻下监主又在安东未回,怎处?”少愚道:“此事须是求你监主计较才好,不知几时才回来?”刘禺道:“有些时哩!令婿进了学,也该去谢谢他,或可乘机与他谈谈。老头儿是个好奉承的人,见令婿远去,自然依允。”进忠道:“此话也是,须内里有个人提拨他才好,老头儿有些不拨不动哩!”刘禺道:“到是李融还有些灵窍。”进忠道:“那孩子有些走滚,恐拿他不定。”刘禺道:“他与陆士南厚,我们与他商议去。”三人起身到仓巷里陆士南家来,小厮进去说了,出来说:“请爷少坐,家爷就出来。”
茶罢,士南出来相见,又向少愚谢道:“夜来多扰,酒吃多了,此刻头还疼哩!”对小厮道:“快泡苦茶来吃。”进忠道:“有件事来与兄相商。少愚老丈的差事紧急,要叫他女婿往安东去走走,一则谢荐,二者求免差事,特来请教。”士南道:“好虽好,只是内里无人提拨老头儿。”刘禺道:“正为此,故来求老兄一字与尊可。”士南道:“与那个?”进忠道:“李三儿。”士南笑道:“多承抬举,摸也没摸着,好不决裂的孩子,虽是心肠热,却也拿他不定。”少愚道:“否则,另求一位也好。”士南道:“别人都不中用,还是他有些用处,须寻他个降手去才得妥贴。如今他与徽州吴家的个小郎并卞三儿三人拜为姐妹,三人厚的狠哩!等我先去寻他个引头来。”遂叫小厮去寻做媒的高疯子。
三人坐着闲谈。士南便去取出几串钱来,道:“我们何不掷个新快顽顽。”进忠道:“好。”遂铺下毡条来,四人下场掷了一会,刘禺赢了十六两。只见小厮领了高疯子,一路嘻嘻呵呵笑了进来,道:“爷们得了彩了,赏我个头儿。”刘禺取了一百文与他,道:“拿去买酒助兴,有好私窠子弄个来顽顽。”高疯子笑道:“大路不走,到去钻阴沟。”士南道:“你家新媳妇是个好的。”高疯子呵呵笑道:“丫头子到还顺手,只是小伙子有些吃醋。”士南道:“你家老爬灰也未必放得过。”高疯子道:“我家老奴才转是循规蹈矩的,不敢罗唣的哩。”刘禺道:“我送你两锭雪白的银子,把他与我略搂搂儿。”那疯婆子笑嘻嘻的只是抢钱。士南又把打头的钱抓了些与他,道:“你不要疯,且干正经事去,我们要到卞三儿家耍耍去,你先去对他说声。你先拿一两银子去与他做东道,天热,叫他不要费事,就是桌盒酒儿罢,若吴家安儿在他家,叫他留住他,莫放他去。”那疯婆子接了银子,又抢些钱才去。小厮摆上饭来吃了,又下场掷了一会,刘禺只赢了七两。至申牌时,士南道:“我们去罢。”少愚道:“这事不可骤说,慢慢的引他为妙,我却不好去得。”
四人出来,少愚回去,三人进旧城到牛禄巷,将近城边,高疯子早站在巷口等。三人到了,高疯子开了门,三人进去,把门关上。卞三儿下阶来,迎进房内相见,果然面若娇花,身如弱柳,十分标致。丫头献茶,士南道:“昨日安东有人来,三儿,可曾有信寄你?”卞三儿道:“没有。”刘禺道:“再无没信的。”卞三儿笑道:“花子哄你。”士南道:“他有信与我,说想你得很哩,眼都哭肿了,你还笑哩。”卞三儿道:“淡得很,好好哭怎的。你是他心上人,故此有信与你。”少刻摆上酒来,卞三儿各各奉过一巡,士南道:“安儿可曾来?”卞三儿道:“他往南京去了有二十多日,昨日才回来,说今日要来看我哩!”
正饮酒菜,只听得外面叩门,摇摇摆摆走进一个小官来,只见他:桃花衬脸粉妆腮,时样纱衣着体裁。
鼠耳獐头狼虎性,破家害主恶奴才。
这小官乃徽州吴守礼家一个老家人之子。那老家人名唤吴得,在扬州管总,也撰了好几万银子。止生了这个儿子,取名保安,年方十六岁,教他读书,希图冒主人的籍贯赴考。原来徽州人家家法极严,主人不准冒籍,恐乱宗支。这老儿遂叫他儿子交结盐院里的人,图代他帮衬。谁知吴保安逐日同这班人在一处,遂习成了个流史浪子,拿着主人没疼热的钱任意挥洒。打听得主人到杨州来,他便躲往南京去,恐事发觉,只等主人回去他才回来,故此来看卞三儿。走进来一一相见,坐下。卞三儿道:“昨日多承。”保安道:“为了几匹纱,故此多担阁了两日。拜匣没好的,已托人家去带了。”又问士南道:“李哥可曾有信来?”士南道:“前日有信的,说还有些时才得回来。如今有件事正要着人去问他。”保安道:“几时有人去?我也要寄个信去。”士南道:“因舍亲有件事托他,把他礼也收了,如今还不见下来,事已急了。”卞三儿道:“他却是个极好的,只是懒得很,把事不放在心上。”保安道:“他在这里还有你陆三爷提拔他,如今在那里没人说,想是忘记了。”士南道:“自然是忘记了,你二人是他至交,就烦你们写封信与他,事成时,叫我舍亲送几匹好尺头与老三做衣服穿。”进忠道:“甚么尺头,折干的好。”向袖中取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事成之后再谢十方。”卞三儿道:“陆三爷是他至好,到叫我们写信去。”士南道:“到底朋友不如兄妹。”保安道:“甚么事?”进忠遂将陈少愚的事说了。保安道:“这事不难,我写信去。”遂走到房里,拿个柬帖写了,送与众人看。士南道:“好详细,老三也写上一笔。”卞三儿笑道:“我不会写。”向手上除下个戒指来,道:“把这戒指封在信内,他就知道了。”刘禺道:“好,就套在他心坎儿上。”保安把信封了着上押,交与陆士南,同入席饮酒,至更深方散。进忠就在卞三家宿了。
士南将信交与少愚,次日收拾礼物,同倪文焕起身往淮安来,一路无辞。来到淮安西门,上岸问时,鲁公公已回在淮安府察院衙门住着。少愚遂将书子带到院前打听,见院门紧闭,悄寂无人,只有几个巡风的。等了半日,才见个老头儿挑了一担水歇在门外。少愚走上前问道:“你这水挑进院去的?”老儿道:“正是。”少愚道:“可走椽房过?”老儿道:“我直到厨房,走书房过哩。你有甚话说?”少愚便扯他到僻静处,道:“我有个信,烦你送与椽房里姓李的。”取出三钱银子与他,那老儿道:“门子是老爷贴身的人,恐一时不得见。”少愚见他推却,只得又与了二钱。老儿接了道:“午后来讨信。”少愚去了。少顷,等小开门进供给,老儿才挑水进去。
少愚领着文焕到总漕衙门前玩了一会,回下处吃了午饭,再来院前等信,只见那老儿挑着空桶往一条小巷内走,少愚跟他走到个菜园内。老儿见没人,才歇下桶,拿出一个小纸条儿来,递与少愚,竟自挑上桶去了。少愚打开一看,上写道:“知道了,明日清晨来见。”少愚看过,把纸条儿嚼烂,同文焕往酒馆内饮酒。
次早,将礼物抬到院前,门上各人俱用到了钱,通报少刻开门,鲁太监升常。倪文焕报门进去,当堂跪下,接上手本。鲁太监道:“请起。”拉着手儿同到后堂,作揖,又呈上礼单。鲁太监道:“远劳已够了,又费这心做甚么?收了罢,坐下拿饭来吃。”少刻摆下两席,文焕东道,鲁太监下陪。文焕告坐,鲁太监道:“礼多必诈,老实些好。请坐,我也不安席了。”遂大碗大盘的摆上肴馔来,烹炮俱是内府制造,极其香美。鲁太监道:“天暑远劳,又费了盘缠,须寻件事儿处处才好。”文焕出席,打一躬,将袖内手本缓缓取出呈上道:“他事也不敢干渎老师,只有妻父陈少愚缎行差事,求老师青目。”鲁太监便叫传管事的来。只见两个穿青衣的上来,鲁太监将手本与他看,那人道:“这是府里的差,老爷这里只挂得个号儿,要免差,还要到扬州府里去,老爷这里不好免得。”鲁太监道:“这事怎处?你须到府里去求,我不好管。”只见旁边走过一个门子来,道:“倪相公既冒暑远来,老爷若不允他,未免不近情了,如今只有将这缎店留在本衙门听用,扬州府自不敢派他,必别派别铺去。”鲁太监道:“这也有理,叫椽房写个条儿,用上印与倪相公。”椽房答应。少刻写了来,上写道:“陈少愚缎铺,本院取用缎匹,各衙门毋得擅自派差。特示。”鲁太监看过,递与文焕。文焕起身禀谢,告别道:“天暑就回,容日再请老师安。”鲁太监送到月台下就别了。
倪文焕来到门外,少愚已在院前等候。文焕将示条与他看了,少愚十分欢喜,即刻收拾下船回来。此时正值六月天气,但见:赤日当正午,阴云半片无。
江河疑欲沸,草木势将枯。
毒郁天何厉,炎蒸气不舒。
征鞍挥汗雨,小艇煅人炉。
舟中热不可当,到了午后,西山酷日,晒得船板都烙人难坐。至宝应市门洪济闸下,文焕道:“热得难受,走不得了,上岸寻个宿店乘乘凉再走。”翁婿二人上岸,饭店俱不洁净。见闸前有座庙,二人进来看时,却是座关帝庙,殿宇宽敞,高大凉荫,便与道士借殿上歇宿。道士道:“本庙老爷最灵,天热恐相公们赤身露体,触犯神圣不便,竟请到小道房里宿罢。”文焕道:“因为热极,殿上才得凉快,若到你房里住,又不如到饭店里宿了。”文焕不容分说,便叫水手取了行李,就在殿旁挂起帐子来睡了。水手也在廊上膝地乘凉,都睡着了。至三更时,水手醒来,忽听得人呵马嘶之声。坐起来看时,见庙门大开,一簇人马自空而下,竟奔庙中来。只见:旌旗蔽月,戈戟凝霜。绛纱笼遍地散明星,黄罗盖半空擎紫雾。黄巾力士,肩担令字听传宣;金甲神人,手捧圭璋尝拥护。赤兔马嘶风蹀躞,青龙刀偃月光明。玉简金书,威振三天称护法;白旄黄钺,灵通九地号降魔。双双玉女傍龙车,对对金童扶宝辇。
那仪从一对对摆进庙来,吓得那水手挥身抖颤,没处躲,便挤到栅栏内,一团儿蹲在马夫脚下偷看。只见那神圣才进门来,只见一人跪下禀道:“殿上有生人困卧,请天尊驻驾。”旁边侍从道:“甚么人?速去查来。”少顷,一个黄巾力士押着个老头儿跪下道:“是江都县生员倪文焕,拜与鲁太监做门生,进了学谢荐回来,在此借宿乘凉。”神圣道:“既为圣门弟子,乃拜太监做荐主,也是个不安分的,查他后禄如何。”力士押了那老儿去了。神圣下车走上殿坐下,真个神威赫奕。但见:蓝靛包巾光赫赫,翡翠征袍花一簇。
辉煌抹额凤穿金,玲珑宝带龙吞玉。
虬髦飘拂意舒徐,凤眼光芒威整肃。
浩然正气塞乾坤,千古英雄关壮穆。
关帝坐在殿前,力士又引那老儿跪下,道:“倪文焕后日身登黄甲,位列乌台。乃赤练村降来的一起混世妖魔。”帝君闻言,勃然大怒道:“此等孽畜,不即诛戮,遗害不浅。”遂拔剑下座。旁边一员小将跪下禀道:“请天尊息怒,此人虽系奸党,亦由天命使然,天尊岂可违天擅杀?望天尊暂宥。”帝君忿忿纳